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羊驼[穿书]》 第1章 第 1 章 “洛溟渊……” “我诅咒你,坠入魔道,永不翻身。” “我诅咒你,拥有再多,亦不心安。” “我诅咒你,自我去后,再无一人可信,再无一人能爱……” “洛溟渊……”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愿放弃永世轮回,化作怨灵,于天地间看你孤苦无依,痛苦千年万年!” 爱有多深,恨有多重。 江羽遥永远不会原谅洛溟渊,痛失所有的她,宁放弃永世轮回,也要报复那个她付出一切爱了半生的男人。 只因,仇恨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若能将自己名字刻入他的三魂七魄,触之即如万虫噬心,废了仙缘仙根,舍了永世轮回,又能如何? 她与洛溟渊之间没有原谅。 只有,至死不休。 “朝云,羽遥说得对……我不配得到任何,也确实失去所有。” “自她去后,我真的再无一人可信,再无一人能爱……留存于世的每分每秒都难心安。” “如今,这三魂七魄已为她散尽……” “不求原谅,只想托你帮我向她问上一句,这样的代价,可否换她……放过自己?” 冰凉刺骨的雨水,试图滋润这片被毒液侵蚀的大地,却晚了鲜血一步。 血雨交融在泥泞之中,断足的赤色巨鸟,一点一滴失去了残余的温度。 那庞大的身躯已被剧毒浊烂,流着黑血的伤口发出阵阵恶臭,好似那大雨也无法清洗的罪孽与仇恨。 它太累了,累到再难动弹一下,偏却直至彻底死亡,也没能闭上双眼。 “金乌死了,世上也再没有扶桑了。” 背离天界的堕神羽衣昏黄、袖口染污,静静立于它的身侧。 眼神空洞,似失去了所有信仰。 “句芒……还能再去守护谁?” 话音落时,她抬起双眼,望向那尾生尖刺、状如毒蜂,偏生华美羽翼的钦原巨鸟。 这许是钦原一族,最美的那一只。 有多危险,便多叫人挪不开眼。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不顾一切与之同归于尽。 可那钦原眼底闪过的一丝怜悯,终是将她再无处安放的一颗心与勇气,击得溃不成军。 怨恨、痛苦,最终都被茫然彻底取代。 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庞之上,有什么自眼角沉沉滑落,却辨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幽砚……三千年前,我就不该救你……” 钦原巨鸟转身离去,唯余一声阴郁的低笑,带着几分讥讽,如烟如雾缭绕于心,久久不曾停歇。 (全文完) 全文完?全文完个锤子! “这垃圾作者垃圾小说真就尼玛离谱,那么多坑没填,还烂尾得那么理直气壮!” 此时此刻,抱着手机坐在床上,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的姑娘名叫亦秋。 身为一名朝九晚五的低薪文员,她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鬼混,兴趣爱好更是十分贫瘠,除了小说和音乐,再无其他。 三个月前,她入坑了绿江知名小甜饼“小鸟咕咕飞”的转型大作——《枯枝瘦》。 说什么首次尝试原创世界观,查阅资料无数,做足了前期准备,要写一个跌宕起伏、深入人心的大格局小说。 一时之间,许多老读者噗噗跳坑,新读者更是慕名而来。 只是许多人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了。 这TM不就是一个披着大格局皮的古早风狗血虐文吗? 对此,作者曾与质疑自己的读者对过一次线。 她说:NONONO,你们不能只看表面,我埋了那么多伏笔,都是为了后面剧情大爆发。 说为虐而虐的,看懂人物了吗? 人物就是这个性格,在这种情境下只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有别的选择就崩人设了。 至于剧情不合理,你们现在指出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后面都会给出解释。结局怎么圆,我真的心里有数,只是不能剧透,实在看不下去不用为难自己。 就冲着这句话,冲着作者前文写得非常好,冲着文中那些被读者用显微镜翻了出来,乍一看不觉得怎样,却迷之令人细思恐极的伏笔——亦秋咬牙吃了一路的屎,终于在看到这突兀的结局之时,被噎得险些窒息。 在小说里,男主是天帝之子三足金乌,于扶桑神木栖息四千多年,因顽劣,塑十日于空,使人间险化焦土。 后羿将九日射落,持弓冲至扶桑之下,欲将其斩杀,却受天帝所阻。 天帝为给人间一个交代,断去金乌一足,将其贬下凡历劫,十世为限,并允诺金乌历劫期间,天界绝不干预分毫,倘若十世皆不得正果,他便不再护此逆子。 凡人寿数短暂,金乌九世匆匆而过,皆未得正果。一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第十世,是他最后的机会,扶桑为渡金乌归来,自愿与之共赴一世轮回。所有的故事,就从这最后一世开始。 来到人间的扶桑,投生入修仙界四大宗门之首的仙麓门,成为了掌门江玦的膝下独女——江羽遥。 江羽遥天资极佳、样貌绝美,孤傲清冷。男的见了爱慕,女的见了嫉妒,堪称仙麓门中一朵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这样一个女主,在命运的安排下,遇上了父亲因一时怜悯,心软收留于仙麓门中的半妖洛溟渊——也就是本文男主,天帝之子,三足金乌。 洛溟渊生来被父母抛弃,跟着捡养自己的养父母生活,偏生体质特殊,容易招引阴邪之物。养父母将他视如己出,为让他能够安然长大,四处寻仙问道,不辞辛苦,终于将他送入了仙麓门。 他年岁很轻,心无恶念,奈何半妖之身修行仙术受到极多限制,在旁人看来就是废物一个,时常受到来自同门的讥讽与排挤,渐渐自卑,只有知晓他身世的师姐对他百般照顾。 某次下山历练的途中,男主的养父母被反派种下魔种,女主不得不亲手将其斩杀,岂料恰被男主撞见。 女主担心男主冲动复仇会搭上性命,所以选择不去解释,并以冰冷的言语,让男主误会自己,从而背上“滥杀无辜”的罪名,被父亲逐出宗门。 男主想要报仇,一路追杀女主,女主知外面危险,又无法将男主劝回仙麓门,只能以激将法将其留在身旁,亲自保护。 然后就是他遇险、她保护,他受伤、她照顾,久而久之,男主发现自己已然动情,在仇恨与心动的痛苦中反复挣扎。 这时,来到人间装小白莲的反派女魔头出现,茶里茶气地勾引并哄骗男主修炼阴邪术法,用魔气影响男主心性,并疯狂挑拨离间。 就这样,男主对女主的误会越来越深,爱恨交织下,渐渐走上了女反派为他准备的黑化之路。 女主不忍看男主误入歧途,为了将其拉回正道,决定解释当初的误会,可男主已被反派洗脑黑化,怨恨天地,对女主的话是不听不信,甚至假意与反派在一起,以此刺激女主。 再后来,仙麓因男主灭门,女主在乎的所有人都接连惨死。 在超长一段毫无逻辑的为虐而虐后,女主痛失所有,残了身躯、毁了修为。万念俱灰之时,诸多误会才终于得以通过他人之口解开。 一时间,男主追妻火葬场,女主宁死不原谅。 读者最最期待的部分终于来了! 万万没想到,追妻火葬场刚开始没几章,作者就直接写死了女主。 时至此刻,评论区的抖M们还坚信女主能够复生,作者这样写是为了更好的虐男主。 结果,更让人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女主真的死了,死后没有回归仙位,而是放弃轮回,成为了执念无法散去的地缚灵,带着对男主的诅咒,日复一日重复经历着被男主伤害背叛的场景,以折磨自己的方式,去刺痛男主。 男主因此懊悔不已,本心失守,魔心冲破轮回封印,让他忆起了曾经与扶桑在碧海相伴的日日夜夜,一时无法承受痛苦,疯狂杀戮以平悲痛。 紧接着,作者开始用大量的回忆杀去描写男主的懊悔与深情,强行让男主硬拉着女二和自己一同堕入魔道,然后与天帝为敌,欲寻求无上力量拯救女主,试图以此洗白渣男。 天帝见此,再不顾念血脉之情,狠心下令将其捕杀。 神魔一体的男主与天界大战三百回合,双方元气皆大损之时,前面一直搞事情的反派出现,坐收渔翁之利。 反派她扰乱了三界,复兴了魔族,还弄死了天帝的儿子,一下就成为了全文最大的赢家。瞬间让主角配角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搞得那些被细心读者反复讨论的伏笔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对此,亦秋气得在手机面前暴跳如雷,疯狂敲击屏幕,打出了一条差评。 脑子真的可以随意拆卸吗[小霸主][全订] 第213章 -2分 这本小说我真是服了,半路入坑,一天一章追过来。 前期写得多好,中后期就有多烂,睡前看入梦能杀人,醒来看生气一整天。 作者你就是传说中那种会呼吸的造粪机吗?这结局TMD是认真的?我真是疯了才会在一片骂声中天天留评砸雷,坚信你能把逻辑圆回来! 世界观做得那么大,伏笔埋了那么多,坑挖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填不上了,干脆写死主角敷衍了事? 看文那么多年,第一次那么憋屈! 排雷排雷排雷!傻逼作者,永久拉黑!这垃圾玩意儿,谁看谁傻逼! 真不是她太较真,这本为虐而虐的垃圾小说,明明有那么多伏笔可以利用,明明用心抄一下评论区读者们的“作业”都能写出比现在好一百倍的结局,作者竟然……竟然…… 竟然不负责任地烂尾了! 三个月啊,她曾是那么信任这位一直很有口碑的作者,岂料到头来被喂了一嘴热翔! 许是爱之深恨之切,打完负分后,她在吵成一片的评论区里反复刷新着页面,同许多被烂尾作者伤到的读者一样,活脱脱折腾了自己将近两小时,越想越气,最后在喝热水时一口气没提得上来,蹲在厕所、掐着喉咙,当场噎到窒息。 这破烂玩意儿,真就谁看谁傻逼好吧?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亦秋想,她大概是个傻逼——世上第一个被小说活活气死的傻逼。 垃圾小说,浪费生命,把笔给我,我写得比那傻X作者好一百倍! 【叮——】 漆黑一片中,有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叮——】 是有人发现我噎断气吗? 【叮——】 叮什么叮啊,再不叫救护车,我人都要凉了! 【系统已与宿主进行安全绑定。】 【成功接收宿主请求——“把笔给我,我写得比那傻X作者好一百倍!”】 【本次任务目标——改变《枯枝瘦》世界线,让结局合理走向Happy Endg!】 亦秋:????? 第2章 第 2 章 亦秋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特别轻,四肢百骸都像不存在了似的,没有一点重力感。 当有什么玩意儿在耳畔“叮”了三声后,一个机械感十足的少女音忽然出现,将亦秋的思绪从一片混沌中拽了回来。 宿主、绑定、改变世界线? 身为资深书虫,亦秋看过的小说数不胜数,当穿书这种离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意外地没有为此感到惶恐,只是在快速冷静下来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视觉,是继听觉之后,在她身上恢复的第一个感官。 很显然,这里不是她的家。 【恭喜宿主激活系统,达成最终目标,可将丰厚奖励带回现世。】 视线左侧是样式华贵的木床,黑纱垂束于床的两侧,床上空荡荡的。 【我们会根据剧情的发展与变化程度,为宿主提供各项属性的奖惩,各项数值的高低将直接影响宿主在此处的生存体验。】 视线右侧可见此处大致的陈设,屋内多是各种古香古色的家具,整体风格华丽,色调却是暗沉,想来此处主人就喜欢这种阴森森的调调。 【温馨提示:本世界危机重重,宿主须得步步为营,方可达成最终目标。任务失败,将抹杀宿主存在,且不会护送宿主回归现实。】 亦秋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听着那个机械少女音在她脑子里喋喋不休,一时有些头大。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穿书了,你先让我冷静冷静。”这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她知道,那个“系统”听得到。 那个系统说任务失败会弄死她,光这一句话就够她头疼了,她现在不想听那么多废话,就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处境。 短暂观察后,亦秋的身体缓缓有了知觉。 她动了动脖子,发现自己趴在地上。 地上有软和的毛毯,上面的毛绒又柔又顺,十分舒服。 等等,怎么会有人放着床不睡,偏要趴在地上? 亦秋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和脚毛茸茸的……啊不,那不是手也不是脚,是只有两根脚趾的小羊蹄子! 她趴在地上,蜷着四肢,撅着屁股,屁股上的小尾巴又团又短。 “我是个啥?”亦秋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在颈前串着红绳的铃铛响起之时,发现自己后腿无力,只能以四肢行走。 当了二十八年的人,忽然一日变成了四条腿走路的动物,她几乎是哭丧着脸跑到了“喂饭”用的大水盆前。 看清水中倒影的那一刻,亦秋的内心是崩溃的——这东西,她在网上见过。 穿书就穿书吧,偏穿了一部烂尾的古早虐文。 虐文就虐文吧,结果没穿成女主女配,也没穿成反派。文中有一大堆戏份或多或少的女角色,随便穿一个也好啊,为何偏偏让她穿成了一只羊驼…… 据文中描述,这是一只被女反派养在身旁当灵宠的心肝宝贝草泥马! 可说心肝宝贝,也没多心肝宝贝,毕竟女反派生来冷血无情。 众所周知,古时候国内是没有羊驼的,这只羊驼是从海外商船上抱下来的。 都说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稀罕,这模样乖巧的小家伙才被魔尊的手下带回魔界,献给了魔尊——也就是《枯枝瘦》的大反派,钦原鸟幽砚。 魔尊幽砚起初得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还算欢喜,日日好吃好喝将其养着,为了让它寿命长一点,还会往它体内渡灵力,试图助它开了灵智化出妖身。 可小羊驼就是最最普通的笨羊驼,无论魔尊怎么帮它,它都无法成为一只妖精。 最后,魔尊放弃了,在某个心情不好的日子里,顺手将其宰来吃了,而且是和男主共享美味。 吃完后,还给出一个评价——味道不错。 亦秋想哭,真的想哭,奈何张嘴的瞬间只听到了“嗯,额,嗯”的叫声。 那是羊驼的叫声。 好家伙,她甚至不能口吐人言。 安静了许久的系统似是察觉到了宿主的情绪波动,当即跳了出来。 【宿主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提问,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何止是不解啊!简直怀疑自己活在梦里! “这真不是在逗我吗?哪有穿书往草泥马身上穿的啊?我能申请换个身份吗?” 【抱歉,身份已绑定,无法更换。】 “好歹给我个人形啊,我TM一只草泥马靠什么改变世界线?”亦秋咬牙问道,“靠朝反派吐口水吗?” 【成功接收宿主请求,已为宿主激活该项天赋技能。】 亦秋:??? 疑惑间,她的脑内浮现两行字。 天赋技能:吐口水。 伤害判定:蓄力越久伤害越高。 亦秋崩溃到缩在墙角,用自己的小羊脑袋咚咚撞起了墙——当然力度很轻,她怕疼。 不行,她必须和这系统说道说道,不能吃这哑巴亏! “要一直是这个样子,那我横竖都是死啊!今天你要不给我个交代,我就直接罢工……我找机会出逃,我……我哪怕撞死在这里,也好过以后被大反派宰来吃了啊!” 系统沉默了片刻,向她发来两串数据。 【当前属性】 智商:60 力量:30 灵根:10 敏捷:10 健康:10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50 【成人所需属性】 智商≥150 力量≥50 灵根≥200 敏捷≥50 健康≥20 体力≥0 幽砚好感度≥1000 “也就是说……我只要完成各种任务,获取属性奖励,就可以拥有人形?” 【是这样的呢!】 亦秋靠墙抱蹄坐了起来。 瘦小的草泥马一脸生无可恋,在空荡无人的房间里接连叹了三口气。 她盯着自己现有属性望了很久,在心底小声骂了句:“鬼吧,我智商是高低还用得着你们评定……” 系统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亦秋直接禁了言。 亦秋肢体僵硬地抱着毛茸茸的自己,独自缩在墙角沉思许久。 回过神时,唯一的变化就是,她发现她饿了,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亦秋觉得自己得先吃点东西,可地上精致的饭盆里只有草。 她知道,自己该像只正常的羊驼一样,乖乖地吃草。她甚至该庆幸,自己是只羊驼,主食是草,不用像鸡啊鸟啊那样吃虫子。 可不管她怎么劝慰自己,不管肚子如何咕咕叫唤,面对那一盆草,她都有种无法下嘴的排斥感。 短暂挣扎后,小小羊驼以一种不太熟练的走路姿势,小心翼翼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刚一迈出步子,就看见眼前晃过一个人,此人头上顶着“魔奴十四”四个绿字。 “大可不必把名字标在头上……” 话音落,那人头上的名字渐渐散去。 亦秋见那个魔奴渐行渐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缩着脖子、垂着双眼,在这陌生的魔族宫殿中行走,颈边铃声清脆,四周路过的魔族皆不曾拦她分毫。 看来魔尊亲自饲养的宠物在此处是可以畅行无阻的。 在确定这一点后,亦秋走路的姿势都愈发大胆了起来,一时昂首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开始了自己光明正大的觅食之路。 找着找着,她忽然嗅到了一种如糖似蜜香甜气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四只小瘦腿,舔了舔唇,屁颠屁颠顺着味道的源头寻了过去。 香味的源头,是所有寝殿中最清冷的一间。 四周隐有灵力交错流动,织成无形且无影的一层结界,结界内似有强大的灵力波动,沿途魔族皆对此视若无睹,没有谁敢靠近分毫。 亦秋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求生欲告诉她,弱小的羊驼不该擅闯这种一看就挺危险的地方。 就在她打算换条路觅食的那一刻,前方被结界笼罩的寝殿上方,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镶金光边,最顶上甚至多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浮夸,极其浮夸。 这简直就是摆明了告诉她——此处有重要的剧情线索! “打个商量,下次这种五毛特效麻烦省省,这和在人头顶标姓名一样让人出戏。” 亦秋刚吐槽完,那浮夸的金边和感叹号便消失无踪。 她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向结界里走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她竟毫发无损地穿过了那层结界,就似随意行过了一阵温柔的风。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体内存在一股暖流,想来应是那股暖流护住了乱闯至此的她。 亦秋提心吊胆,循着那股香味继续向前,一路寻到左侧偏殿。 只见那四周木窗紧闭,只开着半扇木门的昏暗殿内,立着一个窈窕女子。 枣红色的长发披散于肩,一袭深蓝色的长衫之外,笼着一层薄薄的黑纱,细瘦腰肢上缠束着一条暗纹如鳞的水色长鞭。 女子纤细修长的手指于空中缓缓拨弄,浅绿幽光皆似被她把玩于指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勾勒着那动人的身姿。而那森冷的灵光,亦如烟似雾,诡谲中携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片刻过后,所有灵光皆收束于那白皙的指尖,亦秋呼吸也随之停滞了一瞬。 女子回身的那一刻,她望见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瞳。 只一瞬她便回过神来。 赤发金瞳使长鞭——眼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全文最大的反派,她这小小羊驼的饲主——魔尊幽砚。 亦秋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目光向魔尊指尖望去,只见其手中拈着一个青色瓷瓶,瓷瓶上贴心地显示了一行小白字。 ——禁术炼成的魔种,可使人魔化,丧失自我,再不入轮回。 这不就是那个害死男主养父母,让女主与男主产生误会的玩意儿吗? 撞破反派炼毒是什么罪过? 亦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呆愣在原地,僵成了一幅静止画面。 下一秒,幽砚缓步上前,轻蹲于小羊驼的身前,如柳叶般细长的媚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地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脑袋。 亦秋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竟见幽砚从那小瓷瓶里拿出了一粒魔种,玩味似的,于她嘴边晃了几圈。 “小家伙,想吃么?”幽砚的声音低沉,略带几分沙哑,似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像冬日浓烈的酒,听得人脑子晕乎乎的。 而那魔种之上,携着一股十分香甜的气息,正是将亦秋引来此处的那股味道。 她知道,自己该像只正常的羊驼一样,无法拒绝“食物”的诱惑,这样才不会引起怀疑。 可这诱惑,未免也太致命了吧…… “解除禁言!”亦秋一边装出对那颗魔种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边在心里焦虑地问道,“我现在就想问一个东西,这玩意儿,我要真吃了,会出羊命吗?” 【会的哦,必死无疑呢。】 拜托,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卖萌的语气判我死刑…… 第3章 第 3 章 有那么一瞬,亦秋小脑袋瓜转得飞快。 亦秋记得《枯枝瘦》连载前中期,作者曾以各种角度描写过幽砚对自家羊驼的喜爱,可到了后期,却也是幽砚亲手宰了这只羊驼,烹其血肉去讨好黑化的男主。更离谱的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幽砚对男主动了真情之时,作者键盘一敲,又让幽砚毫无心理负担地弄死了男主。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个天性极其凉薄的反派,凉薄到她的世界只有玩物,所有得失都不痛不痒。 玩物再稀罕,要是会碍事会挡路,那都是可以有替代品的,和有没有到剧情杀的那个点没半点关系。 为了不被太早替代,亦秋必须做好一个“玩物”的本分,那就是扮演好一只正常的羊驼。 一只正常的羊驼,这种时候该在房间里吃草,而不是出来觅食。 可她就是跑出来了,非但出来了,还寻着一股香味儿,顺着系统提示,好死不死地撞上了正在炼毒的幽砚…… 作为一个有心机的反派,这颗魔种,必定是幽砚用来试探她是否异常的。 这羊驼的身躯实在是太弱小了,她根本无处可逃,只能做出选择。 时间不等人,再犹豫就连演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吃必死,吃了还有可能活——万一幽砚会救她呢? 小小羊驼眨了眨眼,心里慌得一批,却硬要故作馋嘴地将小鼻子凑上前闻了闻,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那被拈于纤细指尖的魔种。 下一秒,羊驼双眼一亮,一下便将那魔种含入了口中。 那在嘴里缓缓化开的味道甜似蜜糖,亦秋却觉得自己四肢发软得厉害,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吓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脚。 她根本不敢去看幽砚的表情,只认真表演着一只正常的笨蛋羊驼,生怕露出一点破绽,就会直接毙命。 可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魔种都在嘴里化成了水,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眼前那一抹深色的衣角就是一动不动。 不是吧,真不打算救她啊? 小羊驼抬起头来,以一种极度无辜又无比期盼的眼神望向了自己的“主人”。 可那位“主人”却只是在与她短暂对视后浅浅一笑,伸手拍了拍亦秋的小脑袋。这轻轻一拍,竟带着一股灵流,将亦秋含在嘴里的糖水尽数送进了咽喉。 亦秋:!!!!! 幽砚唇角微微勾起,将掌心瓷瓶幻入灵囊。 而后,她身子前倾些许,撑着双膝借力起身,低头随意理了理宽大的衣袖,转身朝着寝殿外悠然走去。 亦秋呼吸不由一滞,回过神后急得同手同脚、屁颠屁颠地追了出去,三两步绕到幽砚跟前,用小脑袋蹭起了她的大腿。 蹭着蹭着,见其没有反应,便绕着她打起了转转。 幽砚饶有兴致地低眉看了一眼,却只是停下来脚步,迟迟没有别的反应。 也不知体内魔毒是不是发作了,亦秋感觉肚子疼了起来,四肢愈发酸软无力,细瘦的小腿儿有些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身体的不良反应,让她急了起来,干脆一口咬住了幽砚的袖子,趴在地上不走了。 “嗯!嗯~~~”喂喂,够了吧,该出手救我了! “嗯额……呜……”真的要出羊命了啊! 幽砚看着眼前这小家伙急眼的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蹲下身来,将衣袖从亦秋嘴里轻轻拽了出来。 “还真是馋嘴。” 幽砚低声说着,掌心幻出一个白色瓷瓶,从中取了一颗“魔种”出来,递到亦秋嘴边。 香甜的气息再次出现,亦秋却是差点崩溃了。 “真的假的,一颗弄不死我,还要再来一颗吗!” “吾命休矣!” 亦秋一时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却偏在闭眼前瞅见瓷瓶上现出了一行小字。 她不由一愣,连忙睁眼看了一下。 ——蜂蜜炼制的小糖丸,大人小孩都喜欢。 糖丸?! 亦秋目光呆滞,僵着脖子用嘴接过了这颗糖丸。 味道同刚才咽下的那颗一模一样。 “真是糖丸?”亦秋诧异极了,“所以我为什么会肚子疼?” 【饿的。】 “可我还腿软了!” 【心理作用。】 “我特么……”她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下了想要骂系统一脸的冲动,“我差点被吓死!是糖丸你不早点告诉我!” 【识别误差,非常抱歉。】 亦秋:…… 这个系统怎么看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小羊驼瘪了瘪嘴,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朝四周望了一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嗯嗯”叫了两声。 “回去吧。”幽砚对她说。 亦秋心有余悸,仍不太敢动弹。 “回自己屋去。”幽砚又说。 就算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仍记得自己是一只没开灵智的羊驼。一只正常的羊驼,是听不懂人话的。 于是,她站在原地“额”了一声,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若无其事咀嚼起了嘴里的糖渣。 这样做的后果,是被幽砚狠狠踢了一下屁股。 那一脚给她的感觉,就一个字——痛! 魔尊高贵无比的脚尖,当真是草泥马所不能承受之痛。 就这样,亦秋夹着尾巴流着泪,呜呜地蹦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屋的瞬间,她看见了饭盆里的草,想起了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一时委屈得不行。 她是出去觅食的,食没觅到,还差点把自己命丢了。 “我受不了这委屈……” 【数值计算中。】 “什么数值?计算什么?” 【智商 20】 好家伙,虽然知道智商能涨,真到亲眼见证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很神奇啊。 【力量 5】 【敏捷 5】 【幽砚好感度 50】 亦秋看着这些加号一个接一个蹦了出来,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 幽砚好感度 50。 竟然加好感度了,为什么还要踹她啊? 反派都这么神经病吗? 【健康-25】 “等一下!”亦秋惊道,“我就是被踹了一脚,你这健康也给我扣太多了啊?” 【主要是饮食不规律,影响的身体健康哦。】 亦秋:…… 深呼吸,深呼吸。 吃饭,必须先吃饭,健康太低怕是会死掉,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亦秋反手……哦不,反脚带上了敞开的房门,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装满草的饭盆前,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思。 “咕~咕~~~” 肚子很饿,草却一点也不诱人。 亦秋想,她现在是只羊驼了,羊驼的口味与人类不同,或许草对今时今日的她而言,真是一种美味也说不准呢? 犹豫再三后,她试探性地往嘴里嗦了那么一根,缓慢咀嚼起来。 小小羊驼的面部表情愈渐麻木,眼神也在嚼草的那几秒里呈现出了生无可恋。 yue! 她还是把草吐了出来。 她是个人啊,吃草这种事情,她是真的做不到啊! 她多想把这盆草放锅里煮一煮,要能再撒点盐巴,或许就不会那么难以下咽。 在经过一阵长久的沉思后,亦秋的肚子又抗议了两声。 她让系统把自己的属性放出来看了一眼,那七十五的健康值可谓是异常刺目,多看一秒都让她感到无比心酸。 草……泥马……活着也太难了吧! “活着没意思。”亦秋靠在墙边发起了呆,软弱无力的姿势无限趋近于葛优瘫。 就在她怀疑人生之时,一股饭菜的香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是人吃的东西! 亦秋一个侧身打滚,从地上站了起来,几下蹦跶到门前,用身子轻轻撞开房门,将小脑袋探了出去。 深蓝色的衣料自她脑门拂过,她愣愣扬起脑袋,只见幽砚提着一个精致饭盒与她擦身而过,几步走至桌边,将其放下。 亦秋转身追了进去,脖子伸得老长,就为看一眼饭盒里有什么菜。 幽砚将菜从饭盒里一一取了出来,两荤三素,香气诱人,馋得小羊驼直流口水。 亦秋感觉自己脖子都快仰断了,却始终没有得到幽砚的一个眼神。 幽砚坐下来了,她拿起筷子,就这样在小羊驼眼巴巴的注视下,一口一口优雅地吃了起来。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脑袋抬得贼高。 “不要用鼻孔看我。”幽砚淡淡说道。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亦秋在心里骂骂咧咧。 “你今天怎么一点东西都不吃?”幽砚扫了一眼装草的饭盆,神色似笑非笑。 轻飘飘的一个问句,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其强! 亦秋气得不轻,大脑逐渐糊涂,开始原地跳脚。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 靠!这都能加好感度!她在嘲讽我! 【幽砚好感度 10】 靠靠靠! 这个反派,不愧是她通读全文后,最最最最最讨厌的一个角色! 饿死也是死,被打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大不了拼了! 失去了理智的亦秋下意识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想寻个顺手的家伙,然后同眼前这个女魔头决一死战。 然而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手。 【幽砚好感度 10】 短暂思虑后,她想起了系统为自己激活的天赋技能。 下一秒,小羊驼嘴角扬起了一丝迷之癫狂的笑容,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小脑袋战术性后仰些许。 闭目!蓄力! 我特喵跟你拼了! he~~tui!!! 【由于此次攻击未能破防,对目标造成伤害:0。】 【幽砚好感度 100】 亦秋:????? 第4章 第 4 章 见过羊驼吐口水吗? 噗、噗噗、噗噗噗,就像储水量差不多要见底的喷壶一样,极具精神污染。 而一只体内拥有反派灵力的羊驼,吐出来的口水,量会更大,力道也会更猛。 那携着满腔悲愤蓄力到满值的口水,自小羊驼口中喷出,于空中划出了一个并不优美的弧度,好似撒豆一般,三三两两向下坠落。 它们本该去往遭到唾弃的反派身上,偏又在无限逼近的过程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而后,化作一个又一个绿色的小“0”,如同那被屋檐弹开的雨水,蹦蹦跶跶坠落在地,而后消失无踪。 亦秋一时噎住。 各族修者修炼至一定程度,都会修出一层看不见也触不着的护体灵力,这种灵力会随着修为增强,修为低微者难以破之。 亦秋当然知道自己一只卑微的草泥马必不可能是一代魔尊的对手,可她熟悉原著,清晰记得自己体内有一股属于幽砚的灵力。 今日她能穿过结界,随意出入幽砚寝殿,八成与这股灵力有关。 亦秋想,既然这灵力源自幽砚,没准能像穿过幽砚设下的结界那样,直接穿透幽砚的护体灵呢? 她真不是个天真的人,不会认为那看上去就很不靠谱的“天赋技能”,真能对眼前修为高深的大反派造成多少伤害。可再怎么说,这也是她唯一的“技能”啊,拜托好歹给点面子,至少……至少让她破个防吧? 这遍地飘“0”的五毛字效是要闹哪样啊? 还有,还有那不断增长的诡异好感,莫不是系统真和反派约好了,打定主意要气死她啊? 她不过是打了一个负分差评,不过是在评论区寻了两小时的认同,那打负分之前还打赏了那么多霸王票呢,真至于这样对待她吗? 深呼吸,深呼吸,我跟小说置啥气? 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屏蔽伤害数值!”亦秋咬了咬牙,瞪大双眼,恶狠狠地望向了幽砚。 可小羊驼的眼神能有什么杀伤力呢? “嗯!!!”就连凶巴巴地叫声,听起来也没一点杀伤力。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放弃了,真的放弃了。 她这辈子就没那么委屈过,这感觉就像……就像以前去同学家看狗狗,同学手里拿着根火腿肠,握完左手握右手,就是不给它吃,几次下来,急得它想咬人又不敢咬,只能原地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转。 那时,她好像一直在旁边笑来着……对,是在笑没错了,一边笑一边觉得小狗呆傻蠢笨的,真是可爱死了。 如今想起来,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幽砚好感度 10】 得,好感度不要钱?这都加到二百五了! 连好感度也要嘲讽她一下是吧? 罢了罢了,好羊不吃嗟来之食,死也要死得有志气。 亦秋眼皮一垂、小脸一垮,缓缓背过身去,走到自己的饭盆边上,生无可恋地将脑袋耷拉在了一堆食之无味的草上。 短暂沉默后,她往嘴里嗦了一根草,没有咀嚼,只是咬着发呆。 想吃菜,想吃肉,想吃别人碗里的东西…… “越来越挑食了。”幽砚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 亦秋没精打采地回头瞟了一眼,只见一盘香喷喷的青菜炒蛋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小羊驼一下就支棱起来了! 她转身走到菜盘面前,小鼻子嗅了嗅味儿,一脸狐疑地抬头望向了幽砚。 “真的假的?这不是断头饭吧?” 【魔尊想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需要在饭里下毒。】 “好了懂了,你闭嘴。” 亦秋低头望向面前绿油油的青菜,和金灿灿的鸡蛋,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前一秒还在发脾气呢,要是现在埋头吃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小羊驼犹豫了一下,最后将小脑袋别开,傲娇地“嗯~”了一声。 “我还当你开了灵智,想吃点别的东西了。”幽砚说着,起身走到亦秋身旁,伸手揉了揉她颈边绒毛,笑道,“看来你还是只喜欢吃草。” 说罢,伸手去收地上的那盘菜。 亦秋一听急了,连忙抢在幽砚把菜端走前埋头吃了一大口。 都说人饿到了极点是不会挑食的,亦秋现在差不多就是这情况。 也不知她穿过来前这羊驼多久没吃东西了,才一个下午的时间,硬是将她一个奔三的社畜饿得前胸贴后背,吃一盘青菜炒蛋都品出了人间美味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吃相一定很难看,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羊驼又不会用碗筷,吃相能有多优雅呢? 太满足了! 要是能来点肉…… 诶,幽砚递了一只小鸡腿过来? 亦秋下意识舔了舔沾油的嘴唇,想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并不灵活的小羊蹄子根本抓不稳那只鸡腿。 小羊驼犹豫地放下蹄子,思考着自己要如何去吃这只反派手上的鸡腿,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时间歪来歪去,半天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下嘴角度。 幽砚不由得无声轻笑了一下,低眉将鸡腿肉撕下了一小条,递到了小羊驼脏兮兮的嘴边。 亦秋不由一愣,好半天才说服自己,将其接进了嘴里。 一只羊驼,一只正常的羊驼,本就该这样接受主人的投喂,没什么好羞耻的啊。 何况,这里的厨子手艺真不错,味道比家附近的外卖好太多了。 大姑娘能屈能伸,等将来出息了,找到男女主,就想法子揭穿这个大反派的阴谋,和他们联手,将其干掉,完成系统任务,抱着丰厚奖励回到自己的世界! 因为有了一股干劲,亦秋越想越有食欲,一口气吃到了撑。 幽砚难得耐下了性子,将带来的食物给小羊驼一一喂了个遍,见其终于吃饱,这才拿出绢帕为小家伙擦了擦嘴。 小羊驼一脸享受,并没有闪躲。 擦完羊嘴,幽砚站起身来,只一拂袖,满地碗碟皆为一道绿色幽光萦绕,一下便尽数回到桌上的饭盒之中。 与此同时,亦秋晃晃悠悠走一旁的水盆边,低头一舔一舔地喝起了水。 这水喝着喝着,系统忽然提示健康回升了15点,这让亦秋心情大好。 吃饱喝足了,随之一阵困意席卷而来,亦秋眯上双眼,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哈欠,视线瞬间被一层水雾盖住。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准备离去的幽砚,猛然想起自己下一顿饭没有着落,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几下蹦到了门口,横着身子,拦住了幽砚的路。 “嗯!额~嗯!” 小羊驼嘤嘤叫着。 幽砚向前倾身,弯眉问道:“又怎么了?” 小羊驼蹦蹦跶跶跑回装满干草的饭盆,脸上扬起一丝不悦,抬起自己只有两根指头的小羊蹄子,一脚向上踹去。 下一秒,那盆干草被她撂翻了一地。 她用脚在上面踩了几下,又哼唧了两声,像个老大爷似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亦秋希望眼前这位魔尊大人能够看懂,自家的草泥马变了,变成了一只并不喜欢吃草的草泥马。 她打小就不怎么挑食,所以要求也不高,都是素菜也行,偶尔能开个荤就更好了。 幽砚默默看着眼前的小家伙表演了许久,而后不动声色走上前来,将食指指腹轻轻按上了亦秋的额心。 与此同时,亦秋颈前系着的小铃铛竟也似受到什么牵引一般,叮铃作响。 一瞬的凉意袭心,将亦秋吓得浑身哆嗦,下意识想要抽身躲闪,偏却发现自己身体有如千斤之重,完全无法动弹。 她心里咯噔一下,第二次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完了,怕是行为逻辑与原主相差太大,被反派看出来了…… 果然啊,像她这样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每天就想着得过且过的老咸鱼,真放到小说里是活不过五章的。 那一刻,四肢不停颤抖的小羊驼忽然放弃了挣扎,哼唧着闭上了双眼。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相反在数秒之后,她感觉自己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成功接受幽砚渡送灵力,各项所有属性提升。】 【智商 20】 【灵根 50】 【力量 15】 【敏捷 15】 亦秋望着脑内数值不由一愣,一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幽砚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却没有用力。 她说:“你最好是听话一点。” 虽是威胁的话语,却不再似先前那般让人感觉三分冰冷、七分危险。 小羊驼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却见幽砚将她松开,抬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她的小耳朵,无瑕的面容之上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一笑,似能将人魂魄勾了去。 亦秋不由得失了神。 “走了。”幽砚说着,起身离开此处。 屋门合上之时,亦秋猛然回过神来,四肢已软得站不起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魔尊乃魔界之君,自也是喜怒无常,须得步步为营。 亦秋从前只道做人难,如今才知,做只宠物也不是什么易事。 不管怎么样,这第一关是莫名其妙地混过去了。 亦秋长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屁股下的干草,忽然想起了什么。 “系统!” 【在的。】 “查看一下属性。” 【当前属性】 智商:100 力量:50 灵根:60 敏捷:30 健康:9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250 这么一看,各项数值涨起来都挺快的嘛。 感觉稍微努点力,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做人了,等有了人形,就能找机会逃跑了。 只不过…… 二百五的好感度也太刺眼了一点吧! 亦秋不禁愤愤地想,这位魔尊大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懂得如何气死一只小羊驼的女人。 第5章 第 5 章 正如小说里的设定一样,魔界少光明。 哪怕是被称为魔界第一光明之地的魔都不惑城,入夜后的整片天地也都是浑浊的,就像被层层瘴气笼罩般,阴森可怖。 魔界太贫瘠了,历代魔尊皆希望所有魔族都能自由选择光明与黑暗,而不是永远安身于黑暗之中,借一扇窗去向往光明。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晚上,亦秋久久难以入睡。 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更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拽入了一场游戏。 做任务、刷数据,一路苟到最后改变结局,就可以成功离开。 她想,她回去以后把这件事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 不过她现在连回去都做不到。 想要回去,就必须先讨好幽砚,提升各项属性,获取可以改变剧情线的能力。 一只正常的羊驼,一般是怎么和主人相处的?小说里并没有描写过。 亦秋努力地回忆了很久,越回忆越感觉这羊驼和其他小说里主配角养的猫猫狗狗没啥区别,每天除了吃吃吃,就是不停呸呸呸。 废材男主能与幽砚相识,就是因为在下山以药换盐的路上“偶遇”了幽砚的羊驼,然后被追着吐了一路,最后猛然一个平地摔,狼狈地倒在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跟前,将其逗得合不拢嘴。 说来离谱,那个被男主狼狈模样逗得合不拢嘴的白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魔尊幽砚。 幽砚于人间行走之时,化名白见幽,性子那叫一个活泼灵动,日日带着一只谁都没见过的稀罕宠物,说像林间走出的精灵都不为过。 起初开始看这篇文的时候,亦秋还真没想过,被作者描写得这么讨人喜欢的一个姑娘,竟会是全文最无情、最冷血的大反派。 亦秋想到此处,习惯性换了个躺姿,结果这种人类躺姿对羊驼来说不太舒服,便又让她换了回去。 她想,今儿白天,幽砚刚刚炼制好对付男主养父母的魔种,必要道具有了,想来也快要前往人界了。 也不知在幽砚推动主线剧情之前,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攒到足够成人的属性。 仔细想想,成人后要是直接逃跑了,很有可能会偏离主线,估计还是得跟在这反派身旁,伺机而动。 真是令人头大啊。 要是能穿成女主就好了,她能把剧情改成一篇虐渣爽文,那什么情啊爱的全部滚蛋,她就一心搞事业,等到搞死反派就回天界当自己的神仙,多完美啊。 再不济,穿成女二也好啊,女三也行啊。好歹这些被情爱蒙了双眼的女人,在随着男主堕魔之前都是神,但凡有个清醒的脑子,都拥有改变世界线的能力。 “穿书,穿书……你穿什么不好,偏穿一只羊驼。” 亦秋忧伤地用蹄子捂住了双眼,仿佛遮住双眼,就能安然入眠。 可那一夜她还是失眠了,几近天明才进入梦乡的她,还没睡上多久,便被前来送饭的魔奴吓醒。 亦秋一个人住惯了,有人在她睡时推开房门,她的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当即伸展着四肢蹦跶起来,万分警惕地望向了那个身形瘦高的魔奴。 魔奴没有说话,只是将饭盆填满干草,轻手轻脚收拾了一下屋子,又转身离去。 直至这一刻,亦秋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里不是她的家了,这里是那个坑爹的小说世界,是魔界之都——不惑城。 魔界多阴雨,此时屋外便是阴天,若换做晴空,大概也该太阳照屁股了。 亦秋告诉自己,身为一只健康的羊驼,既然醒来了,那么不管困或不困,都该先吃饱肚子,再考虑回笼觉的问题。 但现在的问题是,今天来送饭的魔奴又只给她送来了一盆干草。 可怜的小羊驼,平日里伙食一直都那么差,难怪又瘦又小。 亦秋站在干草盆边沉默许久,最后稍微喝了几口水,便推开房门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昨天她稀里糊涂去了趟幽砚的寝殿,差点被吓了个半死,所以今天她决定往反方向走,看看别处有没有好心人能投喂一下自己。 其实她知道,直接去找幽砚的话,肯定有好东西吃。可幽砚实在太讨厌了,如无必要,她真是半点也不想遇见那个讨厌鬼。 至少今天是不想的,毕竟昨儿的气还没消呢。 说来悲哀,在这个没有电视电脑和手机的世界里,亦秋竟不自觉将食物当成了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 面对这全然陌生的世界,不知何时会降临到头上的主线任务,以及迟早可能被反派宰来吃掉的剧情杀,她虽十分焦虑,却仍满脑子都在想曾经上学时最爱想的三个问题。 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早吃什么? 没睡多久就被吵醒的她是真的很困,可再怎么困,她也想先把东西吃了。 毕竟她上一顿饭是昨天下午,昨天晚上又半天都睡不着,肚子早就开始打鼓抗议了。 其实亦秋很想抓个守卫问一下,问问这魔皇宫里的厨子到底都藏在什么地方,为何怎么找都找不着。奈何她实在说不出话,这里的人又全然不识她那个世界的文字,只能放弃这个念头,继续自己找寻。 她找啊找、找啊找,终于闻到了一阵自远处飘来的饭香,当即加快步伐,朝香气飘来的方向蹦了过去。 那一刻,小羊驼的步伐尤为轻盈,四条不长的小腿蹬蹬、蹬蹬,速度十分之快,却是跑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味道的源头。 她跑着跑着,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一点点放缓了向前奔跑的速度。 食物的味道真能飘这么远啊?这根本不科学嘛。 等等,这个方向,这四周的景象…… 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啊。 亦秋不由得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一圈,不妙的感觉愈发浓烈。 “我怀疑我来过这里。”她对系统小声说道。 【自信点,把“我怀疑”删掉。】 系统在做完回应之后,十分贴心地做出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举动——为眼前的魔尊寝殿镀上了一层最多价值五毛的金边光效。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今天这里没有什么结界,也没有那个浮夸至极的超大感叹号。 好家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亦秋感觉自己不是羊驼,而是只鸟,昨天被糖丸的味道吸引至此,今天又被饭菜的味道吸引至此。 什么时候她真死进反派的肚子里了,怕也是被食物诱惑进去的吧? 别急,别急…… 只要没有什么剧情线索,她就可以趁早溜走。 是的,现在溜走还来得及。 亦秋这般想着,肢体十分僵硬地转了个身,四只小蹄子极轻极缓地挪起了猫步,活像个心虚小贼。 就在她觉得自己离幽砚已经足够远了,可以加速赶紧逃了的时候,一缕寒光竟从身后那间寝房飞掠而来。 亦秋瞬间吓得魂飞天外,惊叫着拔足狂奔,却无奈还没迈出几步,便被那缕寒光缠上了两条后腿儿——扑通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那寒光并不是一道光,而是一条水色长鞭,名为吹雪。此鞭有灵,会认主,是不得了的法宝。 亦秋在被其缠住后,很快便让幽砚“拽”回了屋里。那忧伤的小模样,像极了一条被狗链拴住,想要出门,却硬被主人拖回家中的狗狗,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你这两天倒是粘我,来得如此勤快。”幽砚说着,放下手中木筷,侧身而坐,似笑非笑地望向了眼前被吹雪五花大绑的小羊驼。 来了来了,这个讨厌的反派又特喵开始欺负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羊驼了! 亦秋没好气地嚷嚷了一嗓子,奈何身为一只羊驼,心里再怎么愤怒,最终吼出来的都只是一声“嗯”,恰好就接上了刚才幽砚自恋的话语。 意识到这一点后,亦秋当场翻了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幽砚忽将吹雪收回了腰间。 “过来。”她略微弯了弯身,像召小狗狗似的,拍了拍双手。 “绝不!我又不是狗!”亦秋在心里抗议。 幽砚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似在等待眼前的小宠物执行她的“命令”。 亦秋脾气又一次上来了,仰起脖子便冲幽砚吐了三下口水——当然,一次都没能破防。 不过她发现了,这魔尊绝对是个抖M,不然怎么会她每吐一下,系统都会提示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有资格怀疑,自己的天赋技能真正用途并不在输出,而在增加好感度。 想到此处,她不禁思考起了速刷好感度的可能性,可就当她冲着幽砚吐出第四下时,一个系统提示直接给她看傻眼了。 【幽砚好感度-100】 亦秋:????? 天崩地裂啊!五雷轰顶啊! 这好感度怎么还带扣那么多的?又没破防,那么小气干什么啊! “过来。”第二声呼唤再起,幽砚的语气已然有所变化。 亦秋忽然感觉身后凝起一股寒意,似刀锋向前,每一寸都带着十足的威胁,抵在她没有任何防御力的小小身躯之上。 她忽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几大步跳到了幽砚面前——这是唯一没有寒气的地方。 幽砚笑着摸了摸小羊驼的脑袋,收敛了四周寒气,若无其事道:“饿了吗?” “嗯……”亦秋从脑袋到脚趾,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发抖。 “我喂你。” “嗯……”亦秋眼里闪起了泪光。 幽砚重新拿起了碗筷,嘴角重新扬起了笑意——好感度,却并没有加回去。 亦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太难、太太太难了。 她不禁忧伤地想,这位魔尊大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喜欢欺负小羊驼的女人。 第6章 第 6 章 被美人抱在怀里顺毛是什么体验?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羊驼表示:那必然是一种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感觉。 亦秋没有当过追星女孩,却也常在刷视频、刷热搜的时候,看到一些明星或网红撸猫撸狗。 美女与萌宠,画面自是极其美好,这种画面之下的评论与弹幕通常少不了几种声音。 ——啊啊啊啊人不如猫/狗! ——想魂穿那只猫/狗! ——大家好,我是那只猫/狗,我现在很幸福! 此时此刻,身临其境的亦秋却是欲哭无泪。 在被魔尊喂饭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处于一种大脑宕机的状态。 她放弃抵抗,含泪扮演着能任人随意摆布的毛绒玩偶,麻木地张嘴,麻木地咀嚼,麻木地被眼前之人挼着脑袋,本该柔软的身体几乎僵硬到了一个极致。 魔族血冷,幽砚的手指十分冰凉,指甲又尖又长,每一次轻轻刮过亦秋的皮毛,都能让亦秋遍体生寒。 亦秋也不想那么紧张,可她就是特别怕幽砚,从见第一面起就没来由的害怕。 从前她对蛇蝎美人这四个字根本没有多深刻的认知,可今时今日,若有人问她何为蛇蝎美人,她只需两个字就能将其完美解释——幽砚。 亦秋可以笃定,这个妖身非蛇非蝎的鸟女人,其“蛇蝎”指数绝对高过世间所有蛇蝎。 理由?根本不需要理由! 她就没见过这种明明正笑着给自家宠物喂饭,却满脸都写着“敢不听话我就弄死你”的女人。 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从前看小说的时候,亦秋一直都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作者精心埋的伏笔,文中不太有人注意到的细节,还有很多前后呼应的甜虐点,她大多都能看出来,还可以时不时发一些分析类的长评,充当课代表,引来评论区其他读者纷纷点赞。 她还真有想过,自己如果有穿进哪本书里求生的一天,在心知剧情走向的情况下,应该能像爽文女主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穿书第二天,她便被一个疯批反派全方位压制了。 这个幽砚根本就是在对她钓鱼执法。 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昨天自己的异常行为一定引起幽砚怀疑了,不然幽砚也不会软硬兼施地玩弄她。 对,就是“玩弄”,这个词用得尤为贴切。 亦秋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优秀的姑娘,甚至不配成为同学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可不管再怎么普通寻常,她也是家里的独苗苗,从未被谁像今时今日这般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她没办法反抗。 这副身躯的力量太弱小了,弱小到别说是面对一代魔尊了,就是把自己现世里那个缺少运动的身体搬来,多用点力气都能把这羊驼给收了。 她算是想明白了,如此低眉顺眼,不会受伤,还有饭吃。 至于什么尊严啊、脸面啊,全都是属于小说世界里一只小羊驼的东西,就算丢得一干二净,又和她这个二十一世纪老实巴交的社畜有什么关系呢? 这般想着,亦秋顶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填饱了肚子,而后又僵着脖子喝了几口汤,这才试探着从幽砚的手掌心里钻了出来。 在离开幽砚两米远后,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表情如获新生。 她下意识想溜,却发现此时此刻,此处房门紧闭,门栓更是被一股灵力护住,就是用她仅有的八根脚指头想都能知道,幽砚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亦秋咬了咬牙,一脸崩溃地趴在了门口。 在喂得自家灵宠吃饱喝足后,幽砚换了一双木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小羊驼的屁股抵在撞不开的门缝上,一双眼幽怨地瞪着木质的地板,小嘴都跟气歪了似的,噘得老高。 无聊之余,她开始像个正常的羊驼一样,以吐口水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当然,这次她不敢朝着幽砚吐了,只敢对着周围地板乱吐。 让她想不到的是,这种发泄情绪的怂逼行为,竟获得了一定的好感度。 亦秋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幽砚,见其正拿着小勺在喝汤,半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这好感度的增减还真是莫名其妙……”亦秋于心底小声嘟囔着,系统难得安静的没有出现说点什么。 系统不吭声,幽砚不说话,亦秋一时百无聊赖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凝固且泛黄的皮毛。 虽然并没有觉得痒或不舒服,可现在的自己好像有点太脏了,特别是四只蹄子。 就在两天前,亦秋还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类,她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当了两天羊驼,竟能脏到这个地步。 有些事吧,不去注意还好,可一旦看见了就会觉得浑身难受。 亦秋想,待会儿等幽砚肯放她走了,她必须找个地方好好洗一洗。 就在这时,幽砚忽然放下手中汤碗,抬眉朝门口趴坐着的羊驼淡淡扫了一眼。 忽然受到注视的那一刻,亦秋就像个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到了的学生,瞬间坐正了身子,长长的脖子立得笔挺,表情那叫是一个乖巧懂事。 一双写满期待的小眼神,仿佛在问幽砚:“老师,现在是可以下课了吗?” 幽砚将小羊驼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四只黑乎乎的蹄子上。 “都这么脏了。”她悠悠说着,起身于亦秋躲闪的目光中向前靠去。 旁侧悬挂的纱帘忽就跟活过来了似的,从梁柱上滑落,朝着亦秋扑面而来,瞬间遮挡了她的视线。 亦秋分外慌张,忙用蹄子将那盖在自己脑门上的纱帘扯了下来,这才看见纱帘已铺于满是口水的木板之上,成为了幽砚脚下干净的路。 幽砚正向她走来,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想要后退却偏退无可退,一时间整只羊驼都在门边瑟缩成了一个大毛球。 “躲什么?小脏鬼。”幽砚说着,俯身伸手将其抱起。 四足忽然离地所带来的失重感使得亦秋被吓了一大跳,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身子,依着一种本能,四只脏兮兮的脚丫子乱踢了几秒后,终是乖顺地缩进了幽砚怀中。 魔尊并未嫌弃怀里脏兮兮的小家伙,只是一边揉着亦秋的脑袋,一边将她抱离了房间。 “嗯~”这是要带她去洗澡吗? 亦秋茫然抬眼,只能望见幽砚白皙的脖颈,以及那几近完美的下颌线。 这位反派没有辜负作者笔下的描写,她是真的很美,美过亦秋生平所见的一切知名女星。 看小说时,亦秋总不能理解男主黑化后为何能原谅幽砚从前对他的欺骗,如今却多少有些能够理解了。 面对这样一张脸,随便换哪个大猪蹄子来都一样,还不全是幽砚说啥他们都信,自己姓甚名谁皆能忘记。 虽然不敢相信,可亦秋却不得不承认,幽砚抱人……额不,抱羊驼的姿势十分温柔体贴。此时此刻,她缩在幽砚怀中,除去舒适,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由的安全感。 有那么一瞬,亦秋甚至稀里糊涂地在想,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最后会被这个女人宰了吃掉,她没准真能不管女主了,直接爬墙叛变。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被她从脑子里彻底删除。 因为幽砚将刚才吃饱喝足的她带进了一间厨房。 她一脸懵逼地被幽砚放回了地上,伸长脖子盯着幽砚亲自打来了一盆水,而后蹲于她的身边,将她脏兮兮的两只前蹄抓了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碰触到那冰凉洗脚水的瞬间,亦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讲道理,她有点没搞懂,自己为什么要在厨房洗脚。 就在亦秋疑惑之时,忽然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接连掉入了她的“洗脚盆”中。 穿进这个世界的这两天,亦秋感觉自己就像在坐过山车,一颗本就不怎么坚强的小心脏那叫是一个七上八下,早已如同惊弓之鸟,再受不了惊吓。 正因如此,那些“高空掉落物”虽是又小又轻,仍是将她吓了个半死。 小羊驼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的两只前蹄就跟黏在盆里了似的,怎么都抽不出来。 她紧闭双眼,杀猪般“嗯嗯额额”求饶了半天,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这才缓缓睁开了一丝眼缝,朝洗脚盆里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全身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那些在她洗脚盆里飘来飘去,时不时和她小羊蹄子产生碰撞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 葱花、姜片、八角、桂皮。 这,这这这……这不都是用来给羊肉去膻的调料吗? 原……原来,羊驼的烹饪方式,和羊差不多吗…… “额呜……嗯啊,嗯~~!” 瑟瑟发抖的小羊驼开始不住地嘤嘤求饶,一双小眼饱含泪水,哭得眼边的茸毛都湿润了起来。 错了,我错了,反派大人! 虽然经常嚷嚷活着没意思,每天抱怨人间不值得,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死啊! 就在亦秋被吓到大喊大叫之时,脑内忽然刷出了一条系统提示。 【幽砚好感度 20】 什么鬼? 亦秋只觉一头雾水,恍惚间似听得一声轻笑。 她茫然仰起头来,只见一抹笑意自那张平日里略显冰寒的面容之上渐渐荡开,难得不带一丝森冷或是讥讽。 幽砚眉眼细长,自有几分媚意,笑起来时尤为好看。 亦秋不由看呆了眼,回过神时已被幽砚抱回怀里,一时惊得小嘴都合不拢。 “不逗你了。”幽砚轻声说着,将亦秋带去了一处清泉。 亦秋心情万分复杂,却再也不敢表现分毫。 她跳进泉里,花了不少力气,自己给自己洗了一个全身澡。 小羊驼身子在凉凉的泉水里打湿了一身白毛,一时更显得瘦弱,仿佛风一吹就能折了小细腿儿。 幽砚只侧坐于一旁山石之上,长衫之末的黑纱垂于水面湿了一角,她却仍目光游离,思绪不知去了何方。 亦秋从泉边站起身来,视线不自觉望了幽砚片刻,收回目光之时,心底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大反派,似乎没有作者笔下写得那么冷血。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在哪儿吃来了熊心豹子胆,轻手轻脚摸了上前,立于山石之侧,疯狂甩起了湿漉漉的身子。 “你……”幽砚回过神来,目光中似有些许诧异。 小羊驼见恶作剧得手,连忙屁颠屁颠地转身溜走,拖着一身湿沉的长毛,脚步偏就轻快得不像话。 亦秋一路奔回自己的房间,路上似是收到了几条系统提示,直到趴回毛绒睡垫之时,才拉开看了一眼。 【智商 20】 【力量 10】 【灵根 10】 【敏捷 20】 【健康 10】 【幽砚好感度 20】 这些数值真是奇奇怪怪,增减都毫无逻辑可言。 不管怎么样,今天也算平安过去了。 亦秋心情轻松了不少,打着哈欠将【当前属性】查出来欣赏了一下,属性的增长总是让人十分安心。 只是当她看到【幽砚好感度】那一栏时,忽又两眼一黑。 气死了,一通操作猛如虎,好感还是二百五! 第7章 第 7 章 亦秋昨天就因为失眠没有睡好,今天更是又跑又叫又挣扎,受了许多惊吓不说,末了还被带去凉凉的泉水里洗了个全身澡,此时此刻早已累得没了力气。 如今肚子填饱了,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也好不容易松弛下来,她真的很想闭眼好好睡上一觉,奈何浑身湿漉漉的,魔界阴冷,哪怕紧闭门窗阻隔了风吹,也会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羊驼的四肢与人类相比并不灵活,没法拿东西擦拭身子,她只得像猫猫狗狗一样,在软和的睡垫上来回打滚。 她一边滚,一边认真想,这是一只正常羊驼干得出来的事吗? 要是现在恰好有哪个魔奴前来收拾屋子,撞见她在地上疯狂打滚,大概会觉得魔尊大人的宠物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闹肚子了吧? 不过她的担忧比较多余,现在不是投食时间,并没有人过来打扰小羊驼打滚。 她滚着滚着,身上倒是干了不少,睡的地方却是湿了。 沉思数秒后,小羊驼从睡垫上站了起来,扭着小屁股转身朝一旁床榻走去。 此处应是每日都有魔奴收拾,每一个角落都十分干净,哪怕是小羊驼根本用不到的床,也铺得干净又齐整。 有床,为什么要睡地上呢? 小羊驼一下蹦上软软的床榻,伸出一只小羊蹄子,将床帘合上,换好舒服的姿势,眯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目睡下。 那个晚上,亦秋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各项属性都已达到系统规定可幻化成人的标准,但偏偏就差了一项幽砚的好感度。 为了增加这个好感度,她像个舔羊似的,每天巴巴地跟在幽砚身后撒娇卖萌,要不是尾巴太短摇不起来,她都要和小狗狗没啥两样了。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这好感度都好死不死地卡在“250”。 她不禁去想,这何止是一个坎儿啊,这简直是鸿沟天堑啊,仅凭小小羊驼又细又短的四条腿儿,肯定是如何都跨不过去的! 后来,她跟着幽砚去了人间,在遇见男主后成为了一锅白汤羊驼肉。 梦里没有痛感,她甚至能以灵魂形态看见锅中的自己,特别是那有两根脚趾的小肉蹄子,沾着几片菜叶与葱花,看上去味道不错…… 草泥马,我不对劲! 亦秋喘着大气从梦中醒来,小脑袋撞了撞床柱子,便于让自己快速清醒。 “亦秋啊,你现在是只羊驼啊,可不能馋自己的蹄子啊。” 深色的床帘遮挡了所有的光线,小羊驼轻轻踢开被子,打着哈欠站起身来,稍稍抖了抖毛,小脑袋往帘外探去。 她双眼微眯,因为意识还不够清醒,所以目光些许迷离。 不过迷离是短暂的,下一秒,她如触电一般,将小脑袋缩回了床帘里。 床外的桌边,似乎、好像、也许、大概……坐着一个她并不怎么想见到的人。 是错觉吧,那个迟早要炖了她的女魔头怎么可能大清早跑这边来,还一声不吭地坐在边上等她起床啊? 亦秋这般想着,将脑袋又探出去了一次。 只一瞬,她又缩回了帘内。 亦秋当场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床,闭目装死。 “稳住,一定是我今天起床姿势不对。” “这绝对是梦中梦,绝对是,我还在梦里呢。” 小羊驼一边自我催眠,一边不自觉发出了“嗯嗯”的声音,又轻又奶。 帘外之人随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若非屋内太过安静,也不会传入亦秋耳中。 这笑声,是幽砚没错了。 “嗯呜~”小羊驼情难自控,发出了虽然忧伤,但是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大挼特挼的声音。 “你还打算赖床多久?”幽砚说着,为自己倒了一杯刚沏好的新茶,黑衣如墨,眉目清冷。 亦秋缩了缩脖子,耷拉着脑袋,从床上跳了下去。 跳下床的瞬间,亦秋一眼看见桌上不知何时添放了一大篮的水果,雪梨、橘子、香蕉、苹果,都是她喜欢的。 这是幽砚带来的? 亦秋眨了眨眼,三两步走到幽砚脚边,乖巧地趴下了身子,本想对这位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主人撒个娇卖个萌,偏生梦里那个炖羊蹄子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弄得她酝酿不出半点情绪。 不过有一件事是很值得庆幸的。 亦秋对羊驼的认知仅存在于“草泥马”这个陈年老梗上,她也不知羊驼到底有何习性,原以为自己跑床上睡觉的行为很不羊驼,在被撞见后惶恐了好半天。 直到此刻,看到幽砚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一只正常的羊驼是可以爬床的。 亦秋正胡思乱想,便被幽砚放杯子的声音吓得回了魂。 她愣愣抬头,目光有几分呆滞地望向幽砚,小眼睛无辜地眨巴了一下。 幽砚若有所思地回望着面前这只看上去傻乎乎的小羊驼,短暂沉默后,弯了弯好看的眉眼,淡淡说道:“小笨羊,魔界寒凉,你想不想去人界看看?” 人间?这是要进主线剧情了啊!我可以拒绝吗? 亦秋脑子里刚浮现这个念头,便听见安静了许久的系统跳出来【叮】了一声。 【温馨提示,拒绝主线任务将受到严重惩罚!】 “什么样的惩罚?” 【智商-999。】 行吧,拒绝主线还带强行降智的。 虽然不知道属性被扣成负数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要变人总还是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值,要是负上太多,可真就至死都是一只草泥马了。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幽砚见了,倾身上前搓揉了一下羊驼的小脑袋,而后起身离去。 亦秋下意识追到门口,四条腿不受控地想要跟上幽砚,理智却及时将她拽回了现实。 她昨天才被幽砚欺负过,于情于理都不该这么乖巧地跟着幽砚离开。 为了掩饰尴尬,她趴于地上伸了个懒腰,而后若无其事地目送着幽砚渐行渐远。 魔界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洒落下来,亦秋不自觉眯起双眼,直到幽砚的身影于视线中消失,也没有动弹分毫。 要是换在以往,她可不想晒太阳,毕竟皮肤晒黑了要养很久。可现在是只羊驼了,没有什么怕变黑的心理负担,这般晒上一晒,竟还挺舒服的。 只不过……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魔尊大驾光临,真就只是为了征求一只羊驼的意见? 不可能吧。 亦秋百思不得其解地趴在门口,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被草泥马同化了。若非如此,为何总是隐隐觉得大反派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三二一来? 所以这草泥马的初始智商是多少来着?好像是…… 【是20哦!】 对,初始才二十,真是低得离谱! 亦秋不由得长嚎了一声,不料小肚子竟是十分配合,咕咕咕地协奏了一首刺耳的交响曲。 又饿了,怎么又饿了啊! 是不是羊驼的肠子没人类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总是会饿得很快? 幽砚前脚刚走,她要是后脚就追上去试图蹭吃蹭喝,八成又要被欺负了。 正觉头疼之时,亦秋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猛然扭头看了一眼屋内木桌上的果篮,双眼倏地亮了起来,圆润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底气十足的弧度。 她决定了,今天要当一只有骨气的羊驼,绝对不去找幽砚讨食! 小羊驼心情大好地回到了屋中,肢体动作十分笨拙地借着凳子爬上了桌。 不得不说,这个高度换做是人肯定毫无压力,但身为一只羊驼,却多少会感到腿软。 为了不在这么“高”的地方进食,亦秋将水果篮子一脚踹到了地上,见那水果滚落一地,她便也小心翼翼地从桌上蹦了下来。 亦秋前两天吃东西都是幽砚一口一口喂的,此时此刻无人喂食,她才发现自己的蹄子到底有多不好使。 比如,她用前蹄摁住苹果,刚伸着脖子想要下嘴,苹果便从蹄子底下溜走了。 再比如,她一蹄摁着香蕉,一蹄试图剥皮,结果用力过猛,皮没剥好,反倒踩出一地香蕉泥。 更别说橘子,小羊驼就两根指头的前蹄,还僵硬得不行,实在难以进行剥橘子这么复杂的操作,努力去做的最终结果,就是把房间弄得一团糟,自己身上也黏糊了起来。 亦秋觉得自己这两天对动物的共情能力强了不少,她算是明白有些猫猫狗狗为什么那么调皮了。 小动物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上蹿下跳,把食物弄得满地都是,这不都是食欲所迫吗? 如果有得选,她也想当一只乖巧文静的草泥马呀! 亦秋正委屈巴巴地吃着被剥烂了的橘子,身后紧闭的房门忽然“咯吱”一响。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午时的天光带着几分暖意,自那半开的门缝倾泻而入。 来者红发黑衣,长衫曳地,窈窕身姿逆光而立,手里提着的,是前日那个精致的饭盒。 香气入鼻的一瞬,亦秋没志气地馋了一下,粉粉的小舌头不自觉舔了舔被自己弄得黏糊糊的嘴。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身影那么亲切。 小羊驼蹦跶着向前跳了几步,仰头以一种期待的眼神望向幽砚。 然而下一秒,她在阳光所照不到的阴影处,看清了幽砚此刻似笑非笑的面容。 有点森冷,是怎么回事? 亦秋用力吞咽了一下,想起了身后一片狼藉,简直让人难以落脚的房间,活像小羊驼发脾气要拆家。 她眼珠滴流一转,对魔尊大人扬起了一丝苦笑。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第8章 第 8 章 亦秋对天发誓,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家长眼里的乖学生,不小心碰碎水杯都会主动面壁思过,真没有干过半点熊孩子爱干的事儿。 后面那不堪入目的一切绝非她本意! 是水果逼她的,全都是那些水果逼她的! 如果她可以说话,她愿意解释给幽砚听,可她现在只能嗯嗯叫,根本没法与幽砚正常交流。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亦秋总觉得在那光照不到的阴暗面里,幽砚那双凝视着她的细长眼眸正目露寒光,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看上去极为危险,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宰来炖了。 小羊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向后退了那么一小步。 岂料她退一步,幽砚便上前一步,她再退一步,幽砚再上前一步。一来二去,她们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更近了那么一点点。 亦秋一时抖得不行,后退之时竟踩到了剥烂的香蕉皮,当场滑了一跤,侧摔在了黏糊的地面。 “也就做几道菜的功夫,竟能把屋子折腾成这样。”幽砚语气平静地嘲弄着眼前跌坐于地的小羊驼,“你还挺能耐。” 亦秋听完,不禁瑟瑟发抖。 “又把自己弄脏了。”幽砚一边随口责备,一边走至桌边将饭盒放好,低眉之时见小羊驼满脸写着忐忑,不禁轻笑了一声,“先吃饭吧。”说罢,她拂袖将身后房门合上。 屋内光线终于不再刺目,亦秋这时才得以看清幽砚的神色。 原来目露寒光和危险弧度都是她自己吓自己,幽砚脸上哪有半点生气的痕迹? 也是,魔尊哪会和一只“手无剥橘之力”的小羊驼一般见识呢? 不过……幽砚刚才有说“也就是做几道菜的功夫”,难道这些菜都是幽砚亲自下厨做的? 要真是这样,那……那大反派的厨艺还行,比她家附近的很多外卖都要优秀。 不对不对,亦秋心里一咯噔,赶忙叫停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提心吊胆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走至幽砚脚边,四十五度角仰望幽砚,短暂呆滞后,又平视起了桌上的餐食。 按前两天的规律来看,她大概要受点欺负才能饱餐一顿,可今日的幽砚似乎完全没有玩弄她的想法,直接导致她这一顿饭吃得尤为紧张。 亦秋感觉自己大概是病了,不然怎么连吃顿饭都心跳异常,被欺负了不踏实,不被欺负也不踏实,总担心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反派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就会把她炖了,而她甚至连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都想不明白。只能说,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感觉,属实令小羊驼感到头大。 这一顿午饭,亦秋吃得战战兢兢,偏又无事发生。 吃饱以后,亦秋将脑袋别开,慢悠悠走到一旁趴下。 她小心翼翼望着幽砚,满脑子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人怎么还不走?饭都喂完了,老杵这儿做啥啊? 身为一个“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新晋渣羊,亦秋盼星星盼月亮,一心盼着幽砚赶紧走人。 奈何这幽砚仿佛能看穿她心底的焦虑,故意坐在这脏兮兮的房间里给她制造心理压力,看那悠闲的表情,似乎还挺乐在其中。 不过亦秋已经不是两天前的亦秋了,今天的她,胆子比前两天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幽砚不走就不走,和大反派共处一室虽然不自在,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干。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一只正常的羊驼,怎么会怕主人呢?沉着、冷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是的没错,从宠物的角度推断,一只吃饱了的羊驼在和主人共处之时,不需要讨好主人获取食物,所以应该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太注意主人存在与否。 经过一段自我洗脑后,小羊驼忽然就从角落支棱了起来,她昂首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到了盛水的盆边——埋头喝水。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自后方笼罩过来。 被羊驼的小舌头舔得水波粼粼的盆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倒影,就站在模糊白影的身后。 倒影伸出了手,一下握住了小羊驼命运的后颈。 亦秋不禁打了个寒颤,脖子瞬间僵硬缩紧,一口水含在了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别吧,鸡鸭鹅与小猫小狗被抓后颈也就算了,她是一只羊驼啊,这个莫名其妙的魔女就不能给新新世纪的“神兽”留一点面子吗? 那冰凉五指于小羊驼毛茸茸的后颈随意搓揉了几下,而后缓缓向上,最终抚至颅顶,食指指腹力度忽然加深,一股幽冷的灵力自指尖涌入羊驼那小小的脑袋,吓得小羊驼瞬间软了四肢,扑通一下趴倒在地。 有那么一瞬间,亦秋思考起了奇奇怪怪的问题。 ——羊驼到底做错了什么,喝个水也能惹反派生气吗? ——这反派为什么要抠羊驼的小脑袋? ——羊驼的脑花好吃吗? 这样的念头,在亦秋脑中一闪而过。 头顶自上而下的痛楚只在一瞬,很快她便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顺畅之感。 【幽砚已为你打通灵脉,各项所有属性提升。】 【智商 30】 【灵根 30】 【力量 5】 【敏捷 5】 【健康 10】 亦秋:!!!!! 还有这种好事? 【幽砚好感度-50】 亦秋:????? 好家伙,这也能减好感度? 这位魔尊有问题啊,明明是自愿出手的,怎么还不高兴起来了? 幽砚松开五指的那一刻,亦秋一脸懵逼地转过身去,小心翼翼抬眼将其仰望,却没来得及看清幽砚此刻的神情,只见其负手转身,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昨天那地方,还记得吗?”幽砚走至门边,停步片刻,淡淡说道,“要是记得,就去把自己洗干净。” “要是不记得呢?”亦秋下意识杠道。 房门被幽砚推开,午后最刺眼的阳光顺着门缝溜了进来。 亦秋下意识眯起了双眼,还没适应这样的光线,便听得幽砚幽幽说了一句:“我倒是有阵子没吃脑花了。” 亦秋闻言,连忙站起身来,几步冲到门边表态:“记得、记得!我记性可好了,这就去,立马去!” 话音落时,她似看见幽砚嘴角微扬,可再想细看,却又变回了先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小羊驼瘪了瘪嘴,耷拉着脑袋,转身朝昨天洗澡的清泉走去。 刚走没两步,她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自己能说话了! “我能说话了!”亦秋于心底诧异问道,“我怎么忽然就能说话了?” 【宿主已满足“人类语言”的激活条件:智商≥150,灵根≥100。】 竟是这样…… 小羊驼不禁在原地陷入了一阵沉思。 看来“智商”与“灵根”真是挺重要的,也不知往后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奇花异草的,可以让她补补自己的智商和灵根。 不过话说回来,“补智商”这个说法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搞得跟她很笨似的。 “晒太阳呢?” 幽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艳阳高照,偏就吓得亦秋后脊生凉。 她话也不敢多说,四条小腿蹦蹦蹦蹦,麻溜地朝着幽砚为她指定的“澡堂”奔去。 跑着跑着,她发现幽砚不在身后了,整只羊驼都松了一口气。 她放慢脚步晃晃悠悠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昨儿洗澡的清泉,将半个身子泡了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属性够了,亦秋总觉得自己的两只前蹄灵活了很多,竟然都能弯曲到可以给自己搓澡了。 当然,后背还是够不着的,最多只能在石头上蹭蹭。 蹭着蹭着,亦秋忍不住向系统问道:“我这算是开了灵智?” 【是的哦!】 【天地万物皆有灵,得开灵智是为妖。】 【宿主已经具备修行能力,进入主线后,可根据剧情改编的合理性,获得相应属性的奖励!】 亦秋听到合理性这三个字就头大。 她沉默片刻,问道:“我就想问,合不合理,谁说了算?” 【系统已对评论区大数据进行严密分析,一切都将以分析结果作为标准进行深度判断。】 “说了跟没说似的。”亦秋翻了个白眼,不再和系统交流。 她低下头来,目光望进清澈的水底,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两只蹄子。 数秒后,小羊驼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说里,幽砚不止一次为羊驼渡灵,奈何羊驼就是一只极其普通的羊驼,至死仍未开灵智。让人不得不去感慨,有些小家伙天生就没当妖的命,揠苗助长是行不通的。 而她,亦秋,简直就是天选草泥马,根本不需要大反派花费多少力气,小脑袋瓜贼容易开窍,堪称一点就通。 那些失去的自信,忽然又回来了呢! 来到这里以后,亦秋总有一种自己随时会死的感觉。 而且不是“譬如蜉蝣,朝生暮死”的那种死,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那种死。 是随时都有可能被幽砚吃干抹净的死。 但是此时此刻,她忽然拥有了生的希望。 照作者的描写来看,羊驼其实是幽砚众多玩物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正因特殊,幽砚才会多次尝试为其打通灵脉,强开灵智。 奈何羊驼不争气,开不了灵智,一直呆呆笨笨不说,寿数还短,幽砚才会渐渐失了兴趣。 如今她已经开了灵智,通人性又懂人言,想来在幽砚心中的分量能更重一些吧? 说不定成人以后,还能给这位反派带来更大的惊喜呢? 就算不能,逃跑的本事也绝对比现在强上不少,回头幽砚要真想炖她,她也不至于毫无反抗能力。 嗯,分析极其合理,十分具有说服力。 亦秋不禁将自己的属性调出来欣赏了一下。 【当前属性】 智商:150 力量:65 灵根:100 敏捷:55 健康:10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200 除去灵根和好感度,其他各项属性都已达到了成人的要求。 只是……这好感度差得有点多啊。 昨天还是二百五呢,今天二百五都不如了。 天呐,有没有好心人能告诉她一下,今天那五十到底是怎么被减的? 第9章 第 9 章 呵,不就是五十好感度吗? 谁在乎啊? 怎么可能有人会在乎那个反派的好感度嘛! 亦秋一脸漠然,近乎机械性地用后腰后背蹭着泉边那块干净且无锋利棱角的石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被扣得莫名其妙的好感度。 可很多时候,一个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真不是能够轻易控制的。 亦秋发现自己是真的在乎,并且对此耿耿于怀。 五十的好感度,运气好点其实就是吐一次口水的事儿,可这增增减减毫无逻辑,真就让人很容易暴躁啊! 魔尊幽砚,还真是一个她抓破了羊驼脑袋也看不穿、猜不透的女人。 亦秋边想边洗,越想越难过,以至于忘了时间,在冰凉的泉水里一泡就是好久,回过神时,四条小细腿都有些泡软了。 她连忙蹦跶上岸,用力甩了甩身上的水珠。 一阵凉风吹过,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跺了跺小脚,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屁颠屁颠朝自己的房间跑了去。 那个洗澡的地方偏远,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亦秋回去之时,屋外天色已沉。 亦秋侧身撞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只见先前脏乱一片的房间已经被人收拾干净,地上原本摆放干草的饭盆里,更是换上了切好的水果,一小块一小块的,羊驼那张小小的嘴恰好能够吃得下去的。 应该是幽砚吩咐人来收拾过,然后为了防止她再一次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干脆让下人将水果也切好装盆了。 “可我真没那么熊,同样的错不会犯第二次。”亦秋不禁小声嘟囔了起来。 她想找个地方擦擦身子,却发现之前放在地上的毛绒睡垫不见了,床上的被褥倒是比昨天看起来更厚实了些。 亦秋认真思考了一下,转身走至床边高大的立柜跟前,用变得灵活了许多的小蹄子将其拉开,从中拽了一床薄被出来,铺于地面,开启了今日份的打滚之旅。 亦秋开了灵智后,终于可以与人正常交流。 平日里她若有什么需求,只要出门随便寻个魔奴喊上一嗓子,很快就能得到满足。如此一来,吃吃喝喝自是再没愁过。 要说哪里不够好,就是伙食不太行。 亦秋原本以为魔族皇宫的伙食还不错,后来才知魔界中人生活十分随性,大人们衣食住行多是不需要下人伺候的。 魔皇宫中根本没有像人类皇宫里御膳房那样专门做饭的地方,更别提厨子了,不存在的。 在这儿,吃饭靠缘分,随便一个魔奴都可以下厨,好不好吃就跟开盲盒似的,且一个个水平有限,较之前几日幽砚那儿的饭菜,简直差太远了。 不过再差,也总好过吃干草。 亦秋从小到大都不挑食,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了。 说起来,没有手机电脑,只能乖乖当一只羊驼的日子,无聊归无聊,倒也十分闲适。 每天吃了又睡,睡了又吃,没事去清泉里泡个澡,亦或到太阳下打个盹。既不用担心身材,也不需要考虑收支,还没有人会来烦自己,这真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生活。 可亦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细细一想,似乎是因为这几日幽砚都不曾出现过。 先前幽砚曾问亦秋想不想去人界看看,当时亦秋迫于降智威胁不得不点头应下,如今一晃就是好几天,幽砚竟再没来找过她。 按道理来说,若不是她没能力独自出行,要走主线只能和幽砚绑在一起,她才不乐意看见那个阴晴不定还连续欺负了她三天的大反派呢。 可说来奇怪,几日不见,应是好事,她却总忍不住主动去想,就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幽砚,为什么幽砚忽然就不来搭理自己了呢? 她发誓,她对这个反派没有一丝好感。 之所以会这么在乎,完全是怕这位大反派会一声不吭独自去跑主线。 这主线她必须去的啊,要是真被幽砚落在了此处,只怕是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 想到此处,亦秋不禁紧张起来。 一时间,那原本无比清闲的小羊驼忽然就卧不住了。 她忙从无比软和的床上跳了下来,慌慌忙忙跑出门外,随便拽了一个路过的魔奴,询问了一下魔尊近日可有出行,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到底要不要主动去找幽砚,这对亦秋而言是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 从主线任务的角度来看,她是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幽砚的,至少在和主角相识之前绝对越不过。 可是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幽砚本就喜欢欺负她,如今又不知为何生气了,现在主动凑上去,只怕是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小羊驼侧身靠坐在自己的房门外,目光游离,心情复杂。 思虑许久,她决定还是去找一下幽砚。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是主动认错且态度良好,应该都是可以从轻处罚的吧? 亦秋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循着记忆里的那条小路,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自己所不能逃避的“命运”一路小跑。 幽砚的寝殿,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这几日亦秋也听人说了,魔尊大人生平最厌恶有人扰她清净,她的寝殿,周遭数百米都是不准人靠近的。 想不到啊,先前没事就来欺负她,甚至还玩起了钓鱼执法的大反派,人设里竟还有“孤僻”的标签。 这倒是文中没有描写过的。 不过亦秋并不想花时间研究一个小说人物的人设,她只想赶紧进入主线剧情,做任务、拿属性、变回人形,然后努力改变那令人窝火的结局,早早回到自己的世界。 正因如此,亦秋站在幽砚寝殿的大门前,认认真真为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 避不开,逃不掉,早点面对! 就算真死,那也比一辈子做只羊驼,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苟且偷生要好吧? 再说了,早死早超生,希望在来生。人不拼搏,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岂料这心理建设刚做到一半,殿内便传出了一阵锋利之物刮擦不知名物件的刺耳之音,其突兀程度,直接吓得小羊驼一屁股摔倒在地。 这声音,难道是魔尊大人在用自己的指尖玩弄谁人的头骨? 亦秋脑海里忽然有了奇奇怪怪的画面。 一袭深色长衫的美人,单手捧着一颗染血的兽状头骨,指尖于骨面轻轻刮过,幽绿的灵光映在她的脸色,画面诡谲而妖异,美得令人遍体生寒。 就在亦秋胡思乱想之时,房门忽然被一股灵力卷开。 小羊驼不由得浑身发抖。 “想在外面站多久?”幽砚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有事就进来说。” 她语气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亦秋想象中那么阴郁可怖。 亦秋忙将自己的胡思乱想抛之脑后,一连深呼吸了三下,哆哆嗦嗦将脑袋探入房门。 幽砚指尖对着桌面轻轻一刮,那刺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亦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并没逃过幽砚的双眼。 幽砚笑了笑,道:“看来你不太能欣赏这种声音。” “能欣赏,好听!”亦秋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 小羊驼的声音和现实里的亦秋并不一样,许是年纪小的缘故,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 “上一个在我面前撒谎的家伙,已经……”幽砚话到此处,不再继续,只是弯眉望向了小羊驼。 亦秋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连忙改口道:“其实,有……有点刺耳。” 说罢,她忐忑地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魔界没有什么好听的声音,虫鸣鸟叫,那都是人间的。”幽砚起身走至亦秋身旁,目光在亦秋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至他处,最终倚门而立,沉声说道,“很久以前,我向妖神要了一位妖族乐师,他的曲子奏得很是不错,倒是给这清寂之地添了不少生趣。” 话到此处,幽砚没了声音。 亦秋埋着脑袋不敢说话。 数秒静默后,幽砚用脚踝轻轻碰了碰小羊驼,轻声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后来呢?” 绝了,这反派讲个故事都要有人配合。 亦秋吸了吸鼻子,装出一脸天真地抬眼问道:“后来呢?” 幽砚望着脚边的小羊驼沉默了许久,冷冷说道:“我嫌他吵,随手杀了。” 亦秋:…… 这是在恐吓,这是在告诉她——你不该擅自来此扰了我的清净。 亦秋一时只觉一颗心又害怕又委屈,也不知怎的,泪水便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亦秋:“主人,我错了……” 幽砚:“错哪儿了?” “我这就走!”亦秋往屋外挪了两步,四条腿儿直打哆嗦,“以后没您的召唤,我绝对不来打扰您!” 她被吓得不清,刚同手同脚跑了没几米,便见一堵灵墙横在了自己的逃生路上。 幽砚:“我准你走了吗?” 不是吧,来不让来,走也不准走? “我只是,只是想主人了……”小羊驼的声音抖得厉害,“所,所以嗝~所以忍,忍不住过来看看……” “名字。” “我,我,我真的错了!”小羊驼抽泣到停不下来。 “回答我的问题。” “啊?”亦秋用力将一个哭嗝咽回了肚子,呆愣半秒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 刚才幽砚好像在问她的名字。 “我,我叫亦秋……” 幽砚沉思片刻,道:“乖。” 说罢,伸手揉了揉亦秋的脑袋,而后转身走回屋中。 【幽砚好感度 100】 亦秋:????? 什么情况?没看错吧?原来这个地图的好感度上限不是二百五啊? 第10章 第 10 章 人在受到惊吓时很容易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此时此刻的亦秋便是如此。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忽然多出了无数个问号,可这些问号都跟一团浆糊搅和到了一起,没一个可以单独拎出来一探究竟。 “过来。”屋内的幽砚向她发出了命令。 离开的路依旧被那一堵灵墙所拦阻,亦秋怯怯地望了一眼四周,而后悄悄用腿上的毛抹了一把泪,乖乖走进屋中,眼睁睁看着身后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合拢,彻底掐灭了她想逃离此处的虚妄念想。 幽砚似乎并不喜光,亦秋三次来此,四周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屋内陈设简洁,看上去干净舒适,却因昏暗的光线,凭空添了几分压抑感。 进屋后,亦秋在门口缩成了一团。 为了安全起见,她决定当一只戳一下动一下的羊驼,看上去傻点不要紧,别惹着眼前这位魔尊大人才是最最重要的。 幽砚走至桌边坐下,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酒杯,不难看出她从未考虑过会有旁人到访。 当真是孤僻啊,难怪那么喜怒无常。 有些倒霉孩子,别的本事没有,自我洗脑的本事向来一流。 比如此刻,倒霉孩子正缩着脖子,静静观察着自斟自饮的幽砚,见其根本不打算搭理自己,不由得心存了一丝侥幸。 她想,说不定幽砚就是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气氛,恰碰上了不长眼的小宠物意外闯入,心念一动,干脆将其留下,充当个气氛组成员。回头等这酒喝完了,也就会放她走了。 为了能成功熬到那一刻,亦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分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毛绒摆件,尽可能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她毕竟刚被吓得小哭了一场,眼泪水是止住了,其他的却并不容易止住。 于是,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幽砚独酌之时,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寝房里,一次又一次响起了小羊驼情不自禁吸鼻子的声音。 小羊驼也不想这么吵,可这随着眼泪一同到来的鼻涕着实令人尴尬,擦在幽砚的屋子里怕是要挨打,往自己皮毛上擦她又是拒绝的,所以只能不停往回吸。 吸着吸着,幽砚听不下去了,侧过身来,目光幽幽地扫了她一眼。 亦秋瞬间僵在原地,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圆,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写上“无辜”二字。 就这样,一人一宠四目相对了许久,最后以幽砚不自觉地一声轻笑结束了对视。 “你过来。”幽砚的语气难得令人不觉冰冷。 亦秋眨了眨眼,犹豫片刻后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幽砚走去,最后停在桌边,目光飘忽地埋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一张洁白的绢帕自头顶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亦秋连忙用两只前蹄把绢帕从脑袋上扒拉了下来,好好擤了擤鼻涕,而后认真叠好,趴坐着将其摁于蹄下,姿势乖巧得不行。 这一次,亦秋将小脑袋埋得更低了。 如果羊驼没有毛,她的老脸必将红过大圣爷的屁股。 幽砚垂下一只手来,轻轻揉捏了一下亦秋的后脑勺,看那小家伙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不禁打趣道:“真就这么怕我?” 害怕一个人的感觉是藏不住的。 小羊驼抖得更厉害了。 “不许抖。”幽砚忽然捏住了亦秋的后颈,亦秋在一瞬的剧烈抖动后,竟真一点一点减缓了身体的抖动幅度。 这样的反应,令幽砚止不住扬起了嘴角。 她顺了顺亦秋的毛,饶有兴趣地问道:“把你名字写给我看。” 亦秋愣了一下,抬头望了幽砚一眼。 “会写字吗?”幽砚问着,将一杯酒水倒于地面。 亦秋迟疑地伸出了自己的小蹄子,在幽砚目不转睛地注视之下,沾上酒水,于地面一笔一划写下了“亦秋”二字。 “亦秋。”幽砚望着地面为消散的水痕,似是若有所思。 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亦秋的耳朵,宽大的袖子向下垂落,几乎遮住了亦秋所有的视线。 亦秋等啊等、等啊等,半天等不到一个反应,那强忍了许久的好奇心终于憋不住了。 她弱弱问了句:“看得懂吗?” 幽砚冷冷应道:“废话。” 亦秋忽然被凶了一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先前她写字给魔奴看,魔奴们纷纷表示看不懂,她还以为两个世界的文字不互通呢,搞半天是魔族多文盲啊。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埋头不再说话。 可幽砚却好像忽然不打算放过她了,指尖微微用力,轻掐了一下那小小的耳朵。 亦秋不由得“嘶”了一声,于心底抱怨起来。 幽砚:“你忽然跑了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发抖给我看吧?” 这个问题,简直令人醍醐灌顶。 亦秋回过神来,两只小蹄子扒拉了一下幽砚的衣袖,将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抬眼望向了幽砚,那被恐惧灌了不知多少斤浆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 “当然不是!”她还真被吓到忘了自己的来意,差点就白走这一趟,白受这一次惊吓了! 幽砚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亦秋的小鼻子,见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脑袋,不禁完美笑道:“有事就直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亦秋想了想,怯怯问道:“那个,魔……主人先前说,会带我去人界看看……是,是真的吗?” 幽砚道:“随口说说,不用当真。” 亦秋一听,立马急了:“我当真了!” 幽砚淡淡问道:“你就是这么对主人说话的?” 亦秋一时噎住。 大吼大叫是她不错,可人界一行关乎主线,她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主人,我想去人界看看……” 亦秋说完,见幽砚毫无反应,不禁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将身子向前挪了些许。 下一秒,她像自己所见过的每一个会讨主人欢喜的宠物那样,呜呜地用自己的小脑袋蹭起了幽砚的小腿——虽然这样真的很丢脸,可一只草泥马的脸,又能值几毛钱呢? “带我去看看嘛,去看看……”亦秋说着,暂停了蹭小腿的无用功,改换用小蹄子攥住了幽砚的衣袖,努力摆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化身一台奶声奶气的复读机,“看看,就看看,就看看嘛……” 幽砚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拽了回去:“好好说话,别撒娇。” 亦秋:“……” 卖萌失败,小羊驼委屈地闭上了嘴,一点一点将自己瑟缩成了一个大白团。 “你回去吧。”幽砚说道。 大白团子一动不动,露在外面的一双小眼格外幽怨。 幽砚:“耍赖?” 亦秋:“……” 幽砚站起身来,脚尖轻轻踢了踢羊驼那毛茸茸的小屁屁。 羊驼屁股上那条短短的尾巴颤了一下,也不知怎的,忽就戳中了她奇怪的笑点。 【幽砚好感度 50】 看到系统消息的瞬间,亦秋诧异地抬起了双眼。 在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过后,幽砚蹲身抓住了亦秋的两条小腿儿,玩似的上下晃了晃,道:“好了,我带你去就是。” 亦秋:!!!!! 我去,真的假的? 大反派这迷之宠溺的语气,真是她这一介“食材”配听到的吗? 第11章 第 11 章 那个下午,自我认知十分清晰的小羊驼忽然大起胆子,厚着脸皮在魔尊大人的私人地盘蹭了一顿饱饭。 整个吃饭的过程,用其乐融融去形容都不显过分。 这要是换在前几日,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其实吧,这事连亦秋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可事实确是如此,她好像忽然之间就不那么害怕幽砚了。 如果硬要说个原因,大概是幽砚的宠爱来得太过突然,当事羊驼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沉溺在了危险的糖衣炮弹之中。 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后,亦秋不禁卧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 有些事,不想还行,一想才知何为细思恐极。 原小说里,小羊驼其实是没有名字的。 幽砚对自己这只小宠物的称呼可谓是十分随意,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小笨羊、小傻瓜、小可怜、小毛球等等。 总结一下,就是“小”字打头,且十分不走心的那种称呼。 可如今,这只羊驼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幽砚会叫她名字了,在谈话时,在喂饭时,在让她离开时,都有叫她的名字。 在称呼上得到一份尊重,亦秋本该为此高兴,却偏又高兴不起来。 因为一只宠物的名字,从来都是该由主人去取的,哪有主人问一只宠物叫什么名字的道理? 一只刚开了灵智的羊驼,能有什么名字啊! 亦秋忍不住用脑袋撞了撞床柱。 她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傻了,她怎么能直接告诉幽砚自己的名字呢! 笨呐,为什么能这么笨啊! 那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明显应该是“请主人赐名”啊! 万幸,幽砚似乎对这些细节并不上心,至少今日没有对此多说什么。非但没多说什么,还加了好感度,这至少意味着,她并没有因为这一个名字而在幽砚面前翻车。 亦秋记得,原文曾经提到过,小羊驼本是从未知大陆上漂洋过海而来的珍稀品种,并非是土生土长,所以在被带到魔界之前,或许曾经有过别的“主人”。 对,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要是回头幽砚反应过来了,忽然向她问起名字的事儿,她便说是上一个主人起的! 想到此处,亦秋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幽砚说了,过两日便带她去人界。 真正麻烦的事,可全都在那儿呢。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时间观念,而这大反派幽砚的时间观念明显不太好。 分明当初说的是过两日便带亦秋去人界,岂料这两日复两日的,竟是一不留神就过了小半个月。 这小半个月里,亦秋每天都厚着脸皮跑到幽砚那儿蹭饭。 一是因为幽砚做的饭菜确实比较好吃,二则是想着趁早与这位反派好好磨合磨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出发的日子来得很突然。 那是一个天色暗沉的上午,亦秋还趴在床上梦周公呢,忽然就被幽砚的吹雪缠住了一条后腿。 那一瞬冰凉的触感,吓得亦秋从梦中醒来。 她处于惊惧之中,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闯入了自己的房间,便被水色长鞭拽到了床下。 “啊!” 随着一声吃痛的惊叫,亦秋彻底脱离了前一秒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她抬头望向幽砚,满是疑惑的眼里还携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幽砚将长鞭收回腰际,冲小羊驼弯眉一笑:“上路吧,小亦秋。” 上……上路? 亦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幽砚的意思,连忙甩了甩脑袋,快步跟上前去。 不惑城外没有太阳,昼与夜都是一样的寒冷,不仅如此,还时不时会卷起一种携着寒气的飓风,又或者落下一种能将地面化为焦土的紫雷。 这儿水源稀少、土壤贫瘠,大多植物难以生长,动物也多为凶悍的变异品种。 极其恶劣的生存条件,造就了魔族的强悍,同时也令他们生长得无比野蛮。弱肉强食、茹毛饮血,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根本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亦秋被这沿途所见吓得不清,一路紧紧跟在幽砚身后,半步都不敢落下,哪怕是休息时间,都要硬黏在幽砚脚边才觉心安。 在这之前,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黏过一个人。 可惜了,第一次当黏人精,竟是无关爱情,只为苟命。 不得不说,魔界真是太阴沉了,亦秋十分迫切地想要去到人界。 幽砚说,两界通道位于冥府,她们只需行至冥河,借渡船逆流而上,穿过那水天一线之境,便可到达人界。 亦秋:“主人……所以冥府到底在哪?” 幽砚:“就在前方。” 亦秋:“这得走多久啊?” 幽砚:“约莫三日。” 就这样,亦秋轻信了幽砚的话,一人一宠走走歇歇,三日过后又三日,等她们真正到达冥府之时,竟已足足耗去了十数日的脚程。 亦秋感觉自己快被累趴下了。 坐上渡船的那一刻,她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幽砚见了,不禁扬起一抹笑意。 “说好的三日呢?”亦秋极其不满地小声嘀咕了起来,“主人是个大骗子。” “没骗你,展翼而行,三日足矣。”幽砚应道。 亦秋一听,脑子瞬间炸开了:“所以……既然可以飞,为什么一定要用走的?” 她怎么就忘了,幽砚的原形乃是钦原巨鸟,飞行速度极快! 靠啊,这反派是哪里有毛病,放着飞机不开,为什么偏偏要乘11路啊? 有那么一瞬,小羊驼望向魔尊大人的双眼里写满了不符合自己身份地位的质问。 可魔尊大人并没有因此生气,相反心情不错地揉了揉小羊驼的耳朵,道:“我总不能丢下你。” 亦秋听完,不由诧异:“您是带不动我吗?” “带是带得动,可你是希望我背你,还是抱你?” “啊这……”亦秋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一下。 要是全程都被抱着,估计会有点勒得慌,应该还是骑在鸟背上会更舒服一些。 就在亦秋准备回答之时,幽砚忽然弯起了眉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觉得,你配吗?” 亦秋一时语塞,所有的诧异与不满都于那一瞬化作尴尬,渐渐凝固在了那张毛茸茸的脸上。 “对不起,打扰了……” 亦秋心想,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卑微的宠物,卑微到连被主人抱一下都不配。 第12章 第 12 章 冥府终年幽暗,冥河之水,幽绿森冷,河面泛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撑舟送人往返于两界的摆渡者,是一名白发苍苍、容颜枯槁的哑巴老头。 亦秋在来时的路上曾听人说,这老头于此摆渡众生已有数千年,日复一日,不曾停歇。无论是什么种族,有何种身份,身负多少财富亦或仇怨,上了他的船,便只是寻常的渡河之人。 木舟泛于冥河中段,视线穿过薄雾,隐隐可见青色河灯牵着魂光,零落于这清幽寂静之地,漂泊无依。 幽砚说,冥河两岸生满了引渡亡魂的彼岸花,只是近日未开,若得遇绽放之时,便如见人间朝霞化入深墨,伴着这冥河青幽,予人一种极为妖异的美感。 亦秋趴于木舟的边缘,小耳朵动了动,显然听见了幽砚的话,却并不想给予任何回应。 她就是那么小气。 只要一想到这位大反派宁愿走上十几日的路,也不愿载她飞上一程,她便觉得自己的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伤害。 她不要理幽砚了,至少今天不要! 老头划着木桨,旁人的喜怒哀乐皆于他没有半分关系。 说话之人得不到任何回应,舟上气氛便不由得尴尬起来。 数秒后,幽砚无所谓地笑了笑,似是无聊,一手牵起衣袖,一手探入河中。 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幽绿的河水,碧波之上萦起如烟的灵光,似是冷雾抱拥了绸缎,柔软而又冰凉。 亦秋赌了半天气,发现惹她生气的人真就连哄都懒得哄她一下,不由得朝幽砚那端偷偷瞄了一眼。 好家伙,那个冷血的女人竟若无其事地玩起了水! 亦秋顿时气得心里直犯委屈,一张小毛脸拧巴着扭了回来,将小脑袋搁在船沿边独自生起了闷气。 大反派自个儿玩得开心,她却在一旁白赌气,这样真是太没面子了…… 短暂沉默后,小羊驼不甘示弱。 她怎能一个人默默尴尬,她也要玩起来! 亦秋这般想着,扭头瞪了幽砚一眼,见其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这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回头故作轻松地哼起了小曲儿。 而后,她稍微用力伸展了一下四肢,试探性地探出一条前腿,向水面靠近。 可就在那仅有两根趾头的小羊驼蹄子将要触及水面之时,水色长鞭竟从身后袭来,瞬间缠住了那细瘦的小腿,接着一个用力回拉,便将小小羊驼拽得往后滚了小半圈,摔得那叫是一个四仰八叉。 如此一番折腾,木舟都不由得晃荡起来。 摆渡的老头却立得稳当,双脚就如在这小舟之上扎了根似的,半点不曾晃荡。 亦秋摔得眼冒金星,意识恍惚地瘫软了半天。 这些日子,她本就赶路赶得浑身疲乏,此刻又被这么一摔,直感觉自己这脆弱的小身板快要散架了。 她有资格怀疑,幽砚如果不是恨她,那就一定是有虐待小动物的恶劣倾向。 羊驼心里苦,但羊驼不敢说。 她强忍着涌上眼眶的泪,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闪着泪光的双眼迷离,似是正在怀疑人生。 幽砚收回长鞭,起身走上前来,于她旁侧蹲下,她以双手抓起了亦秋的两条前腿,微眯着细长的双眼,将其左右摇摆了两下,眼中不悦稍纵即逝,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幽砚好感度 50】 这好感度加得人心好累…… “她在玩弄我。”亦秋在心里想着,“这位魔尊大人是真的很喜欢玩弄我。” “疼吗?”幽砚说罢,手指轻轻捏揉了一下亦秋方才被鞭子缠过的那条小腿,动作十分轻柔。 末了,她见亦秋一脸委屈不肯说话,不禁用食指指腹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笑道:“我是为你好,你可别狗咬吕洞宾。” 亦秋见幽砚竟毫无愧疚之心,心头委屈一下爆发了出来。 “你缠我!你还摔我!”她躺在地上不起,一双通红的泪眼狠狠瞪着幽砚,“你还说是为我好,哪里为我好了!” 她就是一只小羊驼啊,说身娇体弱、不堪一击都不为过,哪里经得起这么大一个女魔头的折腾? 折腾就折腾吧,竟然还说都是为了她好? 到底哪里就为她好了?多摔多打,强筋健骨吗?这样的好意太过沉重,她真的承受不来啊! 但凡她再脆弱一点,怕是都该投河了。 幽砚忍住笑意,认真问道:“你听我解释一下?” 哈,倒是稀奇,大反派也会对自己刚揍过一顿的小羊驼解释出手缘由吗? 亦秋咬牙不语,静静等待着幽砚的解释。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幽砚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拉着她的两条前腿,百无聊赖地在半空中划圈圈,似在等待着什么。 亦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你解释啊!” 幽砚听罢,忽将手中的两条小毛腿碰在了一起,随即柳眉微挑,目光瞟了眼冥河之水,淡淡说道:“冥河之水,纳天地之祟,若无舟,神魔亦不可渡。你这小笨蛋想要玩水,又可知冥河看似平静河面之下,到底封禁了多少入不得轮回的冤魂恶鬼?” 亦秋闻言,目光不由得茫然起来。 幽砚松开了她的两条小腿,十指捧起了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认真道:“这下面,藏着无数双手,它们渴望鲜血,最爱将行过的所有生人拽入河底,啃噬其血肉与魂魄。我有灵力护体,不惧它们,你不一样。” “我若是晚一秒出手,你少说也要断去这一条腿。”幽砚话到此处,随手将一方绢帕落入河中。 仅一瞬,那方绢帕便已碎作千丝万缕,而后由白至黑,每一缕都似被火燃尽一般,彻底消散不见。 亦秋见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小的身躯,缩于木舟中心,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幽砚顺着小羊驼身上炸开的毛,感受着小家伙颤抖的频率,眼中有浅浅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木舟终于行至那水天一线之境。 一道刺目的光芒自眼前闪过,亦秋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再次睁眼之时,四周已不再昏暗一片。 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清澈河流,两岸有绿柳成荫,午后的阳光虽有些许刺眼,但耳边虫鸣鸟叫不绝,淡淡花香不知从何处而来,处处皆是久违的生机。 那哑老头将小舟靠至岸边,亦秋随着幽砚跳下了船,再回头时,那老头与木舟都已消失不见。 亦秋伸出蹄子小心翼翼踩了踩河边的水,远不同于魔界的炎热已然将她席卷,但这河水依旧清凉,高兴得她将两只疲惫的小蹄子都泡了进去。 小指头般大小的鱼儿,结伴绕开那双的小脚,自旁侧悠悠游过,小羊驼不自觉抖了抖小屁股,眼里满是欣喜。 这就是人界! 不愧是人类生存的地方,这儿一草一木都与魔界不太一样,实在是太亲切了! 幽砚蹲身望着河里的鱼儿思虑了片刻,而后拍了一下亦秋的后脑勺,起身悠悠说道:“走了,天黑之前寻个落脚点。” 亦秋呜呜地跟在了幽砚身后,无处安放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幽砚那一头红发之上。 她记得,小说里的幽砚在来人界之时,是做了一些伪装的。 幽砚如今这般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张扬了一些,就差没把“老娘是魔女”写在脸上了。 要不要提醒一下呢?没准可以刷点好感度。 那一刻,亦秋忽然就忘记了不久前,自己在心里暗自做出的决定——她不要理幽砚了,至少今天不要。 她追着幽砚的脚步,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几步跳至幽砚面前,左右蹦跶着拦住了幽砚的去路。 “主人,主人!”小羊驼分外熟练地做好了献殷勤的准备,一双小眼瞪得贼圆。 幽砚垂眼望着面前拦路的小羊驼,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等着一个后文。 短暂沉默后,在言语上没有得到幽砚任何配合的亦秋噘了噘嘴,强压下心底那份尴尬,微笑着露出了自己的门牙:“主人,此处是人界,或许我们应该伪装一下?” 幽砚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着伸手摸了摸亦秋的脑袋。 “真是个小聪明。”说罢,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 短暂思虑后,幽砚似有了主意,忽而摇身一变,遮眼的灵光散去之时,已隐去眉心妖纹。 亦秋只见得眼前女子一袭白衣似仙人,青丝如瀑挽作髻,妆容淡雅得似是换了张脸,那曾经勾魂摄魄的双眼也已换了寻常瞳色。一眼望去,再不见昔日半点媚态,甚至可以称得一句脱尘出俗,哪里还有半点反派模样? 小羊驼一时看呆了眼,回过神时,竟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她忽然就不怪男主没脑子了。 讲道理,遇上这样的蛇蝎小白花,哪个男人还能保住自己的脑子? 就在亦秋于心底疯狂感慨的时间段里,幽砚已经为自己取好了在人间的名字,和小说里写得一模一样——白见幽。 亦秋瘪了瘪嘴,神情恍惚之际,竟把内心os说了出来。 “白见幽,鬼见愁还差不多。”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惶恐地望向了幽砚:“不不,不是我……不,我不是……” 然而幽砚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的眉眼似笑非笑,手指落于亦秋眉心轻轻一点。 “嗯!嗯~~”亦秋眼神诧异,“嗯嗯嗯!!!” “在人界,小宠物是不会说话的。”幽砚笑道,“这是伪装。” 亦秋一脸疲惫。 她累了,真的累了,好不容易能口吐人言,如今又只会羊驼叫了。 第13章 第 13 章 亦秋自认情商确实不高,可作为一个常年用键盘打输出的人,她是真没怕过谁。 毕竟隔着网络,就算真与人吵得不可开交,对方也没法顺着网线爬过来打她不是? 然而今时今日现状不同了,身旁之人非但能够打她,还手握她的生杀大权。 鉴于这位反派着实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原文中又劣迹斑斑,亦秋不禁告诉自己,当个哑巴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在危险人物的面前,“不能说话”比“不会说话”要安全得多。 比起成为哑巴,真正让她失去活力的,是这不得不赶的路,以及头顶那轮恨不能将她烤出肉香味儿的太阳。 魔界终年阴冷寒凉,人界却是正值盛夏。 羊驼毛的保暖性非常强,这也导致了羊驼耐寒怕热的属性。 正因如此,亦秋身在魔界之时不太怕冷,可刚到人界没多久,便被热得头晕目眩。 她就像蔫儿了似的,半死不活地跟在幽砚身后,眼神呆滞,嘴巴微张,无时无刻不在喘大气。 “救命,我感觉……我就是从空调房,走,走到了桑拿房……我,我快死掉了啊!”亦秋生无可恋地向系统抱怨起来,“你这系统,除了卖萌和提供数据查询,真就,就没有其他作用了吗?” 属性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开个系统商城,让人兑换点有用的东西。 比如那种体内寒冰、避暑灵丹,或是清热解毒丸啥的。贵点无所谓,力量、灵根、敏捷、好感度啥的都能重新攒,只要能让她凉快下来,什么都好,统统拿去,智商也不是不可以拿去! 【成功接收宿主请求,已为宿主量身制定三种降温方案。】 竟真有方法!太好了太好了。 亦秋:“快说来听听!” 【乘凉、泡澡、剪毛。】 亦秋:“……” 深呼吸,不生气! 亦秋:“我真是谢谢你啊!” 铁废物! 小羊驼热到发疯,为了呼吸能够顺畅一点,不自觉像狗一样吐出了粉嫩的舌头。 头好晕,身体好不舒服啊。 意识好像渐渐模糊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羊驼……原来也是会中暑的吗? “嗯,呜……” 小羊驼委屈的叫声,终于引起了无良主人的注意力。 幽砚回身望了亦秋一眼,见她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样,本无波澜的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好奇。 “你这小家伙,装什么呢?生着四条腿,怎就几步路都不愿走?”她嘴上这般问着,却还是走回亦秋身旁蹲下,捏了捏那生无可恋的小脸。 魔族血冷,更有护体灵力阻绝,哪怕在烈日之下,幽砚的手指依旧冰凉。 那冰凉的触感,让热昏了头的亦秋十分舒适,她不禁闭上双眼,呜呜地将小脸放幽砚手心蹭了起来。 怎么这么烫?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正要去检查小羊驼的身体状况,那毛茸茸的身子便猝不及防拱入了她的怀中,软乎乎的,却偏生烫得像是小火球。 小火球无意识地于她的身上蹭来蹭去,只觉眼前之人连衣服料子都是凉的,在她怀中,比在太阳底下舒服太多了。 幽砚恍惚了片刻,这才抬头望了一眼当空的烈日。 短暂沉默后,幽砚皱眉将这团小火球从怀里拽了出来,小羊驼瞬间摔坐在地,叫声都似带了哭腔。 幽砚一时没眼看,只抬手将两指轻按于亦秋额心,将一股灵力渡入其中。 随着灵力入体,亦秋身上热气皆向四周散去,身体温度缓缓降了下来,表情也终于不像刚才那么痛苦了。 “走了。”幽砚拍了拍亦秋的小脸。 亦秋努力睁开一条眼缝,起身摇摇晃晃了两秒,最后哼唧一声,向着刚打算起身的幽砚软软倒去。 “少装,我不会抱你的。”幽砚皱眉。 小羊驼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一副死样躺在她的怀中。 “……”看来这小家伙确实中暑了。 “弱小无用,留你作甚?”幽砚冷声说着,将小羊驼从身上推开,起身整了整襟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小羊驼可怜巴巴地侧躺于草地之上,一只小蹄子无意识抓了抓空气,却到底还是没能睁得开眼。 水雾腾腾的澡堂里,女人们三两结伴或是领着自家孩子,一个个有说有笑,在泡澡池里,在淋浴喷头下,亦或是让人帮忙按摩、搓背、刮痧。 亦秋独自坐在汗蒸房里,目光呆滞,小嘴微张,浑身大汗地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 虽然好像并没有感觉多热,但她心里就是有那么一个感觉,如果再不出去,自己真能热死在里面。 亦秋挣扎着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踉跄走至门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拉不开那扇玻璃门。 她伸手拍了拍门,外面的人却全然无觉。 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开始拼命拍门,甚至高呼求救,却不料自己的嗓子竟只能发出“嗯嗯”的叫声。 就在她绝望之时,忽有人将门破开。 终于不热了! 她抬眼,辨不清那人面容,只见一袭墨色长衫,以及那披肩的枣色长发。 怎么又是这个女魔头? 我怎么能如此红果果地站在这个女魔头面前?这不得被她嘲讽到就地挖坑自我填埋? 亦秋下意识向后退去,岂料身后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大坑,只一瞬重心失衡,便惊叫着掉了下去。 “嗯!”哎哟! 小羊驼“砰”的一声摔下了床。 幽砚淡漠的目光应声而来,只见亦秋一脸茫然地将身子翻了个正,趴在地上发起了呆。 窗外声音嘈杂,似是十分热闹。 “这是哪儿啊?”亦秋于心底向系统发问,“人间的客栈吗?” 【成功接受幽砚渡送灵力,各项所有属性提升。】 【智商 30】 【灵根 100】 【力量 30】 【敏捷 30】 【幽砚好感度 100】 亦秋不由愣住,她不过是做了个奇奇怪怪的噩梦,怎么一觉醒来系统就开始刷屏了? “查询当前属性。” 【当前属性】 智商:180 力量:95 灵根:200 敏捷:85 健康:10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600 亦秋:!!! 灵根两百了,这下除去好感度,其余属性已全部达标。距离化身成人真的不远了! 想到此处,亦秋不禁狂喜,奈何抬头便见幽砚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那不合时宜的笑容当场凝固在了嘴角。 “笑什么?”幽砚语气十分平静,她蹲下身来,手指轻轻捏了捏亦秋的一条小腿。 亦秋尴尬了数秒,而后小脑袋一歪,以最无辜的语气冲着幽砚“嗯~”了一声。 说不了话的好处在这种时候体现出来了。 不管幽砚在问什么,只要她是个哑巴,她就可以蒙混过关! 幽砚似笑非笑地看了亦秋许久,最后起身坐到床上,似乎很是享受地摸起了小羊驼后背的毛。 垂下的纱袖挡住了亦秋双眼,她伸着脖子甩了甩脑袋,而后乖巧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亦秋习惯了,在认清自己只是个宠物的事实以后,她便不再排斥这样的肢体接触,有时甚至会觉得挺舒服的。 “你先前热晕过去了。”幽砚指尖戳了一下亦秋的后颈。 “嗯~”亦秋缩了缩脖子,热晕一次,能加属性,其实不亏。 “人界于你而言太过炎热,我想了个法子,可以缓解这份炎热。”幽砚淡淡说着。 “嗯?”亦秋扭着脖子回头望向幽砚,眼里满是期待。 幽砚对上了亦秋的目光,忽而勾起唇角,食指轻抬住小羊驼的下巴,笑道:“把这一身毛剪了吧,凉快。” 下一秒,亦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远离了眼前的大反派。 果然梦境不是凭空而来的! 这大反派想剪了她的毛,让她成为一只红果果的小羊驼,真是好狠的心! 她虽然不是人了,但她还是爱美啊! 她才不要像剃了毛的贵宾犬一样,被弄得浑身光秃秃、瘦巴巴的,根本没脸见人! 就在亦秋炸毛之时,幽砚竟是掩唇轻笑了一下。 靠啊!讽刺性极强! 毛皮如衣服,亦秋决定了,她要像捍卫衣服一样,捍卫自己的一身毛! “过来。”幽砚对亦秋招了招手。 亦秋炸毛而立,她是不会过去的! 幽砚见小羊驼不肯过来,干脆自己走上前去,俯身抓住了试图跟她秦王绕柱走的小羊驼。 惨遭逮捕的那一刻,亦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深吸了一口气,后仰着脖子,向幽砚投去了警告的目光。 幽砚:“你这什么眼……” 亦秋:“tui!” 若换做从前,这口水必然是被一层看不见的护体灵力弹开了。 可今天也不知是什么特殊日子,太阳似打西边出来了,幽砚竟是没有灵力护体。 幽砚竟对她没有设防! 这一口唾沫,猝不及防吐到了幽砚的脸上,突然得令幽砚下意识闭上了半只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幽砚:“……” 亦秋:“……” 客房之中,一片死寂,亦秋看到幽砚不自觉咬了咬牙。 两秒后,亦秋惶恐地吞咽了一下,特别努力地将自己那算不上灵活的小蹄子抬了起来,动作十分笨拙地用腿毛给幽砚擦了擦脸。 擦着擦着,亦秋忽然听见幽砚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吓得她心跳骤停。 完了,要死了! “你……”幽砚欲言又止。 “嗯~~呜呜~~”小羊驼缩着脖子开始求饶。 别,别吃我! 【幽砚好感度 100】 哈? 第14章 第 14 章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系统提示响起的那一刻,小羊驼怂怂地缩着脖子,一双眼瞪得溜圆。 幽砚亦望着她,眼神似有几分恍惚。 短暂对视后,亦秋眼底那份畏惧之色渐渐化作了茫然不解。 天知道,她有多努力才没让自己的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亦秋下意识在系统数据里重看了一眼“吐口水”这个天赋技能的文字描述,里面确确实实只有一句“蓄力越久伤害越高”,并没有提到这口水有什么其他效用。 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吐口水加好感度了! 她有资格怀疑,也严重怀疑,自己的口水中含有奇奇怪怪的成分。 不然为什么都吐反派脸上了,反派还能对她加好感度? 难不成《枯枝瘦》全文最大的反派真是一个抖M,不喜欢被人敬仰,就喜欢被人欺辱? 亦秋想到此处,眼角与嘴角均不由得抽搐了两下。 她还保持着想给幽砚擦脸的姿势,那细瘦羊驼小腰被幽砚握在手里,整只羊驼都如同被扣住了脉门般,一动也不敢动。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十分深奥的问题。 距离一千好感还差三百,一次口水加一百,那么要是此时此刻,她再往前吐三下口水,有没有可能直接变人? 可是她记得,上一次发现吐口水可以加好感度时,她开心地多吐了几次,结果不增反减。 考虑到今天玩得有点大,有贼心没贼胆的小羊驼到底还是没敢继续放肆下去。 沉默,好长一阵沉默后,小羊驼吸了吸鼻子,嗯嗯叫了两声。 幽砚不由皱眉:“说人话。” 亦秋强忍住了翻白眼的想法,小蹄子往嘴上一捂,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下一秒,幽砚似是反应了过来,抬手解开了对她的禁言。 亦秋小心翼翼观察着幽砚的表情,见其确实没有要吃人的迹象,于是大起胆子怯怯问道:“主人,我错了……您,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同我一般见识,对吧?” 从结果来看,这话显然是句废话,毕竟好感度都加了,还能宰掉她不成? 但亦秋也知道,这样沉默下去不是法子,她是一只刚刚冒犯过主人的宠物,主人可以选择原谅,但做宠物的必须得给主人一个台阶下。 幽砚闻言,皱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这样的反应,让亦秋松了一口气。果不其然啊,这台阶一给,大反派便顺着下来了。 亦秋也不浪费这波好感,连忙趁热打铁,小声说道:“主人,我不想剪毛,不好看……而且,而且回去后会很冷啊。” 幽砚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小羊驼的耳朵,问:“吓到你了?” 亦秋小声哼唧了一下,没好意思回答。 幽砚望着亦秋思虑了片刻,终是松开了她的身子,起身走回桌边坐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绢帕,沉默地擦起了脸。 亦秋换了个一看就很乖巧的姿势,老老实实趴在了幽砚脚边,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许久,幽砚丢下绢帕,沉声说道:“刚才无非是与你开个玩笑。” 亦秋:“啊?” 幽砚:“我既已为你渡灵护体,人间酷暑自然再伤不得你,何须再去做那麻烦事?” 亦秋听了,一时又惊又喜,望着幽砚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后才敢相信这番话是真的。 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呢,自己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不觉得天气燥热了。 不不,准确点说,其实在梦里就已经不热了! 这真不是个梦境吗?天天就知道欺负人的大反派,竟然也会有那么体贴的时候。 亦秋想得入神,不自觉啃了啃自己的指甲…… “呸!”怎就忘了这不是手,啃出一嘴泥! “呸呸呸!”太难吃了! 见小羊驼忽然埋头在那吐了半天,幽砚不禁再次皱起眉头:“怎么,有意见?” 亦秋连忙抬起头来,眼里满满的无辜,张嘴就是一个标准的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误会啊!”末了,觉得嘴里还有那味儿,又情不自禁地“呸”了两下。 幽砚目光冰冷了几分。 亦秋见状,连忙求生欲爆棚地解释起来:“我刚才,刚才不小心……啃,啃了一下手……额,脚,脚趾头……” 说罢,似是因为感到羞耻,她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数秒静默后,亦秋听见了一声打鼻尖哼出来的笑,它是那么的轻,轻到仿佛只是一瞬的呼吸。 可就是这样一声笑,让亦秋深感丢脸。 幽砚在嘲笑她,一定是在嘲笑她! 可不就是很好笑吗?瞧啊,这里有个傻子啃了自己的脚趾,啃完以后想装无事发生,结果吐个泥都得向人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如果羊驼的毛能变色,她现在一定是只红脸羊驼! 如果眼前出现一个土坑,她也一定会跳进去自我填满! 一时间,亦秋的小脑袋是越压越低,仿佛下一秒就要磕上地板。可她到底还是没给幽砚磕头,因为在那之前,幽砚起身走出了客房。 随着幽砚的离去,屋内陷入了一阵寂静。 亦秋抬起头来,伸长脖子望着这空荡荡的客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幽砚去哪儿了?”她向系统发问,系统给不出答案。 走了也好,省得尴尬。 亦秋这般想着,刚要起身去够桌上的瓜果,想吃点什么去压压嘴里那股味儿,便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响,吓得她瞬间一屁股摔坐回了刚才“丢脸”的地方。 摔得有点疼,但还可以忍。 这一次,她将脑袋埋进了两条前腿。 幽砚走上前来,脚尖轻轻碰触了一下小羊驼近来肉乎乎的肚皮。 下一秒,亦秋听见了水盆落地的声音。 幽砚:“起来,漱口。” 亦秋:“唔……” 小羊驼乖乖抬起头来,在幽砚的目光下漱了漱口,感觉嘴里舒服多了,一时不自觉朝外吐了吐舌。 幽砚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前这傻乎乎的小羊驼,眼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真笨。”她低声说道。 亦秋听了,不满地扭头至一旁,小声“哼”了一下。 “饿不饿?”幽砚问。 亦秋本来赌气不想回应,可到底还是嘴馋,回头看了一眼幽砚,小声应道:“饿!” 那个傍晚,幽砚点了许多好菜,亦秋吃得是心满意足。 她们住的房间在客栈二楼,窗外是热闹的街市,吃完饭后,亦秋便趴到窗边发起了呆。 此处是人间,外面来来往往皆是人类,哪怕是人流渐渐稀疏的傍晚时分,较之魔界也不知热闹了多少。 这才像正常人该生活的地方嘛,幽砚这反派若是能长在此处,指不定就不会是如今这种古怪性子了。 关于主线那点事儿,幽砚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干什么都慢吞吞的。 可她急啊,她还想早点回家呢。 也不知此处是人间的哪座城,离陌水的仙麓门有多远,男主女主现在又在做什么…… 回头真的遇上了,又该如何去改变故事的走向呢? 小羊驼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幽砚见亦秋在窗边趴了许久,似全然无视了她的存在,一时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亦秋回过神来,忙将脑袋缩回屋中,于窗边趴好。 幽砚将亦秋上下打量了一边,开口问道:“你很喜欢这里?” 亦秋歪着脑袋眨了眨眼:“还,还行吧。” 幽砚又问:“刚在想什么?” 亦秋摇了摇头,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可是奔着阻止这位魔尊大人复兴魔族大业去的,这要被发现了,别说七百好感,就是一万好感度都不够她死的。 幽砚见亦秋不答,便也不再多问,只挥袖将窗户关死,又添了一层隔音结界,这才淡淡说道:“外面很闹。” “对,对不起……”亦秋心虚地耷拉着脑袋。 幽砚没再多说什么,只脱去鞋袜,半躺于床榻之上,闭目养神。 亦秋见幽砚没有追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应该不是错觉,今天一天加了两百好感度,幽砚整个人都变得好相处了起来。 甚至,好像温柔了不少。 既然如此,聊聊天,套套话,应该不会太难吧? 亦秋这般想着,忽然跟个贼似的,迈着极轻的猫步,一点一点挪到了幽砚的床前,而后蜷身缩在了床脚。 她在心里自我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大起胆子,把自己的小脑袋搁上床头,满眼期盼地望向了幽砚。 她坚信,这几近炽热的目光,是个人都无法无视。 果不其然,经过了数秒的凝视,幽砚缓缓睁开了一条眼缝。 亦秋见状,立刻把脸往前凑了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幽砚:“……” 亦秋:“主人!” 幽砚不禁侧转了一下身子,单手托住半张脸,似笑非笑地与亦秋对视了几秒。 她倒要看看,这小笨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主人!”亦秋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您喜欢人间吗?” “不喜欢。”幽砚语气淡漠。 “那……”亦秋尴尬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您对人间熟悉吗?” “不熟悉。”幽砚的语气未变分毫。 亦秋一时语塞。 她本来想的是,如果幽砚说喜欢,她便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玩?” 那么如果幽砚说不喜欢,但是熟悉,她便可以问:“那么人间哪里比较好玩?” 幽砚此次来到人界,就是冲着男主去的,除了陌水城的仙麓门,还能去哪儿? 只要问到了目的地,回头幽砚再慢吞吞的,她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催促了。 总而言之,这目标得先确定下来,再考虑冲进度的事。 只是亦秋哪能料到,幽砚开口就是一个否认二连,直接阻断了她后面的话。 好气啊,反派果然是反派,好感度再高,也是个难以交流的家伙。 幽砚见亦秋一脸噎住的表情,不禁弯起眉眼,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若有所思片刻后,笑问道:“怎么?这才刚出来一天,心就野了?” “啊?”亦秋不由一愣。 “想去外头走走?”幽砚问道。 亦秋听了,两眼一亮,脑子转得飞快:“主人陪我吗?” 幽砚望着亦秋思虑片刻,笑道:“你有想去的地方?” 亦秋嘻嘻一笑,摆出了一副老实巴交又单纯无害的表情,冲着幽砚讨好道:“那当然是主人去哪儿,我跟去哪儿啊!” 幽砚点了点头,故作思量。 片刻沉默后,她揉了揉亦秋的脑袋,淡淡说道:“我听人说,江南有个陌水城,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对对对,就是这里了! 这位大反派可算是想起自己要去哪儿找男主麻烦了! “那就去那里玩吧!”亦秋说罢,习惯性问道,“那个什么陌水城,它离这里远吗?需要走多久啊?” 幽砚想了想,道:“约莫三日。” 小羊驼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沉思过后,她蔫儿了似的,小声嘟囔道:“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幽砚:“真就三日。” 亦秋:“我不配的那种三日?” 幽砚不禁轻笑了一声。 亦秋一听便知自己猜对了。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将整个身子缩在了床脚,身上每一根毛都散发着“卑微”的气息。 “生气了?”幽砚笑吟吟地自床上翻坐而起,手指牵着衣袖,于亦秋的小脑袋上拂来拂去。 亦秋被这轻飘飘的洁白衣袖拂得发痒,伸着小腿去抓了几次,奈何蹄子不太好使,一直抓不到,心里便忽然来了气,张开嘴巴,一口将其咬住,而后抬头,愤愤瞪向了幽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亦秋竟感觉幽砚的目光十分人畜无害。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到一种类似“无辜”的表情。 幽砚:“人间有马。” 亦秋愣了愣,道:“我又不会骑!” 幽砚:“有马车,不会累着你。” 亦秋听完,心情忽然好了不少,刚才那一肚子的气,也都于顷刻间烟消云散。 行吧,坐不了飞机,长途客车也能将就。 那扇紧闭的窗外,天色已渐渐暗沉。 床脚趴着的小羊驼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亦秋想睡觉了,可地上真的好硬好不舒服,所以她忍不住抬头朝床上看了好几次。 这位魔尊大人好像睡着挺久了。 她睡得很靠里,半条胳膊都贴着墙壁,直接空出了半张床的位置。 亦秋不禁大胆猜测,这被空出来的位置,应该是留给她的。对,一定是这样,不然幽砚平白空出半张床做什么? 嗐,给人留床又不明说,真是傲娇。 “算了算了,看在你今天对我不错的份上,不吐槽你了。”亦秋于心底这般想着,一下蹦上了床。 可她这屁股还没坐下呢,便觉腰身一痛,身不由己地滚落下床。 “你想做什么?”幽砚醒了,此刻正紧绷着一条踹人的腿,静静注视着亦秋。 亦秋被这一脚踹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亦秋:“我只是……想上床睡觉……” 幽砚:“没你的位置。” 第15章 第 15 章 一只弱小的羊驼,在全然没有半点防备之时,忽然被身旁之人朝腰上踹了一大脚,要说不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亦秋死鱼般侧躺于地,四条腿向外蹬着,一动不动感受着这一脚的余威,一对小耳朵轻轻颤抖着,满心委屈都快从那泪盈盈的双眼里溢出来了。 幽砚确实喜欢捉弄他人,但此时此刻,她的语气分外冰冷,没有半点逗趣之意,所以这一脚显然不是一个玩笑。 亦秋想不明白,既然没有她的位置,那为什么莫名其妙空出半边床来? 可再怎么想不明白,她都能听得出来,幽砚现在心情并不好。所以她不敢哭、不敢闹,更不敢开口质问任何。 不让上床就算了,人间夏日炎热,地上躺着倒也凉快! 臭反派!坏女人!不就是半张床的位置,谁稀罕啊! 就这样,亦秋将委屈咽回了肚子,在幽砚冰冷的目光中翻了个身,忍着腰疼,乖乖缩于床脚——埋头、闭目、酝酿睡意。 平日里受点委屈就咋咋呼呼的小羊驼忽然安静了,整间客房都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幽砚盯着床下那缩成一团的小羊驼看了许久,最后一个没忍住,抓起旁侧的软枕向她扔了过去。 亦秋忽被砸中,吓得浑身一颤,还以为自己要挨打了,诚惶诚恐睁开双眼,这才发现滚落身旁的只是一个软枕。 她望着那个软枕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伸出前腿,将其刨到了自己身前。 就在这时,一床薄被从上头落了下来。 亦秋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呆愣了好半天,才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 窗门紧闭,屋内无光。 亦秋下意识抬眼望向幽砚,只见其侧身躺在墙边,不盖薄被,以手为枕,似是已经闭上了双眼。 “这反派,怎么一会儿凶一会儿好的……” “踹我的那一脚,现在还疼呢,不要以为把被子和枕头让给我,我就会原谅你啊。” “我很记仇的,特别记仇的!” 亦秋瞪着小眼睛在心底犯了会儿嘀咕,最后到底还是将这薄被稍微整理了一下,而后趴于上方,抱着软枕闭目睡去。 来人间的第一个晚上,亦秋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稳。 梦醒之时,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隐约瞧见幽砚走至窗边,将那扇紧闭的窗轻轻推开。 窗外第一缕晨光趁隙溜了进来,柔和地洒在那一袭白衣之上,衬得那个不施粉黛亦是清艳脱俗的女子恍若谪仙。 亦秋下意识眯起双眼,借着那抹晨光,细细欣赏着已然坐回桌边饮粥的幽砚。 真美啊,就像画儿一样。 然而“画儿”淡淡扫了她一眼,以命令的口吻,悠悠说道:“少赖床,醒了就吃饭,吃完还要上路。” 好好的美人,偏就长了张凶巴巴的嘴,一开口就毁气氛! 亦秋抬起脖子晃了晃脑袋,于意识清醒后站起身子,晃晃悠悠走到了幽砚身侧,将脑袋搁在桌边,对着盘中的肉包子吧唧了一下嘴。 幽砚拿起包子,撕下一块送到亦秋嘴边,淡淡说道:“好好走路。” 亦秋不自觉低“哼”了一声,在吞咽下第一口包子皮后,语气委屈道:“我腰疼。”说罢,幽怨地看了幽砚一眼,补充道,“主人昨天踢了我一脚。” “哦?”幽砚低眉笑了笑,“差点忘了。” 亦秋下意识咬了咬牙,刚想说点什么,第二口包子便已送到嘴边,堵住了她的话语。 幽砚见她在那不开心地咀嚼了半天,不禁问道:“昨夜我未用力,真有那么疼?” “有,真的很疼。”亦秋小声嘟囔。 “娇气。”幽砚又往亦秋嘴里塞了一口包子。 亦秋本想反驳,可这一口沾着肉香,终于不似前面两口那么无味,刚吃进嘴里,便让她心情好了些许。 “喝粥。”幽砚舀了一小勺粥,递至亦秋面前。 亦秋歪了歪脑袋,似是呆愣了片刻,而后又忙将粥勺含入口中。 今日的大反派,喂饭喂得好贴心啊,怕不是虐待小动物后良心受到了自我谴责? 幽砚望着眼前这毛茸茸的小家伙一口又一口的吃着,嘴角不由得上扬些许,一时间是喂两口包子,便送一口热粥,将其伺候得分外周到。 末了,她为亦秋擦了擦嘴,又起身去净了净手,这才走至门边,回身唤道:“走吧,娇气鬼。” 娇气鬼?! 亦秋咬了咬牙,气呼呼地追在了幽砚身后,刚想开口争辩,便发现自己又只能“嗯嗯”乱叫了。 幽砚听她叫得厉害,不禁回头对她浅浅一笑:“这是伪装,委屈一下。” 小羊驼不由得一连深呼吸了好几下。 行吧行吧,在人类面前,一只小动物是不该口出人言的。 不过幽砚这次还算良心,真雇了辆马车,让她这四条细瘦的小腿儿得到了解放。 古时人间风景好,这一路山清水秀,也算让人心旷神怡。 马车虽跑不过飞鸟,但从出发到陌水,走走歇歇,也就耗了六七日。 据小说所写,陌水城南百里外,有一座无名山,无名山上有“仙人”,创下一个仙麓门。 仙麓门历经几代传承,门中人才辈出,更不乏德高望重的前辈修者,也不知何时,便成为了人界四大修仙宗门之首。 可这修仙门派,可不是常人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 幽砚刚到陌水,便寻了一家生意不错的茶楼,打听起了仙麓门。 被问到的客人见眼前女子生得貌美,自然也愿多说道一些,聊起天来,那叫是一个热情。 “仙麓门?那可是仙人住的地方,寻常人可找不到。” “不是说,就在城南百里外的无名山上吗?” “城南百里外,那一片连绵山脉全叫‘无名’,砍柴的、捕猎的、采药的,谁都往那儿去,可又有几个见过山上的仙门?一个都没有!”那男子说着,摆了摆手,笑道,“我们陌水啊,时常有小仙人下山换粮或除妖,可谁都没见过仙麓门到底什么样。仙人呐,必然有仙术,将仙麓门藏起来了。” “小仙人通常何时下山?” “这不好说,有妖作祟,仙人便会来。要是一直太平,那就只能等仙人们缺点什么东西了,再下山以物易物了。” 幽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面前之人道了声谢。 男子见没了话题,又连忙问道:“姑娘要找仙麓门?莫非是修仙中人?” 幽砚笑道:“小女子略懂些术法,这才慕名而来,想要一窥仙门玄妙。” “难怪!”男子瞬间吹捧了起来,“原来是仙道中人,我见姑娘仙姿绰约,就知姑娘绝非凡俗之人。” 她真见不得这女魔头对人这般谦逊有礼的模样。 分明是个蛇蝎女,偏要扮作小白莲。 小女子,还自称小女子呢,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十头牛的小女子吗? 我真是求求你别装了! “嗯!”亦秋不满地叫唤了两声。 亲爱的魔尊大人,打听得差不多了就走吧,快憋死羊驼了! 幽砚笑而不语,低眉饮了一口茶,本想起身告辞,怎料那人忽又挑起了别的话题,这谈话便又继续了下去。 亦秋趴在一旁等了许久,早已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此时此刻,眼里已满满都是嫌弃。 惨遭“禁言”的小羊驼在一旁本就憋得难受,此刻见幽砚问完了话,那男子还搁那没话找话说,心头火瞬间躁了起来。 她上前咬了咬幽砚的衣袖,眼里满是不耐,却是全然没被搭理。 好你个大反派,宁愿和路人甲乙丙丁聊天都不搭理我,看我不给你蓄力个满的,让你装! 小羊驼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小嘴如咀嚼般嚅动起来,脖子更是向后仰了几分。 就在她准备吐幽砚一脸之时,幽砚向她投来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那是威胁的眼神! 小羊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可痰在嘴里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毕竟总不能再咽回去。 短暂犹豫后,她朝旁侧偏了个头。 “姑娘,你家这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那人关心的话语刚落,便见无数“晶莹”自那“羊”嘴里喷洒而出,劈头盖脸向他飞射而去。 下一秒,一声粗鄙之语,响彻整间茶楼。 与此同时,随着耳侧一声轻笑,系统也响起了一句提示。 【幽砚好感度 50】 第16章 第 16 章 这突如其来的好感度,加得亦秋大脑宕机了好几秒,回神之时,才发现那被吐之人正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 此人一身富家公子爷的打扮,好听的话是一套又一套,一看就是风月场的老手。 只是这位老手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被唾沫洗脸的一天。 而且这唾沫,非人所吐,尽数来自一只小畜生。 更惨的是,今日亦秋满腹怨气,口水蓄得多且久,喷出之时呈淡绿色,又酸又臭。别说旁人没见过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东西是从她嘴里喷出来的。 茶楼本就是人流聚集之地,众目睽睽不说,身侧还坐着一位美人,别说是位富家公子了,就是换做常人,在这种时候被吐了一脸又绿又丑的东西,都会坐不住的。 亦秋发誓,她真不知道今天的口水味儿这么冲。 她做人之时向来遵纪守法,从小到大都活得规规矩矩,如今不做人了,一时冲动犯了错,被人扯着嗓子那么一骂,便吓得呆滞在了原地。 许是羊驼的嘴角生来便向上扬起,呆愣之时亦如面带微笑,而旁侧坐着的羊驼主人非但不曾道歉,还不嫌事大地笑了起来,嘲讽值瞬间拉满,将那男子气到恼羞成怒。 原本一句道歉便可以解决的事,这下因为幽砚看戏般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了不易善了了。 可一个还要脸的男人,再怎么生气都不会当众把一个柔弱又美丽的女子怎么样。 于是,为了找回一点面子,他骂骂咧咧地拍桌起身,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踹在了亦秋瘦小的身上。 此人有点功夫底子,亦秋反应不及,被踹得向后飞出数米,重重撞碎了背后的一套桌椅。 “呜呜!” 刚来人界那夜,亦秋曾吃了幽砚一脚,次日清晨,幽砚说自己未曾用力,那时她不信,今时今日与眼前这个男子相比,她可算是信了。 好痛,那火辣辣的疼痛之感,自右侧肋骨一点点扩散全身。 自从住进这倒霉的羊驼身子里,她还是第一次痛,眼泪瞬间失控,不争气地大颗大颗向下坠去,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 那男子一口一个“小畜生”,冠冕堂皇地说着“我今天就要替你主人好好教训教训你”的话语,黑着一张脸,几步走至小羊驼的身旁,俯身拾起了一根断裂的凳子腿。 小羊驼连逃的力气都没了,她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目光之中满是惧怕。 这些年,总有作者爱写“世家子弟不将牲口当命看”的桥段,以此来反衬主角心地善良,毕竟这些都是仙侠武侠小说的惯用套路。 可这种套路不是通常都用在主角身上吗?为什么能被她这只跟着反派混的小羊驼撞上啊? 这有意义吗?这能衬托反派的善良吗? 不能,反派没有情,反派没有爱! 人人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亦秋忽然觉得自己在反派心里怕是真的连条狗都不如,否则为什么这种没名字的路人甲都对她动脚了,幽砚还能在一旁无动于衷? 就在这个念头于亦秋脑中而过的那一瞬,幽砚忽而挥出长鞭,将那男子手中快要抽到她身上的断木鞭飞。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亦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鲜血溅了一身。 那个男人的腿断了,断肢被扔在了他自己的怀中,短暂惊诧后,疼痛迟缓而来,扭曲了那人的面容。 可幽砚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吹雪似灵蛇一般,缠上了那人的脖颈,只一瞬便将其颈骨勒断。 长鞭抽离之时,那人已然没了气。 茶楼之中,有人失声惊叫,有人仓惶欲逃,茶楼大门却于瞬间紧闭。 只见幽砚长袖一挥,此间便为一阵森冷的绿色灵光所盈满。 下一秒,幽砚上前握住了亦秋的一只前腿,亦秋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至一条无人小巷。 “疼吗?”幽砚眉心紧锁,手指抚上了小羊驼发烫的肚子。 小羊驼抖得厉害——无关疼痛,只是惊恐。 天知道刚才那一幕给她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阴影!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她眼前先断腿后断首,分外干净利索地死去了! 死因追溯到源头,或许就是她的一口唾沫。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种可怕的感觉,让她久久难以回神。 幽砚用灵力为亦秋缓解了几分痛感,又于亦秋身上来回检查了一番,见其脏腑没有大碍,这才舒展了眉头。 “我看你一动不动,还当那人将你怎样了。”幽砚云淡风轻地说着。 小羊驼身上都还带着血,她却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做过的事,眼底甚至看不见一丝波澜。 这段时日与幽砚相处这么久,她都险些忘了,这个总爱欺负她、捉弄她的女人,在原著里是一个心狠手辣,残忍无情,人人喊打喊杀的女魔头。 杀人于她而言,或许真就同吃饭喝水一样,是那么的稀松平常。 人可因一念杀之,一只小小的羊驼,又能特殊到哪里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亦秋抖得更厉害了。 幽砚:“抖什么?” 亦秋:“嗯……” 她也不想抖,可偏偏这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听她使唤的地方。 幽砚指尖一点,为亦秋解开禁言:“我吓到你了?” 亦秋:“没,没有……” 幽砚:“你很害怕。” 亦秋:“不不,我只是,只是……” 幽砚:“你撒谎。” 幽砚的目光过于凌厉,亦秋猛地吞咽了一下,吓得再不敢说话。 【幽砚好感度-100】 别吧!加一百不容易啊!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亦秋哀嚎了一声,委屈地掉起了眼泪:“我没见过血嘛!那么大个人死我面前,我就不能怕吗!” 幽砚闻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亦秋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在身后的墙壁上蹭了蹭,似想把身上血迹蹭掉,却也只是越蹭越脏。 一阵沉默后,幽砚不做辩解,只冷冷说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活该死。” “你,你……”亦秋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猛然惊觉人性本就与魔无关,自己要是废话太多,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在主角崛起之前,只有与反派保持一致的步调,才好长久苟命。 正因如此,她压下了心底那点无用的怜悯,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小声说道:“可,可他踢我的时候,你你……你分明在边上看戏……” “我怎知他下手如此……”幽砚话到此处不由一滞,片刻后寒声道,“怎知你那么娇气!” 幽砚说罢,见小羊驼忽然红了眼,一时竟连眼神都柔软了几分。 她揉了揉亦秋的后脑勺,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这才说出一句:“下次不了。” “啊?”亦秋抬起双眼,目光有些茫然。 幽砚捏了捏她的小耳朵,耐着性子将话说得更清楚了一些:“下次不看戏了。” 那一刻,亦秋怔怔望着眼前这衣不染尘的大反派,竟不住回味起前一秒耳畔那无比温柔的话语,不知怎的,心底浮起了一丝奇奇怪怪的想法。 虽然方式令人毛骨悚然,可这个大反派,似乎真的挺宠她…… 亦秋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自我否定。 糖衣炮弹,全都是糖衣炮弹! 亦秋啊亦秋!这可是全文最歹毒的角色! 今日心底不防范,来日锅底被煮烂! 你可不能像男主那个大猪蹄子似的,为这蛇蝎女的美色所惑啊! 第17章 第 17 章 幽砚向她保证,往后定不会再允许谁去欺负她,她姑且信了,不过信的并非那张骗人的嘴,而是“打狗也要看主人”这句话本身。 在进入这本小说之前,亦秋不过是个奔三的社畜,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根本没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正因如此,不管她再怎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很难藏住心里那份恐惧,更别提她身上还带着死人的血了。 血味虽淡,却是近在鼻尖,扰得她一颗心直发憷,偏又半句也不敢抱怨,只敢怂在墙角,静待“主人”发话。 幽砚凝视亦秋片刻,最后上前抓住了她的一条前腿,在她忽然拔高的惊恐呼声中,以疾行之术,将她带至了城外不远处一条静谧的小溪边。 而后,反手扔入溪中。 掉入水流那一瞬,亦秋本能扑腾着站了起来。 溪水清且浅,仅是没过了小羊驼的半截身子,她于溪水中瑟瑟发抖,清凉的溪水打湿了她的皮毛,与此同时,也缓缓将她从方才那来势汹汹的恐慌之中一点一点抽离出来。 她虽是被幽砚丢进来的,可这一摔似被灵力护着,并未将她摔疼,甚至不曾呛上一口水。 此处静且幽深,愈渐西沉的斜阳,似想在燃尽之前最后一次抱拥这个世界,它将余热尽情释放,穿过层层绿荫,洒下了影影绰绰的光点。 有那么一瞬,亦秋甚至感觉,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两人。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自己根本算不得“人”。 “我太难了。”亦秋于心底抱怨着,逃避似的将身子整个没入水中,只在水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心虚,她的视线飘忽得厉害,往哪儿看都显不自在。 可幽砚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又或者,其实幽砚发现了,只是并不在乎。 刚才……自己的表现应该很糟糕吧? 大反派为她出手杀了人,她这个受到保护的小宠物却被吓得浑身发抖,只怕是要被反派往心里记上一过了。 亦秋心不在焉地搓洗着身子,目光却不自觉往旁侧偏移。 她小心翼翼朝幽砚瞅了一眼。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蛇蝎女,此刻正蹲于溪水上游,清洗着染血的长鞭。 那如墨的长发,仅用一枝木钗随意绾起,一袭白衣似凭云而织,衣摆轻纱不经意为流水所湿。 吹雪之上那抹红,如浓墨遇水,缓缓晕开,自幽砚白皙而纤细的指缝间悄然溜走。 血色淌至亦秋身旁之时,已然快要消散无踪。 亦秋怔怔望着眼前之人,入了迷似的,如何都挪不开眼。 太过美丽的女人,往往都很危险。这句话放在幽砚身上,贴合度更高。 是她,逼得女主再不入能轮回,成为了一个被仇恨与执念永世折磨的地缚灵。 是她,骗得男主一步步走向黑化,痛失所有堕入魔道,为仇恨牵引,与天帝父子相残。 沉稳而又强大的女二,明知她真实面目却拿她束手无策。为人处世心狠手辣的女三,也因一己私欲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女人,会演得很。 在她心里,人人皆可骗。在她命中,没有谁能令她心软,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在乎。 亦秋不禁去想,那傻逼作者在创造这个人物之初,怕不是将除良心以外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她。 说起来,幽砚在陌水城最热闹的茶楼里杀了人,陌水乃是仙麓门负责守护之地,山上修士应会来找她麻烦才对,这会不会导致剧情发生什么变化? 比如,提早暴露身份,幽砚就没法以小白花的身份接近男主,获取女主与仙麓门的信任了! 想到此处,亦秋一下就支棱了起来。 她很快洗去身上血迹,小鹿似的蹦跶上岸,用力甩了甩身上的水,便朝那正坐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幽砚走了去。 轻盈的步子,踩得溪边碎石作响,幽砚亦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不辨悲喜,只那么静静望着她。 小羊驼此刻湿漉漉的,绒毛紧贴着小小的身子,隐隐透着几分粉嫩,看上去却是又瘦又瘪,丑巴巴的,全然没有平日里半分可爱,眼睛却是分外明亮。 “主人……”亦秋这声主人喊得那叫是一个细声细气。 话音刚落,她便认真观察起了幽砚的面部表情,试图借此看出这位大反派此时此刻心情如何,适不适合谈正事。 幽砚见亦秋这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淡淡说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亦秋当她失了耐心,连忙点了点头,认真思索道:“主人今日在……啊,为我在陌水城中杀了人,想必仙麓门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会不会来……会不会来捉我们呀?” 最好是来捉人,然后她在边上拱火,旁观幽砚与仙麓门大打出手。 如此一来,幽砚就没法成为男女主的朋友,没法暗中搞事情,也再没法制造男女主之间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了。 亦秋越想越美,奈何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笑意,便已被一盆冷水浇醒。 “我岂会轻易暴露身份?”幽砚望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啊?”亦秋不由一愣,“可……可那么多双眼睛,都,都看到了啊……” “看到什么了?”幽砚指腹轻抚上腰间吹雪,低声自问自答,“离开前,我已扰乱了众人记忆,没有人能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解释一个人的离奇死亡,自会将一切归结于‘妖邪作祟’。” 说罢,她闭目勾唇,冷冷一笑。 亦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万幸没被幽砚看见。 她算是想起来了,原文中“白见幽”出场的前两章,仙麓门中的甲乙丙丁们确曾提及山下有妖邪作祟,掌门师尊已派大师姐率门中精英弟子下山处理。 感情“主人与狗”那点破事儿只是顺带的,幽砚怕是在听那人说“有妖作祟,仙人便会来”的时候,便已早早起了杀心。 身为一只希望坏蛋主人出师不利的三好羊驼,亦秋此时此刻的心情就是失望,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失望。 可心里再怎么失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哇啊,主人你真是太厉害,太有远见了!” 昧着良心拍完马屁后,亦秋决定去边上独自冷静一会儿,却不知何时被吹雪缠住了后脚脚踝,刚迈出一步,便感受到了那份阻力。 她声音不由得轻颤起来:“主人,你捆着我做什么啊……” 幽砚将长鞭往回拉了些许,把那湿漉漉的小羊驼拽到了自己跟前,这才睁开双眼,勾唇笑道:“小亦秋,你觉得人间如何?” 亦秋低头看了一眼脚踝上缠着的长鞭,紧张到不自觉咽了两下口水,这才怯怯应道:“人间,人间好啊……阳,阳光明媚,山,山山清水秀,街市繁华,人间它……” 幽砚抬眼,语气淡漠道:“可我觉得很是无趣。” 亦秋一时噎住。 是是是,我觉得不重要,你觉得才重要。 亦秋:“确实,确实挺无趣。” 这种连五毛wifi都连不上的破地方,能有趣到哪里去? 现下这反派爱想怎样都好,只要能赶紧进主线,让她做完任务成功回去,到时候就算是要她闭着眼睛给那傻逼作者改五星好评都行! 幽砚见亦秋一脸顺从,便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带你去寻点趣味如何?” “啊?”亦秋瞪大双眼装起了傻。 “陌水仙麓门,人间正道,仙门之首。”幽砚说着,不禁笑了笑,“也不知,是否真如表面上说的那么好听,那么干净。” 亦秋瘪了瘪嘴,话是半句没敢说,心里却已冲着系统疯狂吐槽了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仙门总是道貌岸然,正道往往各怀鬼胎,反派不过立场不同,人家敢作敢当洒脱自在,就算坏事做尽也强过那些假仁假义的家伙,对吧对吧,是这个套路没错吧?” “什么小说来这一套都行,可《枯枝瘦》还是别了吧?这反派活脱脱就是个影后,说是莲中圣品、茶中之王都不为过,又岂是一句立场不同就能洗白的?” 【幽砚好感度-30】 靠!什么情况? 亦秋一脸诧异地望向了幽砚,只见幽砚也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等等,这眼神…… 反派莫不是会读心术,听到了刚才她在心底说的那些话?不应该啊,要是真会读心术,她不早死千次万次了? “主,主人……”亦秋怯怯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觉得呢?”幽砚反问。 不会吧,不会真能读心吧? 小羊驼不禁又一次止不住地浑身发起抖来。 “我,我不,不知道啊……”她也不想表现得那么心虚,可身体就是不受她的控制。 幽砚:“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亦秋:“您说,陌水仙麓门,是、是人间正道,仙门之……嗷!” 小羊驼的脑门被重重弹了一下,弹得她目光迷离了数秒。 幽砚神色不悦道:“你果然没在听我说话。” 亦秋:“啊……” 搞半天大反派只是在气她上课开小差啊,早说嘛,差点吓死羊驼了! 亦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幽砚好感度-20】 别扣了啊!好不容易差二百五就达标了,怎么今天一天直接扣回六百了啊?! 大气儿都不让羊驼喘了是不是! 第18章 第 18 章 幽砚说,陌水城有妖,不在别处,就在仙麓门。 若要细说,她与那只妖,还真多少有那么几分瓜葛。 亦秋:“瓜葛?” 幽砚:“我知晓他,但他并不知晓我。” 幽砚说罢,伸手想去揉揉亦秋的毛,却只摸到一手潮湿,一时愣了半秒,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 亦秋没注意到幽砚的反应,只装作懵懂,继续扮演着魔尊大人的捧哏:“仙麓门……不是一个修仙门派吗?修仙门派,为什么会收留一只妖?主人久居魔界,又为何会知道此事?” 幽砚凝视亦秋数秒,弯眉道:“小笨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太多,容易被灭口?” 亦秋瞬间趴好,小脑袋一垂,便将嘴巴埋进了两条腿里,只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幽砚。 换做以往,幽砚讲故事时,她若是不在边上追问,定会引起幽砚不满。 今日倒好,她那么主动,幽砚却又嫌她问题太多了。 在这儿全年无休地扮演羊驼,虽是不愁吃住,可每天受这气,还真不如回去当个社畜呢。 幽砚回望着这般近似无辜的委屈目光,眼底不自觉闪过一丝柔软。 许久,她别过脸去,淡淡说道:“我与你说这作甚,一只还没长大小羊羔,又懂什么……” “我不小了!”亦秋忍不住小声反驳。 若是换在原来的世界,她都二十八岁了,上学时相熟的那些朋友,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再不济也谈过几次恋爱了,也就只有她,至今是个母胎单身。 这岁数,说大其实也不大,可若说还小,倒也真谈不上多年轻了。 亦秋自认是经过一轮社会打磨的成年人了,被一个小说里的反派嫌弃年龄小,心里必然是不服气的。 可幽砚将她养在身旁不过三年,来时还是小小一只,显然刚断奶没过多久,如今身子骨定了型,刚开灵智,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便嚷嚷着自己不是个小羊羔了,谁会信呢? “你才多大?若是修出人形,应是小娃娃。”幽砚说罢,见亦秋满脸不服,便又不走心地安慰了一句,“别不信,顶多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亦秋龇了龇牙,小声嘟囔道:“我哪修得出人形啊……” 明明其他属性都达标了,偏就剩这好感度跟坐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死都够不着个边儿。 这幽砚的好感度就是一个天大的谜,刻意讨好时不加,无意冲撞时狂加。本以为自己摸到了加好感的窍门,结果一效仿上一次的操作,便能猝不及防减去几十。 比领导更难伺候的是主人,比主角更难琢磨的是反派。 亦秋有资格怀疑,如果1000好感度是个硬性指标,那么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在人与羊驼两种形态之间反复切换,难以稳定。 幽砚不知亦秋在想什么,只抬眼透过层层绿荫,望向天边那被残阳烧灼的晚霞。 许久,她淡淡说了一句:“也好。” 说罢,便再不言语。 亦秋在一旁趴坐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好奇心地追问了一声:“也好什么?” 幽砚侧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最好只是一头小羊,何时我对你失了兴趣,正好宰来吃了。” 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两下,于心底疯狂吐槽起来。 “靠,虽然知道你一直把我当预备役食材,但也不用当面将话说得那么直白吧?”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足以让人感到朝不保夕的话,对一个弱小的羊驼而言,到底能造成多大的心里阴影吗?” 幽砚见亦秋又开始走神,不禁拉扯了一下拴着她脚踝的吹雪。 亦秋回过神来,别过脑袋,闷声道:“我不是羊。” 幽砚“嗯”了一声,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将亦秋上下打量了一遍,“看上去确实不太像羊,可若你不是羊,又是什么?” 亦秋见幽砚一脸好奇,竟忍不住在心里嘚瑟了起来。 “原来女魔头也有被勾起好奇心的一天啊。”亦秋暗暗感慨。 【人非草木嘛。】 忽然蹦出来的系统将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回大反派的话了。 于是,小羊驼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歪着脑袋皮道:“我是个什么物种,这茫茫三界,大概也就只有我一人知晓。主人,想知道吗?” 下一秒,幽砚指尖如刃,轻轻抵在了她的颈边,勾唇笑道:“也没有很想知道,你可以不说。” 亦秋颤抖着抬起了自己湿漉漉的小蹄子,小心翼翼搭在了幽砚的手腕上,赔笑道:“我对主人忠心耿耿,主人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幽砚:“那你就言。” 亦秋:“我不是这里的小动物,在我们家乡,我这样的动物,被叫做——羊驼” 幽砚:“羊驮?哪个驮?” 亦秋:“骆驼的驼!” 幽砚沉思片刻,将抵在亦秋颈边的手指收了回去,疑惑道:“所以你是羊是驼?” “都不是,就是羊驼!还有个称呼,叫,叫……”亦秋一时口无遮拦,话到嘴边,却又忽然不敢继续下去。 “舌头捋直了。”幽砚催道。 “叫,叫草泥马!”亦秋说罢,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幽砚闻言,双眼望向亦秋,上下打量了半天,这才向前伸出手来。 “啊啊错了错了!不要打我!”亦秋瞬间将脖子缩了起来。 这过激的反应看得幽砚不由一愣,凌空的手到底还是在半秒的犹豫后,轻轻放在了亦秋的小脑袋上,捏揉了两下。 幽砚:“谁说要打你了?” 亦秋脖子向前探了些许,抬头冲着幽砚眨了眨眼。 幽砚的目光没有一丝愤怒,似是全然没有get到方才那个现代社会的谐音梗。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小耳朵向下耷着,任由幽砚抚摸。 “三界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幽砚不由感慨,“如此弱小,竟还能被称之为‘马’,这要让人怎么骑?” 亦秋:“不是马……” 幽砚:“你还能再长大一些吗?他日若真能当我坐骑,我便不吃你了。” 亦秋:“……” 从食材变坐骑,这还真是……让小羊驼倍感荣幸呢。 亦秋瘪了瘪嘴,将头别向旁侧。 残阳落下,山间拂过一缕凉风,清爽至极。 天色渐渐暗去,幽砚却只躺靠在那棵算不上粗的树下,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亦秋惹不起喜怒无常的幽砚,所以在幽砚不主动找她说话的时间里,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趴在一旁的。 此处僻静,除去飞鸟虫鸣,便只有风吹草木之声。 亦秋等啊等,等到一身绒毛都干得差不多了,这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在此时,幽砚忽然将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亦秋第一反应是思考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第二反应是思考刚才的哈欠声音会否太大,打扰了反派的清净? 然而下一秒,幽砚只是将它召至身旁,一下又一下地顺起了她身上柔软的毛。 亦秋被她抚摸得一头雾水,却也觉得十分舒服,心想反正没得反抗,干脆将脑袋乖乖搁在了幽砚腿上,舒服地眯上了双眼。 “小亦秋。”幽砚叫着小羊驼的名字。 “嗯?”亦秋小声哼着。 “你会长大吗?”幽砚问。 亦秋晃了晃脑袋,不悦地嘟囔道:“羊驼长不到能让你骑的大小……” 幽砚闻言,不由轻笑。 她摸着小羊驼毛茸茸的后背,轻声问道:“你可知我是什么?” 亦秋敷衍道:“是主人,是魔尊大人。” 幽砚摇了摇头,认真道:“是钦原……你定不曾见过。” 幽砚说,钦原一族,曾居于天界的昆仑山,是受西王母庇护与管辖的神兽。 它们身如蜜蜂,偏又有着像鸟儿一样的羽翼,虽然看似美丽,却生来便携有可怕的剧毒——蛰草木,草木则枯;蛰鸟兽,鸟兽则亡。 她说,昆仑山那么厉害的神兽,西王母哪里管得过来? 钦原鸟只有鸳鸯一般大小,它们那么危险,却又那么弱小,走哪都不受欢迎。 所以她告诉自己,她不要神的庇护,只想长大,长到比那传说中能遮天蔽日的鹏鸟还大,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后来呢?”亦秋不禁追问。 “后来……”幽砚迟疑了一下,用力捏了捏亦秋的脖子。 亦秋疼得绷紧了全身,只听得幽砚一声浅笑,将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幽砚:“我同你说这些作甚……” 亦秋:“……” 你问我,我问谁去? 幽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努力修炼,是有机会当我坐骑的。” 亦秋:“……” 打扰了,我对做您的坐骑这件事,真是一点也不感兴趣。 幽砚见小羊驼不回应,不由得沉默了几秒。 沉默过后,她低眉淡淡说道:“其实不长大也好,我护着你。” 亦秋抬头对上了幽砚的眼瞳,也不知怎的,心底某处添了几分柔软。就好像,真信了这个坏女人会永远护着她似的。 错觉,那种不切实际的错觉又来了。 “我差点就信了。”她小声嗫嚅道,“刚才还说,哪天觉得我无趣了,就宰来吃掉。” “嗯,所以……”幽砚话到此处,滞了半秒,而后,淡淡说道,“你最好,一直有趣。” 我靠,这反派真是有毒啊。 这种霸道总裁的台词,能不能不要对着一只草泥马念啊? 第19章 第 19 章 那个晚上,魔尊与她的小羊驼并未前往城中客栈过夜。 她神情懒散,躺靠在溪边的一棵树下,右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只趴于她腿上昏昏欲睡的羊驼。 幽静山林中,潺潺溪水旁,她们静静相伴了许久。 当夜幕笼罩这片静谧天地的那一刻,月色便随之倾洒下来,朦朦胧胧照着此夜。 渐渐的,溪边聚起了越来越多的萤火,黄绿色的光点,跳动着、闪烁着,如星河坠入凡尘,借点点微光,将此夜点亮。 夜风拂过,远方有蝉鸣,清脆绵长,久久不绝,似一首唱不完的夜歌。 这样的林,这样的溪,这样的夜,魔界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可幽砚对此却并不感到陌生。 这儿不过是偌大的人间中,并不怎么起眼的一隅,若要较之昆仑仙山,相差甚远。 一只飞虫落在了小羊驼的耳根,小羊驼不由得颤了颤毛茸茸的耳朵,又于那飞虫离去后,扭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朝着更为柔软的方向稍微挪了挪。 只是她这一挪,竟是直接挪到了幽砚的大腿根部,而后也不知在做什么好梦,忽而吧唧了一下小嘴,傻笑着将小脑袋瓜于这“软枕”之上来回蹭了两下。 幽砚被这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得发痒,下意识绷紧双腿。短暂静默后,她皱了皱眉,用力抖了下被压着的那条腿,将小羊驼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亦秋猛地一下从幽砚身上蹦了起来,圆溜溜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茫然,长长的脖子绷得笔直,四条猛然立起的小细腿儿正发软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从惊醒到起立,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幽砚一脸不悦,可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两相对视数秒后,幽砚漠然说道:“你压得我腿麻。” 亦秋咬了咬牙,幽砚这是在明讽她的体重。 幽砚本来心里有一丝丝火苗,此刻见亦秋这龇牙咧嘴的样子,竟忍不住失笑:“傻样。” “我……”亦秋刚从梦里缓缓回过神来,结果先被嘲讽了体重,后又被嘲讽了智商,一时间想反驳又不敢反驳,只得将头扭向别处,眼里满满都是委屈。 幽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扬起嘴角,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这团毛茸茸、傻乎乎的小家伙。 亦秋扭着脖子,赌气望着远方,视线却是很快被这幽静山林的夜色侵占。 她长在现代化的繁华都市,从有记忆起,就没在景区之外的地方见过青山绿水,更别说夜深人静之时,足以点亮暗夜的烂漫萤火。 它们飞于溪边,它们落在草坪,它们盘旋在侧,美得就像游戏中、动漫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场景。 她忘记了自己正在赌气,下意识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几只靠去,却不了刚一迈腿儿,便将它们惊飞半米。 萤火这么一逃,小羊驼便不由得呆滞了两秒。 回过神后,她起了玩心,四条小腿儿蹦蹦地朝萤火虫密集之地跑了过去。 一时之间,只见这幽静山林之中,有只跳腾的小羊驼,追着点点萤光四处蹦跶,傻乐得不行,活像个孩子。 幽砚在一旁看了许久,原本并无波澜的眼底,不知何时浮起了一丝暖意。 没过多久,亦秋玩得累了,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回身朝幽砚望去,恰看见她将火堆生起,烤起了白天在城中顺手买的苞谷。 亦秋闻着香味,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乖巧地坐在一旁,等待投喂。 那个晚上,亦秋在吃饱肚子后,又一次靠着幽砚的身子睡下。 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清浅的溪水之上。 亦秋打着哈欠醒来,眯着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小的脑袋还未清醒,便已先一步受到了惊吓。 幽砚不见了!半个人影都没有! “该不会把我丢下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一下着急了起来,仿若失了智一般,陀螺似的于原地瞎转了半天,这才想起可以靠脚印寻人。 幽砚走路步子向来很轻,好在此处人迹罕至,努力辨认还能瞧见人类的脚印。 亦秋急吼吼地循着脚印追了好一会儿,终于遥遥望见了那一袭白衣,一时心头大喜,连忙高速驱动着自己四条小短腿,一边大喊着“主人”,一边狂奔着追了上去。 速度之快,简直跟赶投胎似的,生怕慢上一步就会被人落下。 “主人!” “主人慢点儿!” “主人,你等等我!” 亦秋分外激动,大老远便冲着幽砚叫起了魂。 那奶乎乎的声音由远及近,许是跑得有些累了,听上去软绵绵的,很没力气。 幽砚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毛茸茸的小羊驼,瞪着一双茫然而又无辜的豆豆眼,一路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 傻乎乎的,却意外有些可爱。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小羊驼追了上来,这才打趣了一句:“叫魂呢?小笨蛋。” “主人,主人……”亦秋止不住地喘着大气,眼里满是委屈的泪花,“你,你你怎么一个人走了啊,你走哪都得带上我啊……” 幽砚看得出来,小羊驼眼底的害怕不掺半分假。 亦秋确实是怕了,尽管理智告诉她,主线都没摸着个边儿呢,幽砚没有理由在这个时间节点就将她扔下。可当她一觉醒来,看见身旁没有幽砚半点影子,还是被吓到了。 现下,她好不容易追了上来,远远望见幽砚身影之时,甚至如遇至亲,分外欢喜。 结果幽砚竟只轻飘飘地问了她一句:“你怎么追来了?” 亦秋一听,委屈想要吐口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心想,这不问废话呢吗?这可是她管吃管住的工具人反派,她怎么可能不追上来? 若真现在离了幽砚,她连个人形都没有,吃啥喝啥,又该住哪儿,这要她怎么活下去啊? “你怎么能把我扔了呢!”亦秋话语里满是伤心。 幽砚听了,半点不愧疚,竟还笑出了声。 “你!”亦秋一时气堵,满脸写着“我很受伤”四个大字。 幽砚见亦秋那一脸被抛弃了的小可怜模样,不禁弯眉道:“我只是出来给你找点吃的,何时说要丢下你了?” 说罢,她朝亦秋晃了晃手里装满果子的小布袋。 “找……找吃的?为我?”小羊驼目光呆滞了好半天,这才尴尬地“啊”了一声。 幽砚见亦秋那一脸呆滞的小模样,不禁弯眉笑道,“怎么,这么点儿时间都离不开我?” 亦秋一时语塞,刚想说点什么,便见幽砚蹲下身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颜色像草莓,外形像桑葚的果子。 入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新鲜。 “这是什么啊?”亦秋一边问着,一边又吃下一颗。 “不曾见过。”幽砚淡淡说道,“这般鲜艳,没准有毒。” 亦秋一时噎住,一时将还未下咽的碎果包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幽砚见了,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道:“逗你的!这是树莓,可以吃。” 亦秋咬了咬牙,将果子咽了下去。 她想,幽砚这只大坏鸟的鸟生一定十分无趣,否则为什么逮着机会便要玩弄旁人? “既然你追过来了,那就一起走吧。”幽砚说着,起身拍了拍亦秋的后脑勺,“回陌水看看,昨天茶楼那事闹大了没。” “忽然死了个人,凶手不知所踪,死者的腿还断了,这能不闹大吗?”亦秋小声嘟囔着跟在了身后,仰着脖子问道,“主人想引仙麓门的修者下山,是有什么计……既新鲜,又有趣的玩法吗?” “仙麓门隐于一层障眼结界之中,我需寻一人,带我进去。”幽砚淡淡说着。 “这世上,还有主人破不了的结界?”亦秋不走心地拍了个马屁。 幽砚低眉看了亦秋一眼,道:“你须记住,我的身份。” “是……魔,魔尊大人?”亦秋不由颤栗。 大反派忽然提自己的身份做什么,难道是马屁拍错位置,惹她生气了吗? “错了。”幽砚皱眉道,“我的身份,是你的主人,河丘白家白见幽。来此处,只为拜入仙麓门,一窥仙门玄妙。” “知道了。”亦秋偷偷翻了个白眼。 装什么装,鬼见愁。 她当然知道反派要做什么,不就是假模假样混入仙麓门,然后把男主那个大猪蹄子骗得五迷三道,再开始挑拨男女主之间的关系,变着花样搞事情吗? 有时候她真弄不明白那些写小说的到底在想什么,反派和主角本也没仇没怨,只是想要弄死天帝之子,削弱天界势力。她明明那么厉害,捏死个历劫时期的男女主就是分分钟的事,可她偏要将人玩弄来玩弄去,把事情搞得尤为复杂,最后再美其名曰“有趣”。 有趣?有毒还差不多! 亦秋这般想着,忽见幽砚停下了脚步,目光凝视远方。 “怎么了?”她顺着幽砚的目光望去。 远方有一人正往山腰上来,她修为不及幽砚,离得太远看不清形貌,却不知是不是阳光刺眼产生了错觉,总感觉此人浑身闪着金光。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于那人头顶看见了一个比他本人还要高大的金色感叹号。 【主线任务目标!请注意!】 【主线任务目标!请注意!】 【主线任务目标!请注意!】 好家伙,她终于知道现在是哪个时间线了! 第20章 第 20 章 虽然亦秋对《枯枝瘦》的原文内容十分熟悉, 可原文视角一直紧紧系在男女主身上,她成天只能跟着反派,自是无法得知两位主角那边的剧情进展如何。 不过主角线也好, 反派线也罢,要进主线, 就总有交汇的一天。 若没猜错, 此时此刻,便是双线交汇点。 远方这个让系统激动复读且用五毛特效高亮之人, 应该就是原文男主, 三足金乌下凡历劫的最后一世——拥有半妖血脉的仙门废材, 洛溟渊。 亦秋现下所见此情此景, 若是放到原文里,大概是十几章的位置。 废材男主两日前被几位师兄欺辱了一番, 事后师兄见他浑身是伤,怕自己会被师父责罚,便干脆赶他下山卖药换盐。 修仙者体质优于常人,伤势好得快,等到两日后, 药卖完了,盐买好了, 他身上的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男主便是因为此次下山, 遇见了自称“白见幽”的大反派。 而在此之前的那十几章里, 大概就是讲了女主与男主之间虽有云泥之别, 偏却都是颜狗, 架不住一见钟情。师姐表面清冷却处处将师弟护着, 师弟心生爱慕却不敢逾越半步, 总之就是相互有好感, 但都不敢向彼此靠近。 反派以“白见幽”的身份初次登场,在陌水以南的半山腰上,结识了下山换盐归来的男主,然后耐着性子与其多接触了几次,通过男主获取女主信任,成功潜入仙麓门,渐渐成为了主角所亲所信之人。 再之后,就是主角下山历练,反派随行,左一句洛大哥,右一句羽遥姐姐,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装得一手人间清纯小白花,结果不过是为了在两位主角间疯狂挑拨离间。 想到此处,亦秋忍不住抬头偷瞄了幽砚一眼,见其眼神冷硬如冰,简直就是一副要将人凌迟处死的表情。 真是让人很难想象,这个鸟女人虚情假意放低身段讨好主角的样子,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就在亦秋胡思乱想之时,远处那个感叹号越来越近,连带着男主身上镀金似的五毛光效都扎眼了起来。 “我记得我说过,五毛特效可以省省。”亦秋对系统说道,“这好歹是个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世界,给我留点身临其境的体验吧,别搞得跟网游似的!不是我说啊,这感叹号真的让人特别想上去按F触发对话,太有迷惑性了……” 【宿主已屏蔽身份显示,若再屏蔽提示特效,容易错过重要的人物与线索。】 “好好好,不屏蔽,我现在知道这个人是谁了,提示特效可以关掉了吧?” 短暂等待后,那浮夸的五毛特效终于消失殆尽。 此时此刻,大反派正目不转睛望着那位倒霉男主,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亦秋思虑一二,小脑袋横撞了一下幽砚的手背,将其不知飘往何方的思绪拉了回来。 “主人!”她故作好奇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个人看啊?” “我昨儿才同你说过,仙麓门藏妖。”幽砚说着,冷冷笑道,“我还以为想见他,怎么都得费上一波周折,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直接叫我撞上了。” 亦秋一听,瞬间来了劲。 后面的走向她熟啊,灵宠羊驼会在男主上山的路上吃草,男主头一次见模样这么稀奇的“小羊”,心生好奇,上前细看,结果被羊驼追着吐了一路,狼狈得一个平地摔,跌到了白见幽的脚边,背上的盐撒了满头。 白见幽连忙假模假样叫停了羊驼的口水攻击,而后与男主对视一眼,被其狼狈模样逗乐,一时笑靥如花。后来,她得知男主洒了盐回去会挨罚,便忙拽着男主下山,赔了盐、交了友,看上去好单纯好不做作,让不少读者误将她当做了女二。 所以,现在她只需要等待幽砚吩咐,然后按照小说里写的方式,把男主tui到幽砚面前就完事了。 只是幽砚为什么没半点反应? “啊,那个……主人既已寻到想见之人,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本想留着好好玩玩儿,只是不知为何,真到撞见了,便忽然失了兴致。”幽砚淡淡说着,唇角不禁勾起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弧度,“倒不如省点力气,直接抓起来,护住他的命魂,接着抽筋扒皮,再将血肉寸寸剐进锅里,敲碎骨头……” 话到此处,幽砚眼底浮现了一丝狠戾,右拳也渐渐捏紧,一字一顿道:“趁还活着,起锅,生炖了吧。” “主人……”亦秋惶恐极了。 她在幽砚眼底看到了浓烈的杀意,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让她一点也不怀疑幽砚真能做到方才所说的这一切。 可,等等,等一下……剧情并不是这样的啊! 幽砚是认真的吗?直接虐杀,不多折腾折腾?这可不够有趣! “容我问一句。”亦秋忙向系统发问,“黄泉HE算HE吗?要是男女主一起干净利索地挂了,我能回去吗?” 【任务失败,将抹杀宿主存在。】 “那,男主死了,我给女主再找一个更好的……” 【任务失败,将抹杀宿主存在。】 “靠!”亦秋瞬间毛了,“可这反派分明有问题啊,她凭什么可以不按剧情走啊!” 【宿主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是,是……我承认,我刚吐槽过这一点,可,可,可是……”亦秋思绪短暂混乱了片刻,而后竟不自觉为原文里反派那离谱的行为动机找起了补,“可她是反派啊,不应以常理度之,她觉得这件事‘有趣’,她就是想让男主一步一步踏入深渊,想看他众叛亲离,看他失去挚爱、父子反目、痛失所有,所以她愿意为此大费周章……这才合理啊!” 话到此处,亦秋忽然就感觉自己能够理解小说里的幽砚了。 幽砚分明就是一只鸟生极其无趣的大坏鸟,她费尽心思为男女主编排剧本,还亲自参演了一波,可不就是觉得这样最最有趣,所以吃饱了撑的,想图一乐吗? 这样一个神经质的反派,怎么忽然就不“撑得慌”了呢?这样一个神经质的反派,怎么忽然就对主角失去了兴致呢? 亦秋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来不及头疼,便见幽砚自腰间抽出吹雪,仅一瞬,四周已是寒气大盛。 万万不可啊! 亦秋瞬间冲到幽砚面前,横着自己小小的身躯挡住了幽砚的去路。 幽砚不禁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亦秋连忙后腿跪地,以两条前蹄儿抱住了幽砚的大腿。 画面一度十分滑稽。 “主人!主人你听我说!”亦秋的求生欲爆了棚,一时脑子转得飞快,“此处是仙麓门的地盘,主人若是虐杀了他……” “凡俗之人,我应惧怕?”幽砚冷漠道。 “不不,我的意思是,主人若是如此轻易便杀了他,那就不好玩了!”亦秋说着,仰头巴巴地望向幽砚,劝说道,“主人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您与他有些瓜葛,现在看来,应不是什么好瓜葛。主人很讨厌此人,对不?” 幽砚没有应答,只垂下眼睫,静静回望着亦秋。 “既是如此,哪怕千刀万剐、碎骨下锅,那都算便宜他了。”亦秋将话继续说了下去,“主人,既来人间,便要享乐尽兴——讨厌的人,须得慢慢折磨才算尽兴。” 幽砚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快速掩下:“继续说。” “身体上的摧折固然难熬,却都比不上心智的摧残。这世间七苦,生老病死皆用一字代之,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却都着更多笔墨,主人应比我更明白,到底要怎么折辱一个人,才算真正的‘有趣’。” 话音落时,亦秋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为了将幽砚拽回主线,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这种大反派才该说得出口的恶毒话语。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下一秒,系统提示又一次响了起来。 【幽砚好感度-50】 幽砚:“你在教我做事?” 亦秋:“不……不敢……” 抱腿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吧,我提的建议,不就是幽砚最该做,也最想去做的吗?”亦秋止不住在心底疯狂怀疑人生,“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不会真要杀了男主吧!” 数秒死寂后,幽砚舒展了眉心,手指揉了揉亦秋的小脑袋,笑吟吟地说道:“你说得也对,直接杀了,确实无趣。我就该像一开始想的那样,接近他,毁了他。” 亦秋闻言,如释重负,连忙松开幽砚的大腿。 她后退两步,站直身子,自告奋勇道:“主人,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将那人引来!” 说罢,亦秋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条小短腿,蹦蹦跶跶跑到了男主上山的必经之路,屁股一撅、脑袋一埋,装出了一副正在吃草的模样。 烈日当空照,空气嘴里嚼。 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男主,满头大汗地背着一篓盐,一步一步靠近了那只坏心眼超多的小羊驼。 忽然,他站定在了羊驼面前,疲累的眼底浮现了好奇的光亮。 小羊驼咀嚼着空气,抬头望向了他。 好家伙,不愧是文中除幽砚外是个女人都会对其心动的小渣男,真特么好看得有点过分,也难怪被作者写成工具人的师兄弟们老欺负他,这不就是嫉妒心作祟吗? “你是羊吗?”少年低声自言自语着,凑近观察了起来,“像……又不太像。” 这位可怜的男主,虽然你中后期渣到让我没眼看,但我的任务是让你和女主HE,如果从没学坏时抓起,应该不会再渣了吧? 我得吐你了,你可千万别记仇,毕竟今后我和你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啊。 亦秋在少年的观察之下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准备,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猝不及防吐了少年一脸。 少年下意识闭上了眼,睁开之时,眸中已满是诧异。 诶,这是被吐傻了? 跑啊,你倒是跑啊,你跑我才能追啊!我追,你才能在幽砚面前表演少女平地摔,让我们正式进入剧情主线啊! 愣着做啥啊? 亦秋一时着急,又朝着眼前少年多吐了两下。 沉默,短暂沉默后,少年难看的脸色由茫然转至悲愤。 “连你也瞧不起我!”他咬了咬牙,“我把你抓回去炖了,孝敬师父!” 我去,什么情况! 亦秋不由一愣,回过神后,见少年伸出双手气呼呼地向自己扑来,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嗯嗯”叫着转身飞逃。 不对劲,这剧情不对劲,男主疯了,他要炖了我! 亦秋惊叫着朝幽砚狂奔而去,四条小腿跑得飞快,可男主好歹是个修仙之人,下盘功夫强过凡人许多,背着一篓子的盐也跑得很快。 就这样,羊驼与人,一前一后,追赶了半天,亦秋终于见到了幽砚的身影。 她“嗯嗯昂昂”嚎叫着高声呼救,终于看见幽砚朝自己迎了上来,一时心头大喜,如同奔向至亲。 噗通—— “呜!” 小羊驼平地一摔,让身后之人抓住了命运的后颈。 【幽砚好感度 50】 尼玛的,为什么…… 文里不是这样写的! 第21章 第 21 章 亦秋让洛溟渊逮到了, 且是被正正抓住了颈子。 被人从后方用力捏住脖颈的感觉十分吓人,亦秋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可十七岁的洛溟渊虽还未至黑化堕魔,尚只是仙麓门中一个备受排挤的废材小可怜, 也绝不至于收拾不了一只仅一米高的羊驼。 亦秋拼了命的挣扎,最后非但没从洛溟渊手里挣扎出来, 反而因用力过猛导致对方也加大力度, 最后一人一羊驼硬是扭在一起,朝地上打了个滚, 将那一篓子的盐洒了满身。 按理说, 大家都如此狼狈了, 理应放过彼此, 可这男主也不知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盐和汗都粘一块了, 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偏就是不肯放开她。 没多会儿,小羊驼的四肢便被其尽数捆住。 洛溟渊用来捆绑羊驼腿儿的布条是从自己衣服上扯下来的,并不怎么勒人,可被绑缚的无助感却来得无比汹涌。 亦秋害怕极了, 害怕到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刚才那五十好感度是怎么回事,只努力伸长脖子, 向幽砚所在的方向拼命求救。 幽砚向她赶了过来, 幽砚伸出了施救的手。 可亦秋如何都想不到, 身为一个大反派, 幽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公子, 手下留情!”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男主疯得跟特喵个山顶野人似的, 全然没有半点公子模样。就这,幽砚竟还能将一声“公子”喊得轻柔而纤细,一时惊得亦秋瞬间停止了挣扎,圆溜溜的豆豆眼愣愣望向幽砚。 此时此刻的幽砚看上去变了很多,若说先前约莫是桃李年华的佳人,此刻便已是碧玉年华的少女,一颦一笑都灵动若仙、娇嫩无比,看得亦秋是小嘴微张、目光呆滞。 被惊到的,不止亦秋一个。 洛溟渊半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摁着羊驼,望向幽砚的目光却是分外茫然。 “公子,你,你没事吧?”幽砚目露担忧。 “没,没……”洛溟渊愣愣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幽砚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脸上满满写着不好意思,短暂沉默后,伸手指了指被摁在地上发呆的小羊驼,小声道,“那个……公子,你手里抓的,是我的灵宠……她是不是得罪你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可以放了她吗?” “啊。”洛溟渊听了,忙松开羊驼,摆了摆双手,“对不起!我,我没见过,觉得稀奇,所以想捉回去……让,让师父看看。” 羊驼不禁瘪了瘪嘴。 不是吧,不是吧,刚才还说炖了给师父尝尝看,这么快就只看不尝了? 果然是未来的渣男,在美女面前竟如此没有立场! 幽砚:“师父?公子出现在此地,可是仙麓门的仙长?” 羊驼瞬间翻了个白眼。 呸,这小屁孩才多大,怎么为了刷好感,连仙长都叫起来了? 还有,这银铃般动人的少女声线,这满眼单纯善良,这一脸担忧焦急,真是平日里说句话都寒沉如冰的大反派所能伪装出来的吗? 鸟女人也太能演了吧,这谁顶得住啊! 洛溟渊:“……” 男主忽然不说话了,这点倒是和原文差不多。 仙麓门常年以结界隐于山巅,就是为了阻绝无仙缘之人来此寻仙问道,洛溟渊身为门中弟子,自然也会有意隐瞒仙麓门真实所在。 幽砚见洛溟渊不愿回答,便也不再追问,只蹲下身来,为亦秋解开了脚上的捆绑。 “这位姑娘,把你的灵宠弄成这样,真是对不住了。”洛溟渊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向幽砚鞠躬道歉,眼神有几分不自信的躲避。 “公子别这样!”幽砚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眼洛溟渊,苦笑道,“应该我道歉才是,我这灵宠脾气不好,见人就爱乱吐,必定是她冒犯了公子,害得公子东西洒了,衣服也脏了,公子这都不作计较,小女子心里万分歉疚。” “无妨无妨……”洛溟渊连忙摆手。 “公子,你这衣服,还有盐……我赔你吧?”幽砚十分坚定。 “不用,真的不用!”洛溟渊一脸惶恐。 “一定要的,公子千万不要拒绝我的赔礼道歉,我会难以安心的!”幽砚半步不让。 眼瞅着主角和反派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惨遭无视的工具羊驼不禁翻了个白眼,委屈巴巴地站了起来。 她没好气地踢开脚边布条,甩了甩脑袋,扭了扭身子,十分努力地想把身上盐粒抖落。 天气炎热,那篓子的盐粒本就有几分潮化,此刻黏在了毛上,怎么抖都抖不干净,小羊驼不禁懊恼地在原地跺起了脚。 忽然之间,她的耳边响起“噗嗤”一声轻笑,抬眼一看,幽砚竟在一旁望着她弯眉笑了起来。 亦秋不满地冲幽砚龇了龇牙,却不料幽砚从她身上扒下一小坨凝住的盐块,反手丢进了她的嘴里,瞬间将她咸得变了脸,扭着脑袋朝一旁的空气狂“tui”了起来。 这一下,幽砚笑得更大声了。 更可恶的是,一旁本该被笑的洛溟渊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亦秋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原文里,羊驼无法教唆幽砚,幽砚凭自己意愿选择了杀人先诛心的计划。 原文里,男主初期就是个拿了女主剧本的受气包,又娇又弱又胆小。正因如此,羊驼吐完男主,男主本应逃跑,跑着跑着会在幽砚面前平地摔,然后洒自己一脑门的盐。 可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先是幽砚忽然不想玩弄男主了,再是本该落荒而逃的男主不知搭错哪根筋地追了她几百米,害得她承受了自己本不该承受的“盐浴”。 这都算了,幽砚被男主逗乐的桥段,怎么也都换成她了? “系统,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亦秋疯狂怀疑人生中,“主角和反派疯了吗?他们的情绪指数正常吗?” 【正在为您检查人物,请稍后。】 【检查完毕。】 【幽砚:情绪指数-正常。身体状态-健康。】 【洛溟渊:情绪指数-正常。身体状态-亚健康。】 既然一切正常,为什么细节走向和小说完全不一样啊? 【恭喜宿主成功进入主线。】 系统忽如其来的主线提醒,将亦秋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她抬头愣愣望着幽砚,这才反应过来她与洛溟渊已经互通姓名,此时此刻准备带其下山赔盐赔衣服了。 亦秋吸了吸鼻子,心不在焉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幽砚不愧是原文中的最强影后,入戏之后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不止人美声甜笑得美,就连走起路来都轻盈得像只小鹿,一路上与洛溟渊相谈甚欢,再没有平日里半点幽砚的模样。 细细一想也是,刚开始追文的时候,白见幽只是白见幽,谁也不知她还有一个反派身份,全当成人间小精灵来看待。 小说连载前中期,反派阴谋未暴露,评论区里确有不少读者在心疼白见幽这个角色。 说什么,心疼她的爱而不得,心疼她的隐忍谦让,若她能稍微自私一点,也不至于只能将爱意藏于心底,不敢宣之于口。 后来剧情展开,白见幽变成了坏事做尽的魔尊幽砚,也不知多少人被之前自己那句心疼打了脸。 亦秋想到此处,抬眼恰见幽砚一脸开心地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家成衣店,笑容那叫是一个灿烂。 “哈,冷血无情的女魔头也爱逛街呢?” “面对敌人笑得可真开心啊,平日里也没见对我这么笑过啊。” “也不知是谁,早上还说要将人家抽筋扒皮,活剐血肉,再敲碎骨头炖成汤……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亦秋于心底逼逼叨叨了半天,最后一个没忍住,打鼻尖哼唧了一声。 那语调,可谓是极其不屑,但她知道,幽砚现在忙着扮演小白花呢,没法撕破脸来教育她。 果不其然,幽砚只是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结果摸了满手盐,一时与洛溟渊尴尬对视两秒,又娇羞着低眉笑了笑。 绝了,女魔头还会娇羞。 真让羊驼没眼看! 亦秋正翻白眼呢,便听幽砚找了个新的话题。 幽砚:“都忘了问,公子年几何?” 洛溟渊:“还未及弱冠。” 不是吧不是吧,这就要开始装嫩喊哥了? 幽砚:“那可有十六?” 洛溟渊:“稍长一岁。” 幽砚:“那你比我大一岁了,我该叫你洛大哥。” 洛溟渊:“啊?” 靠靠靠,还真是! 这屁股带刺儿的老鸟少说得有三千多岁,还真是有脸对人家真正的小年轻说自己十六啊! 幽砚:“可以这么叫吗?洛大哥。” 洛溟渊:“这,嗯……” 亦秋差点没把早上吃的树莓给“yue”出来。 如果她有罪,请让法律制裁她,而不是叫她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搁这不要脸地装嫩,只为讨好一个稚气未脱小白脸! 将来那个会狠狠伤害女主的渣男,现下不过是个动不动就脸红的纯情小男生,这当中近乎残忍的改变,怎么想都是幽砚这个老戏精的错! “洛大哥,你看这件如何?我觉得很衬你的身材。” 哼,不愧是她最讨厌的反派,赔件衣服都腻腻歪歪的,生怕魅力无处释放。 “洛大哥,这件也不错。” 别挑了,男主就是个衣架子,穿啥不一样。 “洛大哥,你看这身,我穿着如何?” 咋还给自己选上了呢?你个长鸟翅膀的大蜜蜂一天花枝招展个啥啊! 亦秋越听越气,不由得狠狠咬紧了牙关。 不可以,她要阻止男主变成渣男,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两人相处得那么愉快! 小羊驼沉声哼唧了两下,垮起一张要多不满有多不满的批脸,走至幽砚身旁,用力跺了跺脚。 幽砚随意扫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只继续进行着无邪少女的角色扮演。 下一秒,无数颗晶莹的水珠自小羊驼嘴里喷射而出,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最终,似雨落下,洒了“少女”一脸。 一旁站着的老板娘都惊呆了。 洛溟渊:??? 幽砚:…… 亦秋:“嗯~~~” 小羊驼若无其事地别开了头,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幽砚好感度 100】 笑意瞬间被诧异取代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客栈上房内, 竖起了一面屏风,除去挂着换洗衣裳,还遮挡了些许视线。 屏风后方, 摆着一个浴桶,温热的水中飘满携香的花瓣,水雾萦于此间,似仙似幻。 正沐浴的女子,墨发沾湿于肩, 肤若凝脂,手似柔荑,如玉的肌肤每一次扰动水面,都似在轻轻撩拨旁人的心弦。 不过旁侧无人, 只有一只被盐“腌制”了半个白天, 咸得生无可恋的小羊驼。 浴桶高约一米,恰是亦秋伸着脖子可以够着的高度,她身上的盐粒还未清理干净, 一心想要寻个地方清洗, 偏又被幽砚用吹雪拴在了屏风上,一时只得眼巴巴瞅着“主人”沐浴,感受“主人”对自己的视若无睹。 亦秋很不喜欢这种浑身是盐的感觉, 更别说此刻屋内湿气很重,那些粘在毛上的盐就像化了似的,让她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主要来自心理。 毕竟身为一个预备役食材,如果身上满是盐巴, 她会觉得自己像快腌肉, 离下锅之日不远了。 她知道, 幽砚就是故意的,故意欺负她,故意让她一身咸湿。 她也知道,是她活该,谁让她当着洛溟渊的面让幽砚丢了面子?虽不知口水喷出后为何莫名其妙加了好感,但她最终还是惹火了幽砚,被其冷暴力到现在。 现在回想起来,亦秋都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在那种情况下吐幽砚一脸。 当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气氛更是惊人的沉默。 那一刻,成衣店老板与三两个客人皆朝此处望来,而洛溟渊看向了幽砚,幽砚看向了亦秋,亦秋则摇头晃脑地看起了空气。 然后,幽砚很快与洛溟渊告了别,而后便用吹雪为亦秋拴了一条狗链,一路牵到了附近的客栈。 再后来,便是现在这样了。 亦秋不禁想,可能是自己的口水量太大了,真将幽砚惹生气了,不然幽砚也不至于从成衣店出来后便再不与她说上半句。 这样的漠视让她分外惶恐,与其一言不发,她更希望自己能被这位魔尊大人阴阳怪气一番。 至少,打也好骂也好,总比憋着强。这就好比风吹雨打和火山爆发,傻子都选前者吧?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 那么一个心机深沉、心思莫测的大反派装嫩勾引涉世未深的小单纯,她作为一个知道未来剧情走向,且必须改变这种走向的小羊驼,怎能在一旁坐视不管呢? 反正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得罪幽砚了,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经验就没那么怕了。 遇事不决先吐两口,吐完直接求饶,趴地的姿势要标准,眼神要露怯,声音要软,还要略带几分哭腔。 然后,面对批评,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就好比现在,小羊驼将脑袋搁在了浴桶边沿,一边望着幽砚,一边从鼻尖发出各种奇奇怪怪又委委屈屈的怪声音。 像奶狗,像奶猫,像饿着了的小狐狸。 幽砚淡淡扫了她一眼,稍微挪了挪身子,似是准备出浴了。 亦秋见幽砚不搭理自己,又鼓了鼓腮帮子,小声道:“主人,我错了,对不起嘛……” “我不喜欢听人撒娇。”幽砚语气十分平淡。 “我没有撒……”亦秋话到一半,闭上了嘴。 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有在撒娇。 悲哀的是,幽砚这种冷血无情的大反派根本不吃撒娇这一套。 亦秋郁闷地盯着幽砚,见她似有起身的想法,刚想礼貌性闭上双眼,便被那件还带着口水味儿的衣衫盖住了整个脑门。 她连忙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伸出两只小前蹄,将这衣衫从脑门上扒拉了下来。 视线恢复之时,幽砚已披好衣服,走到屏风边上,将上面衣物取下,随手挂在了自己纤细的手臂之上。 亦秋不禁站在浴桶边犯怂,她瞪着一双讨饶的眼,冲着幽砚小声嘟囔起来:“主人,主人,我真的知道错了……”虽然下次还敢,但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好。 幽砚闻声,终于不再一脸漠然,而是单手扶着屏风,回身冲着亦秋妩媚一笑:“错哪儿呢?” 她此刻未着里衣,只随意批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外衫轻薄而宽大,不如里衣那般遮体,精致的锁骨于那半开半拢的衣襟下若隐若现,一颗颗水珠,顺着那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披散着的长发,悄然沾湿了那本就轻薄的白色衣料,使其紧贴于身,勾勒着那近乎完美的曲线。 真是令人止不住妄生遐想。 亦秋一时看得愣了神,不自觉想要向其靠近。 这样的女人,如若不是一个反派…… “你若是只公的。”幽砚说罢,勾唇转身,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会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轻轻地,捏碎它。” 亦秋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将视线钉在了脚下的木地板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这位大反派,还真是个擅于蛊惑人心的魔女,一不小心就中招了。 幽砚:“刚才问你的话呢?” 亦秋抬起头来:“啊?” 幽砚于床榻坐下,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垂于胸前的长发,满脸都似写着——我说过了,你自己想。 得不到提醒,亦秋尴尬得脚趾抠了会儿地。 啊对,刚才幽砚问她错哪儿了! 亦秋吞咽了一下,诚惶诚恐道:“我错了!我不该吐您!” 幽砚:“习惯了。” 亦秋:“主人想添置新衣,我不该不耐烦……” 幽砚:“不是什么大事。” “诶?”亦秋目光呆滞半秒,歪着脑袋问道,“那我错哪儿了?” “所以,你觉得你没错?”幽砚玩味地看着她。 “不不不!”亦秋瞬间趴下,小脑袋压得贼低,“我错了!我肯定错了!” 幽砚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屋内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亦秋趴着趴着,忽然觉得前左腿的腿肚子有点发痒,在犹豫片刻后,忍不住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将后腿伸上来给自己挠了挠。 【幽砚好感度 50】 啊这…… 幽砚:“把身子洗了。” “哦!”亦秋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刚想提醒幽砚为自己解开脖颈上拴着的吹雪,便被那长鞭拽得双脚脱离了地面。 有那么一瞬,她的目光不由得茫然起来。 下一秒,随着一声惊叫,小羊驼被整个儿丢进了方才那浴桶,一时水花溅起老高,但似有一股灵力在盆底将她抬了一下,并未把她摔疼。 幽砚:“好好洗洗,就用这水,将你的花花肠子一并洗洗干净。” 亦秋闻言,从水里钻了出来,头顶着花瓣,小蹄子扒着桶边,眼里满是忧伤。 幽砚这是在警告她了。 ——你跟着我,用着我的一切,就不该胳膊肘往外拐。 第23章 第 23 章 日昳的阳光, 自那大敞四开的窗外洒入,明亮而又温暖。 浴桶被店小二搬离后,刚洗完澡的亦秋趴在了屋中阳光最盛的那片地儿, 半眯着双眼, 静静晒着那一身未干的绒毛。 幽砚长发未绾, 只安安静静坐于桌边, 许是为了消磨时间,她托小二帮忙买了点东西送上来。此刻一手拿着绷子,一手拿着针线,也不知到底在那绣什么东西, 反正看上去挺认真的。 亦秋简直不敢相信,幽砚这样的女魔头竟然会刺绣? 这不是人间那些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才有闲心学的玩意儿吗?那双杀人无数的手, 纵是真能绣出花儿来, 也必然是食人花吧? 亦秋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幽砚了。 幽砚可能发现点什么了, 就算还没有,也一定看出她不太对劲了, 要不然也不会忽然跟她说“洗洗花花肠子”和“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 亦秋是不喜欢小说里的幽砚,也确实觉得小说结局让幽砚成为了最大赢家, 是这篇文无数种烂尾方式中,烂到最让人愤怒的一种。 可若摸着良心来说, 幽砚这些日子确实不曾亏待过她。 虽说幽砚欺负她、吓唬她的次数并不少, 但这些日子里,幽砚从未少过她一顿饭。 更何况,她惹幽砚生气已不是一次两次, 可若除去当初爬床失败的那一脚, 幽砚还真从未伤过她分毫, 非但如此, 还为她教训过别人——虽然手段残忍得让她不敢回想,可那种被人所保护的感觉,真的十分真切。 就好像…… 好像今日,她一定在哪个环节引起了幽砚的怀疑与不悦,可幽砚并没有惩罚她,只是小小警告了一下。 亦秋若有所思地望着幽砚,见其认真做着刺绣,像极了小说里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女魔头,就一定从头黑到脚吗? 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来到这里这么久,她似乎从未认真想过,幽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因为她不用想,原文里写得一清二楚,这个反派就是那么冷血无情,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甚至没有太明确的行为动机,只为了一句“有趣”,便将所有的一切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全然不在乎旁人的苦痛。 可幽砚真是这样的人吗? 人非草木,就算凶狠残暴是真,却也不该完全绝情寡义。 更何况,在长久的相处下,亦秋愈发觉得,幽砚好像并没有小说里写得那么坏。 不止是幽砚,就连洛溟渊也和她印象中那位男主不太一样。 原文里,男主初期就是个拿了女主剧本的娇弱小白脸,又废材又胆小,骨子里还透着一股生而为妖的自卑,什么都不敢争不敢抢,被欺负了也只会往肚子里咽,这种情况直到他养父母遇害后的复仇线展开,才发生了一定变化。 这样一个男主,为什么会追着她跑了几百米,还力道十足地将她捆起来了? 如果说,幽砚的改变,多少受到了她这只倒霉羊驼的影响,那么在此之前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男主,又是因何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性格使然。】 安静许久的系统忽然发出了声音,亦秋在短暂的惊吓过后,不由得顺着系统的提示思考了下去。 性格使然?男主初期那性格,不就该柔弱兮兮的,被一匹草泥马追得四处乱跑吗? 难道说,男主的性格,其实和小说里写得不一样。就像是,小说里只会写幽砚干坏事,却不曾写过这女魔头还会在闲暇时品茶绣花。 不得不说,《枯枝瘦》这篇文就算不烂尾,争议也一直很大。 它的评论区一直不缺少骂声,其中不少负分便是这位男主贡献的。 抛开中后期成长起来后逐渐黑化变渣的部分不谈,光说前期,便有很多人说这男主娘们儿兮兮的,除了一张脸就一无是处,根本配不上女主。 这话确实不假,男主前期确实废得让人着急,真就像某些耽美文里的娘受一样,脆弱得仿佛碰一碰都会碎掉。 当时评论区就时常有人吐槽,说作者把男主塑造得太过柔弱,一点都不符合其真实身份。 那可是天帝之子啊,太阳神鸟三足金乌,就算历劫九世均以失败告终,早将体内神血败得差不多了,也不至于转世成一个人人可欺的孬种吧? 若真是性格使然,那洛溟渊会做出与小说里截然不同的反应,是不是就代表,小说与此处的现实是有差异的。 那么,这个世界,到底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还是作者用文字操控的世界? 而这些她曾因文字结识的角色,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作者笔下的牵线傀儡? 亦秋晃了晃脑袋,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清楚这个问题。 而那个曾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系统,也忽然没了声音,显然无法对此作出回答。 “嗐,我想这些做什么?主线该走都得走,甭管人物性格有无变化,要想改变结局,这胳膊肘总是得往外拐的,我还能期待大反派弃恶从善不成?” 亦秋瘪了瘪嘴,不再胡思乱想,只闭上双眼,感受起了这对寻常人类而言十分燥热,对她这个有灵力护体的羊驼而言却很是温暖的阳光。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已是日落时分。 天边夕阳分外红,烧灼着每一朵靠近的云彩。 亦秋眯着双眼,下意识望向幽砚,那鸟女人竟还在桌边刺绣,也不知哪里来的闲情雅致。 哼,该不会是在绣什么荷包香囊啥的,准备送给比她小了三千多岁的“洛大哥”吧? 小羊驼不禁翻了个白眼,扭头不再去瞧,却不料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幽砚的目光忽而向她投来,她亦收起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忙礼貌性回头与幽砚对视,小脑袋微微歪着,有些干燥的舌头下意识舔了舔唇。 “想吃什么?”幽砚淡淡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手里还拿着绷子与绣花针的缘故,亦秋竟觉得此时此刻的幽砚十分温柔,甚至有几分富家千金那种知书达理的气质。 幽砚见亦秋不答,便又将目光收了回去:“看来没饿。” “饿了饿了!”亦秋连忙起身立正,乖巧道,“主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主人喜欢的,我都喜欢!” “倒是嘴甜。”幽砚说着,放下了手中针线,掌心幻出一根木钗,将那披散着的青丝随意绾起,而后牵裙起身,向楼下走去。 反派坐这儿绣了一下午,也不知到底绣了个啥。 亦秋愣愣望着桌边垂下的一角布料,心底那份好奇是越来越重,重到几乎快要决堤而出。 做刺绣嘛,绣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 提前看一眼,问题不大吧? 亦秋原地伸展了一下四条小短腿,屁颠屁颠走到了桌边,伸长脖子朝幽砚那未完成的“大作”上看了一眼,忽而两眼一黑。 亦秋见此“大作”的第一眼——丑,实在是太丑了。 亦秋见此“大作”的第二眼——草泥马! 不是在骂人。 幽砚真的绣了一只草泥马! 那是一只歪歪扭扭的草泥马,边上有个腾空的玩意儿还没绣完,但是看上去是个蜜蜂屁股,刺儿超尖的那种! 没绣完的部分,是钦原鸟吧? 幽砚花一下午搞出这个丑东西来,肯定不可能送给男主。所以,应该是想向她表达什么。 钦原的刺,是对着羊驼屁屁的…… 亦秋不由得开始瑟瑟发抖。 这难道是,不乖乖听话,就蛰死她的意思吗? 第24章 第 24 章 幽砚不过是下楼寻小二点了几个小菜, 再回来时,那只小小的羊驼便已在墙角缩成了一团,那一副没精打采的小表情活跟抑郁了似的, 夕阳西沉都没她消极。 她走进屋内, 反手将门合拢,视线在亦秋身上停留了两秒,而后径直走到桌边坐好,重新拾起了桌上的绷子与针线。 角落的小羊驼一声不吭,活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毛绒公仔。 奈何这凡尘俗世,向来是事与愿违, 亦秋越是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幽砚便越是容易注意到她。 “怎么了?”幽砚先后淡淡扫了亦秋几眼, 终还是出言关心道, “刚才不还好好的?” “我困了。”亦秋小声嘟囔道。 “从未时睡到酉时,还没睡够?”幽砚低眉落针,轻声打趣道,“猪, 是会被摆上餐盘的。” “可能睡太多了,所以会感觉累……”亦秋连忙解释道,“我现在就是缺点儿力气, 待会儿吃完东西就好了,肯定的!” 幽砚闻言, 脸上虽还挂着一副“我不信”的表情, 却也不再追问, 只微微扬起唇角, 继续做起了手中的刺绣。 没多会儿, 小二将饭菜送了上来。 亦秋闻着味儿, 一脸乖巧地走到了幽砚的身旁。 身为一个自我调节能力不错的社畜,在经过短暂的自我冷静后,亦秋已差不多从那种随时可能被毒刺蛰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望着桌上的饭菜,等待着幽砚的喂食。 这顿晚饭较之往日并无任何不同,看上去幽砚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可不生气了,为什么还要去绣那么具有恐吓性的东西? 饭后小二来收拾了一下桌子,幽砚又绣起了她的“食人花”。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屋内的烛台亮了起来。 烛光跳动似牵引了时间,夜色便随之越来越深。 卧榻之下,是叠了几层的软和被褥与枕头,亦秋趴在上面酝酿睡意,却因白天睡得太足,此刻根本困不起来。 百无聊赖间,她的目光不自觉黏在了幽砚身上。 也不知这大反派怎么了,从下午开始便一直坐桌边绣那幅丑得惊人的恐吓图,硬是整天没怎么与她说话,搞得她好生无聊。 外头又一次传来了更夫的声音,由远及近,而又朝着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是为四更天,差不多是凌晨一点。 柔和的烛光,映照着幽砚如玉的容颜,她神情无比专注,一针一线皆十分认真,卷翘的长睫,随着那光微微颤动,眉目都似温和了许多。 望着这样的幽砚,亦秋不禁去想,如果幽砚将来不会杀她,如果她真有得选择…… 或许,她也不是不可以听话一点,摘掉那些花花肠子,安安稳稳做一只混吃等死的小灵宠。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仅在亦秋脑中存在了不到三秒,便立即被她一票否决。 亦秋你是疯了吧! 当人不好吗?当什么反派身旁朝不保夕的宠物! 想到此处,亦秋不禁翻起了白眼。 只是她未曾想到,幽砚忽然完成了自己的“大作”,心情甚好地转身向她望了过来——恰在她狂翻白眼之时。 那一瞬,幽砚眼底的笑意稍稍冷了几分。 【幽砚好感度-10】 亦秋:“……” 不是吧,这么巧。 亦秋连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强行挤出三分泪光,再假模假式伸展了一下四肢,这才抬眼望向幽砚,一脸茫然道:“主人,你要休息了吗?” 幽砚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眼睛不舒服?” “有,有点……”亦秋想了想,此处门窗紧闭,也不好说被沙子迷了眼,于是换了个借口,“我,我刚才没事做,又睡不着,就……就盯着蜡烛看了一会儿。” “给你揉揉?”幽砚说着,放下手中绷子,左手三指轻抚过右手食指,指甲骤长几厘,变得又尖又黑。 “不用,不用了,已经好了……”亦秋不由瑟瑟发抖。 这哪里是揉揉啊?这根本就是“戳爆你狗眼”的意思吧? 小羊驼努力往身后缩了缩,恨不得把乖顺二字写在脸上,只为讨个饶。 幽砚却轻轻勾了勾手指,淡淡说道:“你过来。” 亦秋半点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蹦着小碎步地走到了幽砚身旁,小脖子缩着,小脑袋垂着,就连小腿儿都止不住颤抖着。 下一秒,亦秋明显感觉到幽砚把指尖放在了她的后脑勺上,以一种若有似无的力度,随意点了几下。 小羊驼一时间抖得更厉害了。 “胆子真小。”幽砚说着,揉了一把亦秋脑袋上的毛,回身将绣好的缎子拿了起来,“抬头,来看看。” “啊?”亦秋愣愣抬起头来,只见幽砚将那幅“恐吓图”拿到了她的面前。 “感觉怎样?”幽砚问。 她猜对了,那只歪歪扭扭、浑身炸毛的羊驼右侧,绣得果然是一只钦原鸟。 不难看出,幽砚从前绝对没怎么接触过针线,因为这张图绣得奇丑无比,不只是羊驼丑,钦原也丑。 就这,竟还问她感觉怎样? 这个玩意儿,但凡是个有眼睛的,应该都夸不出口吧? 幽砚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这是在恐吓的同时测试忠诚吗? 若是如此,就该说实话,毕竟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实的总比油嘴滑舌的好。 可万一,幽砚就是觉得自己绣得很好看,想听一句称赞呢? 这位反派如此喜怒无常,跟个神经质似的,对自己产生错误认知,并不是没可能的事啊。 所以,幽砚是想被夸,还是想听实话? 正确答案,到底是哪一个? 考虑到幽砚的喜怒无常,亦秋不由得紧张起来,应将自己逼入了进退两难的死胡同。 可幽砚却只是静静望着亦秋,一双眸子并未泛起任何波澜,目光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问一日三餐吃些什么,问完以后,便开始等待一个最简单的回答。 等了许久,没能等到,她不禁微微蹙眉。 亦秋一看,急了,一时不敢再去多做思考,连忙对此做出应答。 “主人,你,你今天一天,都在绣这个?” “如何?”幽砚再次问道。 “这,这……”亦秋小鼻子碰了一下那只丑巴巴的炸毛羊驼,委婉道,“这是我吧?还,还挺,挺传神的……主人厉害,厉害啊,抓住了神韵!” 幽砚秀眉一挑,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却又在下一秒又恢复了一副冷漠模样。 她沉默许久,道:“这么丑,也就你夸得出来。” “您还知道啊。”亦秋如释重负地说着,见幽砚瞪了自己一眼,猛然抬蹄捂住了自己的嘴。 由于两只前蹄离地,后腿儿无法支撑身体重量,小羊驼于两秒后“啪叽”一下向前摔去,拜年似的,后腿跪得很是标准。 【幽砚好感度 50】 亦秋:“……” 幽砚沉默片刻,道:“今日无心修行,闲来无事,便用人间的法子打发打发时间。不过这刺绣比杀人难多了,太杀耐性,往后也不会再折腾了。” 亦秋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原来,原来幽砚在那绣了这么久,只是吃饱了撑的,想要打发时间? 亦秋啊亦秋,你还真是草木皆兵,恨不得自己吓死自己! 幽砚:“不过,你既欣赏得来,那我回头便将它制成香囊,送予你吧。” 亦秋:“……” 大可不必。 “这是我送你的第……第一件礼物。”幽砚食指上前,轻轻勾起小羊驼的下巴,弯眉笑道,“你须得时时带着。” “真的吗?”亦秋假装笑得很开心,“谢谢主人!” “喜欢就好。”幽砚说着,手指恢复常态,向后轻轻一划,便熄了那盏烛台。 而后,她笑着拍了拍亦秋的脖子,起身走到那摆放水盆的矮架边简单洗漱了一下,而后坐在了床头。 亦秋跟上前去,小心翼翼趴上了自己那一方软和的小天地。 幽砚于枕上平躺了一会儿,不禁侧过身来,将手伸出床外,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亦秋的小耳朵。 “小呆马,睡得着吗?” “是羊驼……”亦秋小声纠正着。 “都一样。”幽砚说着,对上了亦秋抬起的目光。 亦秋歪着脑袋,耐心等待着幽砚的吩咐,却不料她只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十数秒,亦秋眼中疑惑越来越深。 “主人?”她小声试探了一下。 幽砚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亦秋的脑袋,轻声问道:“你这小家伙,到底从哪儿来的?” 亦秋一时愣了神,好努力想要从幽砚眼中寻找出一丝不同于往常的危险情绪,却是除去一丝温柔,便再没有任何。 “她是想问……我人间的老家在哪里吗?这个有答题辅助吗?” 亦秋在心底向系统求助,却并没有得到应答。 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无比茫然之时,幽砚竟先一步自问自答了起来。 幽砚:“罢了,灵智未开之前的事,你又怎会记得?” 亦秋低垂着视线犹豫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要是说完全不记得,反倒是显得有点假了。 于是她想了想,抬眼道:“还记得点儿,就是有些模糊。” 幽砚:“说来听听?” 亦秋:“我的家乡,挺热闹的……具体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我在那边过得不算好……” 幽砚:“过得不好?” 亦秋:“嗯。” 日子过得又穷又累,偏偏人还没什么志气,估计一辈子就是这样不上不下了,确实挺没盼头的。 亦秋这般想着,不由轻叹了一声。 一声轻叹后,床上床下的一人一宠,便这样忽然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静默,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亦秋忽而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伴着渐浓的睡意,缓缓闭上双眼。 幽砚见小羊驼呼吸愈渐平缓,这才摸了摸她的脑袋。 轻声说了一句:“以后你就跟着我。” 一定会过得很好。 第25章 第 25 章 在原文里, 幽砚虽以白见幽的身份与男主结识,却并没能得偿所愿,成功混入仙麓门。 其中缘由也简单, 洛溟渊是只半妖, 根本无法修习仙麓门的正道功法,他能得入仙麓门,无非是当年仙麓门掌门江轩一时心软,念他是个有着半人血脉的孩子,不忍杀之,又怕留在山下会误入歧途, 这才将其收留。 其实吧,表面说是收留, 实则就是放眼皮底下看管着。对江轩而言, 只要这孩子活着且不作恶就行,此生一事无成也无不可。 这样一个不被师父放在眼底,又遭师兄弟刻意排挤的小废材,也就只有师门中那些心肠软点的女弟子会偶尔给予几分关心, 这样的关心还会让师兄弟们的欺负变本加厉,其地位和山上无主的野猫野狗差不了太多。 如此身份,若是不经允许便将外人带入门中, 必然少不了一通非议与责罚。 所以最后将大反派带入仙麓门的,不是男主, 是女主。 按时间线来算, 陌水城会先发生一起来无影去无踪的妖邪杀人事件, 女主受命下山查探, 走前恰见男主被同门欺压, 便以缺个帮手为由上前解围, 将其一并带下了山。 后文中,幽砚暴露身份之时,挖出了一些前文伏笔。 其中曾有提到,在结识男主到获取信任的这段过程中,幽砚一直密切关注着男主的动向。 她扮演着一个嫉恶如仇的善良角色,假意与主角二人偶遇,再给予仗义相助,与之并肩作战。 后来,幽砚找到了一个魔人,并引主角前往,将其除之,借此次机会成功获取了男女主的友谊与信任,顺利跟在女主身后,成为了仙麓门的座上宾。 这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亦秋手握全剧剧本,身旁的“演员”却半点没有即将登场的自觉。 说起来,幽砚在茶楼里动手杀人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这三日,陌水城中是人人自危,日日夜夜盼着仙麓门能派人下山管管。 今儿清晨,亦秋光是趴在客房的窗子口,便听见了外头有人在议论此事。 说什么,山上仙人已经得知此事,很快便会派人下山捉妖驱邪、除魔卫道。 这本是反派正式混入主角团的关键剧情,结果呢?此刻此刻,太阳当头,显然已至正午,那个本该去“密切关注”男主的反派,竟是正事不干,一心专研人间茶道。 像她这样,如何能与女主相遇? 亦秋一脸木然地注视着幽砚,满脑子都是“无语”二字。 要不是她不方便暴露自己的所想所求,她都快忍不住想要上前咬住幽砚的衣袖,一路将其拽到男女主的面前了! “系统,我想知道,如果反派不搞事情,就这样在人界旅游一圈后回魔界了,算HE吗?” 【主线缺失,任务失败,将抹杀宿主存在。】 “行了,懂了,明白了。”亦秋一时恨得咬牙切齿,“我可能不是人,但你这个坑爹系统是真的狗!” 这根本就是在为难她,既要她进那个虐死人不偿命的主线,又要让她想方设法把剧情线改成HE。 最最过分的是,她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家伙,正坐在她的面前消极怠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反派? 说好的让天帝之子堕魔与自家老子拼个你死我活,再借此机会坐收渔翁之利,重振魔界雄风,让上万魔族子民离开那黑暗之地,重获光明呢? 反派你的事业心呢?前天绣花儿给绣没了? 主人不干活,急死小羊驼!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亦秋终于按捺不住性子,起身走到了幽砚脚边,焦虑地围着幽砚与其面前那张桌子缓缓绕起了圈。 当小羊驼绕到第四圈时,幽砚终于放下了手中茶具,以食指指腹轻轻摁住了羊驼的后脑勺。 亦秋瞬间不敢动了,生怕幽砚一个用力,直接把自己脑壳戳出个洞洞来。 幽砚见亦秋停了下来,便也松开了手指,淡淡问道:“有话想说?” 亦秋抬眼点了点头,大着胆子讲起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主人可还记得两日前,也就是遇见仙麓门那只半妖的那一天……”她说着,见幽砚眼神冷了几分,连忙摇头道,“我不是故意提那个人的,我只是想说,那天晚上,主人说过的,要送给我一个香囊。” 亦秋紧张地望着幽砚,只见幽砚的目光一点一点缓和下来,却仍有些许犹疑挥之不去。 短暂沉默后,幽砚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你就这么急着想要?” “不算急了!都两日了!”亦秋忙说道,“那是主人第一次做刺绣,上面有我、有主人,特别有意义,我特喜欢!主人你别藏着了,快些送给我吧,我要时时带在身上,带在不会弄丢的地方!” 幽砚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羊驼,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真的喜欢?” 亦秋笃定道:“当然!” 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幽砚目光不由得凝视亦秋许久。 亦秋面对着这样的凝视,一时强忍着心虚与之回望,小脑袋些微一歪,眼睛眨巴了两下,试图萌混过关。 数秒对视后,幽砚浅浅一笑,右手向前摊开,掌心幻出了一个空空的香囊,香囊朝上的一面,恰是那只辣眼睛的炸毛羊驼。 亦秋好努力才忍住了眼底的嫌弃,小鼻子凑上前闻了闻,装傻道:“这也不香啊!” 幽砚说:“我还没来得及去买香料呢。” 亦秋当然知道这一点。 制作香囊,总得买些香料,这几日幽砚就没怎么出过这家客栈,必然是要出去买的。 她就是要想法子把幽砚带出去,再看随机应变,将幽砚带到男女主面前。 “主人!现在出去买吧!”亦秋说着,将小脑袋搁上了幽砚的手掌心,轻轻压住了那个丑巴巴的香囊,“说好来人间玩儿的,这两日什么都没做,我都快憋坏了,你就带我出去走走,顺道买点香料呗!” “好啊。”幽砚说着,伸手挼了挼亦秋脖子上的毛,眼里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宠溺。 成功把幽砚从客栈领出来的那一刻,亦秋忽然感觉自己简直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忽悠这么一个生性多疑的大反派了。 可就在她一边装模作样地找着香料店,一边认真思考着如何带反派与男女主碰面的时候,她猛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个本该对陌水城并不熟悉的大反派,此时此刻行动的方向竟是尤为明确,过街穿巷地走了半天,每一条都是僻静小道,很快便从城南走到了城西,说她在此处轻车熟路都不为过。 亦秋紧紧跟在幽砚身后,眼底震惊之色是越来越重。 城西,陌水城西…… 那不正是出事的那家酒楼所在,是主角与反派二次相遇的地方吗? 终于,她一个没忍住,于无人小巷中,小心翼翼问了句:“主人,再往前一些,是不是要到先前那家茶楼了?” 幽砚听了,脚步未停,只淡淡扫了亦秋一眼,道:“你是真的只想买点香料吗?” 亦秋一时噎住,短暂犹豫后,求生欲促使她撒了谎:“是,是啊……” “哦?”幽砚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亦秋,“既真是如此,城南便有一家,离客栈很近,我们不必走这么远,直接回去就好。” 亦秋见幽砚转身便走,不由得停下了追随的脚步。 幽砚回身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怎么不跟上?” 亦秋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幽砚在试探她,这个大反派又开始试探她了。 她感觉自己的自信正随着勇气一同土崩瓦解——她好像,一点也不聪明,相反还有点笨。 要不然,又怎什么想法都瞒不过幽砚? “说吧,你叫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幽砚说着,蹲下身来,伸出双手搂住了亦秋的后颈,正视着小羊驼圆溜溜的双眼,玩味道,“不要试图愚弄我,你心里想什么,根本逃不过我的双眼。” 亦秋一听,吓得腿都软了。 她下意识想要瘫坐在地,偏生脖子被幽砚握于手心,一时紧张得疯狂咽口水,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僵着脖子说道:“我,我听说仙麓门派人下山除祟了,我想着,想着主人不是要对付那个半妖吗?此事,此事我们若帮了仙麓门的忙,或许可以得到他们的赏识,就能潜入其中……” 幽砚听了,危险的目光稍微缓和些许。 亦秋不敢松懈,忙又说道:“主人对我那么好,我也想主人能开心。主人讨厌那个人,所以我就想帮主人教训他……可我又不知道怎么说,又怕主人嫌我多事……” 幽砚凝视亦秋数秒,终收回了双手,若有所思道:“你竟真是如此想的……” 亦秋一听便知自己被套话了,一时委屈得不行:“你不是说,不是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双眼吗?!” “我又不会读心术。”幽砚说罢,手指于亦秋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亦秋:“……” 幽砚:“我说过的,有事无需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亦秋:“……” 幽砚:“此事连你都能想到,我会想不到吗?无非是时候未到,不用急着登场罢了。” 亦秋郁闷地打鼻尖呼出了一口闷气。 行吧,是她在边上皇帝不急太监急了,看来大反派还是有事业心的。 “走吧,既然出来了,就找个地方先坐会儿。”幽砚说着,低眉看了一眼身旁耷拉着小脑袋的亦秋,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小耳朵,笑道,“本来也不聪明,犯不着为我烧这小脑袋瓜。其实吧,想要讨好我,用不着那么麻烦。” 亦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血压,忽然就高了。 第26章 第 26 章 先前出了人命的那家茶楼已经关门歇业, 这四周却依旧繁华一片。 说起来,死者虽是个富家子弟,这条命说起来金贵, 但对大多数人而言,也只是个无关轻重的谈资罢了。 可这茶楼不一样啊, 人是在这儿死的,那一家子找不着凶手, 便将所有都怪在了茶楼老板身上。这老板也是倒了大霉,一时间不堪其扰, 便关上了茶楼的大门, 日日夜夜盼着仙麓门的仙人下山, 好为自己平了这件麻烦事。 茶楼的斜对街, 有一家小酒馆。 幽砚点了几碟小菜, 一壶小酒, 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酒馆二楼向街的廊座之上, 目光淡漠地望着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根本不会发生任何变数。 是, 亦秋记得,原文里主角和反派确实是在妖邪最初作乱之地遇见的,可幽砚不该知道啊。 要知道在原文中,幽砚可是一路尾随至此, 才寻找机会与主角假装偶遇的。 怎么到了小说里的世界,幽砚便跟开了挂似的,明明只是在客栈宅了两日, 却知道男女主会来此处? 亦秋越想越不明白, 一时竟是好奇得挠心抓肺, 忍不住趁四周无人注意之时,凑到幽砚身旁,小声嘀咕了句:“主人,你怎么知道仙麓门的人会来此处啊?万一他们不来,我们不是白等了。” 幽砚闻言,不禁低眉看了亦秋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是想为我做点什么?若我不来此处,你想领我去哪儿?” 亦秋忽遭反问,不由得在心底思索了片刻。 她如今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羊驼,考虑到自己智商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碾压,最终还是没敢撒谎:“我,我应该也会来此处……” 幽砚浅笑道:“说说缘由。” 亦秋瞬间头疼了起来。 说说缘由?这能有什么缘由啊,她就是知道故事走向,就是知道剧情触发点在此处,可这种缘由,她又哪敢向幽砚暴露一丁点啊? 那小破系统给予的任务,说白了就是让她潜伏在幽砚身旁,想方设法跟幽砚对着干,从而拯救男女主于水火之中。 这要是暴露分毫,一旦被刨根问底,支支吾吾是错,老实交代更是死路一条。 她僵硬着四条小短腿儿,傻乎乎地与幽砚对视了半天,最后脑子闪过一道灵光,眨了眨眼,道:“这不很简单吗?主人先前在此处闹了事,仙麓门人下山探查情况,必定先来此处啊。” 幽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伸出的手指,顺着亦秋的脖颈,来回抚摸了几下,这才弯起好看的眉眼,轻声笑道:“也不算太笨。” 亦秋反应了半秒,大致明白了幽砚的言外之意——你那么笨,不也知道要来此处? 她忍不住咬了咬牙。 是的,她承认,她确实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可她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笨。 可她只是陷入了一种思维误区,因为小说里有“密切关注”与“一路尾随”这两个关键词,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幽砚必须去经历这种过程,才能得到通向目标的答案。 可事实证明,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就已十分明显,所以其中过程有与没有都并无差别。 所以小鸟咕咕飞特意写这画蛇添足的一段做啥? 来水字数吗? 佛了,原著误我! 她愈发怀疑当初的自己脑子坏掉了,不然会为什么会真情实感地去追一本处处是坑的虐文呢? 亦秋一时顺不过来气,只得别过脑袋,冲着楼下热闹的街市生起了闷气。 “诶,口水羊?”幽砚戳了戳亦秋的后脑勺。 “……”亦秋微微晃了下脑袋以示不满。 “吃点东西?”幽砚开始拨弄亦秋的耳朵。 “……”亦秋翻了个白眼。 才不要理你! 【幽砚好感度 10】 又开始了,这自带嘲讽的好感度。 平日里她再怎么乖巧温顺,也是见不着个位数的增长。每次加好感,不是她在出糗,就是她在生气。 亦秋算是摸着点规律了,幽砚这女魔头就是闲的,她就是特别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悲伤之上,别人越是不高兴,她就越是高兴。 “你可曾饮过酒?”幽砚端起小小的酒杯,目光望着亦秋毛茸茸的后脑勺,语气平淡道,“人间有一句话叫‘一醉解千愁’,你要是不高兴,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喝点。” “我没有不高兴。”亦秋小声嘀咕着,不满的情绪格外浓烈。 “是么?”幽砚笑道,“那你笑一个。” 什么叫笑一个?我是青楼里的小羊驼吗?用不用带着波浪号喊“大爷”啊? 亦秋龇了龇牙,回头瞪了幽砚一眼。 与此同时,幽砚的目光竟是忽然冰冷了几分。 亦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本以为是自己太过放肆,惹怒了本就喜怒无常的幽砚,短暂惶恐后才发现幽砚的目光早已从她身上离开。 亦秋顺着幽砚的目光,望向了斜对面那家紧闭的茶楼。 只见洛溟渊正站在茶楼外四下张望,他唇色有些白,脸上有几处淤青,倒是和小说里写得一样,又受人欺负了。 而他身旁,站着一名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感叹号身影。 【主线任务目标!请注意!】 【主线任务目……】 “安静!” 系统停止了复读。 “关闭特效!” 感叹号与金光散去,只见一名蓝衣女子正在叩门,她手握长剑,眉目清冷,眸光沉稳,容貌更是世间罕有。加上旁侧还站着一个原著公认的顶级小白脸,一时引得路过之人,纷纷驻足回头,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这倒和幽砚差不多,平日里走哪儿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算是此刻,随便寻个地方喝喝小酒,也有不少目光时不时在往这边瞟。 果然啊,人长得好,回头率就是高。 亦秋正欣赏美人呢,忽听得身后一声冷笑,瞬间立正站好,将视线重新放到了幽砚身上。 “主人,那个女子,看上去不简单。”亦秋小声提醒。 “看得出来。”幽砚说着,眉眼一闭,冷冷说道,“刚才有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有些人……是哪些人?”亦秋讪讪问道。 “你说呢?”幽砚反问。 那肯定不是我呀,我就是一只羊驼。 亦秋这般想着,摆出了一脸正义:“茶楼外都围起来一堆人了,都是些看到美人儿就走不动道的俗人,一个个眼睛全直了。” 幽砚若有所思地看了亦秋几秒,忽而笑着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走得动道,那便走吧。” 亦秋闻言,连忙跟着幽砚跑下了楼。 往来行人皆好奇或是欣赏地望着眼前站在此间茶楼门口的一男一女。 烈日当头,人心浮躁,洛溟渊都已满头大汗,唯江羽遥仍面色如常,目光静如止水。 江羽遥叩了三次门,终于在等待后,茶楼大门被人轻轻拉开。 店小二向外探了个头,见眼前之人容貌打扮皆似仙家,不由愣了愣神。 “二位这是……” “仙麓门,江羽遥。”那女子抱剑行礼,“听闻此处有妖,特来一探究竟。” 小二闻言,忙将其迎了进去。 屋外看戏之人想要跟近,却被那快速合上的大门堵在了外头,一时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 茶楼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刚一听闻仙麓门来了仙人,便立即从里屋赶了出来,唉声叹气一通抱怨。 “那日,吴家公子就坐在这儿,桌上两壶新茶,他一个人,四下都好好的,再过一会儿,我们请的说书先生就要来了。当时我恰好就在一楼,刚打算招呼小赵去接先生,忽然就出事了!”茶楼老板说着,指了指墙边摆着的烂桌椅,又指了指旁侧一处空地,继续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套原本该摆在那儿的桌椅碎了,然后,然后……” 江羽遥:“然后什么?”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啊!”茶楼老板说着,有些焦虑地望向了一旁的小二,“小赵也看到了。” 小二挠了挠头,说道:“我没看清,我只是忽然听到动静,回头就看见吴家公子的腿断了,断面很齐整,像是被什么东西切开的……血,他流了好多血!然后他就捏着自己的脖子,一直捏着……” 老板皱眉道:“我们听到有人喊救命,还有人喊杀人了,可没人能看见凶手,好多人想逃,钱都没付,可门窗忽然全被关死了,谁都推不开!” 小二眼神里满是后怕:“再后来,门开了,吴家公子就死了。听说仵作验了尸,好像说是脖子骨全碎了……特别吓人!” “两壶茶,一个人?”江羽遥不禁皱眉。 “是啊,没记错。”小二笃定道,“后来是我收的桌,两壶茶,一个人!” “人死在此处?”江羽遥站到了先前茶楼老板所指的位置。 茶楼老板连忙点头:“就是这儿,血迹都清洗过了。” 江羽遥不禁皱眉:“或许是只妖精,可残留的灵息太微弱了。” 洛溟渊蹲下身来,三指指腹抚上那木质的地板,沉思片刻,起身道:“师姐,应该不是妖。” “你确定?”江羽遥认真问道。 “不……不确定。”洛溟渊心里没底地低下了头。 “那就确定一下!”少女银铃般的声音自二楼传来,楼下四人纷纷向上望去,只见一白衣女子从二楼回廊纵身一跃,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了洛溟渊的身旁,歪头笑道,“洛大哥,若不嫌弃,或许我可以帮上点忙!” 洛溟渊诧异道:“白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江羽遥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茶楼老板则一脸见了鬼的模样:“你,你怎么进来的!” “从二楼外廊翻进来的呀,谁让你们把门锁着,有热闹都不让人凑?”白衣女子说罢,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几步走至门边,于四双茫然的目光中打开了茶楼大门。 下一秒,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昂首挺胸自门外走了进来,看上去像羊,却又与羊不太一样。 江羽遥不禁皱眉:“这是什么?” 洛溟渊解释道:“白姑娘的灵宠。” 只见那小家伙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向“案发现场”走来,洛溟渊下意识给她让了个道,她眼底竟闪过了一丝“赞许”。 很快,她用小鼻子在地面闻了闻,而后转身走至少女身旁。 亦秋:“嗯~~” 幽砚:“她说,这里残留的灵息,并不属于妖。” 江羽遥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师弟,而后赶忙追问道:“不是妖,那是什么?” 亦秋:“嗯!嗯~~” 幽砚:“她说是魔族。” 一旁的店小二听了,不禁感慨:“神了诶!这小羊鼻子跟狗一样灵!” 身旁传来一声“噗嗤”,来自某个入戏极深的三千年少女。 亦秋不禁瞪了小二一眼。 拳头……不对,是蹄子硬了。 说谁狗呢! 第27章 第 27 章 亦秋曾在网上见人说过, 羊驼是十分弱小的生物,它们没有什么自保能力,所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 通常只能以向对方吐口水的方式来加快自己的死亡速度。 可是,身为一只有脾气的羊驼, 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自是不能再让一个店小二给欺负了。 脾气上头的那一瞬, 她甚至放弃了蓄力,只面色不悦地扬起了脖子, 板着一张最最不屑的脸, 朝那茶楼小二连吐了四下。 噗、噗噗——噗! 小二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最后没敢说话, 只呆愣在了远处。 眼前这个听得懂人话的“灵宠”生气了, 他好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东西。 茶楼老板见其傻了眼, 连忙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 看似呵斥,实则解围道:“怎么对仙家灵兽说话的?快去洗干净, 别站在这儿丢人。” 小二闻言, 连忙冲着眼前三人各鞠一躬,最后又朝着亦秋鞠了一躬,这才诚惶诚恐地转身溜走。 茶楼老板向幽砚赔了个不是,幽砚只笑着摆了摆手, 道:“是我家灵宠太不懂事,她脾气就那么差,发起火来连我都吐。” 亦秋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往旁侧挪了挪视线, 好巧不巧, 正对上了洛溟渊打量的目光。 一人一羊驼,大眼瞪小眼,仅仅半秒不到,前者便面露怯意地后退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此人毕竟是男主,亦秋知道,自己再怎么不喜欢他在文中的所作所为,也大可不必与之结怨。 比起洛溟渊,亦秋自然更愿意将目光放在江羽遥身上。 此时此刻,江羽遥正与幽砚商讨着寻找魔族之事,亦秋在旁侧歪着脑袋观察了一会儿,不由得心生感慨。 江羽遥不愧是女主,论美貌半分不输幽砚,只是气质有所不同。 她表面上是孤高清冷的,不说话时似能将人拒之千里,可说起话来,却又没有半分自高自傲的感觉。正所谓,温而不柔,纤而不弱,短短几句交流,便足以令人顿生好感。 只不过,这是一位打着美强惨标签的虐文女主,哪儿哪儿都好,奈何眼瞎心盲,看不穿男主是个无可救药的渣渣。 可怜那本应超脱三界之外的扶桑神树,为渡金乌甘愿投身凡间,可她凡尘一世,用尽所有的温柔,也未能护那一人修得正果,反而被爱恨噬心,彻底失了自我。 “我真的必须撮合他们俩吗?”亦秋不禁心生疑惑,“我怎么觉得,他们要真在一起了,那才是最大的BE啊?” 【那文中,他们没在一起,宿主为什么觉得是BE?】 行吧,这坑爹系统还会跳出来怼人的。 看来是真的没得选,只能寄望于关键节点改变剧情线,让男女主之间少点误会了。 亦秋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旁侧的四双眼睛尽数向她看来,瞬间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好像打断了江羽遥与幽砚之间的谈话,且两人话题进行到了哪里,她也全然没有留意。 在成为视线焦点的那一刻,为了让自己的“嗯”声显得不那么莫名其妙,小羊驼在短暂懵逼后做出了一个极其不耐烦的表情。 而后,她抬起脖子,朝着自己右侧的洛溟渊蓄力“tui”了一大口,其效果与泼水无异,瞬间弄得他头脸身上全是口水。 那一刻,亦秋看见洛溟渊下意识颤了一下,而后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茫然的双眼里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委屈,最后却只闷声抬手擦了擦脸,看起来怪可怜的。 幽砚在茶楼老板与江羽遥诧异的目光里,快速蹲下身来,伸手搂住了亦秋的脖子,赔笑道:“洛大哥,真对不住,我家灵宠她没什么耐心……” 江羽遥:“师弟,你……” 洛溟渊:“不,不要紧……” “小仙长,要不,在我这儿洗洗?”茶楼老板伸手指着后院的方向。 吃惯苦头的少年下意识摇了摇头,可一见旁侧的小羊驼嘟了嘟嘴,便立即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溜走了。 亦秋见了,回身朝着茶楼老板龇了龇牙,老板连忙后撤半米,目光防备道:“仙人,你这仙兽……是生气了吗?” “是,性子有些急,一生气就会……” 未等幽砚将话说完,江羽遥便也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米。 一刻钟后,幽砚走出了茶楼大门,亦秋紧跟其后。 幽砚走前与江羽遥打了个赌,赌谁先寻到这祸乱陌水城的魔人,赢的一方,须得答应对方一件事。 江羽遥也是性子单纯,明明只是刚认识的人,面对这样的赌局,竟是想都没想便轻易应下,也不怕对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不管怎样,既然这玩笑似的赌约立下了,幽砚便得在城中寻一个魔族了。 只是这陌水城在仙麓门的眼皮底下,为什么会有除幽砚以外的第二个魔族出没,恰好又被幽砚先行撞上了呢?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现实…… 看来这坑爹作者为了推动剧情,还真是想当然地写了很多根本不符合情理的内容啊。 想到此处,亦秋不禁陷入了沉思,妄图想个法子,为这反派排忧解难,顺道看看能不能刷点好感,毕竟离成人只差两百了。 亦秋想着想着,一不留神便撞在了幽砚的身上。 这大反派也真是,走路就好好走路嘛,忽然停下来也不知道说一声…… 小羊驼有些无语地抬头望向了幽砚,礼貌性问道:“主人,怎么忽然不走了?” 幽砚回身与她对视片刻,淡淡问道:“好看么?” “啊?”亦秋顿感一头雾水。 幽砚笑了笑,道:“刚才在茶楼,你一直盯着那个姓江的丫头在看,她真这么好看?” 亦秋一时噎住,沉默了好半天,才连忙举起一只蹄子,竖着两根趾头,努力狡辩道:“没有,我没有!我,我……我是在为主人观察敌情啊!我一眼就看出此女必不简单,所以想提前为主人提防着些……” “哦?”幽砚俯下身来,伸手握住了亦秋抬起的那只小蹄子,眼底扬起一丝笑意,“那你,观察到了什么?” 亦秋紧张得咽了咽口水,道:“暂,暂时还没有,需要再观察观察,我一定能……” 幽砚打断道:“不必了,我知道她是谁。” “啊?”亦秋装傻中。 “神树扶桑,想不到她也来了,只是不知,那个家伙是否会一同跟来……”幽砚说着,勾唇冷冷一笑,“事情一下有趣了不少。” “啊?”亦秋持续性装着自己的傻。 幽砚忽然松开了亦秋的那只小蹄子,冰凉的手指于其右眼周围轻抚了两圈。 亦秋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幽砚也在此时收回了那吓人的手指。 下一秒,只听得幽砚从鼻尖发出了一声嗤笑,低头望着亦秋,淡淡说道:“我是你的主人。” 亦秋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幽砚:“你的视线,应当追随我,不要老盯着别人看。” 亦秋:“……”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主人? 第28章 第 28 章 亦秋也不知幽砚在发什么疯, 分明前一秒嘴里还说着“那个家伙”,后一秒就开始纠结她这只小羊驼眼睛往哪儿看的问题。 如果没有猜错,幽砚口中的“那个家伙”应该就是《枯枝瘦》中的女二, 木神句芒。 句芒,司管天人两界的树木生长,亦千年万年守护着扶桑。 在原文里, 她恋慕金乌四千年之久,却因与扶桑是最好的姐妹,从未敢将心底之情宣之于口。 天道有言,仙神历劫,天界中人皆不得以神力助之扰之,若有违例, 必遭重罚。 金乌九世历劫皆以失败而终, 扶桑为渡金乌追随下界。句芒放心不下,却深知若从轮回司投身下界,神力与记忆皆会受到封印,无法真正给予帮助,所以她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封印自身神力, 暗自下界,假借人类身份从旁相助。 而句芒在人界的身份,便是江羽遥的师妹,洛溟渊的师姐,仙麓门弟子——朝云。 这样一个后续会一直跟幽砚对着干的“家伙”, 难道不比她这只小羊驼更值得关注吗? 在大反派的世界里, 真就没有什么能比欺负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羊驼更好玩了, 是这样的吗? 面对幽砚的话语威胁, 亦秋满心惶恐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嘿嘿一笑,对幽砚使用了“强行转移话题”大法。 “主人,我们去哪儿找魔族啊?”小羊驼仰着小脑袋,一脸乖巧且分外认真地看着幽砚。 幽砚闻言,目光在亦秋身上停留了许久,而后笑了笑,抬眼望向远方的天空,淡淡说道:“寻常魔族,行至冥府便会被阴兵拦下,哪里到得了人界?” 照幽砚这么说,陌水城中是不会有第二个魔族了。 那幽砚到底要如何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寻到一个魔族,假装不敌闹出动静引主角前来,然后同主角联手将其诛杀,以此获取信任,成为仙麓门掌门之女的座上宾? 亦秋不禁歪了歪脑袋,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大大的疑惑。 可就在此时,幽砚摊开了右手手掌,幽绿的灵光于她掌心明灭片刻,灵光散去之时,她的手中便已多出了一个精致的青色小瓷瓶。 看上去,似有几分眼熟。 短暂茫然后,亦秋的脑子里浮现了一行小白字。 ——禁术炼成的魔种,可使人魔化,丧失自我,再不入轮回。 是的,没记错,这就是幽砚用来装魔种的那个瓶子,她来这里的第一天,系统给过她提示的。 “主人这是……” “此物种于谁的身上,谁便会成为魔,若非道行高深之人,绝无办法抵御。”幽砚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亦秋一眼,“寻个倒霉鬼,不是很容易么?” 小羊驼一时噎住,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主,主人……伤及无辜,不,不好吧……”她说着,见幽砚面色一沉,连忙颤抖着找补道,“我是说,是想说……这里是人界啊,主人是偷偷潜入,万一因此暴露了身份,引来天界之人,那可就麻烦了!” “你说得对啊。”幽砚说罢,静静望着亦秋看了许久,最后敛起那一脸冷漠,向亦秋眨了眨眼,神色无辜道,“可惜,你说晚了。早在白天,我便将魔种种下,算算时间,今夜亥时就该发作了。” 话音落,幽砚扬唇一笑,转身继续向前而行,若无其事道:“无辜啊,这世上无辜之人多了去了,哪能各个安好一生?” 说罢,她笑了。 笑声之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癫狂。 亦秋一时呆滞在原地,嘴巴张着,却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觉遍体发凉。 原来,文中那个未曾提及身份的炮灰魔族,竟是这样来的…… “还不跟上?”幽砚回头冷冷看了亦秋一眼。 【幽砚好感度-200】 亦秋:“……” 亦秋不禁深呼了一口大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你只是在小说里啊。 你面对的,本来就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反派,不要拿寻常人类的思维去度量她。 反派做这些,才是个正常的反派嘛。 跟上,快跟上,不能因此惹她生气,否则后面的日子都会不好过的。 亦秋这般想着,连忙强行压下心底那份恐惧,快步朝着幽砚追去。 那个午后,小羊驼沉默地跟在主人身后,漫无目的行走于陌水城中。她耷拉着脑袋,却又紧紧盯着幽砚的裙摆,与之亦步亦趋。 街上行人各自匆匆,仿佛谁和谁都没有关系。 没有人知道,今夜城中,将有人会以魔族的身份死去,死在正道中人的手中。 想想很是讽刺,亦秋却还是说服自己接受了一切。 毕竟,她没得选。 夜幕降临之时,幽砚带亦秋去吃了顿晚饭,而后便一声不吭将她拴在了那间食肆的后院,独自动身离去。 幽砚走前向店家付了一笔不小的看管费用,掌柜的收钱办事,所以时不时会来后院照顾照顾她,见她情绪低落,还会喂她吃点小零嘴,像哄狗狗似的哄她几下。 夜色愈发深沉,小小食肆外传来了亥时的打更声。 咚咚!咚咚! 敲得亦秋心烦意乱。 她也说不出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会那么复杂。 她分明清楚,幽砚就是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歹毒反派,可当真正面对这份残忍之时,她还是产生了一种说不出口的失望。 也许,是还对那个人抱有一丝期望吧。 以为那个人,或许真和小说里写得不太一样。 等待总是十分漫长,外头更声敲至三更之时,食肆灭了所有灯火,掌柜的在睡下之前,最后为小羊驼留了点吃喝。 那个晚上,亦秋没有等到幽砚回来接她。 睡前她一直在胡思乱想,想自己是不是被幽砚丢下了,想自己是不是还来得及弃暗投明,要是朝着女主卖萌,能不能得到收留。 想着想着,她便伴着乱如麻的思绪,一同入了那夜的梦乡。 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幽静溪边,江羽遥正在为面前脏兮兮的小羊驼洗澡,一颦一笑,乃至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温柔。 小羊驼玩闹似的,朝这位新主人吐着口水,主人却不生气,只是一边笑着叫她别闹,一边招呼洛溟渊过来帮忙。 就在这时,她看见幽砚站在远处,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数秒后,转身离去。 她愣了愣神,连忙蹦跶上岸,拖着一身湿漉漉的毛发,一路跌跌撞撞向幽砚离去的方向追赶。 “主人,主人!” “幽砚!你等等我!” “鬼见愁!你给我站住!你不要我了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个屁。 那个女魔头天天欺负她、吓唬她,身为主人,对自家小宠物不背不抱,洗澡也总是将她丢进水里,便坐在一旁发呆。 平日里对她凶巴巴,面对大猪蹄子就有说有笑,活像年轻了三千多岁。 这样的主人,还是个坏事做尽的反派,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追的…… 可她就是停不下来。 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如果她追不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可能往后真就再没有机会站在她的身旁了。 她于山间拔足狂奔,有风自耳畔急急掠过,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议论纷纷。 亦秋眼皮微微颤抖了几下。 好吵。 真的好吵。 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了?! 诶,不是在追鬼见愁吗?怎么变成睡觉了? 双眼,缓缓睁开。 小羊驼半眯着眼,一脸迷茫地望了望四周。 这儿是昨晚那个食肆的后院,她的跟前还摆着四个大碗,一碗是白水,一碗是豆浆,一碗是切好的苹果,还有一碗则是撕成小碎块的肉包子。 这是幽砚走前吩咐的,她说她家小羊娇气,吃东西要别人给掰碎了才能好好吃。 亦秋一时咬了咬牙,强忍住了眼角与鼻尖的那股酸涩。 食肆里,忽然有客人们大声议论起了一个听上去似乎挺轰动的话题。 亦秋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竖着耳朵去听门帘那头的八卦。 “听说了吗?城南那个陈泼皮,昨夜死了!” “那个有背景的地痞流氓?” “可不止是个地痞流氓,还是个人口贩子,桌子这么矮的小女孩,他都能骗走卖掉。家人发现了,跑去和他讨孩子,人就失踪了,再没回来过。” “西山头的山贼罩着他呢,多少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可是官府都不敢碰他。” “这作恶多端的东西可算是死了,真是猪狗不如啊!” “我听说啊,那陈泼皮还不是个人啊。” “是啊,仙麓门的仙人将他收了,据说是个魔物啊,披着人皮的魔,人皮一扒,那模样吓死人了!” “吴家公子也是他杀的,听说是挡了他的财路。” “太可怕了,人面禽兽啊……” “得亏有仙人啊!” “可惜,被那禽兽害死的无辜之人,没能看到这一天啊。” ——主,主人……伤及无辜,不,不好吧…… ——无辜啊,这世上无辜之人多了去了,哪能各个安好一生? 小羊驼不禁吸了吸鼻子,叼着嘴里那一小块苹果陷入了一阵沉思。 许久,她跟咬人似的,重重咀嚼起了那块苹果。 真是个鬼见愁。 明明知道我脑子不好使,稍微解释一下,是会要你的命啊。 第29章 第 29 章 亦秋独自缩在后院的角落里, 身下压着软和的被褥,面前摆着的是食物与水。 食肆里,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谈论的话题也是一变再变,可热闹都是别人的,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不禁去想, 自己得在这里等多久? 这幽砚也真是的,事情办完了,时间也都过去一晚上了,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来接她? 这好感度扣了两百也还剩六百呢,按千分制算也算及格了,总不至于说了句不好听的话, 就这样被丢下了吧? 小羊驼这般想着, 从上午等到中午,又在正午的日光下,捂着眼睛昏昏睡去,半梦半醒,很不安稳。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那闭着双眼也觉刺目的光线忽然消失了。 亦秋下意识睁开了双眼,最先看到的,是一抹洁白的衣角。 她眯起视线抬头望去,幽砚就站在她的跟前,逆着光, 投下一道阴影。 那一瞬, 小小羊驼鼻尖一酸, 两条前腿儿往前一伸, 紧紧抱住了幽砚的小腿肚子, 发出了“嗯嗯”的叫声。 幽砚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片刻沉默后,她蹲下身来,解开了小羊驼脖子上的栓绳,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后脑勺。 小羊驼耳朵耷拉下来,用只有幽砚听得见的音量,轻声说了句:“鬼见愁,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幽砚:“叫我什么?” 亦秋:“主人……” 幽砚眼底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双手十指装样围住了小羊驼的脖子,弯眉笑道:“什么时候我真不想要你了,那也不能浪费啊,我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掐死还能吃几顿,清蒸油渣卤烤烩,一样来一顿,这才算得上回本。” 亦秋松开了幽砚的腿,目光别向旁处。 幽砚又开始吓唬她了,这位魔尊大人往后要是一直这样,真的很容易失去心灵脆弱的小羊驼。 小羊驼这般想着,忽然就见幽砚伸手抓住了她的两条前腿,一时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那双手向上拎了一把。 “唔……”小羊驼瞬间于软和的被褥上立正站好。 幽砚松开了那俩条细腿儿,起身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道:“走吧,上路了。” “上路?”亦秋茫然地从被褥上走了下来,仰着脖子,傻傻问道,“去哪儿啊?” “当然是仙麓门。”幽砚回头对亦秋浅浅一笑,“不然呢,还能是黄泉路吗?”说罢,转身离去。 亦秋闻言,连忙追了上前,亦步亦趋跟在了幽砚的身旁。 小羊驼圆圆的眼睛时不时便会朝幽砚望上一望,幽砚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似乎已经不再像昨晚那样生气了。 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魔尊幽砚大名鼎鼎,总不至于跟一只蹄无缚鸡之力的小羊驼计较什么。 当幽砚行至小巷,四下无人之时,亦秋连忙凑到幽砚腿边,有意识地用皮毛蹭着她的手腕。 幽砚低眉看了亦秋几秒,忽而抬了抬手背,轻轻打了一下亦秋的脑袋。 亦秋下意识闭着眼睛向后缩了缩,而后仰起脖子,望向幽砚,小声喊了句:“主人!” 幽砚:“有话说。” 亦秋想了想,道:“昨晚,都顺利吧?没受伤吧……” 幽砚不禁笑了笑,捏了捏亦秋的耳朵:“那种东西也能伤我?” “是,主人最厉害了!”亦秋甜着声音拍起了马屁。 幽砚听完没什么反应,只继续向前走着。 亦秋的马屁拍了个寂寞,一时忍不住小声哼唧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道:“主人已经取得江姑娘的信任了?” 幽砚:“当然。” 亦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幽砚:“没什么打算,四下看看。” 亦秋:“……” 幽砚忽然停下了脚步,歪头看了一眼与自己一同停下了的亦秋,笑道:“你这小笨羊,想套我话呢?” “哪有!”亦秋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好半天才停了下来,认真解释道,“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心里一般在想什么。这样的话,我就会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你的忙……” 幽砚:“不是昨天还怕到不敢同我说话吗?” 亦秋:“你,你没告诉我,那个人,死的那个人他是……” 幽砚:“知道了?” 亦秋点了点头:“无意间听到的……” “废物利用罢了。”幽砚打断了亦秋的话,“如果没有合适的选择,也会有无辜之人被我牺牲,所以你不用因此对我有所改观,否则下一次,我还会令你失望。” 亦秋一时噎住,好半天才用力呼出了一口气:“你是我的主人,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我就是想帮你!” 她也不知怎么了,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幽砚沉默片刻,低眉浅笑道,“你除了吃,还会别的吗?” “我……”亦秋一时气堵,嘴巴张着,却是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身为一个入了社会,在职场上鬼混了好几年的社畜,她是不能接受“只会吃”这种评价的。 可作为一只水果皮都剥不好的羊驼,她又确实没有任何资格反驳幽砚的问题。 最后,小羊驼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抱着心底那份自尊心,昂首挺脖地执拗道:“现在还不会,以后就会了,一定会的!” 幽砚听了,不禁嗤笑着摇了摇头。 亦秋咬了咬牙,瞪眼道:“别瞧不起人啊!我以后会厉害起来的!” 这可不是在吹牛皮! 亦秋坚信,系统既然设置了那么多属性数值,那么以后属性越来越高,她就一定会跟着厉害起来的。 她看过那么多穿书小说,就不存在穿书者一弱到底的! 做为一只天选草泥马,能力必然是从无到有,需要慢慢增长的嘛。 幽砚见亦秋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脖子,弯眉道:“我很期待。” 说罢,转身继续在前方带起了路。 亦秋快步追了上前,小声嘟囔道:“你是不是不信我?” 幽砚:“嗯。” 亦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幽砚:“等我把你吃了,你便长在我身上了,想逃都逃不掉。” 亦秋气呼呼地鼓了鼓腮帮子,不满道:“吃进去的东西,都会被拉掉,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那我便拿它种花,把花摆上窗台,没事扯扯花叶。”幽砚淡淡笑道,“花儿死了,埋土里,用那土继续种新的。” 神经病啊…… 亦秋翻了个白眼,再抬头望向幽砚之时,只见幽砚嘴角扬起了一丝很温暖,很好看的弧度。 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不,这一定是装的,要是这鬼见愁心情真的很好,怎么不见她把昨天扣掉的两百好感度给加回来呢? 亦秋一脸不满地跟在幽砚身旁,她们穿街走巷,一路回到了城南。 回客栈的路上,她看见了昨夜遗留的打斗痕迹。 墙上、地面均可见墨绿色的残留物,那是血迹,是被魔种魔化后的血色。 亦秋记得,小说里有写到过,洛溟渊养父母被江羽遥亲手斩杀之时,便流着这样的血。 亦秋心头一紧,连忙快步跟上了幽砚的脚步,很快便到了先前居住的客栈。 回到客房后,幽砚像往常一样坐在了桌边,悠闲地为自己泡起了茶。 不是说要去仙麓门了吗?怎么没看见江羽遥和洛溟渊? 亦秋抱着满心好奇,绕着桌子晃悠了几圈,最后还是在幽砚脚边乖巧地趴坐下来,带着一脸疑惑,仰头望向了幽砚。 “魔物已除,吴家与茶楼的纠纷也解决了。”幽砚说罢,起身走至窗前,推开了窗户,单手扶着窗台,目光望向了远方,“姓洛那小子想回家看看,所以需等申时出发。” 洛溟渊的养父母就在陌水城,文中曾有提过,平日里他要做的杂活很多,做不完都不能休息,很少能有机会下山。正因如此,每次有机会下山,他都会抽时间回家看看自己的养父养母,报喜不报忧地给他们带点东西,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活是自己能帮忙干一干的。 别的不提,这未来的大猪蹄子还是挺有孝心的。 可惜了,大反派这架势,怕是已经盯上那家无辜的夫妇了。 也不知这一节点是否能够阻止,如果可以直接切断误会的根源,那么一切肯定都会变得不一样。 亦秋沉思许久,不料回神之时刚一抬眼,便正正撞入了幽砚的眼瞳。 亦秋:“……” 她看我多久了? 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惶恐。 幽砚见这小羊驼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于是几步走上前来,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揪住了她毛茸茸的薄脸皮。 幽砚:“在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亦秋:“没,没想什么啊……” 幽砚:“我看你那么心急,还以为你迫不及待想见那位江姑娘了。” 亦秋:“……” 这位大反派,近来是不是哪里有大病? 若否,为何总在怀疑如此乖巧懂事的一只小羊驼会对她存有异心呢? 虽然有异心是对的,但绝不是见异思迁的异啊! 她觉得她必须对此进行否认。 亦秋:“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幽砚盯着亦秋沉思了数秒,而后勾唇笑道:“嗯,最好是没有。” 说罢,她摊开左手,一道灵光闪过,掌心便多出了一个红绳系着的香囊。 一面是炸毛羊驼,一面是炸毛钦原。 亦秋趴在原地呆愣了数秒,回过神时,那个丑巴巴的香囊已被系上了自己的脖子,散发着她辨别不出品类的清香。 这玩意儿是真的丑。 比离开魔界前被幽砚拿走的那个小铃铛丑多了。 第30章 第 30 章 自己真得在脖子上一直挂着这个正反面都丑得很别致的小香囊吗? 亦秋低垂着小脑袋, 望着脖上那个香囊沉思了许久。 她记得,小说里的那只羊驼,脖子上挂着的应该是个铃铛,也就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时戴着的那个。 只是在离开魔界的前几日, 大反派忽然将它拿走了, 说是那玩意儿声音吵人, 听着心烦。 若非变成了一只羊驼, 亦秋也是奔三的姑娘家了, 不至于稀罕一个铃铛。毕竟啊,挂着那玩意儿, 动一动就会响一响,确实闹得心烦,幽砚将其拿走时, 她还暗自开心了好一会儿。 只是如果脖子上必须挂点什么, 她宁愿选那个叮当响的小铃铛, 也不想选这个怎么看都很上不了台面的香囊。 不过…… 她就是只灵宠啊,哪怕一直挂着这香囊,旁人见了, 也只会去笑话给她做这个香囊的主人, 而不是来笑话她。 说到底,真正丢脸的是幽砚,她一只小羊驼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亦秋这般想着,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笑意。 她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看见旁人因此笑话幽砚的那个场景了。 幽砚见小羊驼嘴角的笑意愈渐明显, 一时也扬起了唇角:“看来你很喜欢。” 她说着,双手挼了挼小羊驼软乎乎的脖子, 这才起身重新坐回了桌边。 【幽砚好感度 50】 亦秋忽然回过神来, 忍不住歪起脖子在一旁盯着幽砚看了许久。 见她眉眼含笑, 纤细而又修长的食指携着丝丝缕缕并不显眼的灵光,轻轻摆弄着桌上那些让人看不懂的茶具。 这还真是茶圣练茶艺,屋内茶香四溢啊。 哪像她这个俗人,只会把茶叶和滚水放杯里一起泡。 不管怎么说,幽砚现在的心情应该很不错,至少刚才给她加好感度了。 夏日的午后,总是令人犯困。 趴在窗边无所事事的亦秋忽然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视线瞬间便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幽砚瞟了她一眼,却也仅此一眼。 她瘪了瘪嘴,将脑袋扭到一旁,把自己的属性拽出来看了一眼。 【当前属性】 智商:180 力量:95 灵根:200 敏捷:85 健康:10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650 六百五,六百五。 本来前天还是八百呢。 先前是卡二百五,现在是卡六百五,这好感度就像是过山车,每次眼瞅着一点一点上去了,忽然就会来一个骤降,仿佛游戏玩得正嗨,被系统强制回档了似的。 其实吧,要真是游戏回档了也好,但凡能够重来一次,她都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才不会被扣好感度,奈何这真不是游戏,无法读档重来。 这好感度一次减得比一次多,一开始就减五十,后来是一百,到现在已经开始两百了。 只怕是她以前犯下的错,全都被幽砚写在了心底的记仇小本本上。 亦秋明白,这一次次的累积叠加可了不得,自己要是再不小心一点,往后得出大事儿。 女人总是了解女人的。 要知道,一个女人的怒气值,往往都是一点一滴攒起来的,一旦到了某个临界点,所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能被从不起眼的角落里拽出来,作为鞭尸他人的利器。 现如今啊,她只希望这好感度破千以后,自己可以真正变成一个人,而不是还得看着这项数值增增减减,在人形与兽形之间反复横跳。 那场面,想想都觉得太鬼畜了…… 亦秋想到此处,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奈何这客房太小,轻飘飘的一声叹息,便引来了幽砚的目光。 亦秋瞬间趴正了身子,一脸乖巧而又正直地接受起了主人的审视。 幽砚将窗边缩着的小羊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淡淡问了一句:“叹什么气?” 亦秋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她在思考自己该说点什么,是假装自己饿了,还是一脸委屈地去纠结好感度那点破事儿? 从叹气的合理性来看,后者应该更具有信服力。 幽砚缓缓皱起眉头。 亦秋见状,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又被减好感,连忙缩起脖子,低声说道:“我,我就是觉得……昨天,昨天那事,好像让主人讨厌我了。” 幽砚闻言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别过目光,轻声应道:“过去了。” 亦秋本以为幽砚没那么好糊弄,岂料自己随口纠结了一下昨日之事,幽砚便真再不追问她刚才表现出的小小异常。 她本该如释重负,却偏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分明是这鬼见愁什么都放心里不肯说,让人误会了也不解释,就知道生闷气,就知道降好感! 还说过去了,昨天扣了两百,今天涨了五十,剩下的一百五呢? 根本没有过去好吧!最多原谅了四分之一! 小羊驼低声哼唧了一下,将下巴搁在了自己向前伸展的一双腿儿上,一脸委屈。 她抬眼盯着幽砚看了数秒,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可我觉得没有,你心里一定还是生我气的。” 幽砚听了,从鼻尖发出一声嗤笑,回头应道:“生你气怎么了?” 亦秋:“我……” 幽砚:“不该吗?” 亦秋:“……” 是,是是是! 该,她该得很! 亦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挪着屁股后转了一百八十度,那样子,就像是在自我惩罚、面壁思过。 幽砚望着小羊驼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幽砚好感度 50】 诶? 亦秋不由得对着墙歪了歪脑袋。 幽砚:“昨晚没去接你,你睡得如何?” 亦秋:“安稳得很!” 幽砚:“哦?” 亦秋:“……” 哦就哦嘛,短短一个字,偏要搞得尾音上挑,意味深长,这是要闹哪样?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老实道:“我梦,我梦到你不要我了……你站在好远的地方看着我,我去追你,你转身就走,明明就只是在走啊,我用力跑,拼了命地跑,却怎么都追不上。” 亦秋没有发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到底有多委屈,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了。 就是这一场梦,让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她好像有点离不开幽砚了。 这种离不开,不是离了便活不下去的那种离不开。 而是,而是不想离开,就想每天跟在幽砚身旁的那种离不开。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想,等自己什么时候能变成人了,可以自己生活了,便赶紧离开幽砚。 可如今,她却觉得,如果真要离开,自己会非常、非常、非常的舍不得。 “我看你昨天半句话都不敢对我说,我还以为……”幽砚话到此处,停滞片刻,又若无其事继续说了下去,“你巴不得离我远点呢。” 亦秋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出这话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没有!”她为自己小声辩解着。 “嗯,我信了。”幽砚说着,笑了,“当你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抱住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小笨羊离不开我。” 离不开…… 是啊,是离不开。 亦秋:“那你以后还丢下我不?” 幽砚:“看你表现。” 亦秋:“你……哪有你这样的主人……” 幽砚:“就有。” 幽砚说着,站起身来,走至门边。 亦秋听到动静,连忙转了个身,生怕再被丢下了似的,站起身来巴巴地望着幽砚:“你去哪儿啊!” 幽砚听了,回身笑道:“这都未时了,给你这个小馋鬼叫点吃的。” 亦秋尴尬得眨了眨眼,又重新趴了下去,目送着幽砚走出了房门。 仔细想想,昨天幽砚离去前,一句话都不曾对她说,比起生气,更多的应该是失望吧? 分明是自己天天喂着宠着,上哪儿都带在身旁保护着的小宠物,结果却怎么养都养不熟,换谁会不失望呢? 小说里曾经提过,幽砚堕魔之时也就五百来岁,这个岁数,于仙于妖或是于魔,皆为成年之岁,也就是相当于古时人类的十六岁,妥妥是个孩子。 魔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杀人多是为了生存,杀多了便会渐渐麻木,直至习以为常。 而这个孩子,在魔界待了两千五百多年,从魔界最不起眼的阴暗角落,一点一点爬到了只属于魔尊的至高无上的位置,她经历的杀戮较之其他魔族,必定只多不少。 说到底,这种人设的反派,本就不是天人两界那些善恶准则所能束缚的。 茶楼杀人也好,魔化凡躯也罢,这些对幽砚而言都如同家常便饭,只要对她有利,便没什么不可以做的。 正如她路上所说,选择那恶贯满盈之人不过是顺手,若是没得选,她也会毫不犹豫为了获取信任而去牺牲一个无辜之人。 亦秋不禁想,事不过三。 等到下次,等到……等到幽砚回头对洛溟渊的养父母下手之时,她应就不会再露出那种惊恐的神色了。 不是不敢,而是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配抱着心底那份属于凡人的良善,去责怪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女魔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她愈发觉得,眼前的幽砚和小说里那个并不一样。 小说里,大反派做所有坏事都不需要一丁点缘由,随心随性地坏到了极点,根本不去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可在亦秋看来,幽砚并不是那样一个人,幽砚会在乎别人的目光,至少…… 至少会在乎她这只小宠物的目光。 在乎自己是否被理解,是否被认同,是否被需要,并因此感到开心或是不开心。 所以,这样一个幽砚,真会仅仅因为“有趣”,就不惜大费周章,逼得一人痛失所有,堕入魔道,最后父子相残吗? 有没有可能,反派与主角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怨? 要真是如此,只怕这任务不好做啊。 希望只是想多了吧。 “系统,系统?” 【在呢。】 “能问你点儿问题吗?” 【宿主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提问,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了,就是这句话,她在穿过来的第一天听过。 “幽砚还在昆仑山的时候,是和三足金乌产生过什么仇怨吗?” 【抱歉,检索不到相关情报。】 检索不到相关情报,所以是有还是没有? 算了,换个问题吧。 “金乌前九世历劫失败和幽砚有关系吗?” 【抱歉,检索不到相关情报。】 嘶—— 所以这破系统到底知道个啥? “那,那幽砚是怎么堕魔的,总可以说说看吧?” 【支线剧情,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靠!要你何用! 亦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宿主还有什么问题吗?】 “爪巴!” 第31章 第 31 章 什么垃圾系统, 嘴上说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答起话来却是一问三不知。 亦秋一个没忍住,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短暂沉默后, 她决定不再向系统问话, 只默默趴在原地, 望着紧闭的房门发起了呆。 幽砚回来得快, 客栈里的厨子动作也不慢, 没多会儿, 饭菜便一道接一道地被送了上来。 今儿早上,亦秋面前只有切好的苹果与撕碎的肉包, 品种单一加上心情不好,她几乎就没怎么吃。此时此刻, 闻着那饭菜的香气,她从上午空到了现在的小肚子忽然就叫嚣了起来。 美食当前, 小羊驼收起了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起身几步蹦跶到了桌边, 伸着脖子想吃,却又被幽砚用筷子抵住了嘴。 幽砚总是这样, 不准小羊驼自己吃饭,一定要一口一口地喂。 原因也简单,羊驼没手,要是没人喂,只能拿脑袋硬凑着菜碟吃, 最后非但洒一桌菜, 还会弄得满脸都是油。 先前几次亦秋自己吃饭便是如此, 每次弄成这样, 幽砚都会将她拽到水盆边上, 让她自己洗干净。 也正因为如此,原本衣食住行皆能自理的二十一世纪咸鱼社畜,一下子就变成了吃饭都要人喂的娇气宝宝。 亦秋一边吃着午饭,一边望着幽砚,一颗小脑袋瓜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想,当一个宠物其实挺不错的,从前做人的时候,都不曾有谁这样照顾过她,亲人都没有。 难怪以前总见人说什么“人不如猫”“人不如狗”,小宠物遇上一个好主人,可不就是活得比人无忧无虑吗? 不过她还是想当人,非但想当个人,还会害怕宠物当久了,往后会做不好一个人。 说起来,如今她是只羊驼,发生什么事都可以萌混过关,以后要是好感度够了,自己拥有了人形,又会以何种方式与幽砚相处呢? 幽砚会喜欢她人类的模样吗? 又或者,这位说话向来难听的主人会用食指戳着她的鼻子,然后扬起那种最最危险的笑意,用上最最平静的语气,对她发出警告:“我养的是宠物,不是废物。”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同样是每天在家吃喝拉撒睡,猫猫狗狗一类的小动物就是可爱,捣蛋都很可爱,而待业休息的大孩子就是啃老,干活也是啃老。 别说是不近人情的大魔头了,就是换做亦秋自己,也确实不太能接受自己养的宠物会变人的设定。 亦秋这般想着,一时没能注意到自己望向幽砚的眼神越来越痴。 忽然,到嘴的鸡肉被幽砚平移开了。 亦秋不由一愣,下意识往前探了探脖子,想追上那块肉,却被幽砚用左手食指按住了眉心。 这又是做什么呢? 亦秋不禁瞪向幽砚,一双小圆眼里写满了茫然。 幽砚:“吃饭,专心点。” 亦秋:“……” 小羊驼立即端正了站姿,那一副强装乖巧地模样,像极了上课时开小差惨遭老师点名的学生。 午饭过后,亦秋趴在客房中最亮堂的那片地儿,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 幽砚似是心情不错,在一旁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词儿是什么山啊水啊风啊沙的,调子倒是挺轻盈,想来应是哪个地方的童谣。 只不过,幽砚平日里说起话来声音挺好听,唱起歌来却叫人不敢恭维。 许是固有印象比较深吧,亦秋一直以为鸟儿唱歌都不会太差,直到今日,听到幽砚哼歌,方知这世间何为“幻灭”。 想想也是,幽砚又不是什么寻常的鸟儿,她屁股可是带刺儿的,与其说是一只鸟,不如说是大蜂子。 幽砚哼着哼着,见亦秋快睡着了,便也安静了下来。 亦秋趴在太阳光下,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几次昏昏沉沉眯开一条眼缝,看见幽砚还在屋中,便又安心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有人谈话的声音。 哼唧着睁开了一只右眼,看见门口一抹浅蓝的裙角,这才反应过来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 小羊驼伸展着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晃晃悠悠朝着幽砚走了两步,觉得头晕,便又用力晃了晃脑袋。 脑袋晃完,她下意识向后仰了下脖子。 就是这一个动作,让门口的两位主角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亦秋:“……” 没想吐,真没想吐。 老天作证,她亦秋向来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就算现在变成了一只羊驼,也不是那种随便乱吐口水的羊驼。 亦秋委屈巴巴地走到幽砚身旁,小脑袋往下一耷,满脸写着没精打采。 就在这时,亦秋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昂首挺胸,以一种极其高亢的语调,冲着正打算出发的江羽遥和洛溟渊“嗯~”了一声。 一时间,三双神色不一的眼睛都投向了这只毛茸茸的小羊驼。 下一秒,只见小羊驼努力伸展了一下脖子,十分努力地将颈边挂着的香囊凸显了出来。 快看,快看! 看看在你们面前装得人模人样的白见幽白姑娘的刺绣手艺! “嗯~~” 小羊驼又叫了一声,在确定眼前两位小说主角都将目光放到那个香囊上后,她心情大好地向幽砚靠了靠,并用脑袋在幽砚身上蹭了蹭,嘴角微微上扬,全然一副骄傲而又自豪的表情。 江羽遥:“白姑娘,你家小羊这是……” 亲爱的女主,大胆点儿,自信点儿! 面前这只可爱的小羊驼就是在秀主人送给自己的礼物,既然已经看到了,请你务必大声“称赞”一下“它”的美丽! “嗯!!!” 小羊驼又疯狂明示了一声,一时就恨自己不方便在外人面前口出人言。 洛溟渊:“它很喜欢这个香囊。” 上道啊,弟弟! 亦秋一下嘚瑟了起来,小脖子都快仰上天了。 请你们,认真观赏这位白姑娘的大作,再神情尴尬、语气委婉地吹捧一下。 坏心思一大堆的小羊驼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幽砚尴尬的表情了! 她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脸上来回流转,脸上满满写着期待。 第一个开口的是江羽遥。 她认真地问了句:“白姑娘,这是你绣的?” 未等幽砚应答,亦秋便先一步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 江羽遥又问:“我可以仔细看看吗?” 亦秋瞬间向上迈了两步,江羽遥见状,俯身拿起香囊,认真看起了两面的刺绣。 “嗯?”怎样怎样?是不是很丑! 亦秋期待地望着江羽遥,岂料她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尴尬,反而浮现了几分欣羡:“白姑娘还会这个!” 亦秋瞬间愣住了。 哈?不会吧,不会吧,这略带羡慕的语气是认真的吗? “江姑娘见笑了,我不会这个的,不过是前些日子闲着无趣,随便打发打发时间。绣的时候不觉得,绣完一看,发现太丑了,本来想扔的,谁知这小笨羊竟特别喜欢,吵着闹着说什么都要把它留下。”幽砚说着,弯眉一笑,“这小家伙啊,平日里就没见过好东西,什么都想要,不过她喜欢,我就缝成香囊送她,让她日日戴着便是。” 小羊驼瞬间沉默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幽砚段位这么高,随意两句话,便把“尴尬”一脚踢到了无辜的小羊驼身上。 分明是幽砚吃饱了撑的,做了个这么丑的礼物,二话不说挂在了她的脖子上。怎么到头来,变成她没见过世面,什么玩意儿都吵着想要了…… 江羽遥:“白姑娘谦虚了,这香囊上的蜜蜂……应该是鸟,它很威风啊,那小羊也很可爱,栩栩如生的,和你家小羊一模一样,难怪它那么喜欢。” 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女主,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大可不必闭着眼睛说我和那只歪歪扭扭的炸毛羊驼像吧! 江羽遥好歹是仙麓门掌门之女,平日里想要什么没有? 这么丑的东西,怎会入得了她的眼? 亦秋正懵逼呢,便听江羽遥又开口了。 江羽遥:“白姑娘,这个会很难吗?” 幽砚摇了摇头,道:“我是没有耐心弄第二次了。” 江羽遥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亦秋脖子上的香囊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笑着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动身吧,再晚点,天都要黑了。” “嗯!”幽砚应着,故意用力拍了一下亦秋的后脑勺。 亦秋抬头瞪了幽砚一眼,见幽砚一脸得意,顿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不满归不满,小小的羊驼,到头来还是得乖乖跟在主人身后的。 江羽遥刚才的反应,似是真心在夸这丑巴巴的玩意儿…… 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小说里,江羽遥身为掌门之女,仙麓门中年轻一辈实力最强的大师姐,从小便被父亲和师叔伯们寄予厚望。论刀剑骑射,比仙术符法,她样样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可正因如此,她的生活总是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从小便不太与懂得人交流,待到长大了,便成了仙麓门中那一朵孤傲又清冷的高岭之花。 孤傲清冷没看出来,涉世未深、不擅交际的青涩感倒是挺重。 十九岁,放在古时候是不小了,但放在现代,也就是个还在念书的丫头。 这个年纪,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想来也孤傲清冷不起来。 罢了,许是从小到大没碰过这种女儿家的玩意儿,少女心思忽然被勾了起来。 这就类似于,干干净净的乖小孩看见外头有同龄人在捉虫子、玩泥巴,明明知道脏,却还是心生向往。 所以,江羽遥的称赞确实发自内心。 可恶啊,看鬼见愁在主角面前尴尬的期待落空了,亦秋不禁低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脖子上挂着的香囊。 香囊在她脖子上摇摇晃晃,一会儿炸毛羊驼朝上,一会儿炸毛钦原朝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这两只炸毛怪,看久了是有点可爱…… 有点像…… 平日里上网聊天会用到的那种魔性表情包。 第32章 第 32 章 陌水城依山傍水, 最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地。 仙麓门位于陌水城南绵延山脉中的某一座无名山头,终年藏于一层仙术结界之中,唯仙麓门弟子知其所在何方, 常人难以觅见, 便以为仙人都住天上。 遂有人言——山路遥似天,仙门落云端。 这云端之言确实不假, 仙麓门确实称得上山高天寒,人烟罕至。 小说中曾经写过, 只有登上那云雾缭绕的山巅, 行至脚下山路的尽头, 方可瞧见那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而那断崖的另一端, 便是仙麓门, 外人无法通过,唯有仙麓门弟子知晓如何唤出连接两端的灵桥。 亦秋一路紧紧跟在幽砚身后,随江羽遥、洛溟渊二人沿山路而行。 山脚还好, 可越往山上走,这山路便越是难行。走着走着, 这天色就暗沉了下来。 说起来,这原小说也真是绝,仙麓门的弟子分明是修仙之人, 却并不会什么御剑飞行一类的法术,上下山竟都得脚踏实地一步步去走。 虽说这修仙者体质远强于常人,就算是仙麓门中处处被人瞧不起的洛溟渊, 下盘功夫也比寻常人好上太多, 行个崎岖山路并不吃力。 可是…… 小羊驼真的很吃力呀! 就算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羊驼妖, 那也是妖精里修为最菜的那一档, 属性中虽有两百灵根, 对身体的影响却并没有很大,其作用估计就是让她四肢比寻常羊驼灵活点,身体比寻常羊驼耐寒抗热一点,暂时无法让她小小的身体变得多么强壮。 半道上,洛溟渊见小羊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主动提出可以背她一程。 亦秋闻言,两眼一亮,却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幽砚以“她最近吃胖了,需要锻炼”为由给拒绝了。 不!她没胖!她不需要锻炼! 她知道,她不配被高贵的大反派背,也不配被高贵的大反派抱。 可是,可是…… 这位小说初期谁都可以使唤的男主又不是没干过重活,人家都主动提出愿意背她了,小伙子身强力壮,又不是背不动,难道她连这也不配吗! “嗯~呜呜……” “呜~嗯~~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一时间,小羊驼成为了一只嘤嘤怪,眼底含着泪光,追在幽砚身旁闹起了情绪。 可卖萌与撒娇对女魔头而言从来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就这样,亦秋一路嘤到了山顶。 她这一路走来,眼瞅着自己属性中“体力”那一栏的数字越来越低,低得几乎快要见底,这才算真真切切明白了大诗人李白为什么会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此时此刻到了山巅,她已是累得不行,当即就地一趴,要死不活地喘起了大气儿。 江羽遥行至断崖边缘,双手结印,念动灵咒,一时引得灵光大作,灵光照亮此夜,亦将那山间云雾缓缓凝作长桥,横跨山崖两端。 亦秋记得,这凝结云桥的法阵,乃是仙麓门早已羽化登仙的祖师所造,仙麓门弟子皆知催动之法。 不过在小说中后期,恶毒女三为刺激女主,率蛇山群鸟将其损毁,并把那些因失去云桥而无法及时撤离此处的仙麓门众人尽数屠杀,最后将一切付之一炬。 作茧自缚,想来便是在说这个吧? 但凡这群修仙的别把自己藏那么深,也不至于在灾厄到来时想逃都没法逃。 “走了。”幽砚伸手揉了揉亦秋的脑袋。 亦秋回过神来,抬头望了幽砚一眼,而后哼哼唧唧站起身来,跟在幽砚身后向前走了几步。 她以为自己不恐高,奈何人类总是很容易产生某些奇奇怪怪的“我以为”。 小羊驼爬了那么久的山,四肢本就已经酸软无力,此时此刻走至崖边,她只轻轻向下望了一眼,便瞬间瘫软在了地上。 “草!”小羊驼不禁吓到口吐人言。 那一瞬间,已然踏上了云桥的江羽遥和洛溟渊纷纷回头,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了身后趴在崖边瑟瑟发抖的小羊驼。 “嗯!”亦秋连忙改口。 幽砚示范着用脚在云桥上踩了两下:“结实的,走吧。” “嗯~~”小羊驼疯狂摇起了头。 道理她都懂,此处每年行过多少仙麓门人,结实是肯定结实的。 但这山、这崖,还有这看上去软绵绵、轻飘飘,而且毫无任何安全措施的云桥! 不,不不,不不不! 她不可以! 这是凡人生命难以承受的恐惧! 她脚软了,是真的软了,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要走这么长的一座云桥了。 “别怕,你走前边,我在后边看着,没事的。”幽砚说罢,伸手拍了拍小羊驼的后脑勺,见其死都不肯站起身来,便吓唬道,“不走的话,我就把你丢这儿了?” 幽砚话音刚落,亦秋连忙伸出两只前蹄,一下搂住了她的脚踝。 幽砚:“……” “呜呜!”鬼见愁,你可不能在这时候丢下我啊! “嗯呜……”这山上什么飞禽走兽都有,我一只草泥马又能活到几时啊! “嗯~嗯~~呜!”可怜可怜草泥马吧,这里的一切简直太吓人了! 江羽遥:“白姑娘,你那小羊还好吗?” 幽砚:“她不敢走。” 江羽遥想了想,问道:“它多重啊?要不就背过去吧?” 洛溟渊点头附和道:“可以背过去的,眼睛一闭就不怕了。” 幽砚不禁陷入沉思,低头盯着亦秋看了好一会儿。 “呜……”亦秋紧抱着幽砚的脚踝不肯放,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颤抖。 “不至于吧?”幽砚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呜呜……”小羊驼用行动告诉她——至于,就是至于! “白姑娘,我来背吧,我活干得多,力气还行……”洛溟渊说着,往回走了两步,认真道,“你这羊不大,看上去也就五六十斤,我背得动。” 亦秋看了看幽砚,又看了看洛溟渊,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今晚说什么都得过去的,也许闭上眼睛不去看,就不那么害怕了吧? 幽砚沉默片刻,皱了皱眉:“娇气。” 亦秋:“……” 又来,大反派又骂小羊驼了! 可害怕是人之常情啊,她又不是鸟,面对恐高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克服嘛! 小羊驼心里委屈得不行,虽然并不想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可她如何也没想到,就在自己松开幽砚脚踝,用腿毛去擦自己眼泪的那一刻,幽砚竟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背对着她,伸出了双手。 亦秋:“嗯???” 幽砚:“上来!” 亦秋不由一愣。 现在什么情况啊?幽砚要背她? 真的假的? 不是说不配吗?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幽砚就蹲在她的面前,她稍微用点力就能跳到幽砚的背上。 可她该跳上去吗? 她今儿走了那么多的山路,身上可算不得干净,一定会把幽砚的衣裳弄脏的。 洛溟渊忍不住问道:“白姑娘,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幽砚毫不犹豫地回绝道:“不需要。” 亦秋的脖子下意识向后仰了几分,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幽砚见小羊驼半天不动,不禁碰了碰她的前腿儿,催促道:“上来啊。” 亦秋见状,连忙扑到了幽砚身上。 小羊驼看着不大,却着实算不得轻,背到身上更是好大一只,看上去跟背了个人没有多大区别。 不过幽砚虽为女儿身,力气却是一点也不小,亦秋跳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她便用双手托住了亦秋的两条后腿儿,一下将其背了起来。 四肢尽数离地的瞬间,亦秋不由得加速了心跳。 那一瞬,她似犯了错般,缩了缩蹄子,却又被幽砚托得更紧了一些。 羊驼不似人类,脖子比较长,被背起的瞬间,好大一颗脑袋也是无处安放,摇摇晃晃半天,最后还是稳稳地搁在了幽砚的头顶,这才紧紧闭上双眼。 万幸的是,幽砚从来不喜欢在头上插那些乱七八糟的发饰,不然真能扎痛她的下巴。 小时候,爸爸妈妈背过她。 不过,那真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小到那些记忆,久远得她完全想不起来被人背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不开玩笑地说,这是她长大以后第一次被人背在背上。 幽砚的身子骨很是单薄,肩背上根本没什么肉,趴在上面的感觉……说实话,怪硬的,并不舒服。 可不知为何,亦秋就是觉得这样一个后背,让她感到特别安心。 哪怕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也觉得特别安全,仿佛今日这么一背,这鬼见愁便永远不会将她丢下了似的。 说起来,这口是心非的大反派明明前不久还说她不配来着,今天倒是奇了怪了,硬是和别人争着抢着想要背她。 难不成……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大人,是在担心自家小羊驼被年轻帅气的“敌人”背上一次就叛变了? 亦秋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屁股后面那条短短的小尾巴,不由自主地在谁都注意不到的地方晃荡了两下。 忽然,幽砚停下了脚步。 有风吹过,凉飕飕的。 幽砚:“到了。” 亦秋小心翼翼睁开了一只右眼,向下一看——果然,此刻已然过了云桥,脚踏实地了。 幽砚:“下去。” 亦秋见江羽遥和洛溟渊已经走远,不禁将脑袋凑到幽砚耳畔,奶乎乎地说了句:“可我腿软啊,你多背我一会儿。” 幽砚侧头看了亦秋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多背一会儿啊?” “嗯呐。”亦秋眨了眨眼,语气中满满的恃宠而骄。 “想得美。” 下一秒,小羊驼被主人一下摔到了地上。 “哎哟……” 疼,屁股疼! 第33章 第 33 章 亦秋很难用言语去形容此时此刻自己内心里的那份伤感。 这鸟女人力气大都算了, 变脸还变得那么快,搞得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已从幽砚背上摔了下来。 可怜的小羊驼在屁股着地的那一秒, 一个没坐稳, 又朝着后方摔去,“哎哟”着摔了个四脚朝天。 亦秋感觉自己变成羊驼以后泪腺发达了不少, 这一摔直接摔得她眼底起了一层雾气,望向幽砚的视线都模模糊糊的。 幽砚漠然梳理着被小羊驼蹭乱的长发, 俨然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 江羽遥和洛溟渊一不在, 这鸟女人就光速原形毕露, 先前那些清纯可爱活泼开朗的幻象啊, 破碎起来简直比捣毁镜中花水中月还要容易。 果然啊, 小羊驼就不该相信鬼见愁。什么温柔啊、安全感啊,全都是泡沫! 亦秋咬了咬牙,就地打了一个滚, 一身白毛粘泥带草地站了起来。 夜黑风高残月淡,云雾缭绕的断崖边, 满身碎草与泥土的小羊驼仰着脑袋,恨恨地瞪着眼前正整理衣衫的幽砚,小小的眼里, 大大的不悦。 幽砚低眉见了,不禁噗嗤一声,眼底漠然都淡去了几分。 有些人不笑还好, 一笑就让人来气。 亦秋不禁做了两个深呼吸。 她在笑话我, 她又在笑话我——这个鸟女人无时无刻不在笑话我。 鸟女人朝她招了招手, 她原地咬牙不为所动。 鸟女人给了她一个眼神, 她咧了咧嘴, 依旧不为所动。 鸟女人对她说了句话:“走了,小脏鬼。” 亦秋抖了抖一身的毛,也没抖落多少泥土,便迈着发酸发软的小腿儿走到了幽砚边上,哼唧了两声,扭着脖子朝空气嘟囔道:“主人,我以后跟你姓。” “哦?”幽砚似是来了兴致,“所以,你原本叫什么来着?” “嘶——”亦秋深吸了两口气,好努力才保持住了一抹微笑,“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以后,我跟您姓,我从今天起,就改名儿叫幽怨,这名字特别符合我的驼生现状,我觉得……”话音未落,幽砚便朝她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拍得她“唔”了一声。 再抬眼时,幽砚已朝着远处停下脚步等待她们的主角二人跑去。 小羊驼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敢独自逗留于这深山暗夜,连忙屁颠屁颠追了上去。 仙麓门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不小,门中弟子两百余人,还能留有不少空出来的住所,江羽遥思虑一二,便将幽砚带往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居所。 夜已深,大多弟子已经歇下,这一路上没撞见什么人,便已到了休息的地方。 江羽遥说,此处一般用来待客,平日里弟子们不太会往这边走,较之别处会清净不少,而且不远就有一处泉眼,泉水清冽,向下而流,取水用水十分方便。 至于用餐,若不嫌弃,可以同大伙一起吃。 仙麓门中有长清、留仙、画墨三阁,每一阁所修功法不同,故而弟子也分阁而居,无论哪一阁,都会有负责烧菜做饭的弟子,会在每日午时与酉时,提前备好饭菜。 不过来者是客,客人若是喜静,亦可说上一声,到了时间,自会有人前来送餐。 交代完这些,江羽遥便先行离去。 亦秋一脸疲惫地走进了客房,从下午申时累到三更半夜,她早已没了精神,此刻就想趴下来好好睡个觉,可幽砚似乎并不准她睡觉,一进屋便抓着她的后颈,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救命啊,能不能不要再迫害羊驼了? 亦秋一脸幽怨地吸了吸鼻子,转头瞪向幽砚——她连口水都提到喉头了,想吐偏又不怎么敢吐。 幽砚:“洗干净才准睡。” 亦秋:“我好困啊,明天可以吗?” 现在洗,这一身毛怕是得明早才能干了,那还睡什么啊? 幽砚:“不可以,我去打水。” 幽砚说着,转身朝水井的方向走去。 亦秋委屈巴巴地再一次趴到了地上,仰着脖子发起了呆。 这里就是仙麓门了,这算是进入主线了吧? 鬼见愁接下来有的忙了,忙着干坏事,应该就没闲心折腾羊驼了吧? 文中设定,仙麓门分三阁。 其中长清阁位于山峰正中,留仙阁立于北崖之侧,画墨阁则在山门以南的冰泉边。 三阁分别以仙麓掌门剑尊江轩、琴仙楚听澜、判官笔沐清霜三位尊长为师,分修剑、琴、笔三种法器。 江羽遥为剑尊独女,自是随父步入剑修,年纪轻轻,便已修为了得。 洛溟渊同样拜在江轩门下,却因半妖之体与仙道术法有所冲突,被其不闻不问放养多年,至今无所成就,只能于长清阁中打杂度日,人人都可使唤,也人人都瞧不起。 说起来,也是师门中除了三位尊长与江羽遥,便再无人知晓洛溟渊的半妖身份。 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天生的废物,所以时常会当面嘲笑他,说什么:“洛师弟一天天像个娘们儿似的,剑都拿不稳,还拜在长清阁呢,怎么不去留仙阁和画墨阁?就算修不成什么术法,也能抚琴作画,倒也挺配那张小白脸不是?” 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难免敏感自卑,时日长了,心里的阴暗面便开始点滴滋生,而幽砚便是替他唤醒那份阴暗,并将其无限放大的那个凶手。 大多仙侠文都一个套路,但凡主角弱小到人人都看不起,那就势必会有一场仙门中的比武,让主角被人刮目相看。 小鸟咕咕飞在走套路这方面从来都是不负众望的,她直接在仙麓门安排了一个四年一度的试炼大会,门中弟子两两抽签对战,最终决出二十人,赠其法宝,命其下山历练两个月。两个月后,各携成果归来,功绩前三者,可修门中高层术法。 原文中,“白见幽”在来到仙麓门后,日日跑去长清阁寻洛溟渊谈天说地,没多久便已到了足以交心的地步。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大多渣男都有一种共同特性,那就是缺乏自我认知,哪怕他们自己再垃圾,只要有美女那么一夸,他们便能光速膨胀到天上去。 “白见幽”在仙麓门时,对洛溟渊又是称赞又是鼓励,没多久便知晓了洛溟渊的身世,从而煲起了毒鸡汤。 先说什么,半妖是妖也是人,善恶仅在一念间,只要守住本心,一心向善,就算是半妖也不会受人唾弃。 再说什么,无法修行仙门术法,那便去修自己能修的,人能用仙术作恶,妖又为何不能用妖力行善? 美女叭叭一通瞎话,忽悠得小猪蹄子都快找不着北了,竟真就报名了四年一届的试炼大会,在大会上暗自使用妖力,干翻了平日里瞧不起自己的师兄,获得了下山历练的名额。 这一次的成功,让洛溟渊动了出人头地,再不被人欺压的念头,恰也是这一次成功,让这个十分孝顺的小猪蹄子失去了自己的养父母,让黑化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最终导致了全文BE。 “男主就一定得下山历练吗?要是我能阻止他去参加比试……” 【“下山历练,亲人惨死。”是不可避免的剧情节点,若主线剧情无法顺利进行,将抹……】 “好了,打住!”亦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折腾草泥马啊,破系统限制也太大了吧,这让人怎么HE啊? 沉默,短暂沉默后,系统又一次开了口。 【……杀宿主存在。】 草! 都叫它打住了,还那么倔强地把话说完,是要闹哪样啊? 凭什么,凭什么啊? 平日里被幽砚欺负也就算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也要气她! 亦秋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越想越来气,一时没能忍住,龇牙咧嘴地对着空气干吼了两声。 而那合拢的房门,就在这一刻被幽砚用脚尖给踢开了。 就这样,端着一盆热水的主人与自家面目狰狞的小羊驼尴尬对视了数秒。 数秒后,亦秋回过神来,要压岁钱似的,瞬间将脑门磕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幽砚放下水桶,反手合上屋门,走至亦秋跟前,放下了水盆。 这一声响,让亦秋本就耷拉着的耳朵轻颤了一下。 幽砚:“洗一下吧,小亦秋。”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似没将刚才那一幕放在心上。 诶,不对…… 她叫我小亦秋? 不是说,不是说忘了吗? 亦秋情不自禁抬眼望向了幽砚,目光中满是疑惑与说不清缘由的欣喜。 【幽砚好感度 50】 下一秒,幽砚弯眉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小羊驼刚在地上磕了一下的额头,而后掌心幻出一张手帕,于水中浸湿后,一点一点,耐心又细致地为其擦洗身子。 亦秋怔怔望着幽砚,身子不时挪动些许,给予幽砚一定的配合。 这是第一次,幽砚没将她整个儿扔进水里,只是蹲在一旁,为她洗去皮毛上的每一处污泥,却又不将她全身弄湿。 如此,身上干得快一些,也就能睡得早一些。 这样的大反派,是真实存在的吗? 亦秋一时晃了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待小羊驼被擦干净了,水盆里的水也就脏了。 亦秋以为这身子算是洗完了,幽砚却忽然牵起了她的左前蹄子,将其放在水盆里晃荡了两下。 亦秋忍不住笑出了声。 幽砚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眉继续擦起了小羊驼的脚趾。 “幽砚,你今天是不是心情特别好?”亦秋小声试探着。 幽砚反问道:“叫我什么?” 亦秋连忙埋下了脑袋,被抓着的蹄子都忍不住缩了缩脚趾:“主……主人……” 短暂沉默后,幽砚不禁轻笑一声:“随意就好。” 亦秋:“真的?” 幽砚:“嗯” 亦秋:“鬼见愁!” 幽砚:“……” 四目相对片刻后,幽砚眯了眯眼,淡淡说道:“你最近,真的肥了不少。” 亦秋不由得愣了一下,歪着脖子以示茫然。 怎么,做人得注意体重就算了,做只羊驼还得保持身材吗? 就在亦秋茫然之时,幽砚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前腿,似是感受了一下粗细。 末了,淡淡说道:“差不多可以宰了。” 虽然知道,这话大概率是个玩笑,小羊驼却还是两眼一瞪,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第34章 第 34 章 人啊, 真不能给点阳光就灿烂,得寸进尺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可是人啊,往往又容易什么道理都懂, 就是过不好这一生。 羊驼亦是如此。 亦秋十分清楚,自己就算不聪明, 那也不是傻的, 大反派有多喜怒无常, 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她也不知为何,每次幽砚对她稍微好一点, 她就忍不住得了便宜还卖乖,搞得最后半点好都讨不到。 对此,她将一切归结于幽砚的“糖衣炮弹”杀伤力太强,容易使人降智。 没错, 一定是这样。 人人都说恋爱中的人是没有脑子的, 其实不然, 人在感情面前降智是一种常态,未必不能无关爱情,只要在乎对方,也能感觉到自己被对方在乎着,就会容易任性胡闹, 将自己弄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亦秋觉得, 如今的自己就是一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宠物,会依赖主人,会在主人面前恃宠而骄是很正常的事。 若是换一个主人,撒撒娇、卖卖萌, 她的小日子不知能过得多好。 可她没得选啊, 她的主人是个满肚子坏水儿的大反派, 凶她笑她,还不止一次对她说:“不许撒娇。” 谁想撒娇? 她都是个奔三的社畜了,要不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要不是变成这副模样,要不是为了生存,谁会想对着一个凶巴巴的女人撒娇啊! 亦秋忧伤地看着属性栏里那七百五的好感度,越看越觉忧伤——这玩意儿真就不能长快点吗? 这个反派,也太难攻略了吧! 四只蹄子洗完,幽砚端着脏水盆离开了房间,小羊驼身上湿一片干一片的,眼巴巴望着敞开的房门,闷声哼哼了两下。 从陌水城到仙麓门,可把亦秋累得不轻,此时此刻,身上湿湿的,肚子空空的,本该睡不着才是,可睡意偏就涌上了头,合上了小羊驼沉沉的双眼。 人间虽还是炎炎夏日,可仙麓门位于高山之巅,气温却是比山下低了许多。 夜风自屋外吹过,携着几分凉意,吹得身上绒毛未干的亦秋不受控地打了个激灵。 亦秋忍不住睁开了一只眼睛,开始思考要不要上前把门关上。 可幽砚走时没关门,她要是现在将门关上了,幽砚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算了,风爱吹就吹吧,也没有很冷嘛,身为一个常年饱受寒冬的魔法伤害的南方人,有什么大风大浪是没经历过的呢? 还是给幽砚留个门吧…… 亦秋这般想着,瑟缩成了一个毛团,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风依旧吹着,小羊驼身子不自觉随之轻颤。 迷迷糊糊间,好似有人走进了房间,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那人的脚步很轻,似乎生怕将熟睡的小羊驼吵醒。 可耳畔,就是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亦秋努力眯开一条眼缝,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一抹白影将被褥折叠了几层,轻轻于地面铺好,而后向她走来。 “嗯?”小羊驼打鼻尖轻声哼哼了两下,只见那白影走到自己身旁,俯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又轻轻放在了地面铺好的被褥之上。 真软和啊,比冷硬的地板舒服太多了。 小羊驼意识模糊地呜呜了两声,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困到什么话都说不清楚了。 幽砚沉默片刻,将手轻放在亦秋身上,指尖灵光轻柔,一寸又一寸缓缓拂过小羊驼未干的绒毛,带走了她身上的湿冷。 那感觉很暖,就像冬日里烤着暖炉似的。 末了,屋内的烛火被吹熄了。 疲惫的小家伙,终于安然入梦。 次日清晨,亦秋是被饿醒的。 她打着哈欠站了起来,眯着双眼,一脸困倦地四处望了望。 幽砚并不在屋里。 小羊驼迈着茫然的步子走出了客房,东张西望地四下晃悠了一下,却始终没有看见幽砚。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是真的饿了,从昨晚饿到现在,可那个本该喂她吃饭的大反派却是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 亦秋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觉得幽砚许是去找洛溟渊了。 一定是的,小说里是这么写的,“白见幽”自从来了仙麓门,一有空便去长清阁的各个角落找洛溟渊刷好感。 “好你个莲中圣品,一睁眼就奔着小猪蹄子去了,也不管管我的死活……” “好歹,好歹走前给我留点的吃点啊!” 亦秋气呼呼地跺了跺前脚,本想自己去找点吃的,岂料一路上越想越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往长清阁的方向走了去。 昨夜来时,江羽遥曾为幽砚指出了三阁的大概方位,此刻亦秋顺着碎石铺成的小径一路前行,倒也没有迷路,很快便到了长清阁。 小说里写过,这个时间点,长清阁的普通弟子都在晨练,只有洛溟渊是例外的。 多年前,年纪尚幼的洛溟渊因体内妖力与所修术法相冲,不慎伤了心脉,江轩便当着众弟子的面对他说了一句:“撑不住,可以不练。” 掌门师尊不过随口一句话,说不上心疼,也算不上嫌弃,只是简单地认为这个孩子没有继续修行下去的必要了,他会收留他一生,也会保护他一生,自然也无需他这样努力地折腾自己。 可也正是这句话,让所有师兄弟都将洛溟渊视作了被师父盖了章的废物,往后每一次在练功时遇见他,都会嘲笑几句。 时日久了,岁数不大的孩子,便也再没勇气去自取其辱了。 正因如此,这个大家都在练功的时间里,洛溟渊应该是在干杂活。 可能在柴房,可能在树林,可能一切有粗活能干的地方。 幽砚一定去找他了! 一只立志要改变主线的草泥马,可不能让容易被动摇的小猪蹄子和大反派独自相处太久。 亦秋这般想着,连忙冲进长清阁中,东张西望地四处晃荡了起来。 厨房、柴房、仓库,小羊驼空着肚子蹦蹦跶跶,一处接一处地找了过去,最后终于在后山寻到了那个正在砍柴的倒霉孩子。 令人意外的是,她只寻到了那个倒霉孩子,并没能看到幽砚。 小羊驼一脸茫然地向前走去,最后停在了洛溟渊的身旁,歪了歪脑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洛溟渊半点不敢怠慢,当即停下了手里的活,用同样疑惑地目光回望着眼前这个随时可以喷自己一脸的小羊驼。 有那么一刻,薄雾未散的小树林里,一高一矮、一人一宠,大眼瞪着小眼,一瞪就是数十秒。 末了,洛溟渊先一步开了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亦秋:“你看到幽……幽了吗?” “幽幽……”洛溟渊对着这称呼反应了半秒,而后恍然大悟道,“哦,哦……你说白姑娘啊,我没看见,她应该也不会到这儿来。” 奇了怪了,幽砚不来此处,那是去了哪里? “诶?!”洛溟渊忽然惊呼了一声。 亦秋猛地被吓了一跳,一脸诧异地望向了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诧异的倒霉孩子:“你叫什么!” “你竟然会说话!”洛溟渊满脸写着震惊。 亦秋一时噎住,嘴巴嚅动了一下。 洛溟渊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亦秋翻了个白眼:“不吐你!” 洛溟渊:“哦……” 亦秋思虑片刻,扭着脖子朝四周望了一圈,见附近没人,于是做了个决定。 既然幽砚暂时还没来给这小猪蹄子洗脑,那就由她先下手为强好了,反正这孩子好忽悠,被谁忽悠不是忽悠? 先用同类身份套套近乎好了。 亦秋:“不怕告诉你,我是只妖。” 洛溟渊:“啊?” 亦秋:“我是从小跟着主人长大的,我不伤人!” 洛溟渊:“哦……” 亦秋:“主人待我很好,她从不嫌弃我是一只妖精。” 洛溟渊:“啊。” 亦秋:“不过她害怕别人发现我是妖,就会出手伤害我,所以从来不准我在旁人面前说话。” 洛溟渊:“哦!” 亦秋不禁翻着白眼深吸了一口气,抬眼问道:“你只会啊啊哦哦吗?” 洛溟渊:“……” 小猪蹄子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还会沉默。 亦秋一时无言,原地打了两个转,这才又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和我是同类,你不会把我是妖的事告诉别人吧?” “你……” “真奇怪,你一个妖,待在仙麓门做什么?” “我是半妖……”少年执拗道,“我,我有一半是人的!” “那也是妖啊!”亦秋说着,走上前去,用蹄子踢了踢地上堆放的木柴,“你又修不了仙门术法,在这儿给人打白工呢?” “你明白什么?”洛溟渊说着,一屁股坐上了柴堆,小声争辩道,“师父和师叔伯每年为我加固一次封印,就是为了藏住我身上的妖气,都这样了,还能被你这么弱小的妖精看出来,真要离了这里,迟早会被人杀掉的……” “你就没能力自保吗?”亦秋道,“我来时顺道听到有人说你,说你连剑都拿不稳,真的假的?” “说这话的人,力气还没我大……”洛溟渊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斧头。 “那你揍他啊。”亦秋没好气道,“你就任人这么贬低啊?” “不然呢?”洛溟渊说着,将衣袖稍微向上拉了些许,露出一道道旧伤,而后沉默片刻,淡然道,“我修为低微,在他们手上过不了几招,只要他们想让我拿不稳,那我一定拿不稳。” 亦秋:“……” 洛溟渊:“你以为我脾气很好?没用的……说多错多,找打罢了。” 虽然看文的时候就知道,这算是仙侠版校园暴力,当时她还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着。 那么牛逼的金乌转世,硬是让一堆人间喽啰欺负了这么多年,合适吗? 可此时此刻,她才隐隐发觉,自己不过是在上帝视角看人看事,说白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很多时候,遭受迫害的人不是没有争过,而是确实争不过…… 有的人,要让你跪下,你不跪,就会被打断腿,多硬的骨头都扛不住恶意的棍棒。 特别是在这种强者为尊的世界观下,除了拳头,再没道理可言。 亦秋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你,你体内有一股力量,为什么不去用?” 洛溟渊听了,不由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亦秋不由一愣。 她怎么知道?她当然知道,非但知道,还知道的可多了! 洛溟渊虽为妖精所生,可体内堵塞经脉的力量却并非真正的妖力,而是金乌鸟的半神之力。 金乌乃是太阳神鸟,自身力量过于强悍,不能与任何功法相融,这才导致了无法修行仙门术法的现状。而那些自命清高的仙门庸人不懂,便直接将人当做了废物,害得一个不大的孩子在那么多异样的目光下渐渐迷失了自我。 不过这些都是她从小说里看来的,其中缘由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所以她只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感应,感应到的……主人收我做灵宠,肯定是因为我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啊!” 洛溟渊闻言,不禁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沉默过后,他低声说道:“不能用……” 亦秋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没能说得上话。 “那种力量,只要用过一次,往后在别人眼里,我就算不上一个人了。”洛溟渊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我想做人,不想做妖。” 亦秋也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故事结局,了解剧情走向,明白这个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心底却仍是泛起了一丝同情。 下一秒,安慰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其实……其实也没那么绝对的,人也好,妖也好,善恶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只要能守住本心,一心向善就好了啊!”亦秋恨铁不成钢地说教着,“既然注定不能修行仙门术法,那为什么不去修自己能修的?坏人能用正道术法作恶,妖精又为何不能用妖力行善?” 话音落,她看见洛溟渊目光愈渐复杂,一时回过神来,于心底大呼不妙。 等一下,等一下! 不对劲啊! 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好像是反派给主角的洗脑包啊? 她怎么把幽砚的台词抢了? 她还记着呢,小说里这小猪蹄子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感动得两眼发亮,然后整个人就一点点膨胀起来了。 啊这,她不是来阻止幽砚洗脑这货的吗? 现在收回刚才那番话还来得及吗? 就在亦秋惶恐之时,洛溟渊眼底闪过了一丝抗拒,而后,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走吧。” 说罢,撑着双膝起身,继续砍起了眼前的那棵树。 诶?现在是什么情况? 亦秋一脸懵逼。 这反应不对啊,按理来说,洛溟渊深埋心底的那把火不是该被这番话给点燃吗?怎么直接下逐客令了呢? 难道是因为……这家伙是个颜狗,嫌小羊驼不是美人儿,说话不够分量? 若真是如此,那也太气人了! 这个世界的角色,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 “你……”亦秋龇牙咧嘴地想要讨个说法,却是忽然听见了一声系统提示。 【幽砚好感度-100】 亦秋下意识回头一看,一眼便看到幽砚正朝这边走来。 不是吧,这鬼见愁是不是有毒啊,人来就来嘛,好感度怎么说减就减啊? 莫不是鬼见愁来找小猪蹄子发洗脑包,结果看到自家小羊驼子撞破了一切,所以恼羞成怒了? 罢了罢了,被减习惯了,人都麻了。 反正幽砚确实独自一人跑来找男主了,这证明了什么?这证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只要她手握着原著剧本,就跟开了挂一样,能够预知未来。 知道未来,就一定可以想到办法阻止男主黑化…… 亦秋这般想着,闭上了嘴巴,不再同洛溟渊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幽砚冲过来就揪住了小羊驼的耳朵。 诶诶诶!疼,疼疼疼! “呜呜呜!” 为什么要揪草泥马的耳朵!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幽砚皱眉说罢,抬眼冲旁侧一脸懵逼的洛溟渊淡淡一笑,“我的灵宠不懂事,打扰洛大哥了,我这就带她离开。” “没有,她挺安静的……”洛溟渊话音未落,便见刚才还在同自己说话的小羊驼被其主人揪走了。 亦秋被幽砚揪着耳朵走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嘤嘤怪似的叫了起来,幽砚这才松开了她的耳朵,拍了拍她的屁股,赶鸭子似的,将她一路赶到了无人之地。 亦秋:“你干嘛啊!” 幽砚:“你先说,来这儿作甚?” 亦秋:“我,我……我来找你啊!” 幽砚:“你来这儿找我?” 幽砚说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扬起唇角冷笑了一声。 亦秋委屈道:“有什么不对嘛,你确实到这里来了啊,我只是比你先到一小会儿……” 哼,鬼见愁,没话说了吧? 别以为机智的小羊驼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那你可真会找啊。”幽砚说着,蹲下身来,双手握住了亦秋的脖子,弯眉笑道,“我一路循着你的灵息过来,可算是让你‘找’着我了。” 亦秋:“What?” 开什么玩笑啊……幽砚来这里竟是为了找她? 这不对劲! 第35章 第 35 章 亦秋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她无法理解的。 就比如, 洛溟渊的性格与小说描述的不太一样,而且他在听见关键台词的那一刻,做出的反应也与小说截然不同。 再比如, 按小说所写,幽砚本该是来忽悠洛溟渊的, 可她来是来了,却只对洛溟渊说了一句话,前脚说完, 后脚便揪着自家羊驼的耳朵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幽砚竟还对她说, 她是出来找她的,而且是循着她的灵息一路找过来的。 太好笑了, 这怎么可能啊?! 最关键的是, 明明是她大清早发现幽砚不在,然后出来找幽砚的。现在倒好了,她守株待兔等到幽砚了, 却被幽砚倒打一耙, 搞得跟她偷偷跑出来找洛溟渊是有什么坏心思似的! 虽说确实也有吧, 但她敢说自己的那点心思, 绝对要比鸟女人这个大反派单纯很多! “什么意思啊, 我就是出来找你的啊,你不信, 我还不信你是出来找我的呢!”小羊驼瞬间伸直了脖子, 仰着脑袋与幽砚对视了起来, 目光没有半点闪躲, 俨然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 “分明, 分明是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啊!我昨晚就没吃东西,肚子还饿着呢,你离开前都没给我留点吃的,我当然要出来找你啊!” “找我,真想找我,怎么找到洛溟渊跟前去了?”幽砚淡笑着问道,“我倒是好奇,你对他上心的很啊,一开始不让我杀他,说什么杀人要诛心才算有趣……” “那不是你自己的计划吗!”亦秋忙将幽砚的话语打断,委屈地冲她龇了龇牙。 幽砚则对其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我留了他一命,想着慢慢玩也无不可,可他不是我的玩物吗?” “我……” “你怎么背着我偷跑出来找他‘玩’了?”一句质问,森冷似冰。 话音落时,幽砚轻轻拍了拍小羊驼的右脸,细长的眉眼中似携着一种让人看不清又摸不透的危险。 亦秋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嘴上却没有放弃为自己辩解:“我,我真是出来找你的啊……” 【幽砚好感度-50】 又减!又减好感度! 烦死了,毁灭吧,谁都别折腾了! 鬼见愁,鸟女人,你干脆给我个痛快,直接把好感清零算了! 幽砚冷冷说道:“说实话。” “你要我说什么实话啊?我没有撒谎啊!”亦秋忽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着急到语无伦次起来,“我知道,我就是知道,知道你会来这里啊!你自己都说了,那家伙是你的玩物,我早上醒来看不到你……看不到你,我就觉得你来找他了啊!你看,你自己看嘛,我守株待兔,真就把你等来了啊!” “你怎么不信我,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你怎么就不肯信我呢!”亦秋越说越委屈,一时间急得在原地又是打转、又是跺脚。 下一秒,幽砚双手握住了小羊驼不安的两条前腿。 躁动的小家伙瞬间安静了下来,愣愣望着眼前神色淡然,辨不出喜怒的女人。 短暂沉默后,幽砚轻声问道:“真是出来找我的?” 亦秋紧咬着牙,用脚趾抠了抠地,一脸不悦地点了点头,而后垂下了自己的脑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委屈的气息。 清晨的太阳升起来了,虽没带来几分暖意,却也让树林中的薄雾渐渐散去。 幽砚一直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一阵沉思。 亦秋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自己腿都站酸了,偏生被幽砚这样握着,弄得她想动又不敢动。 忽然,幽砚松开了她的两条小前腿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是,不生气了吗? 亦秋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恰好撞入幽砚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的幽砚,眼里带着几分歉疚,神色温柔得好不像话。 或许是错觉吧,最近她总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天真地觉得好感度高了,幽砚就会对她越来越好。 “我确实是来找你的。”幽砚忽然开口淡淡说道,“你说我不信你,你就信我了吗?” “唔……”亦秋眼里多了几分茫然。 幽砚不再多做解释,只拍了拍亦秋的后脑勺,起身道:“回去吧,早饭都要凉了。” 早饭…… 亦秋不敢多言,只紧紧跟在幽砚身后,一路回到了江羽遥为她们安排的住所。 进屋的瞬间,她便看到了屋内那张圆木桌上摆放的早餐。 馒头、鸡蛋、小米粥,不久前应该还是滚烫的,现在已经没在冒气儿了。 “这些是……” “去了趟画墨阁的功夫,一回来你就不见了。”幽砚说着,挥袖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几步走至桌边坐下。 昨晚江羽遥便曾说过,画墨阁离此处最近,阁中也大多都是女弟子,要是饿了,去那儿是最方便的。 莫非,幽砚真就是出去为她端早餐了? 所以,事情的真实情况是——幽砚端完早餐回来,发现小灵宠不见了,放心不下,便一路循着灵息找到了洛溟渊那儿,然后对此产生误会,从而感到不悦? 这话说出去真有人信吗? 关于反派大清早跑到男主面前,只是为了抓自家小羊驼回去吃早饭的这件事,谁听了不说一句离谱? 可离谱归离谱,它好像真的发生了。 好好一个大反派,放着男主不去忽悠,硬是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一只草泥马身上了。 难道这就是好感度的力量吗? 可好感度不是正在一路狂减吗? “咕~~~” 那来自小肚皮的打鼓抗议,几乎是瞬间就将亦秋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耷拉着脑袋,缓步走到幽砚身边,乖巧地探长了脖子。 幽砚抬起手来,以灵力温了一下桌上凉掉的食物,像往常一样,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喂进了亦秋嘴里。 这顿饭,亦秋是越吃越觉得心虚。 没错,她大清早跑出那么老远就是为了找幽砚,这一点没骗人。 可当她发现幽砚并不在洛溟渊身旁时,她也确实对洛溟渊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比如,提前试探了一下洛溟渊。 再比如,提前说完了日后幽砚将要对洛溟渊说的台词。 这些小动作,幽砚是不知道的,而这细微的变化,或许会影响幽砚的计划…… 亦秋知道,自己本就是来阻挠幽砚伤害主角的,背地里偷偷摸摸做点什么实属在所难免,没什么好纠结的。可如今,幽砚对她越来越好,她便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反派可是一直都在伤害主角的人,要是主角最后真的成功HE了,那反派会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若放在从前,她肯定会觉得“鸟女人死活都与我无关”。 可放到现在,她便有些不敢去想了。 小羊驼咽下碗里最后一勺粥的那一刻,被大反派胡乱揉了一把脑袋。 大反派是真的很喜欢挼她,她要以后变成了一个人,挼起来不软和了,也许大反派就不再喜欢她了。 不喜欢她,就不会对她好了。 不对她好,或许她也就不用在乎结局到底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了吧? 亦秋于心底胡乱想着,忽而被幽砚捏住了下巴,一颗心瞬间惶恐了起来。 是我的眼神又暴露了什么吗? 她诧异地望着幽砚,却见幽砚只是拿出一张绢帕,给她擦了擦嘴,而后又嫌弃地丢到了一旁。 什么时候开始,擦个嘴都要捏下巴了…… 这种古早文里霸道总裁才会做的动作,咱能稍微省省吗? “你这什么眼神?”幽砚松开了小羊驼的下巴。 亦秋目光闪躲了一下,而后小声嘟囔道:“能不能不要捏我下巴……” 幽砚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却没对此给出回应。 亦秋吸了吸鼻子,又道:“还有,能不能不要揪耳朵、抓脖子,不要用你的鞭子缠住我……” 说完,她想,这样一定会被扣好感度的吧? 幽砚对小羊驼的感情就是这样不堪一击,若非如此,原文里也不会养着养着忽然就宰来吃了。 这样想来,背叛她无非是因为知道未来,所以未雨绸缪,并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 幽砚扬了扬眉,反问道:“有意见?” 亦秋抬眼瞪向幽砚:“有意见!” “嗯?”幽砚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亦秋咬了咬牙,心道这破好感度爱扣就扣吧,这垃圾攻略游戏,她是一点也不想玩了。 也不知这坑爹系统有什么毛病,好端端的非要她把一个反派的好感度刷那么高,然后再借着这属性变成一个人,去过河拆桥,去背后捅刀…… 有意思吗?真没意思! 她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就让幽砚一点一点变得讨厌她,最好讨厌到打她骂她,这样她再在背后搞小动作,也就没这么大负罪感了。 至于能不能变成一个人,这很重要吗? 她可是熟读原文的天选草泥马啊,熟知一切剧情走向,难道缺个人形,就不能成功了吗? 想到此处,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意见特别大!” 幽砚听了,抬起手背,饶有兴致地托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半倚在椅背上,笑道:“说来听听。” “我真的受够了!你老欺负我、笑话我,你还没事就吓唬我!”亦秋冲着幽砚大声吼了起来,“你自己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比如?”幽砚反问。 “比如,比如……”亦秋咬了咬牙,努力在脑子里搜索了起来。 很快,小羊驼开始哭唧唧地控诉起了大反派每一次欺负她的行为,小到一丝于她而言不合时宜的笑意,大到……最大也就大到踹她下床的那一脚。 总之说来说去,核心点就是——每次我好不容易开始喜欢你一点了,你就又让我觉得讨厌了! 她话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己都有些辨不清虚实,偏还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说一边抖。 说委屈,也不是真委屈,更多是在害怕,害怕这些伤人的话说完,好感度一下降到很低,往后幽砚就真的不会对她好,只会将她当做一只工具羊驼了——尽管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毕竟,她是真不想欺骗谁的感情,至少不想欺骗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的感情——哪怕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就这样,幽砚静静看着小羊驼在自己面前奶声奶气地吼了半天。 末了,亦秋红着双眼瞪向了幽砚,眼神少见的坚毅:“不要觉得我是只羊驼,就可以随便欺负我,我也是有脾气的!” “胆子不小,吼得挺大声。”幽砚淡淡说着。 “你得尊重我!”亦秋语气猖狂,就差没有上房揭瓦了。 来吧,我准备好了,这次要扣多少,给我个痛快! 【幽砚好感度 300】 呵,鸟女人,果然心狠,枉我们日日相伴,你竟一扣就是三百!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也确实就是亦秋能够想要的结果,可真正到来的那一刻,竟还是忍不住感到心寒。 老实说,她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幽砚了,奈何她们之间的感情太不堪一击了,说句朝不保夕都不为过。 罢了,罢了。 亦秋,往后专心搞事业吧,这鸟女人不值得你伤…… 诶? 等一下! 小羊驼直愣愣的脑袋,不由得稍稍歪了几分,小小的眼里,大大的疑惑。 她看了一眼系统属性。 幽砚好感度:900 刚才那三百,竟然用的是加号,而不是减号! “你,你你,你……” 亦秋傻愣愣地“你”了半天,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一刻,她携着满心的茫然,望见幽砚俯身向她靠近,用冰凉的额头,轻轻碰触她毛茸茸的脑门。 声音低沉且温柔地问了她一句话。 “小亦秋,你有想过,修炼成人吗?” 第36章 第 36 章 ——你有想过修炼成人吗? 这个问题对亦秋而言, 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了。 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便做梦都在想。 哪怕她在这个身体里已经住了一段时日, 基本适应了作为一只宠物的生活。 哪怕身为一只羊驼,她想吃就能吃,想睡就能睡,天天有人照顾着, 除了大反派, 再没人能欺负她分毫。 哪怕……就在几分钟前, 她才下定决心破罐破摔,不再去刷幽砚的好感度了。 她也还是想要成为一个人。 毕竟她本身就是一个人, 一个被莫名其妙塞进了羊驼身体里的人。 可比起变人,她更想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 所以刚才的她做了些不太理智的蠢事。 她在自暴自弃, 在试图证明幽砚对她不是真心的好, 更想以此结论来减轻自己背叛时的负罪感。 就这样, 一只宠物冲着自己的主人吼了半天, 每一句话都是满满的抱怨,就是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对自己差一点。 可她没能想到的是, 这位主人非但没生气,还给她加了三百好感度…… 其实如果仅仅只是加了三百好感的话,她一定会和以往每一次加好感一样, 觉得幽砚这个鸟女人简直莫名其妙。 可随后,幽砚问出来的那句话,着实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误会幽砚已经不止一次了。 也许, 那忽上忽下、飘忽不定的好感度, 从来都不是不堪一击的。 相反, 在这来回波折的过程中,幽砚已经开始懂得照顾她的感受了…… 她是一只羊驼精,妖精想要变人需要修为,而修为这种东西,哪能光凭一个人的“好感度”提升而提升呢? 仔细想想,刚来此处的时候,她连话都不能说,可随着好感度的增加,幽砚先后为她传过三次功。 第一次,她感觉自己身体轻盈了不少,但没什么具体效用。 第二次,则是打通了灵脉,让她能够开口说话,四肢也变得灵活了不少。 第三次,幽砚让她有了灵力护体,不再惧怕夏日的炎热。 这是否代表着,所谓成人的标准,并不是达到了就能成为一个人,而是达到了,幽砚才会给予她那份足以让她化形成人的修为。 所以“成人”所需最多的一项属性,并不是代表着修为高低的灵根,而是那看似无用的好感度。 纵然幽砚十分强大,让一只小妖化形的修为于她而言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任何人的付出与给予,都不该是全然不求回报的。 亦秋知道,自己在幽砚的眼中弱小至极,完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正因如此,若有一日,幽砚真的愿意给予这只小妖这样的修为了,那她所求回报应当十分简单。 简单到,只是想让那个小家伙,一直一直伴着自己。 想到此处,亦秋便更加不知该要如何抉择了。 本来加了那么多好感度,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可她现在却十分不安。 怪只怪系统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想要活下去,想要回家,那就注定要去做对不起幽砚的事。 想不那么伤幽砚的心,大概只有提前离开,一辈子做只羊驼,做一只……与幽砚注定不同路的小羊驼。 可是,可是…… 这好感度眼瞅着只差一百了,幽砚似乎也确实因为近些日子的相伴,发生了某种脱离小说人设的改变。 真的一定要离开吗? 有没有可能,有某种办法,是可以两全其美的? 亦秋不禁去想,自己大概是世上最矛盾的一只羊驼吧,拿不定主意,下不定决心,心底的每一个想法,都有可能动摇于顷刻之间。 此时此刻,幽砚就在她的面前,离她那么近,近到每一次呼吸,都能被她清晰感受。 幽砚问她,想没想过修炼成人。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问她。 这是否意味着,在幽砚的眼中,她已不再是一只普通的小宠物,而是……而是一个配得上与之说话谈心的朋友? 那一刻,小羊驼眼神的变化复杂到难以形容。 有惊愕、有感动,有期盼、有惶恐,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其实,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留下来。 或许她可以,真的可以想到一个法子,既能帮女主避过苦难,保住自己的小命,又能不让幽砚因此受到伤害。 在那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亦秋算不得灵活的大脑光速运转着。 最后的最后,她回过神来,冲着近在咫尺的幽砚眨了眨眼。 而后,小声地、怯怯问了一句:“我……可以吗?” 亦秋想,幽砚应该会说:“你好好表现,我哪天心情好了,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虽然很讨打,但也确实符合幽砚的人设。 可她万万没想到,幽砚在听到她的回应以后,短暂沉默了两秒,而后坐直身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弯眉道:“笨了点,难。” 亦秋:“……” 幽砚说完,似是觉得不够损,又笑着补了一刀:“你就想着吧。”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张着嘴巴,冲着幽砚龇了龇牙。 对此,幽砚报以淡淡一笑。 她背过身去,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记住,我是你的主人,我让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你就是只灵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对着我发脾气前,最好想想清楚,离了我,你又算个什么?” “我……” “要不你试试,现在跑去长清阁,问问你今早找的那位,又或者问问江姑娘,看看谁愿意收留你这只……”幽砚话到此处,稍稍顿了一下,回身以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小羊驼的眉心,眼底携着浅浅笑意,继续道,“这只会说话,还会叛变的小妖精。” 幽砚将“叛变”二字咬得尤为清晰,亦秋听完,不由得张了张嘴,想反驳点什么,却发现这番话根本无法反驳。 夺笋呐,山上的笋都要被这鸟女人夺完了! 在经历了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后,亦秋渐渐恢复了理智。 她转身走到了幽砚为她铺好的地铺上,摆出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将自己缩成了一个毛团。 她开始反复思考一些问题,试图想清楚、弄明白自己将来到底要何去何从。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刚才所想的一切,到底是一份自我感动,还是切实存在的世界线变动。 就在这时,收拾好碗筷的幽砚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刚才啰嗦了那么多,我倒也不是完全没听进去。”那一刻,幽砚端着木制的方形餐盘,站在门口,回身对她说,“谢谢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亦秋愣愣抬头,只见幽砚已经走出了房门。 “谢谢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她将那话重复念了一遍,只那一瞬,心脏似被什么用力触碰了一般,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作者曾在自己的微博说过一番话。 ——魔尊幽砚的一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每一个知她大名之人,不是恨她,便是怕她。她是一个被孤独裹挟,也全力拥抱孤独的疯子,所有扭曲与癫狂,于她而言,都是一种必然。若这世上有一人爱她,也许一切会有所不同。可惜,并没有。 那个时候,评论里大部分的人都骂骂咧咧的,他们喊着“麻烦不要洗白”,他们叫着“对这种角色根本可怜不起来”,吓得作者没多久就删掉了那条微博。 亦秋记得,当时自己也是起哄的一员。 可今时今日,她却又想起了那番话。 若这世上,有一人爱她…… 一人就够。 或许改变结局的方法,从来都不是背叛幽砚去为主角做点什么,而是想办法改变幽砚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只是不知,羊驼到底算不算得上“一人”。 第37章 第 37 章 关于羊驼算不算“一人”这个问题, 亦秋趴在自己的小地铺上思考了好久。 想到最后,她猛地用脑袋磕了两下地面,直骂自己是个大傻逼。 “我现在不是人,可等好感度刷够了, 不就能是个人了吗!” 亦秋这般想着, 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心里的纠结也一下少了许多。 她决定了, 既然幽砚缺爱,那她便让幽砚感受一下什么叫被爱。 “爱”是什么, 是亲人、是朋友,是情侣之间能够给予彼此的纵容、理解,以及陪伴。 作为一个熟知《枯枝瘦》剧情走向的忠实黑粉, 亦秋坚定地相信, 这三点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短暂思忖后,亦秋从软和的被褥上站了起来,迈着步子走至门边,跟块儿望夫石似的, 站在门口吹起了凉风。 没多会儿,幽砚便还完碗碟,自画墨阁走了回来。 在望见幽砚的那一瞬,亦秋无意识地向前伸了伸脖子,眼里闪过一丝欢喜。 幽砚远远望见小羊驼伸着脖子蹲在门口等待自己的那副乖巧模样,嘴角亦不由得上扬了几分, 却又始终不动声色, 在进屋之时与其擦身而过,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优雅而又淡定地坐在了桌边。 这是生气了吗? 亦秋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扭头跟着幽砚一起走进了屋子,后腿顺脚那么一蹬,“嘭”的一声,关上了那半敞的房门。 这一脚,本无他意,奈何用力过猛,活像发脾气的小羊驼在摔门。 更糟糕的是,房门如此一关,便让这本就没有开窗的屋子忽然一下暗了许多。 屋内光线黯淡,幽砚望向亦秋的目光便显得格外明亮,她的表情似笑非笑,谁也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亦秋尴尬了一会儿,又忙转过身去,撅着屁股用两只前蹄刨开了一条门缝,而后如释重负地将那扇门重新打开。 下一秒,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她不禁瘪了瘪嘴。 那个鸟女人又开始笑话她了,看来刚才她刨门的样子一定很蠢…… 蠢就蠢吧,鸟女人看着开心就好。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转过身去,几步走到了幽砚身边,低声哼哼了两下,用脑袋蹭了蹭幽砚的手肘。 幽砚玩味地抬了抬胳膊,小羊驼瞬间被吓了一跳,脖子瞬间向后缩了些许。 耳畔,又传来了一声轻笑。 亦秋努力沉住了气,抬起头来,诚惶诚恐地望向幽砚,小声说道:“主人,我错了……你别,别生气。” “好好说话。”幽砚说着,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我没撒娇!”亦秋委屈极了。 小羊驼的声音奶乎乎的,说什么都像在撒娇,可亦秋对天发誓,自己真没有撒娇。 幽砚端着水杯,低眉看了亦秋一眼:“哦。” 哦…… 太冷漠了吧。 亦秋皱了皱眉,趴在幽砚脚边,又两只前腿搂住了幽砚的脚踝,小声嘟囔道:“主人你不原谅我,我今天就不放手了。” “你哪有手啊?”幽砚淡淡问道。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将两条前腿收得更拢了一些,一边改口道:“主人不原谅我,我就不放腿了!” 幽砚闻言,饮下杯中之水,饶有兴致地问道:“你错哪儿了?” 亦秋不禁于心底长叹了一声。 又是这个问题。 身为一只天天被主人欺负的羊驼,亦秋每一次“道歉”都会遇上这个问题。 说实话,她真心觉得自己没什么大错。 虽说她刚才确确实实是凶了幽砚,可她所激情控诉的每一点,不都是幽砚确实对她做过的那些破事儿吗? 一个人欺负她了,她因此产生情绪,然后在某年某月某日因为某种原因忽然爆发,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儿啊! 怎么到头来,非但每次都要她先道歉,还每次都得让她去反思自己到底错哪儿了呢? 亦秋不禁想,她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委屈的穿书者。 不过委屈归委屈,大反派的问题不能不回答。 小羊驼吸了吸鼻子,埋下脑袋,低声哼唧道:“我……我不该因为一时委屈,用那种态度对主人说话。” “哦?”幽砚听了,不禁将右手搭在了亦秋的后脑勺上,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的指尖,于那小脑瓜上轻轻点了两下,“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我是不能委屈吗!”亦秋在心里疯狂呐喊着。 但是她怂,她可不敢把这句话喊出来,所以话到嘴边,变成了一通违心的否认。 “不不不,我不敢,不敢……我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委屈。”亦秋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脑袋,“主人对我那么好,我不该凶主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我过分,我混蛋,我下次不会了!” “下次?”幽砚冷不丁抓着一个关键词。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亦秋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得仿佛在发什么毒誓。 忽然之间,她对上了幽砚那双略带笑意的细长眼眸,目光不由一滞。 一缕晨光破云而出,撞入半敞的门扉,于这高且寒凉的山巅小屋,悄无声息地送来了几分暖意。 她们望着彼此,仿佛谁都想从对方眼中寻到点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闪躲。 数秒对视后,幽砚伸手捂住了亦秋的双眼。 “别去猜测不该猜测的东西。”幽砚轻声说着,松开了遮挡亦秋视线的手。 “我……没有……”亦秋小声解释。 她只是好奇了那么一瞬,好奇幽砚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何离开昆仑山,又为何堕入魔界。 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猜测,也无从猜测。 幽砚淡淡“嗯”了一声,道:“最好没有。” 说罢,一挥袖,便合上了那道半敞的门。 客房暗下来的那一瞬,亦秋不由得呆滞了一下。 她还是喜光的,可幽砚并不喜欢。 罢了,幽砚缺爱嘛,房间透不透光这种事,还是依着缺爱的那个人吧。 亦秋这般想着,缓缓松开了幽砚的脚踝。 然而下一秒,幽砚忽又抬了抬手,打开了一扇原本紧闭的窗。 天光再次倾洒而入的那一刻,幽砚站起身来,几步走至屏风后的架子床边,静静坐下,闭目凝神。 亦秋抬眼望向了那一扇窗,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歪了歪脑袋。 许是昨儿太累,今早又被饿醒,亦秋并没能够睡饱,此刻幽砚好似消了气,她便也放心许多,心底那份困意一下便劫持了沉沉欲坠的眼皮。 白日里,只要不会觉得热,亦秋便总是喜欢趴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仿佛这样睡觉才是最最舒服的。 幽砚开了一扇窗,清晨的阳光便照了进来。 小羊驼趴在那一缕光中,闭目睡得很香,一身柔白的绒毛被照得好似泛着淡淡的金光。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从窗外溜到头顶去了,亦秋便也跟着醒了过来。 贴着地板的肚皮平平的,仿佛在做着某种抗议。 亦秋从地上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幽砚身旁,见她仍闭目而坐,不禁上前用头蹭了蹭她的大腿。 幽砚睁开双眼,伸手摁住了亦秋乱蹭的小脑袋。 亦秋“唔”了一声,抬眼提醒道:“午时了。” “嗯。”幽砚应着,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亦秋鼓了鼓腮帮子,在一旁傻站了半天,最后一个没忍住,还是小声说了句:“主人,我饿了。” 幽砚:“那便去吃。” 亦秋:“我去哪儿吃啊?” 她又不能在凡人面前说话,只怕是到时冲着人“嗯嗯”一通瞎叫,叫破喉咙也就只能叫唤出一盆青草来。 她才不要吃草,草又不好吃。 幽砚:“你也知道没了我,你连饭都吃不上啊。” 亦秋:“你还在生气啊!” 幽砚睁开了眼,淡淡问道:“有意见?” 亦秋秒怂:“没有……” 幽砚低眉看着眼前乖顺的小羊驼,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丝笑意。 可不知为何,亦秋总觉得这一丝笑意并不简单。 果不其然,短短数秒后,幽砚伸出食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小羊驼的耳朵,弯眉笑道:“想清楚自己错哪儿了吗?” 亦秋张了张嘴,却一脸懵逼,不知如何应答。 幽砚:“没关系,错哪儿不重要,错了就得受罚。” 亦秋:“啊……” 不会是要罚她不准吃饭吧? “总是我伺候你,你也该伺候我一下了。”幽砚说着,站起身来,在小羊驼诧异的目光下走到了里屋的书桌前。 亦秋一路追随,而后茫然地站定于幽砚身后,见她慢吞吞地研了半天磨,终于铺纸提笔,写下几行小字,而后放笔转身,将那一张宣纸递到了亦秋面前。 这张纸是一个菜单…… 亦秋瞬间明白了幽砚的意思。 她目光哀怨地望了幽砚半天,似想求一个陪同,奈何最终无果,只得张嘴咬住了那张薄薄的宣纸,转身朝屋外走去。 山风哇凉哇凉地吹,羊驼不情不愿地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了曾经在网上看过的一个视频,视频里有一只大土狗,它叼着一个装有菜单和几张毛爷爷的塑料篮子,替主人跑去一家小超市里买菜,还知道等老板给它找零钱。 想想那狗,再想想自己,亦秋不由得感慨起来。 那狗可真聪明啊,简直和她一样聪明。 怕不是于建国后偷偷成精了? 第38章 第 38 章 正午时分, 仙麓门,画墨阁。 一只模样奇怪的“羊”大摇大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引起了阁中弟子们的注目与围观。 “这是绵羊吗?好可爱啊!” “可以摸摸看吗?” “江师姐昨夜带回来一位白姑娘, 听说这是她的灵宠, 可聪明了!” “它嘴里叼着一张纸, 是来送信的吗?” “谁看看呀, 纸都湿了, 全是口水……” 亦秋嘴里叼着一张菜单, 茫然且略显尴尬地望着眼前这些将自己围起来的画墨阁女弟子。 这些十五六七岁的小姑娘, 面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当第一个小姑娘大着胆子伸手去摸了一下, 其他姑娘便也纷纷对这只一心只想带饭回去孝敬主人的小羊驼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一时间,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羊驼,就这样十分轻易地沦陷在了这片“温柔乡”中。 “嗯!”妹儿们,能看看草泥马嘴里的菜单吗? “嗯呜~~”要是回去慢了, 饿着了鸟女人, 草泥马万死难辞其咎啊。 “嗯!嗯~~”不帮忙指路,那好歹也让个道吧,姐姐们! 【叮——】 亦秋一边往外挤, 一边“嗯嗯”叫唤着,努力想要突出重围。 就在这时, 一只纤细而修长的玉手自旁处伸来,从小羊驼嘴里取下了那张沾了一堆口水,且已被风吹皱的宣纸。 “嗯?”怎么给我拿走了?是要帮忙吗? 【叮——】 亦秋瞪大双眼,仰头望去。 仙麓门弟子皆着白衣, 眼前女子亦是如此。 她未着任何发饰, 就连一枝木簪都不曾有, 只以白色发带将一头墨发结鞭,低垂于身后,留些许碎发散落鬓边,朴素至极。 女子容貌算不得惊艳,身上却有一种十分难以言说的气质,只一眼,便会让人觉得,这般脱尘的女子,不应在人间。 【叮——】 亦秋正看得出神,便见一个女子凑上前好奇地问了一句:“六师姐,上面都写了什么啊?这是……菜名儿?” 六师姐!这称呼她熟啊! 那一刻,小羊驼双眼一亮,目光瞬间便真的挪不开了。 陌水城伏魔一事,幽砚帮了不少忙,虽说全是倒忙吧,可主角们也不知道啊。 小说连载初期,江羽遥一直把化名为白见幽的幽砚视作正道仙友,既欣赏她自在随心无拘无束的性子,又欣赏她那一身不知师承何处的本事,既然将其带来了仙麓门,自是要视作上宾的。 正因如此,江羽遥为幽砚安排的住所是仙麓门中最为僻静的客舍。 此处前门朝东,后门向南,无论通风或光照都是极好,且不远处就有一眼清泉便于取水,平日里也很少会有门中弟子来此,十分适合客人闲居。 还有一点,便是因为这儿位于山顶南侧,离仙麓门三阁中的画墨阁最是相近。 画墨阁中多为女弟子,江羽遥将幽砚安置于此,也是考虑到自己平日里未必时时空闲,幽砚若有什么需求,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她,便可直接前往画墨阁寻人相助。幽砚生得貌美,恐被男弟子纠缠,但是女子与女子间相互照应,便能省去许多麻烦。 不得不说,江羽遥虽不善表达,却从来都是一个心思细腻、十足温柔的女子。 而这样温柔的一个女子,必然有一个属于她的守护者,那便是《枯枝瘦》中的女二,木神句芒。 朝云,仙麓门六师姐,画墨阁中实力最强的女弟子——这是她在人间的身份。 原文中,这无疑是一个悲情人物。她爱着金乌,守着扶桑,从来不求不怨,只默默站在他们身后,付出奉献着自己的所有。 她不惧天罚,自封一身神力,改换容貌偷偷下界,只为暗中守护扶桑与金乌成功渡过这最后一世劫难。 可她是神,终究是心存慈悲,哪里斗得过心狠手辣的幽砚? 到头来,还是被逼得堕入了魔道,扶桑也好,金乌也罢,皆先后于她眼前死去,如何都没能护住哪怕一个自己真心在乎的人,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有,只能在那森冷魔域之中,如孤魂野鬼般独活的下场。 对,对对对! 亦秋想起来了,原文中白见幽与朝云相识,便是因为朝云受江羽遥之托,每日三次去往客舍为白见幽送餐。 此刻看来,这段剧情应还没有开始,不过被她提前撞上了。 说起来,先前幽砚看见江羽遥时,便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遇见句芒,还十分中二地说了一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所以,对幽砚而言,句芒应和男女主差不多,都是她无聊鸟生中“趣味的源泉”之一。 她要是今天就把这位女二带到幽砚面前,幽砚应该会挺开心的吧? 幽砚开心了,应该就不会和乖巧听话的小羊驼计较今儿早上那点破事儿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诶,等一下,眼前这位既然是女二,为什么没有五毛特效啊?”亦秋不禁于心底向系统提问,“难道是女二不配吗?” 【因宿主多次建议,系统已进行全面升级,提示特效的优化,也属于升级内容的一部分。】 “这样啊,那你优化了什么?” 【为宿主移除了刺眼的提示特效。】 “那你就直接不提示我了?” 【我“叮”过了。】 草……泥马神情专注的时候,怎么可能注意到有奇怪的东西在旁边“叮”啊! 这破系统能不能靠点儿谱,这还不如五毛特效来一波呢! 亦秋正在心底疯狂吐槽这越来越坑的废物系统,便见眼前那位“六师姐”低眉望向了自己。 “你是白姑娘的灵宠?” “嗯!”亦秋连忙点了点头。 朝云见了,弯起眉眼,笑道:“随我来吧。” 在朝云的帮助下,刚被六七个小姑娘“轻薄”了半天的小羊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紧跟着朝云的步子,走出了画墨阁女弟子们热情的包围圈。 这些修仙门派,平日里吃的都是大锅饭,下厨的做什么,大家便吃什么,没得那么多挑剔。 奈何幽砚是个事儿很多的鸟女人,她在那张宣纸上写了好几道菜,好巧不巧,都是今日没有的。 画墨阁的师妹们总不好怠慢了大师姐领回来的人,今日掌勺的那位弟子见了这份菜单,当即走回灶边,照着这纸上的菜式,单独给那位“白姑娘”下了一次厨。 在等待的过程中,亦秋趴坐在厨房外边,被里头飘出来的菜香馋得直咽口水。 朝云就坐在她的身旁,用那柔软的手指轻抚着她的绒毛,说是待会儿饭菜备好了,便帮她送过去。 虽说这就是原文的剧情,可亦秋还是因此感动得泪流满面。 早在来此的路上,她便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到底要怎么才能把幽砚点的饭菜带回去。 用背的吧,容易打翻,放地上拖着走,那更不合适。 若是有人愿意给她弄个木质饭盒,让她一路叼着回去,倒不是不可以,但她怕这样会把自己的牙给硌疼了。 得亏女二是个大好人,愿意主动帮小羊驼送外卖,省了小羊驼好多力气。 饭菜备好后,被分装在了两个分层的木质饭盒里,朝云一手一个,在小羊驼的带领下,向着不远处客舍走去。 亦秋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事儿。 小说里,朝云与幽砚在初见的那一刻就已悉知对方身份,却都未曾点穿,一直心照不宣地互飙演技,一路上可谓是见招拆招,好生刺激。 这俩人吧,一神一魔,早在三千年前便已有了几分牵扯。 可关于她们之间的前尘往事,作者根本没有细说,只是提过那么三两次,说是句芒曾于三千年前在昆仑山上救过幽砚一命,幽砚为这一命之恩,数次有机会夺她性命,却都没有痛下杀手。哪怕是到了结局,男女主和恶毒女三都死干净了,这位女二依旧没有被反派处理掉。 想到此处,亦秋这一颗心便止不住好奇了起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幽砚见到“故人”时会有怎样的表情了。 那一刻,小羊驼带路的步伐都欢腾了不少。 没多久,她便将朝云带到了自己与幽砚暂居的客舍门口。 幽砚向来不喜光,此刻房门是紧闭的。 亦秋“嗯嗯”叫着跑到门边,狗狗似的用前腿将门刨出了一条缝,而后将门缝撞开,蹦跶到了桌边静坐的幽砚身旁。 “嗯!”小羊驼仰着脖子,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泛着一抹期待的光,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幽砚抬眼望向门外时的表情变化。 然而…… 幽砚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十分寻常地站起身来,走至门口,笑着接过了朝云手里的两个餐盒,随口与之客气了一番,便关上了房门。 两人交流不过三言两语,便草草散场,任谁都没露出哪怕一丝儿丝儿不对劲的眼神。 她们不是认识彼此吗? 亦秋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幽砚站在桌边,将餐盒中的菜一盘一盘端了出来。 末了,她低眉看了亦秋一眼,淡淡说道:“你倒挺会偷懒,就这么几盘菜,还要找个人帮忙。” “我……” 诶,过分了啊! 话真不能这么说啊,我这不是勤勤恳恳为你把趣味的源泉之一给带回来了吗? 你是没认出来? 就算没认出来,也不能怪我偷懒啊! 第39章 第 39 章 有那么一瞬间, 亦秋真的很想冲着幽砚大声喊上几句。 “鸟女人你眼睛是不是坏掉了!” “刚才那个女人是句芒啊,是扶桑的守护者,木神句芒啊!” “我把这么有趣的人都给你带回来了, 你就一点也不惊喜, 一点也不意外吗!” 不过, 有些话想归想,说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毕竟她只是一只小羊驼啊,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羊驼,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是扶桑,什么是句芒呢?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得直面自己偷懒的小小罪责。 “我……我拿不动嘛!”小羊驼委屈极了,为自己辩解之时,恨不能从那一双圆溜溜的豆豆眼里挤出几滴眼泪,“我又不是人, 我又没有手, 你点了那么多菜, 要两个餐盒才能装得下, 我总不能把它们叼回来啊!” “拴在身上背回来,会很重吗?”幽砚浅笑着问道。 “可是,可是……”亦秋支支吾吾半天, 忽然想起了什么,仰着脑袋理直气壮道, “是那个人主动要帮我拿的,我又不能说话, 我要怎么拒绝她嘛!” 她说着, 又连忙趴在了幽砚的脚边, 光速卖起了惨:“我昨天才走了一晚上的山路, 真的好累啊!今天早上起来,我这腿啊,它们是又酸、又疼、又发软,加上我肚子饿了,真的没什么力气啊……你想啊,我要是在回来的半道上累趴下了,你不也得挨饿吗?” 幽砚闻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而后将空了的餐盒往旁侧一推,于桌边轻轻坐下,拿起碗筷,夹起一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似笑非笑地看了亦秋两眼,淡淡问道:“那女子什么身份?” 亦秋望着红烧肉,止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但我听见有人叫她六师姐。” “没了?”幽砚追问道。 “没了。”小羊驼站起身来,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了桌面上,一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幽砚。 “哦。”幽砚说着,将那红烧肉送进了自己嘴里。 亦秋又一次吞咽了一下,小小的眼里,写满了大大的期待。 以往吃饭,幽砚都是自己吃一口,便会喂上亦秋一口。 然而今日,幽砚竟在吃下那块肉后,直接闭上了双眼,以一种能够急死羊驼的速度,慢吞吞地闭嘴嚼了半天,这才将其咽了下去,睁眼又一次动了筷子。 亦秋两眼一亮,却见幽砚夹起一片青菜,又一次送进了自己嘴里,开始了那能够急死羊驼的新一轮咀嚼。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鸟女人存心气她呢。 小羊驼哪里受得了这委屈? 她咬了咬牙,伸长脖子,打算直接用嘴去够盘里的菜——哪怕糊得满脸都是,她也要吃饭! 可下一秒,幽砚用筷子的末端抵住了她的嘴。 亦秋打鼻尖发出了一声闷哼,脑袋往后微微一缩,抬眼望向幽砚,小声嘟囔道:“我饿了。” “那女子什么身份?”幽砚又一次淡淡问道。 亦秋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幽砚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有所隐瞒。 她确实有所隐瞒,可这心底的实话也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身为一只羊驼,一只普通的羊驼,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只能知道这么点讯息。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沉默后,委屈巴巴地做出了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回答:“我只听见有人叫她六师姐……” 这一次,幽砚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小羊驼几秒,而后弯眉笑道:“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往后离她远点。” 亦秋听了,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起来。 “你个鸟女人,自己都是个大坏蛋,还说别人不像好人呢!” “在你这女魔头的眼里,难不成还有哪个神仙能是个好人吗?” 不过有些话想归想,说是万万不可能说出来的。 一只聪明的羊驼,自然要学会审时度势,比如现在,幽砚说什么,那就必须是什么。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对错,直接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以此表明自己的忠心就完事儿了。 果不其然,这头还没点几下呢,幽砚便已在她的无脑迎合下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终于让她吃着了这顿午饭。 吃饱喝足后,亦秋趴在桌边伸了会儿懒腰,而后便陷入了一阵沉思。 幽砚应该是认出句芒了,否则也不该是刚才那种反应。 不管怎样,如果初期主线所需人物都齐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主线便要正式开始了。 亦秋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的香囊,而后又扭头望向了此刻正在案桌前玩弄笔墨的幽砚,一时多少有些心情复杂。 “我真能改变她吗?”她于心底轻声问着。 没有人给予她答案,就连那个废话超多的废物系统都在这一刻沉默了起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世上哪有熟读原文的穿书者,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反派的道理? 从现在开始,她便每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幽砚,从旁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她就不信了,这鸟女人能在她眼皮底下成功洗脑那个小猪蹄子。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小羊驼十分艰难地握了握自己那对僵硬的前蹄,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两个字——坚定。 只不过,那时的亦秋,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当她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时,时间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月。 此时此刻的仙麓门,正如小说里写的那样,正在筹备那四年一度的试炼大会,门中弟子个个跃跃欲试,山间走一遭,随处可见切磋之人,好生热闹。 只不过,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和幽砚没有任何关系。 大半个月都过去了,这位本该每日每夜都在积极为男主洗脑的大反派,近来竟是毫无动静,活像一个蹭吃蹭喝等待看戏的大闲人。 眼瞅着试炼大会的报名时间就快要截止了,结果小说里苦口婆心劝说男主前去报名的那个反派,直到此刻都还在消极罢工,半点动起来的迹象都没有。 试问反派不去忽悠小猪蹄子,小猪蹄子怎么会参加试炼大会?小猪蹄子不去参加试炼大会,怎么获取下山历练的名额?小猪蹄子都不下山历练了,那原文后面的主线剧情又该如何进行? 亦秋记得,系统曾经说过,主角“下山历练,亲人惨死”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剧情节点。 如果这个剧情无法顺利进行,那么系统就会抹杀她的存在。 亦秋心里急啊,特别特别急! 她想过千种万种难以处理的情况,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主线剧情竟会因为反派的无作为而死死地卡在了原地。 这段日子里,为了让幽砚动起来,她从旁言语暗示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结果。 她开始怀念小说里那个茶里茶气的白见幽了。 她好久没有听见这个鸟女人用三千岁少女的声音对着小猪蹄子喊“洛大哥”了。 她还发现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原文里“羽遥姐姐”这个恶心心的称呼至今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都和小说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系统……” 【在呢。】 “如果洛溟渊不去报名试炼大会,我真的会死翘翘吗?” 【“下山历练,亲人惨死”是不可避免的剧情节点,若主线剧情无法顺利进行,将抹杀宿主存在。】 得,又是这句话。 总之就是得让那个小猪蹄子获得下山历练的名额呗。 “我现在很好奇,如果主线剧情无法避免,那我要怎么改变结局?”亦秋说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质疑道,“这太矛盾了!它根本就是个悖论吧?” 【并非所有主线剧情都属于不可避免的剧情节点。】 “意思就是说,甭管其他主线剧情扭曲成啥样,只要成功经历这个节点,就能算我过关,是吧?” 【是这样的呢。】 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如果说,除去不可避免的节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那么这剧情由谁去推动,似乎都没什么差别嘛。 亦秋这般想着,不由得眼前一亮。 短暂沉思后,小羊驼扭头朝侧方看了一眼,见幽砚正于床上小憩,便悄咪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迈着小偷似的步伐,小心翼翼走到门口,伸出一只蹄子,轻轻刨了一下闭拢的房门。 很快,房门被刨开了一条缝隙,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缕天光顺着那被扒开的门缝倾泻而入。 这逃狱般的感觉,让亦秋加速了心跳,她前腿刚刚迈出房间,嘴角笑意还未来得及扬起,右边的后腿儿便被什么东西缠了起来。 “去哪儿?”幽砚的声音,自身后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做贼心虚的羊驼猛然僵在了原地。 她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紧紧缠在自己后腿儿上的吹雪,沉默片刻,缓缓地将迈出屋子的那条前腿儿缩了回来。 小羊驼低垂着脑袋惶恐了片刻,忽而抬腿一脚踹开了房门,回身对幽砚报以灿烂一笑:“主人你看,今天天气不错啊!” 幽砚浅笑着将手中长鞭寸寸回拉,被缠住后腿的亦秋便像个拖把似的,一点一点被拽回了幽砚身侧。 她哭丧着脸望向眼前似笑非笑的主人,一时间连屁都不敢放上一个。 短暂对视后,幽砚笑着问道:“鬼鬼祟祟的,想去哪儿啊?” “我,我……” “嗯?” “我……”小羊驼噎了半天,话音陡然一转,变成了微微颤抖的曲调,“要到看得最远的地方~~和你手舞足蹈聊梦~想~~” 下一秒,幽砚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诧异。 第40章 第 40 章 沉默, 短暂沉默间,尴尬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房间。 亦秋知道,别说是读心术仿佛十级的幽砚了, 此时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她心里有鬼。 但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 足以为刚才那一系列鬼鬼祟祟的行为做任何的狡辩了。 天知道她多么希望幽砚能发发善心, 稍微行行好, 对她高抬一下贵手,给她个机会让她萌混过关。 然而事实却是——绝无可能。 那一刻,幽砚静静凝视着亦秋,嘴角微微上扬, 眸光意味不明。 亦秋怯怯回望着她,一双想要闪躲却不敢闪躲的眸子里,满满写着忐忑。 数秒后,幽砚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右手在小羊驼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悠悠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我错了!”亦秋瞬间跪趴在地, “我, 我错……我错在, 不该装傻充愣, 不该答非所问!” 动作之熟练,姿势之标准, 一看就是一个老道歉王了。 幽砚弯眉审视了亦秋数秒, 启唇问道:“为何不接着唱?” 亦秋:“……” “挺好听的, 再来两句。”幽砚淡淡说着, 语气虽是没有什么波澜, 眸子里却布满了笑意。 亦秋垂下双眼, 小声道:“忘,忘词了……” “那就哼哼。”幽砚闭目道,“继续唱。” 亦秋紧拧着眉心,一脸忧伤地自鼻尖挤出了奶狗哭泣般的嘤嘤之声,声音绵长不断,持续数秒后开始微微颤抖,乍一听,仿佛屋子里多了一只嗡个不停的苍蝇。 幽砚眉心蹙了蹙:“你们羊驼都这么唱歌的?” 亦秋连忙收了声音,小脖子往后一缩,一双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幽砚,似想看出这位魔尊大人此时此刻心情究竟如何。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切兜兜转转,她又迎来了自己最不想回答的那个问题。 “你刚才,打算去哪儿?” 亦秋于心底哀叹了一声,终于是认了命,知道自己今儿是如何都躲不掉了。 她缩了缩身子,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仰起头来,小声道:“最近……仙麓门不是有个什么,什么四年一次的弟子试炼大会吗?” “嗯。”幽砚淡淡应着,稍稍于床上换了个坐姿,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这试炼大会四年一次,仙麓门中十六岁以上的弟子都可以报名参与,通过抽签分组,一对一进行点到为止的切磋……主人不觉得这很热闹吗?”亦秋说着,见幽砚没有打断,便把话继续讲了下去,“姓洛那小子,还没报名呢。” “哦?”幽砚眼眸低垂向床下趴着的亦秋,眸光中多了几分别样的兴致。 亦秋见了,心知有戏,连忙说道:“主人,你不是讨厌那小子吗?我们干脆推他一把,他那么弱不禁风,到时被人三两招打趴下了,一定特别丢人!想想都觉得有趣,主人你说呢?” 幽砚闻言,低眉浅笑,深邃的瞳孔不由得泛起些许波光。 亦秋见幽砚半天没有说话,不禁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主人,你怎么看?” 幽砚想了想,道:“你很讨厌他?” 亦秋歪着头眨巴了一下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乖巧道:“主人讨厌他,我就讨厌他!” 说罢,她于心底自我感动了一下。 什么叫暖,这就叫暖! 就冲着这一句忠犬感十足的台词,她想夸自己一句“反派的贴心小羊袄”,应该不过分吧? 下一秒,幽砚眼尾微微上挑,赤着一双玉足走下了床,右手轻轻一拂,便将缠在小羊驼后腿上的吹雪缠回了细瘦的腰身。 亦秋连忙起身,两步追到了幽砚的身旁,仰着脑袋问道:“主人,我刚才说的,你有考虑一下吗?” 幽砚低眉扫了亦秋一眼,走至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已凉的茶水,有些不耐烦地幽幽说道:“幼稚。” 亦秋咬了咬牙,轻哼了一声,于心底吐槽道——您说的是,论成熟,那我确实比不了您这三千多岁的少女。 可就在此时,幽砚又一次开了口:“不过闲来也无事,你觉得有趣,那便随你。” 语气依旧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亦秋喜出望外。 那个午后,小羊驼蹦蹦跶跶在前方领路,几步一回头,就为了等身后步子慢悠悠的幽砚。 长清阁男弟子较多,每次幽砚来此,总有那么几个会凑上来主动效劳的。 他们一听幽砚是想了解仙麓门的试炼大会,便一边儿前方带路,一边争先恐后地说道了起来。 “试炼大会四年一次,三阁中到了岁数且未出师的基本都报名了,就等着到时一争高低,白姑娘到时可得来看看。” “前边儿就是比试场地,四周已设好灵力结界,到时掌门师尊会与两位师叔从旁护法,场内怎么打,都不会伤着边上围观的人。” “我们修为不精,上去也就是活动活动身子,能赢个一两场就不丢人了……真要看啊,还得看三阁中最负重望的那三位。” 幽砚望着那四面悬空的试炼台,随口问道:“那三位,是哪三位啊?” 旁侧一人笑道:“那当然是,我们长清阁的江羽遥师姐,画墨阁的朝云师姐,还有留仙阁的贺修竹师兄。” 一个瘦高的长清阁弟子跟着点了点头:“是啊,这次试炼大会独占鳌头之人,必定在他们当中。” 亦秋心里着急报名一事,一时有些不耐烦地蹭了蹭幽砚的大腿。 幽砚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亦秋的脑袋,改口问道:“这试炼大会四年才一次,想来只要岁数到了,便都会报名吧?” 瘦高个听了,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差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哦?”幽砚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下一秒,只见得另一人摆了摆手,摇头道:“你说洛溟渊?那个废物,不说也罢。” 瘦高个讥讽道:“那人啊,是我们长清阁之耻。入门八年,十七岁,什么都没学会,明明是拜在我们长清阁的,结果连剑都拿不稳,成天娘们唧唧的,纯废物一个。” “可惜啊,那小子不报名,他要报名了,谁运气好抽到他,那跟轮空没区别啊。” “要不是报名必须有弟子印,我都想替他报一个,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上不上得去咱们这试炼台啊。” 一时间,那几个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嘲笑起了一个并不在场的人。 亦秋在旁侧听着,一时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这些个在修仙门派里搞校园暴力的仙门弟子,一天到晚指着别人骂“娘们”,也不知有几个能在江羽遥和朝云手下过上三招。还一口一个“娘们”呢,这么看不起女人,有本事就别从娘胎里出来啊。 再说了,那小猪蹄子日后虽然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但人家小小年纪就什么重活粗活都干得,身上有伤也任劳任怨,哪有这些家伙说得那么不堪? 显然,幽砚也懒得听眼前几人在背后说人闲话,于是开口继续问道:“报名还需要弟子印?” 亦秋闻言,竖起了耳朵。 “当然需要,否则有人冒名顶替怎么办?”瘦高个说,“仙麓门每个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弟子印,那是拜师之日,师尊以灵力为其刻下的名牌,独一无二。想要报名试炼大会,必须以弟子印将名字录入名册,否则不算数的。” “原来如此。” 亦秋听完,目光都呆滞了几分。 她本以为只要偷偷在名册上添一个洛溟渊的名字就好了,结果这玩意儿竟然那么复杂,非得要那个什么弟子印,所以说报名这事,到底还是要洛溟渊自愿才行啊…… 所以,她现在忽悠幽砚去忽悠洛溟渊还来得及吗? 此刻该问的都问完了,幽砚自也不想再与眼前几人过多啰嗦,一时转身欲走,偏被那几人再次叫住,一个个满脸殷勤地想要带她再去别处看看。 无法偷偷帮小猪蹄子报名,亦秋本已十分忧伤,此刻一听这几个人还要带幽砚“去别处看看”,更是让她心底那份不爽成倍滋长。 一时间,她极其不悦地冲那几个人“嗯嗯”大叫了起来——然而,无人在意。 被无视的愤怒,促使她嚅动起了自己的嘴巴。 下一秒,小羊驼仰起了脖子。 “he~tui!” “pu!tuitui!” 那个下午,道歉狂魔草泥马成功“同化”了自己的主人,使之也深刻体会了一下与人“道歉”的感觉。 不过幽砚并没有因此生气,相反,心情似还不错了起来。 回来的路上,她们吹着山风望着云,路过清泉饮了水,回到客舍之时,正是那夕阳西下的好时分, 高山之巅看落日,与别处总归是不同的。 只是幽砚不喜这些,所以近来无论日出还是日落,都只有亦秋独自在看。 今天,是第一次——日落时分,有幽砚和她一同站在屋外。 亦秋依在幽砚身上,看着那灼烧层云太阳渐渐西沉,那些烦躁的心虚便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你可曾听说过三足金乌?”幽砚忽而淡淡问道。 “啊?”亦秋一下紧张了起来。 “那是天帝之子,是这三界之中,光芒最盛的羽族。”幽砚说着,揉了揉亦秋的脑袋,言辞讥讽道,“不过它就像这落日,一夕沉堕,便再黯淡无光。好比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无趣至极。” 亦秋心虚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道:“主人……可曾见过它?” “不曾。”幽砚应道。 “不曾?”亦秋不禁诧异,刚想顺势追问下去,便听幽砚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亦秋。” “啊?”她抬眼愣愣望着眼前的幽砚。 幽砚拍了拍亦秋的后脑勺:“回屋等我。” 说罢,化作一阵风,转瞬便已消失不见。 第41章 第 41 章 太阳下山了,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幽砚在留下一句“回屋等我”后便独自走了,亦秋在门口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架不住山顶风大, 便缩回了屋中。 她为幽砚留了一道门缝,自己则趴到了床边那个软和的小地铺上,望着眼前雕青山的屏风发起了呆。 人在若有所思,却又摸不到什么头绪的时候, 总是容易忽略时间。 亦秋这一愣愣了许久, 回过神时,本就不怎么亮的屋子,都已随着夜色彻底暗沉。 入夜的凉风, 顺着门缝吹开了门扉,屏风将其挡下,却挡不住那夹杂在空气中的凉意。 亦秋抬起脖子犹豫了一会儿。 她想,那个鸟女人又不是没手,哪里需要一只羊驼为她留门啊? 早点关上, 早点暖和。 亦秋这般想着,到底还是从被褥上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门边, 伸出前腿儿想要将门关上。 忽而, 一阵风吹到了她毛茸茸的脸上,一下便吹醒了她迷糊许久的脑子。 她似乎有点明白,近来大反派为何像个旁观者似的,本该迫害的主角就在眼前, 却是迟迟不曾行动了。 小说里, 幽砚为了一步一步将洛溟渊引上绝路, 可谓是费心费力, 整个过程不知牵扯了多少无辜之人,最终搅得扶桑死、木神堕,天帝与其独子血亲相残。 当小说快到尾声的时候,恶毒女三郁溯在身死魂灭之前,向幽砚问出了一个所有读者都十分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这个问题,幽砚没有说为了魔族,更没有提到什么爱恨之事,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亦秋至今都还记得,那一章的评论区彻底炸翻了锅。 一部分读者觉得反派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只以“有趣”作为一切的动机实在太过牵强。 一部分读者则翻出许多前文细节进行了一通分析,对这些为那一句话而炸了毛的读者解释道:“朝云因什么救过幽砚?郁溯为什么痛恨扶桑?男女主看似无辜,但是他们如果真的无辜,很多东西根本解释不清楚。前面那么多伏笔呢,小说还没完结,急什么呀?继续看吧,我猜钦原一族和金乌绝对有过节,而且这把火还烧到了蛇山。”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奈何小鸟咕咕飞没有心,读者为她把细节伏笔都12345的给列出来了,她竟是一个坑都没填上,草草结束了全文,将烂尾烂到了极致。 对此,大部分被伤透了心的读者们高呼了起来。 “这是结局,却也不是结局!” “小鸟咕咕飞懂个屁的《枯枝瘦》!” “追了鸟姐那么多本,这本真转黑,看得窝火!” “只要你骂小鸟咕咕飞,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异姓姐妹!” 与此同时,文下的“枯枝女娲”们开启了“补天”模式,她们把那些细节伏笔和作者没填的坑尽数罗列出来,认真分析了好几篇长评,各有各的猜测,也各有各的精彩。 而这些猜测里,大多都在怀疑幽砚堕魔与金乌有关,甚至有人觉得,幽砚不喜光是因为憎恨金乌,而金乌塑十日,是为了对付幽砚。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着实带感,不少读者看完,皆发自内心感慨:“这TM不比结局好看?店无书砸,懂?” 亦秋还记得,山间初遇那日,幽砚望向洛溟渊的眼中带有杀意。 也许是因为穿书前在评论区看了那么多猜测,她便自然而然将这份杀意理解为了“恨”。 可是刚才,幽砚离开前所说的那番话,明显话里有话…… 特别是她的语气,几分讥讽,几分感叹,除此之外,无怨无恨,只有淡漠。 幽砚说自己不曾见过金乌,亦秋是愿意相信的,毕竟这么随心随性的一个大反派,着实没有必要费心去骗一只小羊驼。 她能感觉到,随幽砚离开魔界的这些日子里,幽砚对她虽有诸多隐瞒,却并无欺骗。就好像,有一些事情,她若问,幽砚便会说,若不愿说,幽砚便也不许她问。 所以,幽砚的性子,可能真如小说里写的那样,做什么皆是想做便做了,有趣就好,不需要多余的缘由。 可有一点,作者确实错了,光凭“有趣”这一个动机,是不够支撑这位任性至极的大反派费心费力搞那么多破事儿出来的。 因为在幽砚看来,洛溟渊根本不够有趣。 亦秋不禁去想,对一个疯批反派而言,何为有趣? 是泼墨玷污无瑕的白?是拽高高在上之人跌入尘埃?又或者,是一点一滴将自傲者所有的骄傲尽数摧折? 不管是什么,这一切的前提,似乎在于摧残、毁灭掉一样“好”的东西。 在原文的世界观中,三足金乌乃是天帝帝俊与太阳神女羲和所生独子,千年前许是吃饱了撑的,以神力多造了九个太阳出来,最终犯下大错,断足受贬,沦落人间。 时光转瞬,千年已过,金乌渡劫九世,皆以失败告终。 如今这第十世,便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作者曾经提到过,洛溟渊这个名字,字字带水,是为“太阳沉堕海底深渊,光明没入无边黑暗”之意。 正如幽砚所说,它就像落日,一夕沉堕,便再黯淡无光。 或许一开始,幽砚对他是感兴趣的,可那也仅仅只是一开始。 曾经那个三界之中光芒最盛的羽族,如今早已失去一身神力,陷于这凡俗泥沼之中,任谁都能轻易践踏。 他对幽砚而言,就像一条可怜虫,多看一眼都嫌无趣。 正因如此,幽砚在见到洛溟渊的第一眼,便做出了与原文截然不同的反应。 亦秋初步断定,幽砚的整个心路历程,也许可能貌似大概十分简单。 见到洛溟渊之前——好无聊啊,听说天帝的儿子在历劫,我去使点绊子吧。 见到洛溟渊之后——这废物是三足金乌?无趣至极!白走一趟,好气,不如直接宰了,然后去跟他老爹对线吧! “所以,幽砚没有直接杀了洛溟渊,完全都是因为……因为我?”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鸟女人近来什么都不去做,也什么都不让她去做,每天都静静待在此处懒散度日,若不是今日她提到试炼大会一事,这鸟女人根本连门都懒得出一趟。 这大反派如此行事,怎么看都与剧情主线够不着半点关系。 唯一的解释,就是幽砚对主角已经失了兴致,如今只想弄清楚身旁这只小羊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虽然这个结论很离谱,但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亦秋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亦秋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为了主线努力撺掇反派去干反派该干的事,而大反派就是一个看戏的人,一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分明知道她在演,可就是不曾点穿。 难怪她总会产生一种幽砚什么都看出来了的错觉。 搞半天那根本不是错觉! 幽砚肯定早就看出她不对劲了,哪怕不知她到底是何想法,也该知道她做这一切的动机绝不单纯。 她想,幽砚眼里的她,一定是一只又笨又蠢,就差没把计划写脸上了,还一天天自认心机十足的大傻瓜。 过分,太过分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过分的反派,放着眼皮底下的主角不去玩弄,非要玩弄一只除了吃喝拉撒便干啥啥不行的羊驼! 草泥马啊!这真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夜风呼呼地吹,小羊驼内心崩溃,目光呆滞,四条小腿儿一动不动,整个儿傻立在了门边,于这风中凌乱起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有人在门口黏了一团大棉花。 这夜的风不算大,幽砚回来的也不算晚,小羊驼被她拽进屋时,还没来得及僵成一块望夫石。 屋内的烛台燃了起来,昏暗的房间都似暖了几分。 幽砚关紧了四周的门窗,回身几步走至屏风背后,低头望向了亦秋。 亦秋一进屋便跑到自己的小地铺上缩成了一团,此时此刻仰头回望着幽砚,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幽砚紧拧着眉心瞪了她半天,似想责备几句,最后却还是在那可怜巴巴的目光下心软了。 “都让你回屋等了,一直守在门口做什么?”她说着,蹲下身来,为小羊驼顺起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绒毛。 无论春夏秋冬,幽砚的手指都是冰凉的,可手指虽凉,动作却是十分温柔。 亦秋在那温柔的抚摸下,耷拉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有话,想说又不敢说,到头来,也只问出了一句:“你去哪儿了啊?” 幽砚听了,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又怕我扔下你?” 亦秋别过脑袋,小声道:“才没有。” 幽砚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忽而倾身凑上前来,对着她尖尖的小耳朵,轻轻说了一句:“我去当贼了。” “啊?”亦秋下意识后仰了些许,一时间心乱得不知如何自处。 “帮那小废物报了个名。”幽砚弯眉说道,“白日里没问清楚,偷偷摸摸折腾了半天,原来只需将那弟子印放至名册边的灵石上等几秒,我还当它多复杂呢。” “你……” “饿不饿?”幽砚问道。 亦秋闻言不由一愣,幽砚不提这个,她都要忘记自己没有吃晚饭了。 未等亦秋回过神来,幽砚便已自身上摸出了两个烧饼,也不知是从哪搞来的,有些凉了,她便放在手心用灵力热了热。 “你……你不是觉得,我、我的提议,很幼稚,很没意思吗?” “嗯。”幽砚撕下一小块饼来,递到亦秋嘴边,“特别幼稚。” 亦秋将其一口咬住,望着幽砚眨了眨眼,心底不自觉涌起一股暖意,那些几分钟前还憋在肚子里的怨气,此刻已是消散无踪。 幼稚,你不也为我去做了…… 第42章 第 42 章 有那么一瞬间, 亦秋很想和幽砚坦白一切。 她想告诉幽砚,自己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只不过是那个世界里某个作者笔下的一本小说,她就是因为小说结局太烂, 心底的吐槽欲望太强烈, 这才莫名其妙被系统抓进来的。 可她真的不敢说啊。 首先,应该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只是一本小说里的某个角色。 所处世界皆为他人虚构, 所历半生亦不过占了书中的寥寥几笔, 别说是幽砚这么强大自傲的人了, 随便换个普通人, 也会感到无法接受吧? 再者, 主角和反派无疑是对立的存在,她穿到了反派身边,接到的系统任务却是帮助主角HE, 这不就是内鬼行为吗? 关键是,就算她坦白一切后活了下来,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永不再犯啊。 幽砚可是魔尊, 哪怕剧情走向和原文完全不一样了, 她与这些天界的神仙也是不可能握手言和的。 这鸟女人性子本就古怪,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现在是对主角不感兴趣了,可万一哪天兴致又来了呢? 到时候,只怕她大腿一拍,便决定了要弄死主角,行动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必须帮助主角HE才能苟命的小羊驼, 托腮一想, 感觉没救了, 于是顺手宰掉尝尝味道。 别说,这还真像一个反派干得出来的事。 小羊驼一口一口吃着大反派喂到嘴边的烧饼,心里有多感动,肢体就有多不敢动。 简简单单填饱肚子后,幽砚像往常一样为亦秋擦了擦嘴,而后洗漱一番,便早早上床睡下。 亦秋趴在床边,将下巴搁上了床沿,一双小眼睛眨啊眨地望着幽砚。 幽砚睡觉的时候,总是将自己贴在墙边,分明是不大的一张床,偏就能被她省出少说可以多躺一个人的空位。 这大反派也真是的,睡觉这么不占地儿,也不舍得让小羊驼也上去躺躺。 不过不管怎么说,幽砚对她确实已经十分好了,供她吃供她喝,明明知道她不太对劲,却还是为她把主线的前置任务给搞定了。 这待遇,真的很不错,身为一个宠物,还是得学会知足啊。 亦秋这般想着,脑袋轻轻蹭了蹭幽砚垂落于床沿的那抹衣角,嘴角止不住上扬了几分。 幽砚:“还不睡?” 鸟女人忽然开口,将正在发呆的亦秋吓了一大跳,当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马上,马上就睡了……” 幽砚:“嗯” 亦秋趴回地上,目光止不住往床上多看了两眼。 短暂沉默过后,亦秋轻声说了句:“晚安,幽砚。” 床上的人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但是亦秋知道,她一定听见了。 近来,仙麓门三阁弟子皆在为将要到来的试炼大会做着准备。 亦秋说自己每天都在客舍里吃了睡睡了吃,总感觉日子过得很是憋闷,想要能够出去透透气儿,哪怕是半个时辰也好啊。 幽砚听了,什么都没说,亦秋便当她是默认了。 得到出门许可后,亦秋寻了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于吃饱喝足后屁颠屁颠独自溜了出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仙麓门中,不由得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在原文里,洛溟渊原是不敢动用体内那股“妖力”的,可幽砚一直在努力为他洗脑,又是鼓励又是劝说,这才一点点唤醒了那小子心底深处充满怨憎的小恶魔。 可是事实上呢,幽砚上山后总共就见了洛溟渊一次,两人仅有的对话简单到时隔近一月,亦秋都还能轻易地背下来。 是的没错,那一日幽砚说了句:“我的灵宠不懂事,打扰洛大哥了,我这就带她离开。” 洛溟渊回了句:“没有,她挺安静的。” 然后就没了,原文中天天粘在一起的两个人,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 没有了幽砚的洗脑包,这洛溟渊还敢当众爆发体内的“小宇宙”吗? 所以说,她是不是应该现在跑去找那小猪蹄子,趁着这试炼大会还没开始,提前给他鼓鼓劲、打打气啊? 哎呀,不对不对! 洛溟渊还不知道自己被报名了,如今他少吃了许多洗脑包,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只怕是会立即跑去取消报名,那麻烦事就大了! 算了算了,那小猪蹄子好歹是个男主啊,主角光环于身,难道还能被喽啰似的路人甲乙丙丁当众收拾了不成? 亦秋这般想着,晃了晃脑袋,转身朝着留仙阁的方向晃悠了过去。 她随幽砚来仙麓门这么些时日,每天吃喝拉撒全都在幽砚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怎么逛过。 仙麓三阁中,长清阁精剑术,画墨阁擅书画,留仙阁通音律。 舞刀弄剑那点事儿,亦秋向来是不感兴趣的,若是说起笔墨书画,她又确实不太懂欣赏。 至于音律,那不就是曲儿吗? 亦秋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可喜欢听歌了。 她还记得,小说里曾经提到过,说留仙阁那位琴仙情路坎坷,对心爱之人求而不得,故而时常会抚上一曲《云间月》,曲调宛转悠扬,哀伤绵长,闻者无不伤心垂泪。 要是有那机会,她还真挺想听听看,是不是真有啥曲儿能将人听哭了。 怀着这份期待,小羊驼蹦蹦跶跶跑进了留仙阁。 她于许多双诧异的目光中一路穿行,心里的想法挺美,奈何运气不怎么样,别说没能碰上什么琴仙了,就是个认真弹曲儿的都没让她遇着。 更让羊驼头大的一点是这留仙阁的普通弟子们切磋起来真的很吵! 亦秋心中的音律之战,是双方各持乐器,表面上相辅相成,实则已在暗处以内力交锋千百个回合,身姿帅气飘逸,曲声悦耳动听。 然而今时今日她所看到的音律切磋,竟然只是两个人在那对波似的狂拨弦,声音大得就跟吵架似的,你想压过我,我想压过你,谁都听不清对方在弹什么,也未必知道自己再弹什么。 总而言之,就一个字——吵! 更可怕的是,这里四处都有人在“吵”,吵得人脑瓜直疼。 为了保住自己的耳朵,亦秋逃似的从里头跑了出来。 她本想着外头也没什么好玩的,倒不如回去睡个大觉,结果刚离开留仙阁没多远,便撞上了不知何时跑来此处的幽砚。 “哈哈,好巧……”亦秋仰着脑袋朝幽砚靠了过去。 “不巧。”幽砚说。 “啊?”亦秋向前的步伐忽然一滞。 幽砚淡淡说道:“我来抓你回去。” 亦秋:“为什么!” 她是又在不知不觉做错什么了吗?幽砚为什么忽然说要“抓”她回去?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幽砚说着,俯下身来,冲着眼前一脸茫然的小羊驼弯起了好看的眉眼。 “我……”亦秋神色尴尬,全然回忆不起来自己犯了什么错,“我,我忘了什么?” “半个时辰了。”幽砚笑道。 亦秋一时噎住。 说半个时辰,还真就只给半个时辰呗? 可怜的小羊驼是一只灵宠吗? 不!她只是一个犯人!出门透气都不配超过一个小时的犯人! 那一刻,小羊驼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转身朝着回去的方向迈起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步子。 幽砚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同她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忽而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的耳朵。 “干嘛!”亦秋不开心地扭头吼了一句。 “你再凶?”幽砚挑了挑眉。 “我……”亦秋皱了皱眉,短暂沉默后,整只羊驼的气场瞬间衰弱到了极致,回身三两步走到了幽砚的身旁,小脑袋在幽砚身上轻轻蹭了起来,“不凶,不凶了……我们回去吧。” 幽砚见了,伸手捏了一把亦秋的后颈,将亦秋捏得猛然缩了缩脖子。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 这好感度真是加得小气吧啦的。 “我还以为,你会去找那小子。”幽砚忽然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哈?”亦秋短暂恍惚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幽砚在说什么,一时止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找他做什么呀?” “你对他很感兴趣。”幽砚笃定道。 亦秋歪头朝幽砚看了一眼,沉默数秒,闭目晃了晃脑袋:“并没有。” “最好是没有。”幽砚说着,低眉看了亦秋一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突然往这儿跑?” “我来听曲儿啊。”亦秋瘪了瘪嘴。 “好听吗?” “什么都没听到!”亦秋说着,眼里满满写着不开心,“气没透好,琴仙也没见着,你就来抓我回去了!” “琴仙?” “仙麓门三尊之一!留仙阁的琴仙楚听澜啊!”亦秋说着,忽然仰起脖子望向幽砚,“特别是那首《云间月》,听闻是琴仙为自己爱而不得之人谱下的曲子,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诶,吹得这么神,你就不想听听看?” “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幽砚淡淡说道。 “这怎么能叫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亦秋皱眉道,“主人,不是我说你,你的生活太无趣了,性子也太死板了!你啊,真该好好陶冶陶冶情操!” 幽砚:“哦。” 亦秋:“……” 罢了,鸡同鸭讲。 第43章 第 43 章 山上的日子, 一天天在过,说不上是快还是慢。 近来亦秋一直被幽砚看得很严,少有单独行动的时间, 自然也就没空再去思考男女主那头的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 如果没什么必要, 她才不敢去找什么男主女主深情女二的。 毕竟幽砚这阴晴不定的鸟女人是真霸道, 小羊驼做什么都是错的,眼睛往其他人脸上多看几眼更是错的。 先前她不过是多看了女主一眼, 这鸟女人便在边上阴阳怪气地问:“好看吗?眼睛都看直了。” 后来她对男主多关心了那么一点,这鸟女人又说:“我看你对那小子很感兴趣。” 更别说女二帮她提饭盒那次了, 这鸟女人直接来了句:“那女的什么身份?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离她远点。” 幽砚简直就像个控制欲极强的妈,每天都在观察自家小羊驼有没有在外面乱交朋友。 这个妈妈不同意,那个妈妈不喜欢,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女鹅, 没有好的没关系,妈妈养你一辈子。” 说到底,小羊驼就是没有交友自由的。 好在她也无所谓, 来到这个世界本也不需要交什么朋友, 做个任务罢了, 做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如今剧情崩成这样,曾经的天选草泥马已经失去了自己能“预知未来”的最大优势,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每天都茫然得很啊。 “顺其自然吧。”小羊驼于心底对自己这般说着。 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和小说内容背道而驰了。反派一没给男主洗脑, 二没刷女主好感, 说好天天来送饭的女二也都只来了一次。 前面的剧情崩成这样, 后面的剧情将要如何发展,又哪里是她这只小小的草泥马所能控制的呢? 她现在啊,就想等那个试炼大会开始,看那小猪蹄子拿到下山历练的名额,赶紧把那关键节点过了,再去思考后面的路怎么走。 至于别的,她是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不得不说,在仙麓门做客的这些日子,亦秋感觉自己渐渐习惯了这样无所事事的养老状态。 不用干活,不用赶路,不用思考如何推进主线剧情,每天就吃吃喝喝、晒晒太阳。 偶尔幽砚心情好了,还会带着她去往无人的地方,随便走走逛逛透透气儿,山上的景致十分好,哪里都像一幅画,近来住在此处,小日子可谓十分惬意。 真要说有什么令她特别不爽,大概就是幽砚这鸟女人近来总是理直气壮地跟她玩双标吧。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反派,一天天的不准自家小羊驼独自乱跑,可一到晚上便又自己跑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第五天了。 这五天里,幽砚每天都是饭后不久便会独自离开,离开前总会留下一句:“不要乱跑。” 亦秋不知她去了哪里,更不知她何时归来,为了避免偷偷出门被发现又得接受一通审讯,自是不敢随便乱跑。 虽说平日里幽砚也不会时时刻刻都陪她谈天说地,可一个屋子里能有两个人多好啊,两个人的呼吸也好,两个人的动静也罢,感觉都是和独处不一样的。 这鸟女人倒好,白日里将她把控紧了,结果一到晚上便自己溜出去了,徒留一只小羊驼在这儿独守空房。 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眼瞅着仙麓门试炼大会的初试阶段还有两日便要开始了,幽砚却是奇奇怪怪的,一天天偷偷摸摸不知都在做些什么,不到深更半夜根本不会回来。 难道是戏瘾忽然犯了,终于打算跑去找洛溟渊补发洗脑包了吗? 可这不像幽砚会做出来的事啊。 这夜黑风高的时间段,女子跑去找男子私会,怎么想都不太合适吧? 先不说那小猪蹄子有没有这胆子,那幽砚再怎么不对劲,总不至于这么早就把“白见幽”清纯直爽小白花的人设给崩了吧? 再说了,幽砚最近可是完完全全懒得与人演戏了,走哪儿都把“莫挨老子”挂在脸上,哪还有心情去和一个根本不配入她眼的小猪蹄子谈天说地呢? 可如果幽砚并没有去找男主,那么这些日子里的每一个晚上,她都独自去了哪里? 真是令人不解,还有…… 还有生气,不开心,却又什么都不敢问! 亦秋气呼呼地趴在被褥上,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百无聊赖”四个大字。 她想,她估计该睡了。 反正最近幽砚回来的时间总是很晚,想等是等不到的,倒不如把眼睛一闭,明早那么一睁,便能看见那鸟女人。 亦秋这般想着,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此时,关得紧紧的门扉忽然被一阵夜风吹开,凉意涌入房间的那一刻,亦秋猛地惊醒过来。 她一脸茫然地伸长了脖子,刚想透过屏风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便见一道白影闪至眼前,又站定在了她的身后,整个过程快得令人难以捕捉,瞬间吓掉了她半条魂儿。 事情发生之时,亦秋的第一反应是——雾草!什么东西! 第二反应,则是——妈呀!鬼啊! 然而下一秒,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一只羊驼精,妖精是没理由怕鬼的。 于是乎,小羊驼神色惊恐地颤抖着身子从地上强行支棱了起来,她不敢回头,只努力装作并不害怕,奶声奶气却凶狠异常地朝着空气大吼了一声:“怪东西!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她的后脑勺便被人用力敲了一下。 “怪东西?”身后之人语气中带有些许不悦。 “唔……”好痛,但是……是熟悉的感觉。 亦秋瞬间扭身回头,一眼看清了身后所站之人。 “鸟……您,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啊!”亦秋脸上笑容忽然无比尴尬。 下一秒,只见幽砚伸手抓住了小羊驼两条前腿的根部,一溜烟的功夫,便将其带离了那间清寂的客舍。 羽族擅飞行,速度极快,钦原鸟一族更是如此。 以幽砚的修为,若不在乎灵力的损耗,别说在这仙麓门随意穿行了,便是上山下山亦不用耗费多少时间。 此时此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们便已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亦秋回过神来,目光茫然地朝四周望了一圈。 这里是山顶的北崖,边上就是万丈深渊。 而她的脚下,是那棵北崖边上最大的樟树,幽砚怕她站不稳,此刻还扶着她的一只前腿儿。 “你……”小羊驼止不住瑟瑟发抖。 “怕高?”幽砚问道。 “倒,倒也没有……”亦秋稍微挪了挪身子,在粗大的树干上站稳,一双前腿儿不自觉环住了幽砚随意撑在树干上的右手手腕。 这个高度,她倒是不那么怕。 此处离地不到两米高,对一只羊驼精而言,就算真摔下去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只是,幽砚为何忽然带她来此? 此地莫非有何特别之处?又或者,今夜的这里,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 虽然小说里不曾出现与这一段相关的任何内容,但也不是没有剧情大改的可能,毕竟最近几日幽砚一直特别不对劲,也许她真的在暗中筹划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紧张起来。 幽砚在这种时候突然搞事情,不会把仙麓门的试炼大会给搞没了吧? 要真是如此,主线剧情怎么进行下去啊? 不行不行,她得知道幽砚到底想做啥,要真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定得先阻止下来,就算是有什么“灭门”一类的疯狂举动,那等试炼大会结束了再做也不迟啊! “幽砚,你,你……”亦秋不禁搂紧了幽砚的手腕,眼里满是惶恐。 “安静。”幽砚左手伸至亦秋面前,食指指腹轻轻封住了小羊驼结结巴巴的小嘴。 亦秋:“……” 幽砚抬眼望向远方,淡淡说道:“陶冶情操。” 诶? 陶,陶冶情操? 小羊驼不由得顺着幽砚的目光望去。 深夜的断崖,翻涌着无边的云海,天上月色朦胧,半藏在薄云之中,点点星光,七零八落地闪烁着。 幽砚是带她来看风景的? 亦秋不由得茫然起来,一时愣愣望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幽砚。 只见她一袭白衣随着墨发一同为那夜风轻轻撩动,那双深邃而细长的眸眼就这样静静望着远方,神色淡然,无忧无喜,眼底未见波澜,却又携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涟漪。 幽砚安静起来的时候,总是特别的安静,安静得像是一幅画卷,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心底畏惧一点一滴散开的那一刻,亦秋听见了自身后悠然而来的琴声。 亦秋下意识向身后望去,远方不是别处,正是数日前她曾看过,却没能进得去的留仙阁琴仙久居之地。 那悠悠琴音,并非刚才响起,而是一曲已然奏至尾端。 一曲作罢,片刻静默后,弦声再响,只短短几个弦音,便为这风声呼啸的山顶断崖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你……你这几日……” “这琴仙,也不怎么爱抚琴。”幽砚说罢,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我真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问问他那把琴是不是个摆设。” “……”这几日,幽砚竟都在此处等……等琴仙抚琴? “是的话,我可以帮他砸掉。” “……”开什么玩笑,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幽砚缓缓睁开双眼,低眉望向亦秋,淡淡问道:“有你想听的那首吗?” “啊?”亦秋愣了一下,道,“我,我不知道,我也没听过啊。” “看来走前,还是得去掐他脖子,让他给你抚上一次。” “不用了!”亦秋连忙晃了晃脑袋,轻靠于幽砚身上,开心道,“这样就很好!” 这夜、这景、这曲,还有身旁这不解风情的鸟女人。 哪儿哪儿都好,有何不知足? 第44章 第 44 章 仙麓门试炼大会到来之日, 门中弟子皆早早前来长清阁试炼台处齐聚等待。 试炼台以七根长柱为基,四面悬空,高高立于长清阁的洗云潭上。 洗云潭潭水冰寒, 寒气似云雾缭绕, 于试炼台周围缓缓流动。 天边薄云掩日, 微透着几缕金芒,倾洒于高台之上,乍一看,恍若神仙之境。 此刻三尊未至,试炼未启, 三阁弟子皆着白衣,唯身上所负法器不同, 此刻三五成群, 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兴奋交谈, 好不热闹。 亦秋紧紧跟在幽砚身侧,寻了一个便于观战之地。 旁侧有仙麓门弟子上前搭话,幽砚却是兴致缺缺,连一个回应都懒得给予,只默不作声地顺着小羊驼后颈上的绒毛。 幽砚嫌那些弟子吵闹,亦秋自是看得出来。 身为一只羊驼,一只决定给予自家主人满满爱意的羊驼,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主人赶走一切讨厌的家伙。 于是乎,没什么攻击力的小羊驼摆出了一脸极其不耐烦的神情, 每当看见有人想要朝幽砚靠近, 便立刻往地面“tui”上一口, 以示警告。 如此一来, 这边便安静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亦秋总觉得自己每吓跑一个人,幽砚都会轻轻捏揉一下她的后颈,那略有几分冰凉的指尖软而轻柔,捏得她十分舒服。 这是来自鸟女人的嘉奖吗? 亦秋这般想着,瞬间骄傲得昂首挺胸——谁说羊驼除了吃喝拉撒啥都不会?她这不是可以靠吐口水帮幽砚赶走那些想吃天鹅肉的小癞□□吗? 不对,不该这么打比方。 那些仙麓门弟子是不是癞□□姑且不论,反正幽砚绝对不是天鹅,她是屁股带刺儿的大毒鸟,想想都觉得吓人,怕不是吃一口都能折寿回娘胎! 今日的长清阁可谓是分外热闹,这才大清早呢,便已聚了近两百来人。 亦秋好久没凑过什么热闹了,一双小眼睛里满满写着欣喜,站在幽砚身旁,探着脖子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她看见右方不远处,江羽遥面容清冷,独自持剑而立,旁侧弟子皆主动与之保持了一定距离,似都不敢靠近。 而画墨阁那一方,朝云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身侧站着许多叽叽喳喳、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不难看出,大家都很喜欢她。 说起来,仙麓门的江羽遥和朝云,不管是孑然独立,还是众星拱月,皆是尤为夺目的存在,只一眼便能轻易寻见。 而洛溟渊那小猪蹄子就不大一样了,他缩于边边角角,还尽量站在了人群背后,可谓是很努力地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搞得亦秋在人群里扫了三遍,这才得以将他寻见。 比起上次见面,他的面色又惨淡了几分,额角碎发下似有一块淤青,也不知又挨了哪位师兄的揍。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来看,洛溟渊在试炼大会前确实挨了一顿揍,不过那是因为他主动报名了试炼大会,同舍的几个师兄笑他不自量力,见他不曾搭理,便以“提前试试师弟的斤两”为由,教训了他一顿。 可如今那小子估计都不知道自己有被报名,却还是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揍,看来那些喜欢欺负人的家伙欺负起人来是根本不需要缘由的。 单从人设的角度来看,洛溟渊还真是个可怜的倒霉孩子,刚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幸而养父养母无法生育,一直将他视如己出,这才知道家为何物。奈何那半妖体质总会引来不少阴邪之物,养父母别无他法,为了孩子不受妖邪侵害,他们费心费力四处寻求“仙人”踪迹,终于将他送入了仙麓门。 也正因如此,洛溟渊对自己的养父母一直有着很深的感情,哪怕拜入仙门后日子过得一直不好,每次下山去见他们,也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一想到在后续的剧情里,他将亲眼看着对自己那么好的养父母死于最最敬爱的师姐之手,亦秋便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挺可怜的,对吧?” “是啊。”亦秋轻声应着。 下一秒,她猛然扭头望向了一旁的幽砚,眼里满是尴尬:“诶……这,就,我就是……” 幽砚抬眉反问:“就是什么?” 亦秋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两下,而后清了清嗓,道:“就是觉得这小子真怂啊,天天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一下!” 小羊驼话到此处,忽然被幽砚揪住了耳朵,整个脑袋都被向上拎了几分。 “诶啊……”干什么又揪草泥马的耳朵啊! “你怎么不知道反抗一下?”幽砚笑着松开了手,眉眼弯起,眼底满是笑意。 亦秋瞬间噎住,站在原地龇牙咧嘴了好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奇怪,真是奇怪! 鸟女人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在帮洛溟渊说话吗?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洛溟渊本质也是只鸟,出于同族情谊,鸟女人对落难至此的鸟男人有了几分怜悯? 罢了,鸟女人的心思,草泥马才不想猜。 小羊驼自鼻尖挤出一声“哼”来,脑袋朝旁侧一甩,摆出了一副生气模样。 幽砚笑而不语,只用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她那尖尖的小耳朵,拨一下动一下,仿佛玩不腻似的。 亦秋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又将头转了回去,瞪了幽砚一眼。 然而这气呼呼的一眼,并没有对眼前的大反派造成任何伤害,非但如此,还引得她勾唇轻笑了一声。 亦秋刚想抱怨,便听见系统蹦出来叫唤了一声。 【幽砚好感度 10】 行吧行吧,看在好感度的份上,暂时不生气了。 小羊驼张开嘴巴,用力呼了三口气,这才将一肚子不爽压了下去。 没多久,仙麓门三尊便接连到来,一个个出场皆是装逼如风。 最先到来的,是被仙门中人称作判官笔的沐清霜。 她着一袭墨色长衫,踏风而来,腰身一旋,便已稳稳落于高台之上。这位四十多岁女尊者,容貌虽算不得多美,气质却是极佳,举手投足之间皆具一种卷墨之美。 第二位到来的,是仙麓门掌门,仙门中人人敬仰的剑尊江轩。 他亦是以那种反牛顿的身法,不知从哪个方向飞了过来,落地之时,衣袖一甩,便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迎风而舞。 琴仙楚听澜是最后姗姗来迟的那一个,也是唯一肯屈尊降贵用脚走路的那一个。 他面容清俊,让人辨不出年龄,着一袭青衫,背一把玉琴,长发束于冠,在所有人的目光追随下,不疾不徐走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颇有仙人之风。 “这些凡人排场倒是不小。”幽砚干脆闭上了双眼,显然对此提不起半点兴致。 亦秋不一样,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兴奋极了,一时跟个长颈鹿似的,将自己脖子伸得老长,生怕漏看了什么。 接下来的场面,便像极了学校里的升旗仪式,仙麓三尊站于高处,以内力催动声音依次来了几句废话演讲,而后宣布试炼大会开始,三尊以术法进行现场抽签,被抽中之人,即刻上台进行对决。 长清阁的剑,留仙阁的琴,画墨阁的笔,三阁弟子各有所长,亦秋从旁看得是眼花缭乱。 虽说她知道,这些修仙的凡人终其一生都未必比得过幽砚身上的一根鸟毛,可这样的比试对她而言就是精彩得不得了,不知比市面上那些迷之分镜加五毛特效,再加上各种慢动作的电视剧精彩了多少倍。 不过再怎么精彩,看久了也还是会视觉疲劳的。 这仙麓门两百多个弟子,一对一比试,真能把人看困了,半点都不夸张。 眼瞅着这比试从上午进行到了下午,中途休息了一顿饭的时间,便又再次开始,疲得小羊驼在一旁直打哈欠。 幽砚不知何时搬来了一根小凳子,寻了处遮阳的树荫悠闲地靠坐了下来。 亦秋趴在一旁,小脑袋斜靠着幽砚的胳膊,闭上双眼,轻而不熟地打起了瞌睡。 幽砚一动不动由她靠着,一靠便是许久,却无半句怨言。 忽然,掌门江轩有些迟疑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贺修竹。 本就睡得不怎么安稳的亦秋猛然惊醒,一颗昏沉沉的小脑袋瞬间从幽砚胳膊上抬了起来。 “留仙阁贺修竹,对,对……”江轩不由得皱了皱眉。 一旁的沐清霜抬眉朝江轩手中的签纸看了一眼,眼底也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诧异。 “师哥莫要卖关子了。”楚听澜淡淡说道,“我这徒儿怕不是运气太好,初试便遇上了羽遥或是朝云?” 江轩听了,也不再迟疑:“留仙阁贺修竹对长清阁……洛溟渊。” 就是这个!这和原文里一模一样! 琴仙楚听澜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贺修竹,竟好巧不巧在试炼大会初试阶段,对上了那位仙麓门的公认废材——洛溟渊。 他以为他胜券在握,殊不知自己对上了一个挂逼,最后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只不过,此时此刻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能够预见待会儿将要发生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们只是神色各异地朝着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而那万目所向之人,此时此刻却是一脸茫然,全然没有弄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下一秒,贺修竹飞身一跃,稳稳落在了试炼台上,目光直指洛溟渊:“师弟,我可让你十招。” “求求你别装了,待会儿输了多难看。”亦秋不禁小声哔哔道。 “哦?”幽砚低眉看了亦秋一眼。 亦秋忽觉后颈一凉,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草泥马,谁准你把内心os直接说出来的! 第45章 第 45 章 亦秋啊亦秋, 你怕不是个傻子! 贺修竹可是琴仙最最得意的门生,放在仙麓门里是要和江羽遥、朝云二人比肩的。 此刻在场这两百余人,但凡脑子没被烈日灼坏, 都不可能觉得贺修竹会输。 这下好了, 祸从口出,叫羊驼该如何解释? “我,我……”亦秋扭头望向幽砚, 眼神怯怯, 却又满怀侥幸。 她想, 幽砚或许并未生气。 至少从表面来看,幽砚眼底还留存着些许笑意呢。 亦秋努力回忆了一下,她觉得刚才自己的声音应该不大。 也许,也许真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性,幽砚并没能把她那句话听得很清楚。 她于心底告诉自己, 不能慌,要淡定, 越是这种马脚倒多不少露了一半的情况, 就越是需要假装无事发生, 才能更容易蒙混过关。 “我,我是说……”亦秋支支吾吾组织了半天用语,终是特别勉强地说出了一句,“洛溟渊那小子, 真是撞鬼了……嗐, 求求他别撞了,待会儿得输多难看啊, 想想都觉得惨……” 幽砚眼底似有不悦一闪而过, 短暂沉默后却又恢复如常, 只淡淡说了句:“也不知是谁为他报的名。” 亦秋小声嘟囔道:“你啊……” 幽砚反问:“我?” 亦秋连连摇头:“我,我提议的!我只是觉得……觉得他运气未免也太差了……” 她小声说着,逃避似的回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了试炼台下满脸写着不知所措的少年。 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何时报名过这次试炼大会,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些站在他周围的师兄弟们,或催促或嘲笑,就算是带点良心的,眼里也只有诧异或是怜悯,没一个人给予哪怕一句的鼓励。 “我没有报名。”洛溟渊沉默片刻,抬起头来,于身旁数不清的冷嘲热讽中,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地说道,“我没有,没有报过名。” “你没有?”有人于旁侧笑了起来,“怎么,你没报过名,那是有人故意捉弄你?” “洛师弟,这么久没修炼,还记得自己是师尊的弟子吗?”另有一人,故意放大声音问道,“你没把弟子印弄丢吧?” “没丢。”洛溟渊皱了皱眉。 “没弄丢,那是有人抢你的弟子印去报名了?”旁侧之人继续问道。 “没有。”洛溟渊说着,手指不自然地收缩捏紧。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人面带鄙夷,笑着讽刺道,“自己报的名,运气不好遇上贺师兄就怕了?” 旁人一听,皆觉有理,纷纷应和起来。 “你不行就别报名啊,遇上贺师兄了,怕输得太难看啊?” “他遇上谁输得不难看啊?这么多年了,连个入门心法都学不会。” “洛师弟多努力啊,当初练心法练到迎风咳血,娇弱得让师尊见了都不忍心叫他继续练了。” 难听的话语,越来越多了。 亦秋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此刻高台之上三位尊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而那个百口莫辩的少年,只是在旁人不愿理解的恶意之中,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 有那么一瞬,亦秋不由得绷直了身子,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愧疚。 不一样,现在发生的一切,到底还是和小说不一样了。 洛溟渊不是自愿报名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决心,没有准备,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将心比心,此刻站在那里的人若是她自己,只怕是恨不得当场挖坑自我填埋了。 西斜的骄阳悄然躲入云层,刺目的阳光忽而散去,一股凉风拂过了在场每一个情绪躁乱之人。 江羽遥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紧拧着眉心,似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如此境地,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在践踏那个少年的自尊。 可就她犹豫之时,洛溟渊忽然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双手,走出人群,飞身跃上了那四面悬空的试炼台。 “他还会轻功?” “我还以为他上不去呢。” “上去了又怎样?还不是马上被打下来……” 洛溟渊站定身子,抱拳向着贺修竹深鞠了一躬。 而后,少年直起身来,不卑不亢道:“师兄请赐教。” 贺修竹:“我说过,让你十招,你先出手便是。” 洛溟渊:“师兄对上旁人也会让上十招吗?” 贺修竹一时无言,眼底的不屑一顾,已然换做一丝诧异。 “若是不会,不用特意照顾我。”洛溟渊上前一步,目光倔强道,“师兄,请赐教!” 贺修竹不禁皱眉:“你的剑呢?” 洛溟渊应道:“我没有剑。” 试炼台下瞬间响起了一阵哄笑。 贺修竹沉默半晌,眼底浮起几分尊重,将手中所抱之琴背回身后,道:“师弟,留心了。” “这样倒还像点样子。”幽砚站起身来,眼底多了几分兴致。 亦秋下意识回头看了幽砚一眼,见其注意力终于不在自己身上了,这才于心底松了一口大气。 小说里,洛溟渊对上贺修竹的这一段,写得可谓是分外惨烈。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他一招都扛不住,但偏偏不断被打倒,又不断站起来,硬是以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逼得那本想赤手空拳装个逼的贺修竹对他使用了法器,想要将他直接丢下试炼台。 可主角毕竟是主角啊,哪能没点像样的外挂? 当时的情景,其实就是洛溟渊在将要落败之际,看着众人漠然或不屑的眼神,听着周围的讥讽与嘲笑的声音,那么多年来压抑在心底所有的痛苦与不甘,终是于那一瞬如决堤之洪,彻底爆发。 只是,此时此刻…… 好像又和小说里写得不太一样了。 说好的一招都接不住呢? 短短十数秒,那小子竟已与贺修竹过了七八招,虽步步退守,却不显半分劣势,已然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毕竟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能在贺修竹手下走过三招。 只可惜,仙麓门到底是修仙门派,洛溟渊一身武功虽然不差,却到底没有半点术法加成。 贺修竹有意为他留点面子,起初过招都未催用灵力,此刻见光靠拳脚无法取胜,终也不再继续谦让,掌风之中多了一股灵流。 洛溟渊于那顷刻之间落入颓势,亦秋远远望着,不由得屏息凝神,期待起了主角光环亮瞎所有人的那一刻。 然而,此刻的试炼台上,并没有出现文中那种“不断跌倒又不断站起”的中二场面。 三招,仅仅三招,贺修竹便将洛溟渊逼至了擂台边缘。 下一秒,他向前用力击出一掌,便将洛溟渊从台上打了下去。 亦秋:“草!” 说时迟那时快,贺修竹在将洛溟渊一掌击飞的瞬间,自身后取下瑶琴,凌空抚弦,奏出一段音波,浮于寒潭之上。 洛溟渊亦于那一瞬脚踏音波,借力跃回岸上,稳住身形,仰头望向贺修竹,眼底满是敬意:“多谢师兄!” 贺修竹眼底浮现一丝肯定,扬唇笑道:“你不弱,就是运气不好。” 那一刻,落败的少年眼里似是有光,不远处紧攥剑柄的女子亦舒展了眉心。 所有人眼里都写着不可置信。 羊驼也不例外。 只不过,旁人不愿相信的,是仙麓门公认的第一废物得到了贺修竹的赞赏。 亦秋不愿相信的,是洛溟渊输了。 他是男主啊,他怎么能输了呢? 不是,不是说好的百折不挠,说好的痛苦与不甘在将要落败之时彻底爆发吗? 他的金乌之力呢? 他能亮瞎所有人眼的主角光环呢? 不过是少吃了点反派的洗脑包,怎么事情就都变成这样了呢? “怎么可能……他,他就这样输了?才三招!” “才三招?”幽砚轻笑一声,淡淡说道,“琴仙最得意的徒儿,若是三招都制服不了一个连入门心法都未学成之人,倒不如去自绝经脉。” “可,可是他……”亦秋话到此处,不由一滞,迟疑了好半天,这才继续说道,“主人你不是说过,那小子是半妖吗?他体内,就,就没点妖力吗……” “他体内确实有一股力量,可若是在此刻用了,他还能活吗?”幽砚笑道,“上头坐着的那三个,可没一个是瞎子。” 亦秋瞬间噎住,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试炼台上的比试继续进行了下去,那些冷嘲热讽的人纷纷闭上了嘴。 虽败犹荣,这对洛溟渊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可这对亦秋而言,却如同晴天霹雳,让她久久缓不过神来。 是,幽砚说得没错。 在场所有仙麓门弟子,以及高台之上三位尊者,没有一个会是瞎子。 洛溟渊体内的力量不属于凡间,凡人会将其当做妖力,他若以此力量伤害贺修竹,必然不可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在证明自我后接连胜利,最后得到下山历练的名额。 很显然,这是不合理的。 更别说,洛溟渊根本不可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靠着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在贺修竹手里撑上那么久。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 不服输就能不输吗? 或许也只有金手指大开的主角可以如此吧…… 可是,道理她全都懂…… 这小猪蹄子就这样输了比试,那后续的剧情该如何进行啊! 小鸟咕咕飞!好家伙,厉害啊,这在原文里才多少章啊,就能写出那么多bug来坑我! 你是真的没有心!!! 第46章 第 46 章 洛溟渊比试落败后, 亦秋便一直呈现一种目光呆滞的状态。 幽砚兴致缺缺地继续看了一会儿,应是觉得无趣,忽而站起身来, 随手揉了揉亦秋的小脑袋,示意自己准备离去。 亦秋回过神来, 连忙追在了幽砚身后, 仰着脑袋问道:“主人不看了?” “无聊。”幽砚说着,低眉扫了亦秋一眼, “你最感兴趣的那小子不是已经比完了吗?” 亦秋一时愣住, 四条小腿儿都不由得随之停滞了几秒, 回过神时,幽砚已然走远, 根本没在等她。 短暂沉默后,亦秋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于心底做好了被幽砚阴阳怪气的准备,迈着大步蹦了上去, 开口便是一句惯性否认:“我没有对他感兴趣啊!” 结果,平日里连小羊驼眼珠子往哪儿望都要管一下的幽砚,今日竟跟转了性似的, 全然没有多说任何,只淡淡“哦”了一声。 “诶?”亦秋忽然有些不习惯了,她追在幽砚身旁解释起来,“我就是觉得, 报名的事是我提议的,我就是一时兴起, 今天看见他被人那样讥讽, 我就多少有点后悔了……” “所以呢?”幽砚轻飘飘反问了一句。 “所, 所以……”亦秋一时噎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常年在网上与人闲聊的二刺猿,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所以呢”这三个字。 这若换做别人,她就发脾气了。 可偏偏眼前这位是她无论如何都凶不起的女人。 她当即仰头望看了看太阳,以最生硬的法子转移了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啊!” 幽砚轻笑一声,再没多说什么,只继续不疾不徐走在了前方,也不知究竟想去何处。 亦秋瘪了瘪嘴,心虚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根本瞒不过幽砚的火眼金睛,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总是扯些一看就很荒谬的谎言,硬去糊弄一个明白人。 好在幽砚从不曾将她逼得太紧,很多时候很多事,她若不想说,只要稍稍装傻充愣,幽砚便会不再去提,让这一切轻易过去。 亦秋想,这或许是好感度提升带来的一种纵容,这样的纵容,让她又忐忑又感动。 她不知这样的纵容能留存几时,只知自己总忍不住顺着这份纵容小小放肆。 至于幽砚背地里是否有在拐弯抹角地记仇,亦秋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生怕自己吓死了自己。 今日的仙麓门,除去试炼台,便哪里都特别安静。 幽砚并没有回去客舍的意思,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无人的山顶,身侧跟着只亦步亦趋的小羊驼。 小羊驼耷拉着脑袋,幽砚不同她说话,她便自己在边上胡思乱想,可太多事情想来想去,却始终没个结果。 她知道,自己拿了一个假剧本,早就失去了“预知未来”的优势。 她也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每个人的性格,做出某种行为的动机,都要比原文小说更加合乎情理。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期待,期待主角能稍微给作者点面子,至少在关键节点上按着原文走向走一下,全当给她这只倒霉的羊驼一条生路吧? 然而事实就是一场大型打脸现场。 所有的一切,都像脱缰的野马,挣脱了作者手中的缰绳。 系统要她把主线剧情照着原文的走向推下去,可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改变这一切了。 不过经过了一通胡思乱想,她总算是从那份烦躁中平静下来了。 系统没有当场将她抹杀,就意味着任务不算失败,在正式错过那个节点的时间线前,她都还有机会。 只是按照原文思路肯定行不通了,她必须另辟蹊径,寻求其他推进剧情的法子。 说起来,如今细细回想,就算作者没有烂尾,当初她在看小说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在心里狂骂这篇文的两位主角。 骂他们相互不坦诚,更骂他们彼此不信任,骂他们一个极端偏执,一个咬牙硬撑,几句话能说清的事儿,却将误会越闹越大,到最后谁都不肯敞开心扉。 除此之外,她还气那些每一个逼迫男女主走向黑化的节点,气文中太多角色为了伤害主角无所不用其极,每一个都活得像是只会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不过这一切的愤怒,都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消失了。 亦秋所看到的一切,终于都不再那么惹她生气,甚至,让她愈发相信这里是一个独立于小说之外真实存在的世界了。 江羽遥没有像小说里那样,于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为洛溟渊说话,故此,便没害得所有人出言讽刺洛溟渊需要被一个女子维护。 而原小说里彻底激怒了洛溟渊的贺修竹,也没有真正因着心底那份偏见将洛溟渊狠狠羞辱,而是给予了这位师弟足够的尊重与认可。 或许也正因如此,洛溟渊才无需执着于一场比试的胜负,得以站直身子,不卑不亢地守住自己“想要做一个人”的底线。 或许,这应是剧情千万种变化之下,对洛溟渊而言最好的一种结果。 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在后续的剧情里,洛溟渊将不会再那么轻易自暴自弃,任由自己堕入无边黑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一切的前提,是她可以够着那个死亡节点。 如今原文的路被封死了,还有哪条路能走呢? 亦秋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了幽砚。 幽砚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而也低头看了她一眼。 亦秋微微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却见幽砚将目光望向了远方的落日与晚霞。 直到这一刻,亦秋才恍然惊觉那高悬了整日的艳阳,已渐渐沉下山去。 她低下头来,看见自己与幽砚的影子,被那落日余晖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这样相伴着走走,便能长长久久走过一生。 这个念头在脑内浮现的那一刻,亦秋不由得被自己吓了一跳。 而就在此刻,幽砚忽而低眉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离开这里,回魔界吗…… 可她还不能走啊,现在走了,不就只能找个地方等着被系统抹杀了吗? 一阵迟疑后,亦秋硬着头皮道:“什么时候走,走哪里,不从来都是主人决定吗?” 她想,幽砚应该不会真就这样离开了吧? 就算对男主不感兴趣,这儿不还有女主和女二吗?这些沦落凡间的神仙那么多,总该有一个足以让大反派感觉有趣吧? 事实证明,不是的。 幽砚:“那便今日吧。” 亦秋闻言,瞬间便慌了神。 她猛然抬眼望向幽砚,似想为自己找点留下来的借口,却不料直直撞入了幽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亦秋:“……” 鸟女人好像又在捉弄她了。 她在鸟女人面前,总是处于一个全面遭受压制的情况。 “果然不想走啊。”幽砚说着,蹲下身来,双手捧起了小羊驼毛茸茸的脑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我……”亦秋忽觉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卡得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短暂支吾后,幽砚冰凉的手指缓缓下移到了小羊驼的颈边,十指微微用上一点力气,便将其吓得浑身发抖,不由自主地紧闭了双眼。 那一瞬,亦秋不禁想,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系统抹杀? 或许,真就是因为她没有完成关键节点的前置任务,所以才触发了这个剧情杀。 她的脖子要断了吧? 也不知被掐断脖子的感觉到底有多痛,不过不管痛不痛,也就都是那一瞬间的事儿吧? 可她真不想就这样死了,尤其是死在幽砚的手里…… 明明好感度就差八十了,她还以为自己对幽砚而言,已经十分特殊,特殊到不会轻易宰掉了。 可仔细想想,这份特殊不过源自于一项数据,她便忍不住觉得好难过。 搞半天,只有她自己动了真感情,将幽砚视作了那么重要的一个朋友,真是可悲可叹…… 小羊驼想着想着,紧闭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可预料中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 幽砚松开了小羊驼的脖颈,食指轻抚上小家伙眼边那被泪水打湿的茸毛,动作十分轻柔。 亦秋怯怯地睁开了双眼。 幽砚竟然没有杀她…… 系统忽然改变主意了? 那一刻,亦秋看见幽砚望着她,眸光里没有一丝愤怒,一时看愣了神。 【系统未曾判定宿主任务失败,暂不会抹杀宿主存在。】 “……”原来是脑补过度,虚惊一场。 “刚才的问题,可以不用回答。” “啊……”亦秋眼里满是茫然与惶恐,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我只问你一句,老实回答。”幽砚凝视着亦秋,沉声说道,“你是天界派来的?” “不是!绝对不是!”亦秋连忙否认,“我,我敢发毒誓!”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理直气壮地回答幽砚的问题。 那个黄昏,幽砚与她对视了许久,最后笑着眨了眨眼,起身道:“回去吧。” “回,回哪儿啊……”小羊驼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 下一秒,她只觉自己像是化作了一道风,周围的所有都模糊了起来。 当眼前视线再次清晰之时,她已被丢进了那间熟悉的客舍,而幽砚却还直直站在门口,似随时都会离去。 “幽砚!”亦秋站起身来,跑到幽砚腿边,眼里满是掩不住的茫然与担忧。 “我去找点吃的。” 幽砚说罢,笑着揉了揉亦秋的脑袋,转身正欲走,便被亦秋用前腿一下环住了脚踝。 小羊驼趴在幽砚的脚边,仰着脑袋,眼神是少见的坚定。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幽砚听了,弯眉笑道:“我信。” “真的?!”亦秋不由欣喜,“我就知道你肯定……” 幽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打断了亦秋的话。 她说:“我会信到,你小命呜呼的那一天。” 亦秋:“……?” 第47章 第 47 章 这是威胁, 是恐吓! 亦秋自认初高中阅读理解学得还不错,幽砚此话一出,她便瞬间get到了此中真意。 ——你敢不站在我这边, 我就拿你炖羊驼汤。 短暂沉默后,亦秋吸了吸鼻子, 委屈地“哦”了一声, 松开了搂住幽砚脚踝的两只蹄子。 幽砚这鸟女人,平日里走哪儿都慢悠悠的, 可一旦快起来, 真是“嗖”一下就不见了。 亦秋望着门外那空荡荡的天与地呆滞了许久, 最后轻叹一声,抖了抖身上沾染的尘土, 懒散地趴回了自己的小地铺。 此时此刻,屋内只剩下了她自己, 近来时不时宕机的脑子便又努力运转了起来。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 非常明显的一瞬,幽砚身上真的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意。 亦秋不禁想,那一刻, 幽砚问她是不是天界派来的,她若真是,便会当场丢了性命。 可若不是,幽砚便可以不在乎她来自何处, 又有着怎样的目的。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释然。 是幽砚在告诉她——你可以对我有所隐瞒, 也可以背着我有什么目的, 只要你不属于天界, 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魔两界对立已久,身为魔界之尊,幽砚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毕竟先前,幽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本就是打算直接宰了洛溟渊的,要不是受身旁羊驼所阻,那小猪蹄子哪里活得到今时今日啊? 不过,幽砚好歹是个大反派啊,就算她对主角失去了兴致,单冲着魔界与天界的对立,她此行便不该白走一遭。 如今小说主线已经彻底崩坏,这就意味着万事皆有可能。 就幽砚那性子,亦秋严重怀疑她会在离开之前挑个时间,直接把男女主和那位自封神力的木神给一块儿宰了,然后撒花完结全剧终。 说到底,幽砚又不是多么良善之人,就算再怎么懒得和人虚与委蛇,再怎么不屑于对落魄者落井下石,也并不妨碍她直接给天界的对手们一个痛快。 若真是如此,她又可以找个地方安静等死了。 不行,等幽砚回来了,她还是得想法子试探一下幽砚的想法。 虽说如今的自己,大概已经暴露得只剩下一条底裤了,再这样继续试探幽砚的口风绝对是一件很作死的事儿,但她现在根本就是进退维谷,完全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小羊驼不禁哀叹了一声。 做人难,做羊驼更难,若是做了一个被困在羊驼身体里的人,那就是地狱模式的难上加难! 亦秋拉出属性栏看了一眼,那九百二的好感度就像是一根稻草,在她眼前摇来晃去,她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小羊驼救命稻草,还是压死羊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最后一抹天光淡去之前,幽砚回来了。 幽砚没有离开太久,不过回来之时也没像往常那样带来任何的熟食,只是手里拎了只毛茸茸的大肥兔子。 亦秋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眼珠咕噜一转,看了看那只兔子,又看了看幽砚,思考起了如何拐弯抹角去探幽砚的口风。 就在此刻,幽砚低眉望向了她,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 下一秒,她的指甲骤长几厘,忽而变得又尖又黑,瞬间刺破那只兔子颈上的皮毛。 小羊驼瞳孔剧烈一震,只见那鸟女人指尖如刃,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边顺着兔子颈边破口向下划去。 鲜血顺着兔子,顺着幽砚的手指,一点一滴坠落在地,溅起些许血沫,沾上了些微染尘的纯白衣摆,恍若雪中点梅。 像幽砚这样的女魔头,只怕是杀人都极具美感。 亦秋却深吸了一口,后退两步,道:“我,我再回去趴会儿。” 说罢,缩回了屏风之后。 亦秋的老家在乡下,年幼时每年都会去上一两次。她至今记得,外公在小院儿里养了鸡,每次看见她来了,都会杀上一只,弄一顿好的。一开始,她不敢看,后来有一年好奇去看了一下,后来甚至还会帮忙搭把手呢。 她真不是矫情到看不了杀动物的场面,若她现在是个人,她站在那里一定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可她现在是只羊驼,说白了和那兔子一样,都是宰完以后弄熟加点料就可以送进肚子里的食材。 幽砚杀那兔子前,竟还特意对她笑了一下,明摆着是在恐吓。 她能不瘆得慌吗? 小羊驼在屏风后缩了好一会儿,外头一直有幽砚的动静,却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没多久,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亦秋看见了跳动的火光,也闻到了烤肉的气息。 她感到有些饿了,便从地铺上站了起来,慢吞吞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步履犹豫地走到了幽砚的身后。 屋外,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幽砚在门边摆了个不挡路的火堆,此刻就坐在门槛上,烤着那只去头去脚被串上了两根竹签的兔子,时不时翻个面,往上撒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调料面。 好香啊。 幽砚虽然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做吃的了,但她在食物这一方面似乎一直挺在行的。 许是快到月中了,今夜的月,只差几分圆。 月光柔似轻纱,自那星辰稀疏的遥远天边洒了下来,与那随山顶的夜风不断跳动的火光无声相融。 小羊驼趴坐在了主人的身旁,双眼巴巴地望着那只玉手所持的烤兔子。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幽砚忽而侧过脸来,静静看了小羊驼一眼,而后又不动声色挪开了目光。 短暂静默后,她竟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 小羊驼抬脖将目光转向了幽砚,见其嘴角含笑,双眼有些茫然地眨巴了一下。 蹲只烤兔子都能加好感度的吗? 看起来,幽砚现在心情不错,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之间可以聊点什么? 亦秋于心底小小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大着胆子伸出了自己的右前腿,轻轻碰了一下幽砚单撑于地面的左手。 幽砚淡淡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反派现在心情很好,如果忽然聊正事,应该会很扫兴,得迂回着来。 亦秋这般想着,连忙转头望向那只烤兔:“这个,怎么样才算熟了啊?” “饿了?” “嗯。”小羊驼点了点头。 “饿着吧。” “我……”小羊驼瞬间噎住。 “还有一会儿呢。”幽砚说罢,弯起了眉眼。 火光照在她的身上,映衬着那令人挪不开眼的无瑕容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眼底,似闪烁着几分温柔。 亦秋不由得看呆了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想,或许自己对幽砚而言,确实是特殊的。 特殊到,哪怕隐瞒,哪怕欺骗,只要不伤害,便都可以宽容。 她想,或许自己无需那么迂回,大可以直接一点。 不能说的便不说,能说的便半点不假,这才对得起那份宽容。 是这样没错,她决定了,要直接向幽砚问今后的打算。 “幽砚,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不想听。” “也不是想对你说啦,我有问题想问你!” “闭嘴。”幽砚说着,别开了眼。 闭嘴! 短短两个字,就像是一张揉皱了的抹布,狠狠塞住小羊驼的嘴。 亦秋不禁龇了会儿牙,一张毛脸逐渐委屈到变形。 她恨啊,恨自己熊心豹子胆吃少了,幽砚一说闭嘴,她便半个音节都不敢往外吐。 好长一阵静默后,幽砚将火上的烤兔拿到了面前,闭目闻了一下。 亦秋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也动着鼻子用力吸了一口香气。 幽砚见了,撕下一块兔肉,轻轻吹了一会儿,递到了亦秋面前。 亦秋正要张嘴,忽而想起了刚才幽砚那句“闭嘴”,一时来了脾气,好巧不巧,还让脾气打败了肚子。 小羊驼馋兮兮地向后仰了仰脑袋,委屈巴巴地避开了幽砚指尖那块吹好的烤兔肉。 “嗯?”幽砚眼底多了几分兴致。 亦秋自鼻尖“哼”了一声,赌气道:“你叫我闭嘴,闭嘴是不能吃东西的!” “那你不吃了?”幽砚反问。 亦秋瞬间更委屈了,仰着脖子执拗道:“你就不能不让我闭嘴吗?” 小羊驼话音刚落,嘴都没来得及闭上,便被幽砚硬塞了一口肉。赌气之时,肉在齿间,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短暂尴尬后,亦秋闭嘴开始咀嚼。 味道倒是不错…… 算了,看在这只兔子的面子上,就先不生气了吧! 小羊驼稍稍伸了伸懒腰,收起那些赌气的表情,向幽砚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幽砚笑了笑,又撕下一块肉来,吹凉了送至亦秋嘴边。 一来二去,一只兔子被吃得差不多了,幽砚仍握着手中的竹签。 她静静望着眼前那跳动的篝火,神游许久,这才轻笑了一声。 “你想和我说什么?” “啊?”亦秋呆滞片刻,猛然回过神来,大着胆子说道,“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还想杀洛溟渊吗?” “你想吗?”幽砚反问道。 亦秋一时不敢说话了。 那一刻,她们相对无言。 短暂沉默后,幽砚向前伸了伸胳膊,丢下手中竹签,起身道:“我知道了。” “啊……” 知道什么了? 幽砚转身走入房内,衣袖一挥,便灭了屋外的篝火。 亦秋连忙跟进了屋里,特别乖巧懂事地用后腿踹拢了房门,不知所措地望着站在桌边饮水的幽砚。 一碗白水饮尽,幽砚点燃屋内烛台,淡淡说道:“不杀了。” “啊!” 幽砚回过身来:“还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亦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待遇,真是小羊驼配得到的吗? 今晚的幽砚,好得有点虚假了,她有资格怀疑自己在做梦。 烛火微暗,牵动着不知谁人的心绪。 忽然,小羊驼像螃蟹似的,屁股贴门,横走了几步,碰到冰冷的墙壁才停下身来。 下一秒,她猛地转头,把脑门往墙上硬磕了一下。 “嘭!” 那一瞬,幽砚眼底闪过了一丝震惊之色。 羊驼缓缓将脑袋埋进了两条前腿里,打鼻尖发出了奶狗似的哼声——竟然真不是梦啊。 疼,疼疼疼…… 第48章 第 48 章 烛光之下, 幽砚侧坐在地上,一手抱着小羊驼的脖子,一手轻轻按揉着小羊驼有些发肿的脑门, 指尖泛着似雾的灵光。 亦秋静静缩在幽砚细瘦的臂弯里,不断思考着自己的驼生。 是的,她又在思考。 天知道, 从前的她每天只需要思考三件事——早餐路上买什么,中午食堂有什么,下午回家吃什么。 可自从来到了这里, 她便每天都在背离自己熟知的一切, 努力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思考。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用脑过度, 从而逐渐被初始智商二十的羊驼本体给同化了。 若非如此, 她也不会做出“撞墙证梦”这种愚蠢之举,让鸟女人在一旁看了大笑话。 忽然, 幽砚散去指尖灵力, 将亦秋从怀里推了出去,并用力拍了下她的后脑勺。 “唔……”小羊驼委屈巴巴地哼唧了一声。 “笨。”幽砚起身走至桌边,倒好一碗清水, 放在了小羊驼面前。 亦秋吸了吸鼻子, 伸着脖子上前喝水。 幽砚拉了根凳子在一旁坐下,俯着身、托着腮, 静静望着面前这只软绵绵的大白团子。 亦秋喝完了水, 抬眼怯怯望向幽砚, 不料直接撞入了那双细长的眸子,一时竟有些惊慌失措。 “你, 你, 你一直看着我?”小羊驼忽然口吃起来。 幽砚眨了眨眼, 反问道:“不可以?” 亦秋连忙晃了晃脑袋。 幽砚低笑一声,又问:“还疼吗?” 亦秋闭目感受了一下,刚才还有些胀痛的脑袋,此刻只觉清清凉凉的,已经不再疼了。 她睁开双眼,冲幽砚扬起了一脸看上去傻乎乎的笑意:“不疼了。” “下次想要转移话题,大可不必去撞墙。”幽砚淡淡说道,“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说。” “没有!”亦秋一下从地上蹦跶了起来,站得笔直,小脑袋直接凑到了幽砚面前,认真道,“我不是为了转移话题!” “哦?” “我,我是……”亦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叹了一口气,垂下小脑袋,语气别扭道,“我是觉得,我,我可能在做梦,有必要清醒一下……” “做梦?”幽砚似有些不解。 “不是做梦,你怎么可能对我那么好……”亦秋低声嘀咕着,一下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她真是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忽然撞墙的原因竟是这个,实在是太丢人了。 静默,短暂静默后,小羊驼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 亦秋:“……” 果然,这位每天不是在欺负她,就是在吓唬她的魔尊大人,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笑小羊驼的机会。 嗐! 生活不易,羊驼叹气。 幽砚见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亦秋的后颈。 小羊驼瞬间缩了缩脖子,挣扎着仰起头来,晃了晃脑袋,小声嘟囔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捏我脖子……” 幽砚反手胡乱揉了一把亦秋的脑袋,将那对尖尖的小耳朵都揉塌了,这才问道:“那你现在可以说说,你到底还想做什么了吗?” 亦秋闻言,连忙望向幽砚,认真问道:“你真会帮我吗?” 幽砚沉默片刻,弯眉道:“不一定。” 亦秋思虑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寻了个比较合理的说法。 她伸展了一下四肢,这才小声说道:“我想,想要洛溟渊离开这里。” “为什么?” “这里的人都对他不好,我几次看见他,他身上多有伤……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他的师兄弟们却会打他、骂他,用难听的话语讽刺他。”亦秋说着,不禁轻叹一声,眼里带着些许愧疚,“我一开始也讨厌他,又吐他口水,又将他推上试炼台……” 亦秋说着,小心翼翼观察起了幽砚的神情。 幽砚没有言语,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小羊驼。 亦秋见幽砚没有生气,便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就是觉得,我很讨厌那些人的做法,可我……我好像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就在想,如果他可以离开这里,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一点……” 有些事,真假参半,往往最具迷惑性。 正如此刻,亦秋说着说着,自己都快信了,眼底那愧疚,可谓是愈发浓烈。 可就在这时,幽砚忽然问了一句:“你可知他是谁?” “啊?”亦秋短暂惶恐了那么一瞬,脑子便光速转了回来。 面对这个问题,答什么都有风险,最好的回答,就是什么都不回答。 所以,小羊驼歪了歪脖子,眼底露出了些许茫然。 幽砚沉默片刻,道:“离开仙麓门,他未必能活。” “为什么啊?”亦秋瞪大眼睛问道,“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就因为是半妖,便会被杀掉吗?” 说到底,这世间的妖精皆觊觎金乌之力,洛溟渊未曾修行任何术法,仅凭一身武功,面对修为高深些的妖精便会无法自保。若非如此,他的养父母也不会早早将年幼的他送上仙麓门。 其中缘由她都懂,但她还是得装傻。 如果没有猜错,幽砚应该只是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很多,并不知道她到底来自何处,又有着怎样的目的。虽说她敢对天发誓自己绝非来自天界,可若让幽砚发现,她明知洛溟渊是天帝之子,却还有意相助,只怕真会当场翻车,死无葬身之地。 可人撒谎,就会心虚。 亦秋为了不被幽砚看出自己的心虚,一时间分外努力地直视着幽砚,不让自己的目光有半分躲闪。 于是,她在幽砚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十分复杂的神色。 虽然仅是短短一瞬,她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末了,幽砚回过神来,认真问道:“你真想帮他?” “嗯。”亦秋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幽砚沉思片刻,道:“将他弄下山倒也容易,可他自己有脚,总归是会再跑回来的。” “啊……” “要不把腿打折吧。”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又一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得出来,幽砚的表情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为了别让幽砚继续想下去,亦秋连忙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幽砚:“……” 数秒沉默后,幽砚起身走至床边,淡淡说道:“乏了,此事来日再谈。” 小羊驼不禁松了一口气,屁颠屁颠跑回了自己的小地铺。 那夜之后,幽砚再没提及此事。 可亦秋知道,幽砚肯定有在为此做什么准备,不然也不至于忽然就玩起了失踪了。 是的,没错,近来几日,那个鸟女人时不时便会失踪一段时间。 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又是晚上。 不知何时离去,也不知何时归来,总之就是没有任何规律。 幽砚不在的时间里,亦秋便自由了许多,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无聊,她便每日都去围观一下试炼大会。到了饭点,若幽砚还没回来,她便会厚着脸皮找那个唯一能和她说说话的小猪蹄子蹭饭。 这层层比试有如大浪淘沙,能留下来的都是佼佼者,自是越到后面越是精彩。 在小说里,洛溟渊打败了贺修竹,而后运气不错,一直未曾对上江羽遥和朝云,一路闯到前八,这才在败在了朝云手下,一时之间风头大盛。 而贺修竹却因受此一挫,从此于心底埋下怨恨,后来为恶毒女三欺骗利用,没少在洛溟渊黑化的路上推波助澜。 都说人若作就会死,贺修竹前头坏事干多了,最后下场自然也是惨烈。小说中后期,因幽砚的提议,他被彻底黑化的洛溟渊拔舌剜目、断去四肢,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日夜喂养猪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活到了阳寿尽时。 当时作者那段细致的描写,看得亦秋是头皮发麻,抱着手机直呼卧槽,反复感叹——这反派和黑化男主,真是一个想得出来,一个做得出来。 如今世界线已然有了变动,贺修竹成为了轻轻松松进入前八,而后以不大的差距败于朝云之手的那个人。这样的落败,对他而言不算丢人,自然不再会埋下什么怨恨,想来后面的剧情也会有着极大的改变。 试炼大会结束的那一日,获准下山历练的弟子名额确定了下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有洛溟渊的份儿。 亦秋在洛溟渊那蹭完一顿饭后,独自晃晃悠悠走回了暂居的客舍。 她趴在半掩的门边,一边等待着幽砚的归来,一边思考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仙麓门弟子若未得准许,下山是不得超过一日的。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不知幽砚到底打算怎么帮她搞定这件事。 有那么一瞬,亦秋竟然泛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好像从某一个节点开始,这个世界就算不再有她插手,也会继续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若是如此,那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努力把剧情推到糟糕的节点上,让好不容易变好的一切,都再次糟糕起来? 忽然感觉自己好多余啊。 “系统。” 【在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不可避免的剧情节点啊?你们当系统的,不就是想要一个好结局吗?现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直接让他们这样顺其自然地走下去,不就是一个好结局了吗?” 【宿主真这么认为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呀!】 “哪里不是啊!” 【重要剧情,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小羊驼忍不住对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深呼吸,不生气,气坏身子没人替。 屋外天色已沉,今夜月色暗淡,幽砚仍未归来。 山顶天寒,入夜后,薄雾总是遮人视线。 也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亦秋总觉得长清阁上方笼起了一层浅浅的绿雾,看上去怪怪的。 短暂怀疑后,她不禁站起身来,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朝那方向怔怔望去。 不是错觉!也不是什么雾气! 那是一道诡谲的灵光,森冷异常,却又令她无比熟悉。 是幽砚! 那鸟女人搞出这阵仗,是想干什么啊?! 第49章 第 49 章 那诡谲的灵光不断扩散, 似雾般愈渐浓烈,仿佛下一秒就要淹没天地。 亦秋心下一紧,不由得跳出门外, 朝着那个方向快速跑去。 这几日,幽砚一直行踪成谜,每天见上那么一两面, 也都神色如常,亦秋不敢问,也实在想不出幽砚到底要做什么。 可不管幽砚想做什么, 此处都是仙麓门, 是凡间众仙门之首, 妖魔鬼怪于此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只怕是不见点血,都不好收场! 在赶赴长清阁的路上, 亦秋望见远方那被灵雾笼罩的天地忽而不再平静, 一时天地之间数道灵光交错碰撞,又于短暂僵持后轰然炸开,将那本该暗沉的夜色照得有如白昼。 数秒过后, 所有灵光骤然消散不见, 只听得一声近似凄厉的哀鸣惊起,像是鸟儿的声音, 在这山巅云间无比寂静的夜里, 回荡不息。 而远处, 唯余下了一道火光与那夜空中的滚滚浓烟。 鸟女人这是杀人放火去了? 那一瞬,亦秋只觉自己的一颗心, 就这么极其突然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一时心绪如麻, 乱得一团糟。 幽砚那个鬼见愁,为什么忽然引出这般异象? 她是想嫁祸给洛溟渊,让那小猪蹄子再也无法留在仙麓门吗? 不,仙门中人向来都对妖魔成见颇深,洛溟渊半妖身份一旦暴露,三尊若要保住仙麓门的名声,必然不能护他,就算他不会死于当场,也定将遭受仙门众人追杀。 幽砚从不是那种会轻易许诺之人,她既然决定要帮这个忙了,总不可能神叨叨准备了数日,最后却这般莽撞行事,那和害人有什么区别? 可若非如此,那刚才那声悲鸣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听都像是一种鸟儿的声音,不是洛溟渊,难道是幽砚? 别别别…… 幽砚可是魔界之尊啊,在小说设定里,连天帝都畏她三分,总不可能被一群修仙都没修出个结果的凡人给伤了吧? 亦秋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已经跑得很累了,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可那一颗心就是这般七上八下,搅得她不得心安。 小羊驼跑到长清阁时,长清阁弟子皆在此处,慌慌忙忙打水扑火。 那着火的屋子,是洛溟渊平日里住的地方,火势不小,连着烧了旁侧好几间,好在此刻已被一道灵墙所阻,没再继续往旁处蔓延。 楚听澜坐地抚琴,琴音不止,灵墙不衰。 江轩眉心紧锁,持剑而立,手中长剑染血,尚未归鞘。 沐清霜站在他的身侧,低声安慰着什么,四周实在太吵,亦秋想听却根本听不清楚。 她将视线望向别处,瞬间便看到了那几个与洛溟渊同宿的师兄弟,这些都是熟面孔,先前在试炼台下,将话说得最难听的便是他们。 这些家伙,平日里拽得不行,此时此刻一个个灰头土脸,身上或多或少带了点伤,满脸都写着“惊魂未定”四个大字。 江羽遥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持着长剑,虽一言不发,眼底却明显忧心忡忡。 朝云在她的身旁,轻声安慰着什么。 四周陆陆续续有其他两阁的弟子赶来帮忙,亦秋四处都没寻见幽砚和洛溟渊的身影,一时急得不行,想要上前询问,却又不敢开口说话,只得向江羽遥和朝云靠近,试图听到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在此时,贺修竹匆匆赶来,四下望了一眼,最后快步走至江羽遥和朝云身侧,皱眉道:“发生什么了?” 亦秋瞬间感动得如遇至亲,两只尖尖的小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刚才有只奇怪的鸟妖忽然出现,它抓走了洛师弟……” 亦秋一听,不由诧异。 鸟女人把小猪蹄子抓走了?这是在闹哪一出啊? 难不成,抓走后直接丢下山去? 可幽砚不是自己都说过嘛,人家有脚,想回来便能自己走回来,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洛师弟?”贺修竹愣了愣神,似不太敢确认般,皱眉问道,“可是洛溟渊师弟?” 江羽遥皱了皱眉,不再应答。 “正是洛溟渊。”朝云从旁帮忙应道。 “那鸟妖捉他作甚?” 这一次,朝云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还有死伤吗?”贺修竹继续追问。 “有十几位师弟受了伤,但都不算严重,就是这火……”朝云说着,抬眼看了看天上浓烟,叹道,“一时半会儿扑不灭了。” “人没事就好。”贺修竹说着,稍微松了一口气。 江羽遥却一直紧拧着眉心,沉默许久,这才抬起眼眸,一字一顿道:“得去救人!” “师姐,这火未灭,掌门和沐师叔还得为我师尊护法,有什么事,最好还是等天明了再说。”贺修竹劝道,“那鸟妖能无声无息闯入仙麓门,修为必然了得,不易妄动……” “反正过两日也要下山历练,今日便走又有何妨?”江羽遥说罢,攥紧了手中长剑,“我去向爹爹请命……” “师姐!” “贺师弟无需劝我!”那一刻,江羽遥的眼神十分坚定,她说,“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仙麓门里,根本没有人在乎洛师弟的死活。” “……”贺修竹一时失了言语。 “我这个做师姐的再不去寻他,他还有命吗?” 贺修竹闻言,再不好拦阻,只皱了皱眉,道:“我随你一起去。” 朝云也连忙表态:“师姐,我们一起去,发生都好应对。” “不必了,那只鸟妖为掌门重伤,未必还有余力反抗,我自己前去便是,你们不必同我一样,惹我爹爹与两位师叔不高兴。”江羽遥说罢,转身朝江轩走去,留朝云与贺修竹二人面面相觑。 那只鸟妖……为,为掌门重伤? 亦秋闻言,不由得呼吸一滞,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她想起了江轩剑上的血,想起了方才天边那骇人的异象,一时只觉浑身发冷发抖,不知如何自处。 幽砚受伤了? 那个鸟女人还会受伤? 幽砚是为了她才会来做这件事的…… 无论如何,她得找到幽砚,她要跟着江羽遥! 亦秋这般想着,猛地回过神来,连忙火急火燎地朝着正向江轩请命的江羽遥奔了过去。 可她还没跑几步路呢,便被人从后方抓住了脖子。 烦死了!是这命运的后颈太长了吗?! 为什么谁都喜欢抓草泥马的这个地方?!! 亦秋忽然铆足了力气,疯狂扭动起自己的羊驼身子,龇牙咧嘴地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那个鸟女人! 下一秒,小羊驼在身后之人的束缚下,凶巴巴地扭过头去,一大口蓄满力的唾沫都送至喉头准备喷射了,却在短暂呆滞后,扭头吐到了地上。 “追得那么真情实感啊。”幽砚俯下身来,捏了捏亦秋的脸颊,“怎么?我才一天不在,你就想换主人了?” “你,你!”亦秋想要说话,却怕被旁人听见,于是伸长脖子,凑到了幽砚耳畔,小声又激动地用气声说道,“你!你没受伤吧!” 说完,她连忙将幽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而后又绕着幽砚转了整整三圈,这才停下身来,通红着一双眼,傻愣愣地仰头将她望着。 从表面来看,幽砚好像没有受伤。 可刚才,刚才江羽遥明明说江轩重伤了那只鸟妖。 “你这是在担心我?”幽砚说着,弯了弯好看的眉眼,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亦秋的脑门。 “唔……” 这鸟女人又打羊驼了。 虽然动作很轻,但还是会痛,这仇是要记下来的。 “你可以再笨点吗?为什么会觉得区区凡人能伤得了我?”幽砚说着,站起身来,望向了不远处的江羽遥与朝云二人。 亦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江羽遥说的,她说有只奇怪的鸟妖抓走了洛溟渊,不过被江掌门重伤了……” “一点小把戏,做做样子。”幽砚说着,眼底浮现了一丝得意,“那‘鸟妖’若不受重伤,江轩哪里敢让自己的女儿下山寻人?” “你说话声音这么大,不怕被人听见吗?”亦秋瞪大眼睛问道。 幽砚低眉看了亦秋一眼,食指轻轻一动,便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灵光于她们身侧碎去——看上去,像是什么隔音结界。 而后,她拨了拨亦秋的小耳朵,浅笑着转身离去。 亦秋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正与江轩争执不休的江羽遥,沉默片刻,还是转身追上了幽砚的步伐。 离开人群后,她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 “江羽遥倒是挺在乎她这个师弟,今日发生的这样事,仙麓门中却无人在意洛溟渊的性命。”幽砚话到此处,不禁嗤笑一声,这才继续说道,“江羽遥即将离开仙麓门至少两个月,你觉得,她在寻到洛溟渊后,还能放心把他送回来吗?” 亦秋听完,不由感慨,大反派的脑子就是比她的好使啊,她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 幽砚这么一闹,往长了不敢说,至少眼下这两个月,江羽遥是一定会将洛溟渊带在身旁一起历练了。 原来,剧情还能这么走啊! “所以,你把洛溟渊弄哪儿去了?” “丢山下了呗。”幽砚淡淡说道,“随便找了个地方,我也没太留意。” “绑起来了?” “哪有那闲心啊。”幽砚闭目摇了摇头。 “那他不会自己走回来啊?”小羊驼仰着脖子,问出了前几日幽砚自己说过的话,“路上恰好和江羽遥错过了怎么办?” 幽砚闻言,停下脚步,歪着头,垂眸盯着她看了数秒。 亦秋被她这么望着,一时深感茫然,也歪起脑袋,眨巴着双眼,傻傻回望起来。 幽砚忽而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简单,只要把腿打折,不就回不来了?” 亦秋:“……” 好家伙,真打折了…… 不愧是你。 第50章 第 50 章 月色下, 寒风中,小羊驼站在女魔头身旁独自凌乱。 帮人忙还把人腿打折,这在亦秋半生贫瘠的阅历中,绝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亦秋记得, 幽砚在魔界时, 分明最爱深色的衣裳, 只是到了人间,便换了一袭好似凭云而织的白衣。 可女魔头到底是个女魔头,就算穿一身白,也架不住心里黑, 看上去越是清纯美丽、人畜无害, 实际上便越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不过,就算是这样, 亦秋也还是觉得,幽砚是个并不坏的女魔头。 至少今夜, 幽砚烧了几间屋子, 伤了十来个长清阁弟子, 却并未夺去一人性命…… “走吧”幽砚拍了拍小羊驼的后脑勺。 “啊?”小羊驼回过神来,露出一脸茫然。 “下山了。” “下山?那……”亦秋又一次觉得脑子不太够用了。 幽砚轻笑一声, 打算道:“你还想回那客舍睡觉吗?” 小羊驼连忙摇头。 她倒不是想回去睡觉, 只是现在离开,这后续剧情又该如何推进? 大反派总是要跟着男女主的啊。 亦秋想了想, 忙开口道:“可是主人……洛溟渊那小子, 真的没事吗?你,你把他腿打折了, 别是……别是往后废了吧?” “折了又不是断了。”幽砚蹙眉说道, “以他的体质, 骨头接回去,过几日便能下地行走。” “唔……”亦秋点了点头,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只是她思绪乱了,思来想去都没个结果,再抬眼时,幽砚已经转身走远。 亦秋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 她跟在幽砚身后,朝着来时的路走去,走着走着,远方长清阁的火光渐渐暗了,不过天上浓烟依旧。 亦秋不禁去想,到底要怎样开口,才能幽砚一直跟着男女主呢? 她总不能现在就离开的,毕竟要过关键节点,幽砚还得……还得杀了洛溟渊的养父母呢。 想到此处,亦秋忽然失了神。 她不是没有见过幽砚杀人,也不是不能接受幽砚杀人。 她早就想明白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其实很多事,若是幽砚主动去做,她便会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反正小说里就是那么写的,反正幽砚那么强大,她一只小羊驼根本阻止不了。 可如今的幽砚,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了。 亦秋一想到自己得活命,就必须想法子让幽砚去伤害无辜之人,便多少有些迷惘,不知该要如何面对。 她忽然觉得,比起幽砚,自己似乎更像是一个反派。 其实,她也是个很自私的人,没有那种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大无畏精神。 她知道,这世界那么大,肯定不止她一人如此自私,可以为了活,选择漠视一些人的死亡。 可她真的不想,不想推着幽砚为她去做一些,原本并不想做的事情。 要不…… 就这样算了吧? 就算过了这个节点,下一个节点在哪里,又要如何去过? 在过这些节点的过程中,自己又要说多少违心的话,做多少违心的事? 太难了,在这个世界里,活着实在是太难了。 亦秋不禁在心里对自己说,真不是你不想活啊,实在是这剧情已经偏离原著十万八千里了,你一只小羊驼能改变什么呢? 大反派现在就要下山走人了,你敢开口求她继续跟着主角,一路帮你“杀人放火”吗? 亦秋越想越丧,丧得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开始自暴自弃,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啥也不去想,舒舒服服混到死期便算完事儿。 可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江羽遥的声音。 “白姑娘!” 短短三个字,有如一根救命稻草,一下便将她从低落的情绪中拽回了现实。 亦秋回过神来,随着幽砚一同停下了脚步,见江羽遥正朝这边跑来,连忙四下一望,这才发现自己已随幽砚来到了仙麓门的入口——断崖云桥。 这一刻,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幽砚若真想悄悄离开,何必要走这一条路? 莫非,幽砚只是嘴上说着无趣,其实心里已然改变了主意?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日比武,幽砚似乎说了句——“这样倒还像点样子。” 幽砚这话里的意思,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样的男主,已经配得上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所以,原著中最大的“有趣怪”,开始觉得主线剧情“有趣”了。 她搞这一波事情,就是为了让江羽遥带洛溟渊下山历练,从而对其养父母使用魔种,然后先引女主杀之,再引男主亲眼撞见那一幕。 说得通,确实说得通…… 如此一来,剧情便会重新回归正轨。 而她,天选草泥马,将肩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拯救主角于水火之中,帮助一对伤心人摆脱狗血虐恋的BE枷锁! 顺带着,用爱感化大反派放下屠刀。 啊—— 亦秋忽然觉得,羊驼的一生,变得有意义了许多! 小羊驼瞬间昂首挺胸,将目光望向了一路赶赴至此的江羽遥,眼底好似闪烁着“大爱”。 江羽遥此刻赶了上来,望着幽砚的目光有些诧异:“白姑娘!你怎在此?” 幽砚应道:“鸟妖之事,我应能帮得上忙。只不过,我非仙麓门人,不知江姑娘是否会嫌我多管闲事?” 江羽遥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今夜离山,是我一意孤行。我不知那鸟妖道行深浅,心里没个准数,白姑娘愿意帮忙,我已感激不尽,又怎会嫌弃!” 说罢,她不再浪费一点时间,转身面向断崖,双手结印,唤出了那长长的云桥。 下一秒,小羊驼紧紧搂住了幽砚的小腿,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 幽砚:“……” 江羽遥踏上云桥,回身看了一眼:“白姑娘,要紧吗?” 幽砚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于亦秋面前蹲下身来。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小羊驼已不是第一次爬鸟女人的后背了,动作自是大胆了许多。 她一下扑到了幽砚的身上,又一次将脑袋搁在了幽砚头顶,嘿嘿傻笑了两声,这才闭上双眼。 幽砚拿她哪有办法?一时也只得托住她的两条后腿,连忙跟上了江羽遥的步伐。 过完云桥,幽砚蹲下身来,将亦秋推回了地上。 不得不说,比起上一次被摔下去,这次已是十足温柔。 小羊驼伸展了一下四肢,心情大好地绕着幽砚蹦跶了几步,瞪大豆豆眼似是在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幽砚胡乱揉了揉亦秋的脑袋,示意不急。 江羽遥显然也没有方向,她一手持剑,一手凭空画咒,符咒画完的那一刻,长剑的剑身忽而泛起了微弱的灵光。 这架势,看起来像是原著里写的“搜灵之术”,是专门用来寻人寻物的。 这能找着? 亦秋不由得歪着脖子等待起来。 只见那江羽遥摆了半天pose,最终还是收起剑来,皱眉回身,对幽砚说了句:“我感应不到那只鸟妖的存在,洛师弟未修术法,体内灵力微弱,更是无从找起。” “没事,我有办法。”幽砚扬眉一笑,伸手抚了抚小羊驼后颈上的绒毛,“我的灵宠鼻子可灵了。” 亦秋:“……” 哈喽?有事吗? 把羊驼当狗狗这样的戏码,我还得陪您演第二次吗? “小亦秋。”幽砚俯下身来,抱着亦秋的脖子,哄孩子似的,在她耳边说道,“快去找你洛大哥,他遇上危险了。” 亦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瞪了幽砚一眼。 什么叫她洛大哥? 拜托,要是只算这辈子,她大那小子十一岁! “你记得他的味道,对吧?”幽砚说着,拍了拍小羊驼的后背。 亦秋忍不住狂翻白眼。 她为什么要记得一个小猪蹄子的味道? 臭男人能有烤兔肉一半香吗? 这让她怎么找啊?这鸟女人根本就是故意在捉弄她! 亦秋气呼呼地想要拒绝,扭头却恰好对上了江羽遥担忧而又期盼的目光,一颗心瞬间便软了几分。 片刻犹豫后,小羊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弯起脖子,低垂着小脑袋,像条狗狗似的,装模作样地在地上闻了起来。 小羊驼能有什么真本领呢? 小羊驼只能闻到泥土、青草,以及不知什么动物残留的粪便气息。 可她被鸟女人赶鸭子上架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带路。 她是草泥马吗? 不,她是草泥狗! 鸟女人说,洛溟渊被她扔山下了,所以不管在哪个方向,先下山准是错不了的。 亦秋这般想着,便一路向山下跑去。 这下山的路,明显比上山时好走许多,不至于让小羊驼走着走着失了力气。 为了不引起江羽遥的疑心,亦秋每蹦个百来步便会埋头闻上几下“寂寞”的气息,可谓是十分尽心尽职。 朦胧月光下,幽暗山林中,两个姑娘追着一只小羊驼,一跑就是一夜。 当夜色散去,晨光熹微之时,她们已然快要赶至山脚。 这都下山了,依旧全然不知该往何处去的亦秋愈发茫然起来,就在她最最不知所措时,身旁幽砚忽然开口问道:“是这边吗?” 那一刻,正在地上努力闻土的亦秋猛然抬眼,只见幽砚正指着某个方向。 原来鸟女人还会指路啊? 早点说呀,慌死草泥马了! “嗯!” 小羊驼短短的尾巴,差点点就翘起来了。 第51章 第 51 章 就这样, 小羊驼屁颠屁颠地顺着幽砚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每跑一段路程,埋头闻一下土,再抬头看幽砚一眼,幽砚便会装模作样指出新的方向。 一人一驼, 一唱一和, 很快便来到了一个被封死入口的山洞面前。 那个山洞的洞口, 被纵横交错的藤条牢牢覆盖,正常藤蔓无法生长成这个样子,明显是以术法催生而成。 这是怕被打折了腿的小猪蹄子还有力气逃跑,所以在洞口又多添了一层保险吗? 有一说一, 这鸟女人办事还真周到, 不愧是原著里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反派呢。 “江姑娘,你看这里。”幽砚回身看了江羽遥一眼, 而后将目光望向那被封死的洞口,微微蹙眉。 亦秋瘪了瘪嘴, 于心底暗暗吐槽起来:“鸟女人, 小表情装得还挺像啊, 搞得跟这里不是你封死的一样。” 江羽遥快步跟了上来,望着这满目的藤条沉默了两秒, 皱眉道:“我师弟在里面?” “应该错不了。”幽砚说着, 低眉看向亦秋。 “嗯~~嗯!”亦秋连忙点了点头,十分给自家主人面子。 江羽遥闻言, 伸手护着幽砚后退半步, 而后眉目一冷,拔剑出鞘。 亦秋下意识缩至幽砚身后, 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江羽遥手中长剑骤然聚起一道灵光, 似水流般缓缓萦于剑身。 下一秒,她长剑一挥,瞬间便将眼前那纵横交错的藤条尽数斩落,破出了一条可供人进出的通路。 江羽遥岁数不大,更是涉世未深,一身修为虽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在面对未知时,多少还是会有些惧怕。 此刻天色刚明,洞内却是漆黑一片,江羽遥虽不曾明言,眼底却明显闪烁着些许不安。 幽砚见了,知江羽遥心底有些惧怕,本欲前方带路,没成想竟被江羽遥伸手拦下。 “白姑娘,我走前面。”江羽遥说着,抿了抿唇,握紧长剑,先一步走了进去。 幽砚沉默片刻,默然跟了上去。 “嗯~~”这荒郊野岭的,小羊驼哪里敢独自留在洞外,自是连忙追在了幽砚身旁。 这个山洞很深,洞内十分阴冷,两个女子带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羊驼,借那灵剑上的微光一路前行,好在没走多远,便在一个拐弯处寻见了昏迷不醒的洛溟渊。 江羽遥寻见洛溟渊,连忙蹲下身来,将那剑上灵光催亮几分。 亦秋顺着那柔白的灵光向洛溟渊望去,不曾想仅一眼,便已再不忍看。 这小猪蹄子伤得着实不轻,不难看出幽砚这次下手十分重,全然不似她口中那般轻描淡写。 洛溟渊此刻面色惨白如纸,身上破损衣衫已被鲜血浸染大半,右腿之上有一处伤口破皮露骨、扭曲异常,身上更有多处伤痕,明显为鸟兽利爪所为。最为严重的,除去腿上,便是左肩与下腹之上的两处抓痕,深可见骨,纵然半妖之体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此刻依旧是血流不止。 而他的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想来是一路挣扎至此,此刻血迹尚未凝未干,应是刚才昏迷不久。 “师弟……”江羽遥犹豫着想要将他扶起,却又不知如何下手,生怕触碰伤口,将他疼醒。 亦秋不禁屏住呼吸,抬头望向幽砚。 洞内昏暗,唯有那灵剑之光照着重伤之人,小羊驼看不清主人的神情,只隐隐感觉那双细长的眸子里,似有什么自己无法辨明的神色一闪而过。 幽砚紧蹙着眉,蹲身上前,以灵力探了探洛溟渊的伤势,道:“还撑得住,带他找大夫,伤口必须尽快处理。” 江羽遥闻言,连忙伸手将洛溟渊扶起,可她毕竟力气不大,多少有些勉强。 幽砚犹豫片刻,上前搭了把手。 亦秋追着两人赶投胎似的步子,一路赶到了陌水城中的一家医馆。 医馆大夫见伤者浑身是血,伤得极重,一时分外诧异,赶忙唤着小徒弟过来帮忙为其处理伤口。 江羽遥一直守在旁侧,眉心紧锁,寸步不离。 幽砚则是在一旁看了没多久,便走到医馆后院的老树边坐了下来。 时间已是正午,艳阳当空,四下无人。 亦秋缓步走到幽砚的身旁,站定不动,静静将她凝望。 那一袭白衣染上了血色,她却浑然无觉,只靠树屈膝而坐,一手撑着地,一手轻轻搁在了膝盖之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幽砚好安静。 她抬眼望着天上的太阳,目光游离,思绪不知飘去了何方。 小羊驼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会儿天,低头时只觉眼花得厉害,整个世界红黄蓝绿一块块儿的,什么颜色的光斑都有。 她垂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又一次抬起头来,望向了幽砚。 “这就是……你说的把腿打折?”小羊驼轻声问着,语气里没有责备。 她只是好奇,好奇幽砚为什么会这么做。 幽砚想杀洛溟渊简直易如反掌,真要有什么怨恨,直接杀了便是,全然无需照顾一个宠物的情绪,根本不至于一边答应了要帮忙,一边在背地里下这样的狠手。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个手段残忍的魔头?”幽砚淡淡说着,忽而闭上了双眼,轻声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不是你?那……” “你不信。”幽砚语气冰冷了几分。 亦秋连忙将脏兮兮的蹄子搭上了幽砚的手背,慌忙道:“我信!你说我就信!” 那一瞬,她似能感觉到自己触碰到的那只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不由得眨了眨眼。 短暂沉默后,幽砚若无其事地睁开了双眼,沉声说道:“从我将他捉走,到我赶回仙麓门,一共才多少时间?我能寻个地方将他扔下已是不错,哪有时间再去折腾别的?” “啊……” “他身上的伤,我只认一处,下手是挺狠,但也只是为了让他无法回去。”幽砚话到此处,不禁皱起眉头,“洞口的藤条,也非我所为,我又不修木系术法,若要封洞,我会直接劈了那洞口。” “那,那……” “时间这么巧,怕是早就盯上他了……”幽砚认真道。 “啊这……” “他身上未曾残留任何灵力,想来伤他之妖道行不低,足以在我面前隐藏灵息。”幽砚说着,不禁冷笑了一声,“被这种东西盯上,那小子能活到现在,也算命长了。” 亦秋忽然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了,呆站在幽砚身旁,这这那那地支吾了好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所以那东西是什么啊?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 幽砚反问:“你说呢?” 亦秋眨巴了一下眼睛,歪头道:“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呀!” 幽砚又问:“那我为什么会知道?” 亦秋一时无言,闭上了自己小笨嘴。 “等那小子醒来问问吧。”幽砚说着,伸手将小羊驼的脖子揽入怀中,胡乱捏揉了几下,而后微微偏了下头,轻靠在小羊驼的头顶。 亦秋迟疑了片刻,最后乖巧趴下,在幽砚的怀中闭上了双眼。 从山顶跑到山下,又一路赶来城中。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她确实已经很累了,此时此刻靠在幽砚怀中,就像卸下所有担子似的,顷刻便被疲倦席卷了全身,都顾不上肚子饿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颈边的香囊,气味已经很淡了,却不多不少,恰能盖住幽砚身上沾染的血气。 这一觉,亦秋睡得很是安稳,意识彻底清醒之时,已至黄昏时分。 小羊驼懒散地伸了伸四肢,起身抖了抖毛,连忙跟上了幽砚的步伐。 洛溟渊身上的伤已尽数处理好了,此刻已被转至病房休息,暂时未能转醒。 医馆大夫此时正在药房清点常用药物,小学徒亦在一旁帮忙,无暇他顾。 幽砚站在洛溟渊的病房门口思虑了两秒,最后并未进去,只是转身走回院中。 江羽遥恰从外面带回了吃食和换洗衣裳,刚一进后院,见到幽砚便连忙迎了上来,将手中衣裳递到了她的面前。 “白姑娘,这次多亏有你。” 幽砚迟疑片刻,伸手将其接过:“江姑娘不必客气。” “这衣裳,也不知合不合身……我本想问白姑娘一声,可见白姑娘睡下了,没好意思打扰。”江羽遥说着,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我想着,我们身形似乎相差无几,便照着自己的尺寸先买了,今日天色已晚,许多铺子关了门,白姑娘可先穿着,若不合身,明日再换。” “嗯。”幽砚语气淡淡的,显然没什么心情玩角色扮演。 江羽遥不擅与人交际,衣服送了出去,却只得到这样的回应,一时便陷入了沉默。 亦秋看不下去了,上前用鼻子顶了顶江羽遥手中提的食盒。 “啊,对了。”江羽遥连忙回过神来,“你们都没吃东西,我多带了一些,小羊也有份。” 她说着,伸手揉了揉亦秋的脑袋,眼角露出一丝暖意。 幽砚轻咳了一声,接过食盒:“江姑娘劳心了。” “不碍事。”江羽遥说罢,转身走向了洛溟渊休息的病房。 亦秋守在幽砚身旁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一时心满意足,感觉脑子都好使了许多。 她不禁想起,自己与系统短暂的对话。 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便觉得顺其自然,就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可系统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先前她无法理解,现在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这世上的反派,可不止幽砚一人啊。 第52章 第 52 章 陌水城中医馆四五家, 这家并不算大。大夫姓叶,医术不错,人也心善, 用自家的老宅子开设了这间医馆, 还带了两个小学徒。 平日来此看病疗伤的多是城里人, 大家各有住处, 少有需要在此过夜的, 医馆便也从未扩建过,让两个学徒一块挤一挤,统共也就能空出两间屋子。 一间住了洛溟渊, 另一间则被江羽遥让给了幽砚。 那夜, 江羽遥一直守在洛溟渊的床前,已然两天没有合眼的她, 仿佛不会困一样,看不见自己师弟醒来,便不敢闭眼。 幽砚一如往常那样, 将被子枕头给了小羊驼,贴着墙睡过了前半夜。 后半夜, 她从梦中醒来,在床上沉思许久, 终是轻手轻脚摸下了床, 越过那抱着枕头睡得安安静静的小羊驼, 去到了隔壁洛溟渊休息的房间, 轻轻拍了一下江羽遥的左肩。 江羽遥回身望向幽砚, 眼底有几分诧异。 “你去睡一会儿。” “白姑娘, 我不困……” “休息会儿吧, 我来看着, 醒了就去叫你。”幽砚轻声说道,“你两天没合眼了。” 江羽遥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站起身来,轻道了一句谢,转身走出了房门。 出门的瞬间,她看见一只睡眼朦胧的小羊驼正歪着脑袋站在门边,仰头将她望着。 小羊驼“嗯”了一声,为她让了个道,自己则走进了她身后的房间,后腿儿一蹬,合上了房门。 幽砚闻声,回头看了一眼,不禁轻笑:“你怎么也来了?” “下午睡多了。”亦秋轻轻走到幽砚身旁,望向了洛溟渊,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真倒霉,在哪儿都得挨打。” “你可知他是谁?”幽砚又一次问到了这个问题。 亦秋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地冷静分析道:“他是个被爹娘遗弃的半妖,主人曾说与他有些瓜葛,如今又有奇怪的妖邪盯上了他……所以,遗弃他的爹娘,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吗?” 幽砚听了,沉默许久,最后将手搭在亦秋背上来回摸了好一会儿,这才满不在乎道:“天帝之子,三足金乌。” “啊!”亦秋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必须装出一副极其惊讶的样子。 可当她打算认真去装时,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表情似乎已经足够惊讶了。 说来也是,她不过随口一问,并未想过幽砚真的会答。 毕竟,幽砚很多事情都不会同她说,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幽砚心里就是个外人……不,应该说,就是一只外羊驼。 从前遇事,但凡她多问几句,幽砚都会威胁说——知道的太多,容易被灭口。 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幽砚竟是第一次,愿意告诉她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这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要令人惊奇。 惊奇归惊奇,戏总归要继续做下去。 “他是天帝之子,你为什么不杀他?”小羊驼语气诧异地问道。 “我一开始想杀的。”幽砚说着,淡淡扫了亦秋一眼。 “啊……”对哦,好像在问废话,“那,那你现在不杀了,是,是因为……” “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幽砚话到此处,不由顿了几秒,这才继续说道,“欺负蝼蚁怪没意思的,他若还有命重归神位,再做对手也不算迟。” 幽砚这般说着,忽而转过身去,指尖轻轻点上洛溟渊的眉心,泛起轻柔似雾的灵光,缓缓流向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这真是小鸟咕咕飞笔下那个坏到极致的大反派吗? 那一瞬,小羊驼眼里的诧异,似一点一滴化作了星辉,凝视着眼前之人。 短暂愣神后,幽砚收回了那股灵力,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羊驼,见那满目的光,一个没忍住,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幽砚:“你这什么表情?” 亦秋回过神来,傻乎乎地笑了一声:“开心。” 幽砚:“开心?” 亦秋:“幽砚……和从前不一样了。” 幽砚:“哪里不一样?” 小羊驼没有回答,只是扬起一丝笑意,歪着脑袋问道:“我现在知道太多,还会被灭口吗?” 幽砚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本平静的眸子里,忽而多了一点涟漪。 她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漫天星辰,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她说:“看表现。”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下意识看了一眼好感度——九百五。 她止不住心底欢喜,几步走到幽砚身旁,顺着幽砚的目光,仰头向窗外望去。 是月光,是星辉,是从前的幽砚,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一刻,亦秋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奇怪念头。 她好像,来得稍微晚了那么一点。 万幸,也不算太晚。 洛溟渊是第二日午时醒来的,江羽遥见了,连忙到厨房盛来了一碗白粥。 许是自身体质不错,又有幽砚暗中帮忙疗伤,他的面色不再似昨夜那般惨白,只是身子依然很虚弱。 叶大夫听闻病人醒了,连忙过来看了一眼,见其已能坐起身来,不禁感慨:“少年人身子挺硬朗,被山上猛禽伤成这样,但凡换个身子骨弱的,就算能活下来,也差不多废了。哪像你啊,这才第二天,竟然就能动弹了。” 洛溟渊听了,一时哭笑不得,却也不忘向叶大夫连声道谢。 亦秋在一旁看着,心底那一行行的弹幕止不住地往外蹦。 身子硬朗,那不废话吗?这小子可是被他师兄们从小打到大的,更别说人家还是天帝的儿子,是小说的主角了,真要那么轻易能死,那不就离谱了吗? 叶大夫从旁语重心长嘱咐了一堆,比如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又比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说得差不多了,见病人也听进去了,便出去煎药了。 亦秋见叶大夫走了,当即踹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声音引起了江羽遥的注意,她回过头来朝小羊驼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些许疑虑。 “江姑娘,那妖精十分猖狂,它到底是何身份,我们总得弄个清楚。”幽砚说着,几步走至床边,对洛溟渊问道,“洛兄,你可还记得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 看来这鸟女人是真不想装了啊,洛大哥都不叫了,三千岁少女怕不是要就此绝迹江湖? 洛溟渊倒是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称呼的问题,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是,是只鸟妖,很怪,我看不太清……” 江羽遥忙补充道:“我赶到时,爹爹刚将它重创,它周身都为灵光裹挟,逃得又很快,确实很难看清……不过,它的尾部不像鸟,是一根利刺!” 亦秋下意识看了幽砚一眼。 幽砚面不改色道:“怎么会有尾部生刺的羽族?一定是幻象。洛兄,它将你伤成这样,你当真什么都没看见?” “我记不太清楚……”洛溟渊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犹豫道,“它……好像是鸟身蜂尾……又好像,好像没刺,它应该有……有很长的尾羽……还有,还有好多种颜色……” 江羽遥不禁伸手抚上了洛溟渊的额头,似是担心他昨天夜里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洛溟渊一下就不说话了,眼底满是犹疑,似也开始怀疑自己记错了。 幽砚却是继续追问:“什么叫有好多种颜色?” “它的羽毛,有好多种颜色……一开始没有的,它把我丢进洞里就跑了,不过没多久又折返回来了……”洛溟渊说着说着,记忆似是清晰了不少,原本犹疑的语气渐渐变得笃定起来,“它回来后,先前那股奇怪的灵力不见了,我看见了……对,我看见它身上有好多种颜色!它,它……挺漂亮的。” 亦秋在一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道:真是难为这小猪蹄子了,挨了顿胖揍还要夸凶手漂亮。 江羽遥闻言,不由诧异:“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妖精。” “蛇山有翳鸟,其羽五彩,飞蔽一乡。”幽砚若有所思地说着,而后沉默片刻,忽而抬眼向洛溟渊问道,“它为什么没杀你?” “我不知道……” 江羽遥不禁皱了皱眉:“白姑娘,你这问的什么话?” 洛溟渊似是怕江羽遥生气,连忙继续说道:“师姐,是挺奇怪的,它可以杀我,可它忽然就走了……它走前,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江羽遥连忙追问:“什么声音?” 洛溟渊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支吾着不确信道:“女,女子的声音?” 江羽遥:“……” 荒郊野岭,还女子的声音。 这要放在以往,亦秋一定在心里大骂这小猪蹄子死到临头还不忘做桃花美梦。 可他提到的东西,偏偏和小说内容联系得上。 蛇山神女郁溯,原文中的恶毒女三,其原形便是那翳鸟。 原文之中,郁溯所修并非木系术法,可那洞口却有藤蔓封堵…… “啊!我知道了!” 小羊驼忽然昂首挺胸,圆溜溜的眼睛里似写满了“我真机智”四个大字。 下一秒,旁侧三人纷纷望向了她,一时之间,神色各异。 糟糕,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洛溟渊:“啊?” 江羽遥:“你会说话?” 幽砚:“你知道什么了?” 面对三种不同的疑惑,亦秋战术性后仰了几分,大脑不由得光速运转了起来。 半秒尴尬后,她扭头望向洛溟渊,大声喊了一句:“你!你小子死到临头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我还那么年轻,都没有讨到媳妇儿!” 啊,锅甩出去了,完美。 第53章 第 53 章 那一刻, 小羊驼奶声奶气的质问,冲击着屋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江羽遥几乎瞬间望向了洛溟渊,目光复杂, 显然已对“小羊为何会说话”这样的问题失去了兴致。 洛溟渊的眼神先是诧异, 再是茫然, 最后回过神来, 便一点一点尴尬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 原本惨白的一张脸忽然憋得涨红,呆愣了好半天,这才下意识将目光望向江羽遥, 万分窘迫, 却又努力地解释道:“我,我没有, 不是……我真的,真的听到了!没乱想,真的……” “这么急着跟你师姐解释做什么呀?”为了更好的转移注意力, 亦秋没良心地多拱了一把火。 江羽遥闻言,尴尬地站起身来, 道:“我,我再给你盛一碗粥。” 说罢, 抢走洛溟渊手里根本没有吃完的半碗粥, 皱眉、低头, 转身跑出了房间。 “你!”少年有些恼火地瞪了小羊驼一眼。 亦秋连忙缩到幽砚身旁, 蹭了蹭幽砚的手背:“主人, 我饿了, 那粥喝不饱, 你带我出去吃东西!” 大反派和草泥马都是电灯泡, 男主重伤,女主照顾,多好的独处机会啊。 她得赶紧把幽砚带走,别影响了这两位发展感情。 幽砚望着亦秋沉思了几秒,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带离了洛溟渊的房间。 半道上,幽砚随手捏了一个法诀,在周身竖起了一道隔音结界。 “刚才一惊一乍的,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嗯?”小羊驼假装不懂。 她知道什么了?她知道的可多了! 那翳鸟乃是蛇山神女郁溯,在原文之中,时常飞往碧海。 而那碧海,便是扶桑生根、金乌栖息之地。 小说里,这翳鸟在蛇山自封神女,实则是妖非神,只不过幼时在碧海待过三百多年,染了些许神力,重返蛇山后,便被奉为了神明。 文中曾写,她对金乌心生爱慕,时不时便至碧海遥遥望之。 而这份爱慕,令她对扶桑的嫉妒日益渐浓,所以当她得知扶桑追随金乌下界历劫之时,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怨愤。 为了让扶桑再也回不去天界,她可谓是煞费苦心、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多次为幽砚利用,最后落得一个极其凄惨的下场。 既是那位爱而不得的恶毒女三,那就很好解释她为什么不杀洛溟渊了呀! 喜欢呗。 至于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手嘛,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小说有所出入,亦秋便大胆猜测了一下。 郁溯嫉妒扶桑能得到金乌的爱,所以想害扶桑永留凡尘。她忍痛伤害洛溟渊,或许只是因为看见幽砚出手,这才决定将计就计,试图借此机会牵引江羽遥一步一步踏入她提前布下的陷阱,等到将江羽遥彻底逼至绝境后,她再假装无辜,便只需一句“有人假扮成我”,就可以轻松嫁祸到幽砚身上。 毕竟,幽砚确实出手了,这点假不了。 不过好巧不巧,这一切恰被偷偷下山寻找洛溟渊的朝云撞见。 洛溟渊如今只是凡人,可朝云仍是木神句芒,这郁溯害怕暴露身份,只能仓惶逃离。 朝云乃是私自下凡,自然也怕暴露身份,她不敢有所行动,又怕江羽遥找到洛溟渊之前,洛溟渊还会再受其他妖邪侵扰,于是便以术法封住了那道洞口。 这所有一切的推断,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在做出这样的推断后,亦秋简直忍不住想为自己举双手双脚的大拇指。 机智,真是太机智了。 可惜,难得机智一次,她却无法向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猜测。 此时此刻,面对幽砚的提问,她也只能装傻充愣道:“洛溟渊说他听到女子的声音了,那语气犹犹豫豫、支支吾吾的,明显心虚嘛。照我说啊,他就是觉得自己快要一命呜呼了,所以出现了幻觉!那小猪蹄子啊,嘴上说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可荒郊野岭,哪有女子啊?我看呐,分明就是幻听到了江羽遥的声音,不敢承认呢!” 幽砚低眉问道:“何出此言?” 亦秋继续胡扯道:“人在快死的时候,心里想的念的,一定是最在乎的那个人。” 幽砚闻言,沉默许久,忽而笑着问道:“先前,你以为我要杀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亦秋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地别过头去,支吾道:“那,那哪里记得住啊,我当时差点被你吓死了,脑子很乱的好吧!” “你是不是也在想……”幽砚说着,话语忽而停滞了数秒,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小羊驼的耳朵,这才将话继续下去,“我还那么年轻,都没修出人形,没遇见过良人,我还不想死。嗯?” 幽砚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末尾那个“嗯”更是意味深长,微微抬起的尾音,仿佛自带了奇奇怪怪的波浪号。 那一刻,亦秋也不知为何,竟是忽然感觉两颊滚烫。 她想,羊驼脸上若是没有毛,此时此刻,她应是脸红了。 奇也怪哉,分明自己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可听见幽砚这样问,便总觉得莫名羞耻。 “你你你!你不要胡说啊!我才不会想那些呢!”小羊驼仰着脑袋努力反驳。 幽砚轻笑道:“最好没有,你是我的灵宠。” 亦秋小声嘀咕道:“什么意思嘛?” “意思就是,你只准跟着我。”幽砚停下脚步,双手捧起小羊驼的小脑袋瓜,弯起眉眼,淡淡说道,“若有哪日,你想换个人跟,我可给你两个选择。” 亦秋下意识吞咽了两下,眨巴着小眼睛,怯怯问道:“哪两个选择?” 幽砚嘴角扬起了一丝危险的弧度,捧着羊驼脑袋的十指多用了几分力度,在她胆怯的目光下,凑至她的耳畔,轻声说了那么一句话。 “你将那人宰了,或者……我将你宰了。” 啊这…… 果然鸟女人是不会给草泥马什么好选项的。 小羊驼深吸了一口气,瞪大双眼喊了声:“幽砚!” 幽砚:“嗯?” “你,你老这样吓我,很容易失去我的……”小羊驼说着,气呼呼地嘟了嘟嘴。 幽砚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揉了揉小羊驼的脖颈,起身向前走去。 亦秋小声哼唧了一下,连忙跟上了幽砚的步伐。 饱餐一顿后,幽砚将亦秋带到了上次那个幽静山林的小溪边。 前日,小羊驼从山上一路跑了下来,沾了一身泥,奈何没地方洗,只得脏兮兮地凑合过了两天,此时此刻,终于在清凉溪水的里扑腾了个干净。 洗完澡后的小羊驼,浑身绒毛都紧紧贴在那瘦巴巴的身上,半点不似平时圆润,看上去丑兮兮的。 她一边抖着身上沉重的水珠,一边小心翼翼向旁侧的幽砚走去。 幽砚此刻,正靠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亦秋生怕吵到了她,每一步都走得极轻。 奈何溪边碎石多,步步皆能踩出不大的声响。 幽砚闻声,睁开了眼。 她望着眼前忽然做错事般停下步子的小羊驼看了两秒,而后不禁微微扬起一丝嘴角。 亦秋不由一愣。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却又不大相同。 湿漉漉、丑巴巴的小羊驼忽而歪起了自己的脑袋,静静凝望着眼前眸光温柔的“主人”,一时竟觉所有的一切都好似回到了最初。 她只是随幽砚来此洗了个澡,没有遇到洛溟渊,也不曾认识江羽遥。 什么仙麓门,什么蛇山神女,都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她只是一只小羊驼,跟着主人从森冷的魔界出来,到这人间晒晒太阳。 若真是如此,那该多好啊。 真是奇怪,分明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可她就是忽然没那么想回到从前的世界了。 毕竟在那个世界,没有谁见到她,会像幽砚这样,露出这般美好的笑容。 幽砚:“你好丑。” 亦秋:“……” 这就是你忽然笑了的原因? 玛德,蹄子硬了!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幽砚见小羊驼面部表情逐渐扭曲,眼底的笑意便又更深了几分。 亦秋不满地咬了咬牙,见自己的愤怒并没有得到重视,于是气呼呼地走到幽砚身旁,故意在她洁白的衣袖上踩了一个小脚印。 幽砚下意识伸手揉了揉亦秋的脑袋,结果发现不太舒服,便又顺势将她往旁处推了一下。 而后,闭目淡淡说道:“晒干了再过来。” 亦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都快被她瞪出眼眶了。 “幽砚!”亦秋凶巴巴地吼了一声。 “嗯?” “你嫌弃我!”亦秋比刚才更凶了几分。 幽砚睁开双眼,饶有兴致地扫了亦秋两眼,悠悠反问了一句:“有意见?” 亦秋听完,瞬间气得在原地跺起了脚。 她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她毛茸茸的时候,这鸟女人对她又挼又揉的,这不过是洗了个澡,毛湿了,她就瞬间“不配”了吗? 那将来她要成人了,指不定要被这鸟女人怎么嫌弃呢! 不行,她要反抗! 亦秋忽然站在原地做了三次深呼吸。 下一秒,浑身湿漉漉的小羊驼忽然扑腾一下跳到了幽砚的腿上,癞皮狗似的趴着不肯动了。 幽砚不由得颤了一下,回过神后,骤然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 她皱眉喝道:“下去!” 小羊驼却仰着脖子,唾沫横飞地冲她大喊了一声:“怎么!有意见?” 幽砚:“……” 第54章 第 54 章 小羊驼放肆起来了。 她恃宠而骄, 她上房揭瓦,她这个五十斤重的大宝贝,在幽砚全然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拖着一身湿透的毛, 砸到了幽砚的腿上。 下去?下去是不可能下去的! 她决定了, 幽砚要是敢打她,她就是冒着扣好感度的危险,也要吐幽砚一身口水! 只是, 奶凶奶凶的小羊驼对主人龇牙咧嘴了半天, 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亦秋忽然怂了。 她想过,幽砚有可能会直接狠狠地踹她一脚,也有可能会用吹雪将她缠住,再反手甩去旁处。 不管怎样,她应该都会沾一身泥,然后不得不“拖着伤”再回溪里洗一次澡。 但这些结果都是她可以承受的。 她告诉自己, 人生在世,不蒸馒头争口气, 就算如今只是一只羊驼, 也要有人的骨气。 可人的骨气, 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此时此刻,幽砚既没踹她又没甩她,只是蹙着好看的眉,静静望着她, 她却忽然慌得一批。 小羊驼狰狞又扭曲的可笑表情一点点凝固在了脸上, 最后又一点点平和下来, 直到眼中逐渐露了怯, 这才一点一点缩起了自己的小脖子。 这莫非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亦秋不自觉绷紧了全身,两只小前蹄死死抓住了幽砚腰下的衣料,眼底虽满是惊惶,却仍存有一丝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 幽砚忽然抬起了手。 “啊啊啊!错了错了错了!”小羊驼瞬间怕得将脑袋埋进了幽砚前胸,两只前蹄自然且不自觉地紧紧环住了那细瘦的腰身。 “你……” 忽至的夏风,吹过了小羊驼瑟瑟发抖的身子。 好一阵沉默后,幽砚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抓起衣袖,一手抱住小羊驼的后颈,一点也不温柔地在小羊驼身上来回擦拭起来。 “嗯?”亦秋自鼻尖哼出一丝犹疑,显然对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 可事实就是,幽砚在为她擦身子,指尖灵力透过那轻柔的衣料,带着吹风机似的热度,在湿漉漉的皮毛上来来去去,虽不温柔,却也不至于将她弄疼。 亦秋惶恐了好一会儿,才敢从幽砚的身上抬起头来,怯怯望着那双细长的眼眸。 幽砚瞪了她一眼,那衣袖便瞬间笼上了她的脑袋,跟套麻袋似的,遮住视线便是一阵狂揉。 亦秋此刻哪敢有什么脾气啊?被揉得有些喘不过气儿了,也就低声哼哼两下,换幽砚给她一个喘气儿的间隙。 就这样,她在幽砚怀里趴了好久,终于被幽砚一点一点彻底擦干了一身的毛。 末了,幽砚淡淡问了句:“自己下去,还是我踹你下去?” 亦秋闻言,立马从幽砚身上蹦跶了下去,低垂着一颗小脑袋瓜,屁都不敢放一个。 幽砚站起身来,望着一身湿与褶皱,不由得皱了皱眉,摇身换上了新的衣裳,与此同时,不忘朝小羊驼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幽砚!”亦秋咬了咬牙,“我要被你打笨了!” “你?”幽砚低眉看了一眼身侧毛茸茸的小羊驼,轻笑一声,“就没聪明过。” 亦秋还想说点什么,便见幽砚转身离开,一时只得小声嘟囔了两下,快步追了上去。 回去的路,幽砚没有使用任何疾行术法,只是慢慢悠悠地走。 亦秋追在她的身旁,也不知怎的,心情就是很好,一边踩着地上的泥土,一边哼起了儿时常听的捉泥鳅。 幽砚默不作声听了许久,见身旁这小羊驼唱来唱去就那么几句,忍不住开口说了句:“什么歌这么难听?换一首。” “哪儿难听了!”亦秋犟着脖子反驳道,“这是我家那边,可有名的儿……童谣了!” “换一首。”幽砚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以为你是霸道总裁吗?就算是,我又不是点歌机!”亦秋在心里犯着嘀咕,偏又半点不敢怠慢这位大反派,一时只得歪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奈何她平日里虽听过不少歌,可只记得旋律,记不住几句词。 小羊驼想来想去,愣是想不到一首自己能够完完整整唱下来的歌,于是打鼻尖轻“哼”了一声,开口又是一首儿歌。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叮铛铛隆冬铛铛葫芦娃~~叮铛铛隆冬铛铛本领大~~” “啦~~啦啦~啦,葫芦……” “难听,换一首。”幽砚指尖戳了戳小羊驼的脑袋。 亦秋停下脚步,不满道:“你不要欺羊太甚!就这两首,爱听不听!” 幽砚亦停下脚步,望着亦秋沉思片刻,忽而扬眉一笑,道:“那便换回去。” 亦秋一时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扭着屁股气呼呼地走在了前方,一边走,一边说:“好心情都没了,不唱了!” 幽砚快步跟了上来,捏了捏亦秋的后颈,道:“你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亦秋反问道:“有意见?” “有意见!幽砚笑着揪住了亦秋的小耳朵,将亦秋的脑袋向上提了些许。 “啊,疼疼,松松松!” 亦秋呜呜讨饶了好一会儿,幽砚才松开了她的耳朵。 她委屈巴巴地埋头走了好一会儿的路,这才要死不活地再一次开了腔。 这一次,是萎靡不振版的捉泥鳅。 池塘听了想干裂,雨听了想哭泣,田边的稀泥里,泥鳅听了都想当场去世。 这一次,幽砚却是不叫停了,就这样在一旁静静听了好一会儿,听着听着,竟还有样学样地哼了两句。 亦秋不由诧异。 她闭上嘴、抬起头,认真望了幽砚许久。 终于,幽砚也低眉望向了她,眉眼中含笑,不再似初时那般冰冷。 只一瞬,竟似胜过了四时风景。 ——如果可以,我就留在这里吧。 ——留在这个鸟女人的身旁,别再让她一个人了。 忽然之间,亦秋心底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好强烈,好让人无法忽视。 亦秋:“你……” 幽砚:“怎么不唱了?” 亦秋冷静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无法避开的主线。 这两日,她光顾着为幽砚的改变而欣喜,差点就忘了,她头上还悬着一把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剑”。 只是,如今的幽砚,还会去伤害洛溟渊的亲人吗? 她思虑片刻,忽然冲着幽砚眨了眨眼,歪着脑袋,万分纠结,却又无比认真地问道:“主人,你的魔种……” “扔了。”幽砚打断道。 “啊……”亦秋瞬间就懵了,“扔,扔哪儿了?” 幽砚淡淡说道:“忘了,在仙麓门寻了个山崖,随手便扔了。” “你,你……” “怎么?你想尝尝?”幽砚似笑非笑地问道。 亦秋连连摇头。 短暂尴尬后,她低下头来,小声说了句:“扔了好。” 扔了好啊,反正她一点都不希望看见原文里那一幕,一点也不希望幽砚再变回那个残忍无情,将所有人都视作掌中玩物的大反派。 可是,可是没了魔种,这剧情是不是就进行不下去了? 如此一来,时间一到,她便会被系统抹杀吧? 所以,在她消失后,这个世界的故事是会继续自由地发展下去,还是会被系统重置回最初的那个阶段,再由新的穿越者从头开始改写? 她说不出来,也想不明白。 她明明觉得挺难过的,却又没那么想挣扎了。 这是她第二次不想挣扎了。 这一次,她就想知道,自己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 可系统却只是一直告诉她【宿主不该如此消极,希望处处有,请勿放弃寻找!】 希望?哪里有什么希望? 魔种都没了! 那可是引发重要节点的关键道具啊! 难道要全盘托出,让幽砚为她现场炼制两颗吗? 可她不想这样。 幽砚已经彻底摆脱主线的桎梏了,她不想为了自己的性命,再将幽砚送回那破烂主线里。 她更不觉得,自己这一条命,能值得上两个无辜人类的生死,以及主角往后承受的所有痛苦。 那就这样吧…… 末日还没到,暂时还能活,不如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活,努力做到开开心心就好了啊。 亦秋这般想着,情不自禁凑到了幽砚身旁,小脑袋有些不舍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幽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反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绒毛,似乎对小羊驼此时此刻做出的反应十分满意。 【幽砚好感度 10】 九百六…… 亦秋:“喂!” 幽砚:“你就这么称呼主人?” “嗯!”亦秋哼哼着,仰头问道,“你就不能再多喜欢我一点?” 幽砚听了,止不住笑道:“怎样才算多喜欢你一点?”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想你……多喜欢我一点,不用太多,再多一点就好。”亦秋说着,目光不由得茫然了起来,“反正就是,就是差一点,倒多不少差一点……” 都要走了,她都没能像个人一样,在这鸟女人面前站上哪怕一秒。 从相识到分离,都只是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关系。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遗憾。 不过这样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要是自己离开后,这个世界还继续存在,幽砚只会觉得,这只羊驼忽然傻掉了,而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相依相伴的朋友。 “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亦秋吸了吸鼻子,扭头望向别处,“反正……反正我会一直听话的,要是哪天忽然不听话了,你就直接把我宰了。” “用不着你提醒。” “你……” 算了算了,看鸟女人这态度,我就算明天挂掉,她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亦秋这般想着,猛地将脑袋从幽砚手底下“甩”了出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脸生气地走开了。 小羊驼做下了一个决定——她不要理幽砚了。 至少今天不要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幽砚领着身后生闷气的小羊驼, 一路慢悠悠地走回了城中。 进城之后,她一直在街上来回闲逛,哪儿都去了, 就是没回医馆。 亦秋算是看出来了, 幽砚这是懒得回去打扰树女人和鸟男人的二人世界, 打算就这样在外面瞎晃悠,能拖多晚拖多晚呢。 虽说她在和幽砚赌气,可到了饭点, 总还是要吃东西的。 人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 但她现在不是人,就是一只羊驼,羊驼可做不到不为一顿饭折腰。 所以说,小羊驼的决心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某些鸽子作者的加更fg一样,白天刚立完, 晚上就能倒。 不过亦秋也不是没有一点脾气的,为了不让幽砚觉得她太过好哄, 她一边吃着幽砚喂到嘴里的饭菜, 一边冲着幽砚狂翻自己的白眼。 末了, 幽砚为她擦完了嘴,她便哼哼唧唧地扭头跑了。 等到幽砚结完饭钱,从食肆走出来的时候,她的小羊驼已被三个不足十岁大的孩童围住。 他们的个子甚至没有小羊驼高,却围在小羊驼的边上, 跳着笑着, 一边拿不知哪儿拔来的草在小羊驼嘴边乱晃, 一边伸手摸着小羊驼身上的毛毛, 欣喜地说着好软、好舒服、好可爱一类的词。 亦秋被这三个小家伙摸得有些窘迫,见幽砚从食肆中走了出来,连忙向其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幽砚走到亦秋身旁,淡淡说了句:“走了。” 孩子们见“小羊”主人来了,下意识让开道路,亦秋见了,连忙跟上了幽砚的脚步。 三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追了上来,仰头望着幽砚,笑得十分童真。 “姐姐!你好美!” “你也很可爱。” “姐姐,姐姐,这是大绵羊吗?” “是小羊驼。”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它好可爱啊!” “她很笨的。” “姐姐,我们能多摸摸它吗?” “她脾气可差了,不高兴的时候,会吐人口水的。” “啊!那它现在看上去不太高兴啊,是不是要吐我们了啊?” “不好说哦。”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幽砚这个鸟女人竟然有耐心和路边不认识的小屁孩儿说话了。 说就说嘛,怎么还一直不放过她,一会儿说她笨,一会儿说她脾气差…… 前者…… 前者有事实依据,她也不是不认,可后者绝对是污蔑! 亦秋对天发誓,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脾气最好的羊驼,从小就接受着讲文明树新风的思想品德教育,虽有得天独厚的种族优势,但吐口水的次数绝对是屈指可数的! 小羊驼想到此处,不由得强忍着不满,疯狂磨起了牙。 好在天色渐渐沉了,那三个小孩儿并没有跟在幽砚身旁太久,便各自跑回了家。 路上行人往来匆匆,仿佛谁与谁都只有擦身而过的缘分。 亦秋一直跟在幽砚的身后,好似这样永远跟着,便不会断了缘分。 她看见幽砚走在前方,却忽而停下脚步,转身拐进了一间挺干净的客栈。 幽砚到底还是不打算回去了,毕竟那家医馆只空得出两间供人留宿的屋子,鸟女人从不喜欢与人同睡。 别说人了,羊驼都不可以…… 要不怎么说这鸟女人奇怪呢?分明只睡半张床,却偏要赶小羊驼去打地铺。 罢了,习惯就好,反正…… 反正也时日无多了。 亦秋这般想着,耷拉着脑袋,跟着幽砚走进了那家客栈。 那个晚上,亦秋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情绪低落地抱着枕头,趴在自己的小地铺上。 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一觉醒来,昨儿洗澡时取下的香囊,已经再次回到了她的脖子上。 香囊里换好了新的香料,香气清幽怡人,一点不闷。 亦秋抬起头来,一眼便望见了床对面的圆桌下,摆放好的两个瓷碗,碗下压着一张薄薄的宣纸。 亦秋松开了怀中的枕头,用力舒展了一下四条小腿儿,站起身来,朝那两个瓷碗走去。 左边的瓷碗,放着撕碎的烤饼,右边的瓷碗,装着满满的牛奶。 碗下压着的那张纸上,则写着两行字。 ——我去看看他们,你吃完过来。 想都不用想,“他们”肯定是江羽遥和洛溟渊。 世道变了呀,大反派都知道关心男女主了,这要被评论区那些哭天喊地的读者见了,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亦秋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抬头时忍不住又看了一遍幽砚的留书,嘴角忽而止不住地开始上扬。 这鸟女人,以往总是说走就走,才不管她这个小宠物会不会担心害怕。 现在竟然知道要留书说明行踪了。 “算你有良心,今天就……暂时不和你赌气了吧。”亦秋小声嘀咕着,埋头吃起了自己的早餐。 叶氏医馆内,叶大夫正在为客人看诊,旁侧年轻的小学徒则在按方捉药。 忽然之间,一只毛茸茸的小羊驼风风火火自外头冲了进来,就跟进自己家似的,一溜烟奔向了后方的院子。 亦秋刚一跑进后院,便看见了坐在院中石桌前独自饮茶的幽砚。 幽砚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也抬眼将她回望。 亦秋扬起一抹笑意,屁颠屁颠蹦到了幽砚身旁,刚想张口打个招呼,便被幽砚伸手摁住了后颈。 “干什么唔……” “一顿不喂,吃得满嘴都是!”幽砚微蹙眉头,拿着一张干净的绢帕,为小羊驼擦起了嘴。 小羊驼皱了皱眉,睁大双眼瞪着幽砚,眼底满满写着委屈。 等到幽砚就着茶水将她的小毛嘴擦干净了,她才暗戳戳“哼”了一声,道:“我是羊驼,又不是人,我没有手嘛!” 幽砚闻言,笑着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亦秋瘪了瘪嘴,朝洛溟渊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望了一眼,小声问道:“怎么样啊,那小猪蹄子有没有好一点?” 幽砚不答,只是反问:“你为何总叫他小猪蹄子?” “大猪蹄子,是我家那边,对不靠谱的花心男的统称。”亦秋一脸认真道,“大的叫大猪蹄子,那小的,自然叫小猪蹄子啦。” 幽砚沉默许久,道:“你家在哪儿?” 亦秋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声道:“问这个做什么啊?” 幽砚淡淡说道:“万一哪天你特别想回去,我可以考虑考虑是否陪你。” 亦秋摇了摇头,道:“你找不到那儿的,我也找不到……” “这三界,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肯定有的。”得了吧你个鸟女人,霸总小说里说过这种话的男霸总,没一个敢进女厕。 “没有。”幽砚十分笃定。 亦秋不禁翻了个白眼:“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可我真记不得在哪儿,我也来得莫名其妙啊……” 幽砚沉吟片刻,道:“想起了可以告诉我。” “嗯。”亦秋敷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江羽遥端着一盘被血浸透的药布,从洛溟渊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小羊驼瞬间迎了上去:“江姑娘,那个小……你师弟他还好吧?” “挺好的,他恢复得很快。”江羽遥说着,对亦秋淡淡一笑,“洛师弟同我说了,你虽是个妖精,却从小跟着白姑娘,本性良善,从不伤人。你这么聪明,好好修行,将来定能有所成就。” “你对妖倒是没有成见。”亦秋仰头道。 “你知道的,我师弟他……”江羽遥眉眼低垂片刻,忽而扬起唇角,反问道,“三界之大,人、鬼、仙、妖、神与魔,何为善,何为恶?” “妖魔为恶,仙神为善。”幽砚语气冰冷道,“世人不早将善恶划分得明明白白?” 江羽遥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说:“凡尘妖灵,皆可修仙,天上仙神,亦可堕魔。是非善恶,从来都只在心中。就像人手里的力量,用于守护,便是善,用于毁灭,便是恶。” 亦秋下意识看了幽砚一眼,只见她低垂着眼眸,表现得十分平静,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波澜。 不过这一次,幽砚没有接江羽遥的话。 短暂沉默后,江羽遥端着手中木盘准备离去,幽砚却忽然抬眼问道:“你打算何时送洛溟渊回山?” 江羽遥脚步一滞,思虑片刻,回身道:“那只鸟妖至今下落不明,门中又无人在意洛师弟的死活,我不会将他送回……等他伤好了,便会随我一同历练。” “他可没什么本事。”幽砚说着,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 江羽遥回身望向幽砚,眼底显然有几分恼怒,却又在短暂静默后渐渐淡去。 她忽然笑了笑,坚定道,“我是他师姐,师父瞧不起他,我瞧得起,师父不教他,我来教。所有人都说他是废物,可我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不想成为一个,让大家惧怕的人。” 幽砚闭上双眼,缓缓吸了一口长气,没再言语。 江羽遥走得很快,回来时更是没有多看幽砚一眼,便径直走入了自己的屋子,明显不怎么高兴。 幽砚气完了人,仍不紧不慢喝完了壶中的茶。 末了,她站起身来,淡淡说道:“走吧,这里不需要我们了。” “是回魔界吗?”亦秋问。 “你想回去?”幽砚反问。 亦秋想了想,歪头应道:“随你咯。” 反正剧情走不下去了,在哪儿等死都是等死,没什么区别。 幽砚思考片刻,道:“那便不回。” “诶?”小羊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是,还有什么事儿吗?” “人间挺好。”幽砚说着,望着太阳眯了眯眼。 我信你个鬼!你肯定还想搞事情! 第56章 第 56 章 幽砚说过, 她不喜欢人间。 若是想杀的人不用杀了,要做的事也都做完了,幽砚肯定会回魔界的。 可幽砚选择留在了陌水城, 且就住在医馆不远处的那家客栈里, 每天都会去医馆看上一眼。 洛溟渊的体质异于常人,伤势恢复得特别快。 为了不让叶大夫受到惊吓, 洛溟渊伤后第六日,便被江羽遥带离叶氏医馆,随幽砚一同住进了不远处的那间客栈。 说起来, 前几日幽砚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亦秋都要以为往后见面难免尴尬了, 怎料江羽遥无论文里还是文外都不是个会记仇的人,花一晚上生完闷气, 隔夜便又客客气气了起来。 不得不说, 这种不善言辞、性子倔, 心底又太好的姑娘,放哪儿都特别容易受到伤害。 亦秋怕自己走后这条世界线会莫名其妙BE掉, 所以在心底准备好了一大堆的唠叨,就想找个机会和洛溟渊那小猪蹄地好好说道说道。 心里话准备好了,只需要一个能够避开幽砚和江羽遥的独处机会了。 江羽遥倒还好,她有着一个十分努力的人设, 所以当洛溟渊身子好转, 不再需要她随时照顾以后,她便每日都会抽出一些时间, 寻个地方专心修炼。 真正让羊驼头疼的, 其实还是幽砚。 这鸟女人竟又一次过起了山上那种闲适的小日子, 每天啥事儿不干, 就在客栈里闲着,弄得亦秋根本找不到一个和小猪蹄子独处的机会。 她就纳闷了,幽砚真就没事儿干吗? 难道这么大一个反派留在陌水城不走,真的就是为了吃吃喝喝,就是单纯觉得人间生活还不错? 原文男女主还在这儿呢,这话说出去谁信呐! 亦秋越想越怀疑,幽砚留在此处,是在暗中关注翳鸟的动向。 这样也好,如果幽砚能把那恶毒女三解决了,这故事也就真的HE了。 倒霉的小羊驼也不算白走一遭。 话说回来,那小猪蹄子动手能力还挺强,在能被人搀扶着下地的第二日,便自己给自己削了根拐,拐一削好,当天下午就杵着它,借客栈的厨房忙活了一通,给大家烧了一顿饭菜。 在小说里,洛溟渊就是啥都会干,跟个下人似的,长清阁大部分的杂活都压在他身上,何况是做饭做菜呢? 文中写过,洛溟渊厨艺很好,关于这一点,亦秋在山上蹭过几次饭,着实深有体会。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这小猪蹄子伤都没好全,刚能下地走路,便跑去下厨了。 “不至于,年轻人日子还长,大可不必这么拼。”小羊驼一边吃着幽砚喂来的菜,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年轻人。 “你才多大啊,就别教育我了。”年轻人怪有脾气地回怼着。 江羽遥听了,轻笑道:“师弟,小羊说得没错,你伤势未愈,是该多休息。” “真没事,我总不能一直躺着。”洛溟渊说道,“这两天感觉有力气了,就想活动一下,师姐你别担心,过两日我就可以自己回去了,你还得……” “师弟,不急回去。”江羽遥打断了洛溟渊未说完的话,认真说道,“伤好以后,接下来的日子便随我一同历练。” “啊?但是我……” “你是我仙麓门长清阁的弟子,终是要除魔卫道的,早一些晚一些都没多大区别。” “可师尊……” “爹爹那边,我自会解决。”江羽遥说罢,一脸严肃地埋头吃起了饭。 洛溟渊犹豫了一会儿,没什么主见地“哦”了一声。 亦秋在旁看得着急,忍不住趁着幽砚没喂菜的间隙嚷嚷了一句:“小猪蹄子!看你师姐对你多好!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对她不好,知道了不!” “小羊你……”江羽遥一时捏紧了手中碗筷,脸上多了几分窘迫。 “我,我一定,一定……永远敬重师姐!”洛溟渊更是紧张到结巴了起来。 亦秋一听“敬重”二字,瞬间翻了个白眼。 这些仙门的小年轻,根本就是修仙把脑子给修坏了,明明早就彼此看对了眼,偏还师姐师弟的叫来叫去,大的一口一个照顾,小的一口一个敬重。 现在这么矜持,等到了以后,还不是天天为了彼此要死要活。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轻叹了一声,结果叹气的嘴巴还没合上呢,便被塞了一嘴小白菜。 小羊驼抬眼望向主人。 果然,撞上了那不怎么开心的目光。 鸟女人可真霸道啊,只许自己和别人聊天,不许灵宠跟别人说话。 这简直是在扼杀一只羊驼的表达欲! 罢了罢了! 反正魔种也没了,想来这俩让人着急的家伙,也不会再产生那种能让人结仇的可怕误会了。 就让那满心叮嘱留在心里,等到她遭系统抹杀之时,一同随风去了吧。 想到此处,小羊驼不禁垂下了洁白的眼睫。 那日饭后,亦秋跟着回了客房,没精打采地趴在了小地铺上,一趴就是许久。 她一直都以为,人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会很努力地想去达成一些梦想,只要还有力气,就能特别有干劲。 可当她真正体验到这种人很健康,却又将死未死的感觉后,又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什么劲儿来。 如果硬要说个原因,或许是因为这辈子没什么梦想吧。 在原来的世界过得浑浑噩噩都算了,就连穿个书都没能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本以为自己是天选草泥马,结果快死了,还只是一只跟在反派身旁混吃等死的小宠物。 如果硬要问,她心里有什么奔头,仔细想想,似乎也就是刷个一千好感度,重新做回一个人吧? 如今倒是没差多远了,可抢在死前当几天人又能怎样呢? 根本没什么意思嘛…… 而且,说不定变成人以后,还会因为身上没那么多毛了,临死前都要被幽砚狠狠嫌弃一通。 亦秋这般想着,忍不住抬头瞪了幽砚一眼。 小羊驼如此不满的目光,自是第一时间便引起了幽砚的注意。 一人一驼两双眼,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对视了数秒,最后眼睛小的那个败下阵来,怂怂地垂下了毛茸茸的脑袋。 “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幽砚悠悠说道。 “我没什么不满啊……”亦秋口是心非地小声应着。 “哦?”幽砚抬眉扫了亦秋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玩味。 又来了,又来了! 这鸟女人嘴里的“哦?”“嗯?”“所以呢?”一个比一个危险。 每次只要她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基本就等同于在说——你心里那点弯弯绕绕也想瞒过我?编,你就接着编,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到什么程度。 算了,有话直接说吧,憋着也不是个事儿! 亦秋闭上双眼,接连做了三个深呼吸。 末了,她睁开眼睛,望向幽砚,认真道:“幽砚,我问你个问题。” 幽砚在亦秋的目光下,缓步走至床边坐下,轻轻踢掉了脚上的绣鞋:“问。” “如果有一天,我修出了人形,那你……” “我不喜欢。”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一时噎住,咬了半天牙,才继续说道:“可我总会长大的啊!” “哦?”幽砚俯身凝视了亦秋许久,末了坐直身子,弯眉笑道,“好事,长大了,就给我当坐骑。” “……”不愿再笑。 鸟女人这是要她死不瞑目!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小声嘀咕道,“我才不要给你当坐骑。” 她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幽砚的回应,便又不满地多说了一句:“你还说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是,你就是!我现在对你特别不满,哪儿哪儿都不满,你让我直说,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幽砚闻言,半点也不生气,只是抬了抬脚,用那足尖左右拨弄着小羊驼短短的尾巴。 亦秋一下便绷紧身子,缩着屁股猛地转了个头,凶巴巴地望着幽砚,吼道:“你干嘛!” 这鸟女人怎么能用脚踢她……踢她屁股上的尾巴啊? 这合适吗?这不合适! 她狠狠瞪着幽砚,试图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幽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亦秋看了许久,直到将亦秋满目的火都给看熄了,这才轻声问道:“你最近怎么了?” “我……我没怎么啊。”亦秋下意识否认着。 “你有。”幽砚眼神笃定。 “我……我,我只是,只是……”亦秋不由得紧张起来。 “只是什么?” 亦秋望着幽砚,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双眼竟止不住地泛了红。 这要她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幽砚,她就快死了吗? 可她分明活蹦乱跳的,幽砚怎么会信呢? 就在她茫然不知如何应答之时,视线余光下的窗外忽而闪过了一道光影。 “那是什么啊!”亦秋连忙顺势转移了话题。 幽砚显然也看见了那道光影,一时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站起身来。 “等我。”她说着,化作一道灵光,消失在了亦秋的眼前。 亦秋回过神时,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跑至窗边,伸长脖子朝外头望去。 窗外,除去繁星与月,便再无所有。 亦秋:“……” 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这鸟女人飞得也太快了吧? 这么快,还骑什么羊驼啊? 羊驼见了都想搭一程顺风车…… 第57章 第 57 章 莫名其妙逃过了幽砚的追问, 亦秋不禁松了一口气,站在窗边愣愣望了好一会儿,眼底满满都是茫然。 也不知刚才那道光影是个什么东西, 鸟女人见了竟一眨眼就飞走了, 除了句“等我”,便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陌水城中, 除了眼皮底下的江羽遥和洛溟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幽砚如此在意? 难道是那只翳鸟? 亦秋下意识回忆起了小说内容,可想着想着, 却发现小说里根本没有与现下剧情能够对应的段落。 原文里,男主赢了比武, 自是得到了下山历练的机会。 不过他本身力量并不稳定,女主怕发生什么意外, 便一直带他同行。 下山后, 二人本想去往远一些的北方历练, 岂料离开之前,竟又一次在陌水城发现了魔物的踪迹。 这些魔物, 恰与先前他们同白见幽一起斩杀的那只十分相似。 此时,白见幽再次出场,带着自家鼻子灵的小羊驼,一路忽悠着两个主角对此事进行调查。 就这样, 他们顺着白见幽这个戏精反派留下的各种蛛丝马迹, 在陌水城中转悠整整五日,期间斩杀了三只魔化人, 却仍未抓到幕后凶手。 白见幽说, 此魔种极为阴毒, 一旦种入心脉便无药可救, 若不在彻底魔化前将其斩杀,魔化之后,便会脱离六道,再无法进入轮回。 男女主闻言,无不为之心惊,誓要捉出幕后魔人。 时间转眼到了第六日的深夜,魔气再现,且分别出现在了两个方向。 白见幽当即拉着男主指向一方,并且十分自然地将另一个方向分配给了女主。 女主一路赶至魔气源头,好巧不巧,正是男主养父母所居之地。 当时,魔物正在伤人,女主将其斩杀,救下了男主的养父母,却不曾想他们身上也被种下魔种。 直到这一刻,女主终于明白幕后之人到底为何而来——江轩曾经同她说过,洛溟渊体内的妖力十分特别,最是招阴引邪,易受妖魔觊觎。 因先前白见幽那一番话,女主犹豫再三,终是在那对中年夫妇惊惶万分的求救声中痛下狠手。 好巧不巧,男主恰也在此时,跟着白见幽与她的小羊驼,被另一缕魔气引至此处,亲眼撞见了这一幕,理智于顷刻间彻底崩溃。 敌暗我明,为了不让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男主跑去白给,女主毅然决然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就这样,牵动着后面所有虐点的误会,在那一夜开始了。 如今魔种没了,陌水城分外安宁,洛溟渊因翳鸟身受重伤,江羽遥从旁照料。原文里追踪魔物的那段小悬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简简单单的小日常,这剧情啊,早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了。 破原著,没啥参考价值,还不如从脑内清空呢。 亦秋这般想着,忽然听见屋外有所动静,也不知怎的,便鬼使神差地冲了出去。 她站在客栈二楼的廊道上,一眼便望见了楼下行色匆匆的江羽遥。 “江姑娘!” 江羽遥停下脚步,回身向二楼望了一眼,眼底显然有几分焦急:“小羊?” “你去哪儿啊?”亦秋一边问着,一边姿势蹩脚地往楼下蹦。 “城中有魔气,和上次很像,我得去看看!”江羽遥皱眉说道,“白姑娘呢?她睡下了吗?” “刚才有一道影子,忽然从我们窗外飞了过去,幽……幽她就马上追出去了!”亦秋说着,终于艰难地跑下了楼梯。 江羽遥闻言,沉思两秒,道:“小羊,你看着我师弟。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让他别管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诶?我……”亦秋话音未落,便见江羽遥跑出客栈,以轻功跃上房顶,三两下跑得不见人影。 江羽遥刚才说什么来着?城中有魔气,和上次很像…… 城中有魔气?!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啊……” 亦秋小声嘀咕着跑到了客栈门口,圆溜溜的小眼睛望着外头这寂静的夜,满脑子都是“魔气”二字。 江羽遥的感应不会错,她说和上次很像,那应该就是魔种没错了! 魔种还在,那是幽砚没有将其丢掉,还是……还是被人捡走了,想要借刀杀人,再反手嫁祸? 等一下,脑子有点乱了。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静下心来,回想起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她忽然发现,虽然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原文,可在某些节点上,却又总有着命中注定般的相似。 就像,幽砚第一次使用魔种,确实和小说里写得一样,是为了获取江羽遥和洛溟渊的信任,从而去到仙麓门。 就像,洛溟渊并没有被幽砚洗脑,也没有主动前去报名试炼大会,可他的名字只要出现在了报名表中,便一定会在第一场比试遇见贺修竹。 既是如此,是否意味着,哪怕剧情再怎么偏离,只要主角在关键时间段,出现在了关键的剧情触发地点,那么有些事情,便一定会发生! 对,没有错! 仔细想想,小说里的该剧情节点,发生在主角下山的第六个夜晚,而主角下山的时间,是试炼大会结束的后两日。 在如今的剧情线里,此时此刻,是江羽遥和洛溟渊下山的第八个夜晚,而他们下山的时间,则是试炼大会结束的当日。 这两日之差,不多不少,恰好能够合上。 所以说,今夜,便是原小说里一切误会发生的夜晚。 陌水城中出现魔气,江羽遥独自追去…… 两条几乎背道而驰的剧情线,意外于此夜相互重叠了。 难怪,难怪系统说还有希望,叫她不要放弃! 这垃圾系统,除了数据统计和一堆破烂限制,简直屁用没有!说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结果到头来什么都对她掖着藏着,害得她差点自己吓死了自己! “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重新看到希望,亦秋一时喜出望外,激动得原地蹦跶了起来。 就在她欣喜之时,身后传来了木拐杵地的声音。 亦秋回身望去,只见洛溟渊站在二楼廊道上,神色忧虑地望着她。 糟糕,光顾着高兴,差点忘了这个剧情对洛溟渊而言意味着什么…… 亦秋:“你,你怎么醒了?” 洛溟渊:“城中有魔气。” 面色苍白的少年皱起眉头,杵着那根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自二楼走了下来。 见他这般模样,亦秋下意识想要劝他回去休息,可话到嘴边,系统忽然在耳边反复提示了起来。 【重要剧情节点!请注意!】 【重要剧情节点!请注意!】 【重要剧情节点!请注意!】 是啊,这是重要剧情节点…… 【请宿主务必将男主送至剧情触发点!】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无法走到这条剧情线,她可以安安静静等待死亡。 可此时此刻,两条剧情线已然重合,她便不想死了。 那一刻,心底骤生的自私忽而如潮般将她淹没,所有劝阻的话语,都被她尽数咽回了肚子。 她告诉自己,她需要,特别特别……特别需要洛溟渊去到那个地方。 或许,她该对小猪蹄子说,她的主人和江羽遥一起不见了,她很担心,很想去找她们,可她又不太敢出门。 这小猪蹄子平日里便傻愣愣的,应会随她一同前往…… “我,我的主人……和,和江姑娘一起不见了……”亦秋内心无比挣扎地说着,“江姑娘走前也说城中有魔气,还和上次一样……我,我很害怕,我怕……” 她仰着脑袋,看见洛溟渊咬牙忍痛走到了她的面前,神色坚定地对她说了一句:“走,我带你去找她,不用怕,我保护你。” 虽是早就猜到的结果,亦秋却仍是愣了愣神。 她也不知怎么了,视线忽然就被一层水雾模糊了。 这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而她就像个骗子,明明知道前路荆棘横生,却仍要骗他前往。 “你……你保护我什么啊?你腿脚还没我利索呢!能不能好好休息,别去拖后腿啊?!” 她到底还是再说不出违心的话语。 可眼前的少年,却是全然不听劝阻,一瘸一拐地跳到门口,回头喊了句:“再不走,不等你了!” “你是不是傻!你去有什么用!”亦秋追了上前。 “你鼻子不是灵吗?知道魔气在哪个方向吗?”洛溟渊问道。 亦秋一时噎住。 她鼻子灵?她鼻子灵个屁! 她怎么可能知道魔气在哪个方向?小猪蹄子忽然问这个,该不会是不认路吧? 那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啊? 亦秋感觉自己脑子可能坏掉了,毕竟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矛盾过。这感觉,就像是有两个自己,将一颗心拉扯,一边抱着性命,一边抱着良心,谁赢了,她都不会太高兴…… 就在她茫然之时,洛溟渊忽然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那是一个他不得不去的方向。 他很害怕,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害怕,比被翳鸟刺穿身体,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还要害怕…… 那一刻,亦秋才算明白,不管她是否出言诱骗,这小子都会前往那个地方。 她没必要纠结,更无须自我拉扯,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不,一定有什么是可以改变的…… “喂!小猪蹄子!” “……” “你知道不知道江羽遥喜欢你!” “……你,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懂!”亦秋追着他急促的步伐,无比认真道,“她是这世上最在乎你的人!” “不管发生什么,请你信她!” 第58章 第 58 章 ——不管发生什么, 请你信她。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亦秋明显感觉到洛溟渊眼底闪过了一丝茫然与慌乱。 许是这莫名其妙的话语,让他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 可他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沉默前行,拖着那伤残的身躯, 不断前行。 “你……你有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心里啊?”亦秋牢牢跟在洛溟渊的身后, 啰嗦得像个事儿妈。 洛溟渊沉默许久, 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沉声应道:“谢谢,谁对我好, 我……心里有数的。” 这样的应答, 让亦秋再无话可说。 她想,原著里男主并不知女主对他的感情,甚至自卑到想都不敢去想,所以发生一切后,彼此间的信任便也单薄得有如蝉翼。 可这次不一样了, 自打洛溟渊受伤的那一日起,江羽遥便一直对他百般照料,别说是个人了, 就算是块木头,也该能感受到了。 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再走向原著那样的结果了吧? 亦秋跟着洛溟渊跑了一路,一路皆是心乱如麻,想要提前说点什么, 话到嘴边, 却是欲言又止。 她总不可能现在剧透的, 毕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真的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亦秋也看见了远方的魔气。 它就像是一阵足以吞噬一切的黑雾,带着沉沉的压迫感,于那本该月朗星稀的夜空之中,缓缓聚拢,且愈发浓烈。 洛溟渊加快了步伐,似恨不能向前奔跑。 这样的速度,与身体健康的常人相比,都已经算得上很快了,亦秋在身后追着,都多少感到有些吃力。 她看见洛溟渊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染红了。 是这杵着拐杖的剧烈奔行,使他肩腹之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迸裂了。 他分明伤得那么重,却又跑得那么快、那么急,生怕慢了一秒,就是一生的遗憾。 原文里的男主,是和白见幽一起,被魔气牵引过去的。 这个原因,是多么的顺其自然啊,那么多读者看了都没发现其中尴尬之处。 如今想想,着实太可笑了。 洛溟渊如此在乎他的养父养母,那既有能力感应魔气所在,又怎会随着白见幽往反方向行之? 小说的世界,活该是要崩坏的。 主角也好,反派也罢,作者创造了他们的骨血,却也辜负了他们的灵魂。 她想,今夜过后,她应会放下原有的偏见,不再讨厌眼前的少年。 今夜过后,她会想方设法,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 全当是……对今日心底的这份自私,做出的一点弥补吧。 陌水城东。 魔气,无情地笼罩着四周。 遭受魔种侵蚀的人类,不成人形地躺倒在地。 江羽遥手握长剑,刺穿了它的心脏,墨绿色的血液自伤口流出,顺着剑尖渗入泥土,恶臭而又浓稠。 一对中年夫妇,轻颤着身子,紧紧抱拥彼此。 他们望着眼前救下自己的两名女子,眼底却没有感激,只有恐惧。 “此魔种极为阴毒,一旦种入心脉便无药可救,它会顺着命魂生长,魔化凡人的三魂七魄,若不在彻底魔化前将其斩杀,魔化者便会脱离六道,再无法进入轮回。”幽砚淡淡说着,语气虽是波澜不惊,可望向眼前人类的目光,却隐隐携着几分复杂。 “江姑娘……”妇人看向江羽遥握剑的手,目光有些许恍惚,恍惚过后,不禁泛了红,“我和我当家的……没救了,是吗?” 江羽遥没敢应答,可握剑的手却不自觉地轻颤了起来。 此时的无声,无疑是一个笃定的回答。 妇人看了一眼紧紧护着自己的男人,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一把泪,问道:“可以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吗?不需要太多的,就一小会儿。” 她说着,和自家男人对视了一眼,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连忙走回屋中,一边研着墨,一边催促男人快些找张新纸来。 幽砚站在门口,江羽遥跟了进去。 妇人见了,害怕时间不够,连忙着急起来,反复念道:“很快,很快的,我给溟渊留封信,江姑娘你帮我们为他带去,就说……就说你来看我们,发现我们搬走了,只留下了这封信。” “溟渊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他要是问别的,你就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然,他一定会起疑的。” 妇人说着,回身接过了丈夫递来的纸,那愈发颤抖的手,拿起了一看便许久未用的笔。 那双手,已经开始乌青,这是魔化的前兆。 可妇人还是努力控制着这样一只手,在纸上写下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她在信里对洛溟渊说,她娘家那边生意做大了,她也想过上好日子,便撺掇着他爹的一块过去了,等回头日子安定下来,会再寄信回来的。 娘家在哪,她没说,回头是多久,也没有说。 江羽遥望着那只有寥寥数言的诀别信,不由得默然垂眸,那压抑于心底的挣扎,让她不自觉咬破了嘴唇。 妇人放下手中笔杆,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她说,这样就够了,让那孩子以为他们将他丢下了吧,日子久了,自然就不在乎了。 话音落时,她扑进了男人怀中,忽然泣不成声。 算不得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两个凡人赴死前压抑的痛哭。 可当他们离开彼此怀抱之时,却发现门口静静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客栈上房的圆桌边,亦秋趴坐在幽砚的身旁,她眯着双眼对着窗,抬头仰望着天上刺目的艳阳。 陌水城的魔气散去了,城东死了三个人,不过因为无关紧要,又与魔有关,为了避免恐慌,所有消息都被压了下来。 这些其实都是三日前的事了,对整个陌水城而言,三日前的那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死去之人走得悄无声息,甚至无法成为闲人茶余饭后的一场谈资。 这让亦秋全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说起来,系统已提示成功渡过了不可避免的关键节点,可这渡过方式,让她至今没能回过神来。 她本以为,洛溟渊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亲眼撞见江羽遥杀掉他尚未开始魔化的养父母。 可真当她追着洛溟渊一路赶至那个不大的小家时,那对相拥而泣的中年夫妇身体已然开始魔化。 他们接受了无可避免的死亡事实,并为这十几年来视如己出的孩子留下了一个谎言——那是一个还未寄出,便已被撞破的谎言。 沉默中,他们与那孩子相视许久,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末了,少年拿过师姐手中的剑,亲手送了他们一程,自己亦于那过度伤痛之中昏厥过去。 其实,无论幽砚还是江羽遥,都可以替他做那个执剑的人。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承受。 那夜过后,他身上迸裂的伤口受到感染,引发了高烧,至今仍昏迷不醒。 所有的误会都不存在了。 亦秋却有点想不太明白,这样的结果,对洛溟渊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还在想那夜的事?” “嗯……”小羊驼点了点头。 “那是我炼制的魔种。”幽砚说着,低眉看向亦秋,“你怀疑过我吗?” 小羊驼摇了摇头:“你一直在我身旁,你说过,魔种发作是需要时间的……从你离开我,到他们身上魔种发作,这当中的时间太短了。” 幽砚又问:“若是时间足够,你会怀疑我吗?” 亦秋转头望向幽砚,认真凝视片刻,问道:“你会骗我吗?” 幽砚沉默数秒,闭目应道:“懒得。” “那不就得了。”亦秋说着,低下脑袋,轻声道,“我是信你的。” 幽砚听罢,轻轻“嗯”了一声。 【幽砚好感度 10】 听到系统提示,亦秋下意识扭头去看。 只见幽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将其呼出,短暂静默后,并未睁眼,只轻声说道:“那影子,我没追上。” “那……有看清楚是什么吗?”亦秋问。 “看不清。”幽砚淡淡说道,“但那样的速度,应是翳鸟。” 亦秋不禁瘪了瘪嘴,好半天才又问道:“那,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蛇山神女,翳鸟郁溯,敢用我的东西,在我眼皮底下犯事儿。”幽砚忽而冷笑一声,睁眼道,“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你的意思是,小猪蹄子这事儿……你要管到底了?”亦秋歪着脑袋问道。 “那小子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幽砚目光不屑地轻哼一声,冷冷说道,“我只收拾在我眼皮底下嚣张的跳梁小丑。” 亦秋听了,忍不住拆台道:“可那天晚上,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愤怒。” “胡说什么?” “你生气了,幽砚!”亦秋望着幽砚的双眼,大声嚷道,“你也会因为旁人而生气啊!” “你看错了。”幽砚皱了皱眉。 亦秋却不依不饶道:“我绝对没看错,你别不承认,你就是生气了!” 幽砚:“……” 亦秋连忙换了个姿势,转身正对着幽砚,认真道:“幽砚,你别总装出一副什么都与你无关的样子,你在乎的东西很多,为什么要藏心里呢?不知道对谁说,你可以对我说啊,我可以嗯嗯,嗯嗯~嗯嗯嗯……?” 幽砚:“聒噪。” 亦秋:“嗯???” 一言不合就禁言? 亦秋毛脸一垮,见幽砚若无其事地伸手将她抚摸,忍不住凶巴巴地哼唧了一声,起身、扭头,快步走到床角趴下,闷声自闭起来。 【幽砚好感度 10】 小羊驼挣扎着伸长脖子,扭头瞪向幽砚。 “嗯!”您做个人吧?! 真把快乐建立在我的憋屈上了? 第59章 第 59 章 亦秋一点也不想和幽砚说话, 哪怕解除了禁言,她也只想在角落里静静待着。 她总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特别特别不想和幽砚说话, 所以就连她自己都数不清,这到底是她不想和幽砚说话的第多少次。 可不和幽砚说话的日子, 她也确实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地方。 这几日, 江羽遥从早到晚都守着洛溟渊。 她说她怕, 怕洛溟渊醒来时身旁没个人陪着, 一个人会想不开。 这样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在那种情形之下,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不得不亲手了结至亲之人的性命, 这当中所需承受的痛苦,亦秋连想都不敢去想。 洛溟渊带着一身伤,连续发了四天的高烧,这要换做常人,只怕是挺不过来了。 万幸, 他就不是个常人,烧在第四天的晚上渐渐退了,待到第五日清晨, 可算是清醒了过来。 洛溟渊醒过来后十分安静,喂什么吃什么,换药时扯着伤口,也只是皱皱眉头,全然没有吭声。 这样的安静, 比起大哭大闹, 更让人感到担忧。 当天晚饭过后, 亦秋对幽砚说, 她想去安慰一下那个小猪蹄子。 幽砚想都没想,便爽快地“嗯”了一声。 亦秋本以为幽砚会随她一起去,可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洛溟渊的客房门前,依旧没能等到幽砚走出房门。 那个鸟女人,估计是不太喜欢那种任何话语都显苍白的场景吧。 为亦秋开门的是江羽遥,她刚为洛溟渊换好了药,此刻正打算下楼清洗染血的衣物,见小羊驼来了,不由得弯了弯眉眼,眼底浮现几分感激。 江羽遥为亦秋让了个道,轻声朝屋里说了句:“小羊来看你了。” 说罢,回身揉了揉亦秋的小脑袋,低声道:“我先下去一会儿,你看着些。” “嗯!”亦秋点了点头,在目送江羽遥离去后转身走进了屋子,后腿一蹬,合上了房门。 躺靠在床上的洛溟渊望着她,她亦仰着脖子回望着洛溟渊。 一人一驼,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愣是没能说上一句话。 亦秋不由得尴尬起来。 她回思过往,才发现自己平日里在网上敲键盘全都只是为了与人“战斗”,她这辈子满打满算活了二十八年,还真就从来都不懂怎么安慰人。 今时今日,面对着这样一个痛失至亲的少年,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着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往看小说的时候,看见特别凄惨的人物,总是很想穿进书里给予他们一个拥抱。 可此时此刻,她真在书里了,却又发现自己把所谓“安慰”想得太多简单。 首先,她一只羊驼,给予不了一个人类拥抱。 其次,她若不是羊驼,乱抱别人的男人好像也不太合适。 亦秋想来想去,最后慢吞吞地走到床边,道:“喂,小猪蹄子,好点儿没?” “嗯……”洛溟渊低声应着,许是烧久了,嗓子有些嘶哑。 “那个,嗯……要不,要不你……”亦秋犹豫了半天,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伸长脖子,将脑袋凑到了洛溟渊面前,抬眼道,“你揉揉我?” “啊?”洛溟渊不由一愣,眼底写满了诧异。 “我很软的,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揉揉我她就开心了!”亦秋认真说着,“小猪蹄子我告诉你,我比你岁数大,被你揉我很丢脸的!你别不识趣啊,我只给你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洛溟渊犹豫片刻,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揉了一下小羊驼毛茸茸的脑袋。 末了,他将手缩了回去,老实巴交地冲小羊驼笑了笑:“谢谢。” 亦秋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被几个人揉过毛,在她的印象中,每个人的手都是不一样的。 幽砚的手,永远那么冰凉,却又如丝绸般柔滑。 朝云的手,温暖柔和,好似春天的风,予人心安。 江羽遥的手,像花叶拂过,纤细而柔软。 那些路上的孩子,则是手掌小小的,肉肉软软的。 这小猪蹄子,却和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他的手掌比较大,常年干着粗活,上面生满了茧子,触碰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厚重感,给人的感觉,怪踏实的。 “从前真是误会你了。”亦秋不禁感慨。 “误会什么?”洛溟渊问道。 “像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一样,怪看不起你的。”亦秋说。 “哦……”洛溟渊想了想,低头道,“那也不算误会吧,我确实挺没用的。” “你这小猪蹄子,不能这么想啊,人生在世,最不该妄自菲薄!”亦秋说着,摇头晃脑地说教起来,“人啊,不管活成什么样子,都一定要自怜自爱!要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旁人凭什么看得起你啊?” “……”洛溟渊愣愣望着亦秋,目光中满是诧异与茫然,似是不太能够接受自己被一只“羊”给教育了的事实。 “你看你那些师兄弟,一个个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论人品、论样貌、论心性,你这小猪蹄子哪里不比他们强?”亦秋说着,停下了晃动的小脑袋,认真道,“你那贺师兄,平日里不怎么夸人吧?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他说你不弱,你就绝对不弱!” “你……还挺会……安慰人啊。” “那是!”小羊驼得意地扬起了自己就算扬起也不怎么看得出来的唇角。 看洛溟渊这反应,想来也是刚才自己那番话对他来说很是受用。 嗐,看来人只要岁数到了,当个知心姐姐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嘛。 亦秋这般想着,又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小猪蹄子啊,千万记住,你不差的,努力就一定会变得更好!” “你为什么老叫我小猪蹄子……”洛溟渊皱了皱眉,“是我很笨吗?” “叫你不要妄自菲薄!小猪蹄子的这个猪蹄子,呃,这个小猪蹄,嗯,它,呃……”亦秋说着说着,脑子卡了壳。 一时间,她张着嘴巴,望着洛溟渊,傻愣愣地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终于,她灵光一闪,开始了自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猪见过吗?那种长不大的小猪,可以猫猫狗狗一样当宠物养的,很可爱的……小猪蹄子,是对你的赞美与肯定。” 洛溟渊:“……?” “哎呀!这都不重要!”亦秋连忙转移话题掩饰尴尬,“你,你接下来,养好伤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我……”洛溟渊不禁陷入了沉思。 一阵沉思后,他不禁攥紧了身上盖着的薄被,哑着嗓子,沉思说道:“为我爹娘报仇。” “我相信你可以的。”亦秋点头肯定道,“主人和我,也会帮你的!” 不管怎么说,幽砚那鸟女人都已经打算出手了,大反派与主角怎么也算强强联合吧?总不能斗不过恶毒女三啊。 “嗯……谢谢。”洛溟渊低头应着。 亦秋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小笨嘴已经说不出别的话语了。 她趴着边上百无聊赖地哼了会儿歌,可算是等到了江羽遥的归来,当即溜回了幽砚的房间。 推门进屋的瞬间,亦秋听见那鸟女人正在哼歌。 她定睛一看,可了不得——鸟女人不仅在哼歌,还左手抱着一盆水,右手拿着一木勺,心情大好地浇起了这屋里的花。 嚯,从绣花改浇花了,这鸟女人的闲情逸致,还真是一天比一天浓啊。 不过这样也好。 幽砚近来,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亦秋进屋后顺脚带上了门,慢悠悠地走到床边趴下。 窗外夕阳已沉,天色渐暗,小羊驼仔细听了听幽砚自鼻尖哼出来的无词曲调,尖尖的小耳朵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没听错,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虽然幽砚哼得很难听,节奏与调子都离原曲有着些许偏差,可亦秋还是从这轻快得迷之难听的曲调中,听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这个鸟女人,竟然在哼捉泥鳅! 而且跑调跑得贼离谱,她差点没能听出来! “你在唱我上次唱的那首歌吗?” 幽砚停下了手里浇花的动作,回头淡淡扫了亦秋一眼,轻声应道:“嗯哼。” 甚至嗯哼? 这鸟女人估计觉得自己哼得挺好听? 亦秋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幽砚放下水盆和木勺,半倚着窗户,低眉望向床边趴着的亦秋。 亦秋眨了眨眼,没有应答,只是在幽砚的注视下,不带词儿的将那首简单的儿歌哼了一遍。 末了,她神色骄傲道:“想学吗?” 幽砚沉默片刻,道:“真难听。” “……”亦秋站起身来,不满道,“难听你刚才还唱?” 幽砚略过这个话题,若无其事地问道:“那小子怎样?没寻死觅活吧?” 亦秋翻了个白眼:“好得很,不哭不闹,还想着报仇呢……我跟他说了,我们会帮忙的,你没什么意见吧?” “你倒是会先斩后奏。”幽砚说着,食指轻轻碰了下旁侧日香桂的白色小花瓣,眼底无波无澜。 “哪有啊!你说过你会收拾那只翳鸟的!”亦秋犟嘴道。 “嗯。”幽砚淡淡应着,看上去并不生气。 亦秋想了想,试图将话题扯回去:“喂,刚那曲儿,你真不学啊?” 讲真,她还挺想当一回这鸟女人的老师,若有这机会,她定要在这鸟女人耳边一次性念叨个痛快! 只可惜,幽砚对她摆出了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不理你了!”亦秋说着,气呼呼地抱着枕头趴回了地上。 幽砚朝小羊驼身上悠悠瞟了一眼。 小羊驼扭过头去,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自家“主人”。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狐疑地偷瞄了幽砚一眼,见其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一时多少有些茫然。 好感度,九百九。 虽然感觉很不真切,可它竟然真就只差十点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十点好感度是什么概念? 依照往常的经验判断, 好感度的最低增长就是十点,所以说只要不被扣,那么再涨一次就能达到一千。 亦秋想到此处, 连忙将属性拽出来看了一眼。 【当前属性】 智商:185 力量:115 灵根:200 敏捷:95 健康:10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990 在跟着幽砚来到人界的这段日子里,若除去好感度, 其他属性就基本都在龟爬。 不过她也不太在意,毕竟除去好感度,别的属性需求都不算高,很早以前就已经达到标准了。 如今, 眼瞅着这好感度就差十点了,她忽然紧张了起来。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她都没反应过来, 就已经走到了“梦想”的门前。 仔细想想,这好感度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被扣过了, 莫非这就是好感九百后来自大反派的纵容与宠溺? 那这最后十点, 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加上去呢? 好感一千以后, 宠物和主人之间的关系,是否会踏上友谊的小船? 鸟女人是不是就会为自家的小羊驼传功了? 亦秋这般想着,止不住抱紧怀中软枕, 嘿嘿傻笑了一声,在铺好的被褥上稍稍翻了个身。 这一声傻笑, 忽而轻飘飘地传入了幽砚的耳中, 幽砚回身看了一眼,见小羊驼正抱着枕头在地铺上打滚,傻得不成样子, 一时默然。 数秒后, 她长睫低垂, 自鼻尖哼出了一丝极轻的笑意。 【幽砚好感度 5】 小羊驼短暂激动了半秒,激动过后,她定睛一看,正打滚的身子,瞬间就僵住了。 艹! 还真就能加个位数啊? 这啥意思啊?难道越到临界值就会越难涨? 事实证明,这个猜测还真是对的。 那一日后,亦秋每天都很努力地在幽砚面前表现自己,可她感觉自己已然使上了浑身解数,都再没有加过哪怕一次的好感度。 事到如今,她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系统在玩她,还是幽砚在玩她了。 她甚至渐渐开始怀疑,回头好感度到了999,是不是还会以小数点的形式向上龟爬。 光是想想都觉得躁得慌! 亦秋彻底不想看好感度这种鬼东西了。 她佛了,她彻底佛了。 她感觉自己一定是在这好感度的反复折磨下得到了某种升华,从而自羊驼的皮囊中超脱出来,变成了一只佛驼。 近来,洛溟渊一直在养伤,所有的剧情也就卡在了此处。 亦秋时不时会回想一下原著的主线,试图寻一个大致方向,可想着想着,便又会发现根本没有方向。 主线崩了,崩得太彻底了。 如果说在过前一个节点前,两条背道而驰的世界线多少还能有相似点——比如山腰偶遇,比如城中除魔,比如试炼大会,再比如男主下山。 可此时此刻,她是真的一点相似点都摸不到了。 原文里,洛氏夫妇死后,江羽遥为护洛溟渊周全,瞒下魔种一事,独自承担了“滥杀无辜”的罪责,被其父江轩忍痛逐出了仙麓门。 后面的故事,总结起来都觉得生气,反正就是两人之间因为那份越来越深的误会,在各路配角帮忙雪上加霜的一堆狗血中,爱得死去活来,又恨得不死不休。 这样的剧情,根本不可能再发生了。 亦秋也不是没有问过系统,接下来的主线剧情要怎么走,系统却仿佛永远只会说那么一句话。 【重要节点发生变化,主线剧情已随之变更,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自行探索…… 好吧,那就等小猪蹄子伤养好,直接跟着他走,别让他和女主挂掉,也别让他跟女主吵架,这总错不了了吧? 亦秋抱着这样的想法,每日关心起了洛溟渊的伤势。 金乌不愧是金乌,哪怕如今身在凡尘,体内那半神之力依旧强横。寻常人养上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好的伤势,到了洛溟渊这里,才不足半月便已恢复五六成,虽仍一瘸一拐的,但已是能走能跳、能抗能挑。 若不是他面色一直不太好,且每隔两三天还得换一次药,亦秋都要以为他已经痊愈了。 说起养伤一事,洛溟渊比谁都着急。 自从可以下地行走的那一天起,他便一直在向江羽遥证明自己伤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继续休息下去了。 那个将魔种埋入洛氏夫妇体内的幕后之人,自那日起便再无音讯,至今不知所踪。 先是被妖生擒,后是害死至亲。 洛溟渊知道,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不想再在江羽遥的照顾和保护之下继续这样躺下去了。 江羽遥见洛溟渊如此坚持,终是在他醒来后的第九日松了口。 亦秋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便告诉了幽砚。 幽砚闻言,闭目品了一口茶水,淡淡问道:“他们知道往哪儿走吗?” 小羊驼呆愣着回忆了一下。 似乎好像,真不知道。 “对哦,那他们出发去哪儿?”亦秋不禁皱了皱眉。 幽砚轻笑一声,道:“你知道。” 亦秋被幽砚这话吓了一跳,当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知道啊!” 幽砚为什么会觉得她知道啊?她这几日是又暴露了什么吗? 可就算真暴露了,如今主线剧情崩成这样,她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啊! 就在小羊驼万分惶恐之时,幽砚放下茶杯,缓缓睁开了双眼,淡淡说了一句:“你鼻子灵啊。” “我……”亦秋噎了半天,最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行吧! 草泥狗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只要鸟女人高兴,草泥狗就什么都得知道。 亦秋:“主人说得是,所以我这鼻子该往哪个方向灵?” 幽砚沉默片刻,抬眼朝窗外看了一眼,勾唇道:“日落的方向。” “你确定?”亦秋仰头问道。 幽砚收回目光,低眉望向亦秋:“你在质疑我?” “哪敢啊!”亦秋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伸出前蹄想要开门。 “小亦秋。”幽砚忽然叫住了她。 “嗯?”亦秋停住了自己挠门缝的小爪爪,回头望向了幽砚。 “了结此事后,随我回魔界?” 亦秋眼底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茫然。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幽砚说这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命令,反倒像是在与她商量。 可说一不二的大反派怎么会和一只小羊驼商量事情呢? 会不会是理解错了? “答话。”幽砚没什么耐心地催促了起来。 亦秋回过神来,发现幽砚竟真是在问她的意见,一时心底泛起几分暖意,歪着脑袋冲幽砚眨了眨眼,认真应道:“这还用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幽砚听了,将亦秋凝望许久,忽而别开目光,淡淡“嗯”了一声。 “那我……我出去‘推销’我的鼻子啦!”亦秋试探着问道。 “嗯。” 得到许可,小羊驼挠开了门缝,大摇大摆走出了房门。 【幽砚好感度 10】 亦秋:!!! 小羊驼瞬间僵在了客栈二楼的廊道之上。 呆愣片刻后,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属性。 幽砚好感度那一栏的冒号后头,赫然跟着一个“1005”。 江羽遥听见动静,拉开房门,一眼看见了站在廊道上一动不动的小羊驼:“小羊,我们准备明日出发,先去城东查一下魔物的踪迹,白姑娘那边怎么说?” 亦秋猛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江羽遥,又看了一眼好感度。 她不想推销自己的鼻子了! 她要变人!现在就要! 小羊驼这般想着,身子往后一扭,屁颠屁颠冲回了幽砚的房间。 江羽遥:“……?” 刚关上的房门被小羊驼撞开的那一瞬,幽砚下意识朝门口瞄了一眼。 而后,淡淡问道:“回来这么快?” “我晚点去!”亦秋说着,反脚将门踹上,带着满脸欣喜,屁颠屁颠蹦到了幽砚身旁。 她仰头,含着笑,瞪大着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满心期待地望着幽砚。 好感度够了,幽砚是时候该为她传功了。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心里期待淡了,等到脸上笑容僵了,幽砚依旧坐在桌边,一脸无聊地摆弄着那盆中午刚从窗边抱到桌上的日香桂。 亦秋不由得皱了皱眉,将目光瞪向了那盆日香桂。 不是…… 鸟女人,你别光玩它啊,它有啥好玩的啊! 你倒是看一眼我啊! 你好感度破千的小羊驼,难道不比一盆花好玩吗! 还玩,你还在玩它! 小羊驼在一旁越看越生气,忽然气呼呼地将脑袋凑到那盆花的面前,张嘴咬住了其中一小朵,一脸不高兴地咀嚼了起来。 “别闹。”幽砚轻轻拨开了她毛茸茸的脑袋,并顺手拍了拍她的后颈。 亦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将嘴里的花瓣吐在了地上,站在原地跺了半天脚,又躺倒打了几下滚,不住地发出一种“我现在十分不高兴”的“嗯”声。 幽砚终于忍不住自腰间抽出吹雪,将那狂躁了半天的小羊驼捆了起来。 “犯什么病?” 亦秋仰躺在地,被那一根长鞭捆得动不了,只得倔强地抬起脖子,冲着幽砚凶巴巴地吼了句:“幽砚!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什么?”幽砚淡淡问道。 “好感度到了啊!”亦秋扭着身子嚷嚷道。 幽砚望着亦秋沉思片刻,忽然侧过身来,托腮而坐,语气不咸不淡地对她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说人话。” “……” 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失算了,鸟女人根本不知道好感度的事儿。 所以,她到底该如何委婉地提醒鸟女人——你已经足够喜欢我了,该给我传功了? 第61章 第 61 章 那个下午, 被捆得无法动弹的小羊驼,努力仰着脖子盯着自家主人发愣了许久。 末了,她脖子酸了, 干脆直接放平,躺倒在地上, 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和幽砚提好感度,幽砚却只叫她说人话。 讲道理,她不是不想说人话,其实她真的努力思考了很久, 可到头来还是发现了一件残忍的事实——她根本无法和幽砚解释清楚什么叫“系统”,什么是“好感度”。 除此之外, 她还忧伤地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 系统给予她的承诺,她是无法要求幽砚来帮忙兑现的。 好气, 越想越气。 怎么想都是那个坑爹系统的错! “系统, 你给我出来!” 【在呢。】 “不是说好感一千就可以成人吗?” 【并不是哦!】 “你骗我!你就是个大骗子!” 【成人所需属性≠到达属性即可成人。】 牛逼, 非常牛逼。 这坑爹系统搁这儿跟她玩儿文字游戏呢! 合着这句“成人所需属性”的提示,打从一开始就是“成人至少需要这么多属性”的意思,就算刷够了数值, 也只是满足了变人的前置条件,想要变人, 还得另寻契机? 累了, 不愿再笑。 她现在就想狂刷一波“666”,再为系统这个欠骂的小机灵鬼竖一波双手双脚的大拇指。 至于什么主线,什么变人, 她都没心情去想了。 小羊驼生无可恋, 安静地躺成了一个白毛“粽子”。 没多会儿, 幽砚缓缓起身走至她身旁,蹲下身来,食指指尖对着她的小肚子轻轻戳了两下。 亦秋在束缚中将身子扭成了香蕉状,歪着脖子瞪了幽砚一眼,却又并不想要说话。 “怎么不继续说了?”幽砚指尖刮过小羊驼的肚皮,弯眉笑道,“我忘什么了?” 小羊驼无处躲闪,只得不满地哼唧了一声,道:“你什么都没忘,是我记错了!” 幽砚又问:“那你记错什么了?” 亦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睁着双眼瞪了幽砚许久,最后委屈巴巴地闭上了眼睛:“你捆着我,我不要理你了!” 幽砚不由轻笑了一声,右手食指一勾,吹雪便重新回到了她的腰际。 亦秋连忙蹬着小腿儿,借力翻了个身,绕开幽砚,蹦蹦蹦地跑到床边趴下。 幽砚起身跟了过来,再次蹲到了她的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见她没有说话,便又揉捏了几下她的后颈。 亦秋瘫在地上,要死不活道:“玩你的花去!” 幽砚眼底笑意不减,单手拽着小羊驼的后颈,将那一刻满脸诧异的小脑袋掰到了自己跟前。 而后,她倾身向前,凑至小羊驼尖尖的耳朵边上。 轻轻地、玩味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不觉得,你最近太放肆了吗?” 幽砚语气淡淡的,抓着小羊驼后颈的纤细手指却是十分有力。 亦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本来想继续赌气的,可考虑到这好感度破个千不容易,便立马怂了下来。 “我……我错了还不行吗?”小羊驼眼神委屈极了。 “错哪儿了?”幽砚又一次问出了那个对小羊驼而言堪称“上古疑难”的问题。 小羊驼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噘了噘嘴,道:“哪儿都错了!” 那一刻,幽砚眼底似有诧异一闪而过,许是没有料到自家小羊驼认错的方式竟越来越圆滑了。 一瞬诧异后,幽砚松开了亦秋的后颈,起身坐于床沿,足尖轻轻踢了两下亦秋的屁股:“还不快去帮他们闻闻,明日该往哪个方向走?” 亦秋站起身来,不满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出了客房。 幽砚近来很少出门,可亦秋相信,以这鸟女人的能力,只要真心想要揪出那翳鸟,就算足不出户,也定能感应出个大致位置。 幽砚说羊驼的鼻子灵,那羊驼的鼻子就一定灵。 幽砚说往日落的方向走,那羊驼的鼻子便顺着日落的方向嗅。 因为先前两次成功树立了“鼻子灵”的驼设,此刻亦秋小鼻子一动,便让打算前往洛氏夫妇家中再探寻一次魔踪的江羽遥和洛溟渊改变了主意。 不得不说,如今这年纪轻轻的主角还是嫩了点,一只羊驼说的话都信。 得亏她不是只坏羊驼,否则这故事真的很容易BE。 不管怎样,在确定了前行方向后,三人一驼离开了那家暂居已久的客栈,踏上了全新的旅途。 而在这全新的旅途之中,小羊驼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化身草泥狗,时不时闻花、闻草、闻泥土,然后一路将人往幽砚提示的方向引去。 出了陌水城,一路往西,驾马车奔行六日,入了一片人烟荒芜之地。 此处名为芜州,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无比炎热,到了夜间又十分寒冷,目之所及,皆是荒草坡,少有树木与山水,一看就不怎么适合人类久居。 相传,这里是被天火灼烧过的厄运之地,曾经居住在此的人们,早已于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一代一代向外搬迁。 亦秋依稀记得,原著中恶毒女三曾经多次提及此处,这让不少读者以为此处应有伏笔,可到最后,这神秘之地也没在正文里出现过哪怕一次。 莫非,因为原反派罢工了,恶毒女三成功坐上正牌反派之位,所以这新的主线,要在此地于恶毒女三设计中展开了? 仔细想想,确有可能。 然而,亦秋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剧情走向,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这里炎热到,哪怕体内有幽砚的灵力相护,也还是会让亦秋产生一种自己在蒸桑拿的错觉。 此时此刻,洛溟渊在外头驾着马车,马车内,对坐着两名十分安静的女子,以及一只半死不活的羊驼。 亦秋对天发誓,半死不活这个词,她用得绝对不夸张。 幽砚自身灵力极其浑厚,人间的酷热与严寒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江羽遥或许会觉得很热,但她毕竟是修行之人,自有心法能让内心清净。 至于外面那个驾车的小猪蹄子…… 小羊驼才懒得关心一个臭男人热不热呢! 小羊驼只知道,她一没有灵力护体,二没有心法静心。 她是真的,特别不喜欢这个地方! 为了能让自己凉快一点,被热到头脑发昏的小羊驼,竟大着胆子开始往幽砚的身上拱。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将其推开,却架不住这小羊驼黏人得紧,贴到她身上了就一个劲地蹭。 亦秋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极有可能会被幽砚揍,可她真是热得顾不了那么多了。 幽砚的身子,永远都是冰冰凉凉的,连带着身上的衣料都是凉的,特别热的时候,只要贴着幽砚,便会感觉舒服许多。 这种舒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闭上双眼,十分安心地睡了过去。 小羊驼毛茸茸的身子,在这种炎热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一团火。可这团小火忽然就缩到了幽砚的怀里,还时不时翻个身,打个哈欠。 幽砚的手一直轻放在小羊驼的额间。 谁都没有发现,她的指尖,有几缕十分微弱的灵力,一寸一寸自小羊驼的眉心渡入体内,再于各处灵脉中缓缓流转。 小羊驼睡得香甜,全然无觉系统那一声声的提示。 忽然之间,前行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旁正凝神聚气的江羽遥连忙睁开双眼,幽砚当即收起指尖灵力,轻柔地抚摸了几下小羊驼颈边的绒毛。 “师姐,白姑娘!”洛溟渊在马车外大声喊道,“这马……忽然不肯动了!” 江羽遥闻言,连忙起身几步跳下马车,眯起双眼,朝着前方远望了一眼。 而后,她将掌心按在了那匹马的额心。 一道灵光闪过,马儿低垂下脑袋,吃起了地上的草。 “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吓着它了。”江羽遥说着,四下望了一圈,皱眉道,“得寻个地方将它拴起来,后面的路要我们自己走了。” “嗯。”洛溟渊应着,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珠,道,“师姐,我能感应到那种魔气了。” “我也能,但是很微弱,应该还有些远,辨别不了具体方向。”江羽遥说着,回头掀开车帘,对马车上的幽砚说道,“白姑娘,马走不动道了,后面的路我们得自己走,小羊好像不太舒服,它需要多休息会儿吗?” “不需要。”幽砚说着,笑着捏了捏小羊驼的鼻子。 小羊驼瞬间龇牙咧嘴地从梦中醒了过来,睁开一双迷离的小眼,仰着脑袋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幽砚在她脑门上胡乱揉了一把:“醒醒,吃饭了。” “嗯?吃饭啦……”亦秋呜呜地站了起来,被幽砚拍打着屁股赶下了马车。 于地面站稳后,亦秋下意识看了一眼属性,猛然发现自己的灵根已经从200涨到了250! 睡觉涨属性,这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这儿的天气明明那么热,刚才那一觉却睡得那么安稳,此刻醒来也不再感觉燥热,莫非是幽砚又渡灵力给她了? 嗐,这鸟女人还怪有良心的嘛。 只不过…… 这数值,为什么又是二百五啊? 算了,先吃饭吧。 她这般想着,抬头望向幽砚,恰见那鸟女人也低头望着她。 小羊驼歪了歪脖子。 鸟女人便扬起唇角,学她歪了歪脖子。 亦秋:“饭呢?” 幽砚:“你闻闻看。” 亦秋抽动了一下鼻子,毛都没有闻到,一时抬眼愤愤瞪向幽砚。 她有资格怀疑自己又被戏耍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幽砚以眼神向她示意了一个方向。 小羊驼深吸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头转至那个方向,咬牙说了句:“魔气是从那边传来的……” 那语气,要多萎靡有多萎靡。 第62章 第 62 章 亦秋记得原文小说里有一个设定, 魔种是幽砚以自身魔血炼制而成的。 既是以幽砚血液炼制,那幽砚便多多少少能与魔化人有上几分感应。 幽砚之所以能一路追寻至此,多半是因为感应到了什么。 仔细想想,在小说里, 幽砚便是以魔化人将男女主一步步引至剧情触发点的。 所以, 魔种的作用, 从来不仅仅只是杀人,还有引路。 小说中,幽砚以魔种为男女主引路。 而此时此刻, 则是捡走魔种之人,刻意用魔种为幽砚引路。 毕竟,若真是翳鸟捡走了魔种,那她肯定知道幽砚的存在与立场,更知道幽砚对这魔种有所感应。 她一直藏身暗处,先是重伤洛溟渊,托住江羽遥独自前往历练的脚步;再是将魔种种入洛氏夫妇体内,使得洛溟渊心生仇恨,踏上寻仇之路;最后, 则是直接将魔种千里迢迢撒至此处, 故意为幽砚指路,让她将洛溟渊和江羽遥带来了此处。 如此大费周章, 想来定是于此早早设下了埋伏。 可会是怎样的埋伏呢? 依照小说里的人物关系来看,翳鸟想要除掉的目标应该只有江羽遥, 毕竟她对金乌用情至深,总不至于在金乌历劫的最后一世, 阻了他返回天界的路。 可扶桑是神, 历劫之时在凡间死上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若想弑神,须得想法子毁其魂魄。 难道有什么东西,威力大到足以毁扶桑之魂,却又能留金乌之命? 若真有,幽砚能够应付得了吗? 亦秋想到此处,不禁抬眼望向了旁侧的幽砚。 哪怕是用小羊驼仅有的八根脚趾头去想都该知道,幽砚那么聪明一只鸟,不可能想不到这些羊驼都能想到的事情。 可此时此刻,幽砚神色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遇上什么大麻烦。 想来也是,这鸟女人那么厉害,才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呢。 她想,鸟女人明知此处有陷阱,却还是一路追了过来,八成就是无所畏惧,甚至可能还有几分好奇——好奇这翳鸟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说到底,大部分反派都十分乐观,不管遇到多么令人头疼的事情,都能呵呵一笑,然后说出一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毫无疑问,幽砚就是这样一个有趣怪。 亦秋毫不怀疑,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这鸟女人无聊起来,也会跑上去边踩边喊有趣。 罢了,不多想了。 此处不过是人间,人间还能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幽砚吗? 小羊驼这般想着,胆子大了不少,脚下步伐都变得逐渐六亲不认了起来。 三人一驼,走着走着,便从白日走进了夜幕。 太阳西沉后,此处气温骤降许多,仿佛一下便从酷暑来到了初冬。 这儿四周少有树木,夜风不受任何遮挡,不禁吹得呼呼作响,还刮得人脸颊生疼。 前方魔气愈渐浓烈,显然不再需要小羊驼继续帮忙指路。 大家顺着魔气、顶着寒风一路前行,终在那轮残月爬至头顶之时,寻到了一个奇怪石穴。 石穴入口高且阔,两侧有尖石,自上而下垂,远看好似猛兽獠牙。 洛溟渊吹亮火折子,走在了最前方,江羽遥紧跟身侧,幽砚则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头,边上跟着只亦步亦趋的小羊驼。 这条路未走多远,前方已是越来越暗。 亦秋愈发害怕起来,下意识地靠近了幽砚。 下一秒,幽砚伸手揉了揉亦秋的脑袋,指尖虽是冰凉,却瞬间驱散了她心底的恐惧。 有这鸟女人在,什么都不用怕。 亦秋这般想着,睁大双眼看向幽砚,借着一寸火光,仰望向那分外好看的下颌线。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亦秋回过神来,顺着洛溟渊手中火折子的光,定睛朝前看去。 前方有一尖柱,尖柱之上,串着一个姿势十分扭曲,且奄奄一息的魔人。 没错,是串着…… 它彻底魔化的身躯,自下而上被那尖柱洞穿了,墨绿色的浓稠血液,顺着尖柱渗入下方已然发臭泥土。 它仿佛快死了,可它还活着。 它的血肉不停生长,意识却显然已经消散,只一直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除了痛苦,便再无其他。 那一瞬,亦秋不知如何形容心底的恐惧,只得怂兮兮地朝幽砚靠近了几分。 虽然早就料到此处必不简单,可这样的场面,亦秋感觉自己多少有点承受不来。 小羊驼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胆怯忽于此刻在心底横生。 “它本该死了,却有人以某种方式为它续命至今,不为别的,就是要引我们过来。”江羽遥说着,皱了皱眉,提醒道,“千万小心,此地古怪,只怕藏着什么十分凶狠的妖邪之物。” “千,千万小心?”亦秋瑟瑟问道,“这话的意思是,你们……还打算再往里走啊?” 她忽然就不想进去了,这么可怕一个魔人都能被串起来,那里面藏的东西要是放电视剧里能过审吗? “总不能现在退出去吧?”幽砚站在一旁,事不关己似的淡淡说道。 “可,可魔气在这里断了呀,既然都知道是有人故意将你们引来的,那前面明显会有危险啊!”亦秋说着,下意识退到了幽砚身后,小声嘀咕道,“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可不进去,幕后之人便不会现身。”幽砚笑道,“此人若不想被我们发现,根本不会再次使用魔种,我们既是寻着魔气来的,便等同从一开始就在往人家圈套里钻,如今都钻这么久了,哪有临阵脱逃的说法?” 果然啊,这鸟女人心里清楚得很,一路走来,估计就等着这一刻,想要好好看看这翳鸟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江羽遥下意识看向洛溟渊,见他不自觉攥紧了双拳,便知他也没有退却的意思。 嗐,大反派和主角都不害怕,一只根本没有话语权的小羊驼,站在这边上打什么退堂鼓啊? 小羊驼不由得轻叹一声,摇头道:“行吧,你们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目标达成一致,亦秋紧跟在三人身后继续前行。 这石穴很深,却没什么什么分叉口,只是一路向里延伸,且四面都无比宽阔。 他们越往里走,四周便越是阴冷。 小小的火折子照不亮这么大个洞穴,江羽遥便也以催动手中灵剑,为眼下的黑暗多添了几分亮光。 这个石穴分外寂静,他们一路走来,除去各自的呼吸声与脚步声,便再没有听见其他声响。 可就在这时,亦秋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从那黑暗角落之中传来,只那么轻微一声,便将她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撞上了幽砚的大腿。 “怎么回事?”江羽遥担忧且着急地回身问道。 “没事。”幽砚说着,瞬间摁住了亦秋的后颈,沉思道,“别一惊一乍的。” “你们没听到吗?刚才,刚才那边有声音。”亦秋望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止不住瑟瑟发抖。 那一刻,在这大而寂静的空间里,除幽砚外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时之间,整个石穴中,只剩下了两个呼吸声。 一个来自幽砚,一个来自小羊驼此时此刻双眼紧盯的方向。 那个呼吸声很缓很轻,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大东西。 “听到了吧……”亦秋下意识压低了颤抖的声音。 江羽遥皱了皱眉,正欲持剑上前,便见洛溟渊先一步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随着他向那个角落走去,火折子的亮光,一点点拨开了昏暗的视线。 一步、一步、又一步。 终于,火光照到了那个黑漆漆的,一直在呼吸的“东西”。 那一瞬,亦秋提心吊胆地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气儿漏了。 搞了半天,那个缩在黑暗角落里,光靠呼吸就把亦秋吓得半死的家伙,竟只是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 洛溟渊当即舒了一口长气,身后的江羽遥也瞬间如释重负。 江羽遥:“……” 洛溟渊:“下次不要一惊一乍了。” 很显然,他们都被刚才一惊一乍的小羊驼吓到了,差点以为那角落里真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那是……”小羊驼大着胆子向前跑了几步,借着洛溟渊手中的火光,看清了那面石壁边上蜷缩着的小家伙。 那只一条纯黑色的小狗,看上去还没半只羊驼大,此刻缩那儿睡着,似还睡得挺香。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幽砚:“自己吓自己。” 亦秋忽而老脸一红,垂下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 讲道理,她觉得这并不怪她太胆小,毕竟谁能料到这里会有一只小黑狗啊! 她还以为这种鬼地方,一定会藏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呢…… 这狗也是怪,缩在这么阴森的地方睡觉,胆子真是大啊,要换做是她,宁可当场自掘坟墓,也不在此地多睡半秒。 亦秋这般想着,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翳鸟一路将人引来此处,总不可能是让人来旅游观光的吧? 从这儿往外走,没多远便有一根新鲜的魔肉串,若要继续往里走,更不知还藏了什么东西。 怎么会有狗睡在这种地方呢? 怎么会有狗,能如此安稳地睡在这种地方呢? 第63章 第 63 章 虚惊一场后, 大家继续前行。 亦秋边走边思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承认,她就是那么胆小,就是那么喜欢用脑补自己吓自己。 可她真觉得自己的脑补很有道理啊! 这种被魔气污染到鸟不拉屎的地方, 竟然有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狗在睡觉, 而且还睡得那么安稳, 这合理吗? 她本想说点什么,可就在刚才,包括幽砚在内的大家都叫她不要一惊一乍。 正因如此, 她将所有的惧怕憋在了肚子里,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瑟瑟发抖地跟在幽砚身旁。 直觉告诉她,就在今夜,就在此地,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虽说变成羊驼后她的直觉就没准过,可这并不妨碍直觉为她带来紧张的情绪。 说到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自保能力, 哪怕是被同门师兄弟嘲笑连入门心法都学不会的洛溟渊, 也是有一身好武功的。 可她不同啊,她就是一只没什么本事的羊驼, 除了吐几口破防都困难的口水,真就啥都不会, 若是遇上了危险,只怕是连逃跑的速度都不比一个伤势未愈的小猪蹄子快。 亦秋想到此处, 便情不自禁向幽砚靠近。 如果说平日里她对幽砚是正常跟随, 那此刻便是努力贴合, 恨不得能成为一张狗皮膏药,直接黏上这鸟女人的身子,那才算得上绝对的安全。 于是,幽砚走不了几步便会被身旁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羊驼撞上一下,如此反复数次,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攥住了小羊驼的后颈。 若是以往,亦秋一定扭得很凶,可这次被幽砚攥住,她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心安,半点也不挣扎。 再大的石穴,也终究会有个头。 亦秋也不知自己被幽砚攥着脖子走了多久,反正走着走着,前面便没路了。 石穴的尽头,有一片不大的空地被一层结界封锁着,结界泛起一阵的灵光,将四周石壁照得十分明亮,可结界之中却是空空如也。 “这结界是来封禁什么的?”江羽遥站在结界的边缘,警惕的目光中按捺着些许好奇。 “里面什么都没有。”洛溟渊说着,在四周仔细寻了一圈,似想找到将他们引来此地之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个石穴里,只有这一个不知封锁着什么的结界。 “打开它。”江羽遥说。 “这可能是个陷阱。”亦秋小声哔哔道。 “嗯。”江羽遥淡淡应着,回身看了一眼洛溟渊,又将目光望向幽砚,“白姑娘,这道结界十分古怪,若将其破开,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我们不愿白走一趟。此妖伤我师弟,亡他父母,更害过陌水城其他凡人。如今敌暗我明,除了踏进它的陷阱,我再想不出法子能引它出现……所以,无论多么危险,今日,我和师弟都是要将此处探个究竟的。只是此事,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你大可以带着小羊……” “不必多言,动手便是。”幽砚说着,后退两步,右手一握,腰间拴系的水色长鞭已然在手。 亦秋吓得往后一躲,只听得那长鞭于地面抽出一声巨响,而后朝着那层结界用力一挥,一阵破空般的声响后,那看似无比坚固的结界竟已被击得粉碎。 江羽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张了张嘴,却没说得出话。 就在此刻,竟有一缕先前不曾被任何人发现的魂光,自那被击碎后寸寸散去的结界之中飘了出来。 那缕魂光,好似一寸星火,微弱地漂浮在半空,仿佛只要轻轻触碰一下,便会彻底破碎。 “这是……”江羽遥不由愣了神。 下一秒,它忽而燃烧起来,无头苍蝇似的,于这石穴之中漫无目的地四处冲撞。 “小心!”幽砚说着,手中长鞭一挥,向其鞭去。 长鞭击中火光的那一瞬,空荡的石穴中响起了一声低吼,它伴着几重回音,震耳欲聋。 那原本微弱的火苗,几乎是在瞬间化作了一团火焰。 “这是什么啊!”亦秋惊叫着往幽砚身上狂挤。 她可怕火了,怕到过生日的时候用打火机点蜡烛都会手抖! 江羽遥回过神来,连忙退至洛溟渊与幽砚的身侧,念动剑咒,竖起一层屏障,将大家护于其中。 那不断飞撞的火焰烧得越来越大,它疯狂冲撞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将四周灼得滚烫。 一时间,整个石穴都似被火点燃了般,泛着刺目的火光。 “这种地方,怎会……”幽砚眼底闪过了一丝惊诧,不由得蹙起眉头,催促道,“走!” 话音刚落,那灼热的火焰,似受到召唤一般,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飞去。 大家不及多想,也连忙朝外奔去。 “刚才那是什么?”洛溟渊惊道。 “是怪东西!”亦秋骂骂咧咧地追在三人身后,四条小短腿儿跟装上了马达似的,跑得飞快。 这是她第一次能在奔跑状态下跟上眼前这三人的步伐——作为一只羊驼,一只没有修为也不会轻功的羊驼,这是何等不易! 她敢对天发誓,她这辈子就没跑那么快过,这简直就是求生欲逼出来的生死时速! 可跑着跑着,来时的路上,忽而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又一下。 听上去,似是什么庞然大物。 前方火光冲天,彻底照亮了这个黑暗又阴冷的石穴。 四周都在这一刻变得灼热起来。 未知的恐惧,让人不由得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被天火烧灼过的厄运之地……”幽砚不禁冷笑了一声,“原来是它。” “谁?”亦秋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记得,是真不记得原文里除了洛溟渊,还有什么玩意儿能把火玩出这种阵仗。 这堵路的玩意儿完全超出她认知了! 幽砚提到天火烧灼…… 天火二字,莫不是在说那堵路的玩意儿所驭之火? 在枯枝瘦的世界观设定下,无论仙妖神魔,若是魂魄为天火燃尽,都再无半分复生与轮回的可能。 果然,翳鸟把江羽遥引来此处,是动了真正的杀心。 可洛溟渊也在此处,那翳鸟不是应该对金乌用情至深吗?眼前这情形,明显是想将两人一起做掉啊! 就在亦秋胡思乱想之时,那步步逼近庞然大物,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亦秋瞬间看傻了眼。 那是一只狗,一只少说得有四米高的大黑狗。 亦秋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狗,大到光是往那一站,便直接顶满了整个石穴。 那纯黑的皮毛之上,似有若隐若现的暗色火纹在缓缓流动,它每往前踏上一步,身后走过的路,便都会燃起红焰。 “这是什么妖精……”江羽遥皱起眉头,将灵力注入剑身。 “凶兽祸斗,真想不到,它竟被封印于此。”幽砚说着,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江羽遥,“不可逞能,天火可焚世间所有,包括你的三魂七魄。” “……”江羽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现在怎么办?” “我能拖它一会儿。”幽砚说着,握紧手中吹雪,低眉扫了亦秋一眼,淡淡说道,“你们带她先走。” “那你有把握离开吗?”洛溟渊不禁问道。 “少婆妈,要么走要么死。”幽砚说罢,拍了拍小羊驼的后脑勺,“跑快点,我随后就来。” “嗯!”亦秋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她是半点不担心幽砚的,毕竟以这鸟女人的本事,就算收拾不了这只大黑狗,在片刻拖延后也绝对能够逃得掉。 这种时候,不怕幽砚拖不住,只怕洛溟渊和江羽遥是俩死脑筋,怎么都不肯丢下同伴,一定要玩“同生共死”的那一套傻逼操作。 万幸,在绝对的实力差面前,江羽遥和洛溟渊都算得上清醒,并没有做出那种令人窒息的白给抉择。 可是前方路简直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 “我,我怎么过去啊?我会熟掉的!”小羊驼不禁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下一秒,亦秋只觉身子骤然失重,回过神时,好大一只自己已被洛溟渊抗在了肩上,朝前方“火海”冲去。 那一瞬,少年消瘦的肩膀硌得她肚子生疼,可她哪里好意思挑剔什么?这小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小猪蹄子你行不行啊!” “……” “你是好人!我以后少吃点,争取减肥!” “……不必。” 祸斗见有人朝自己跑来,不禁低吼一声,抬起前爪,向其拍去。 “啊啊啊!”小羊驼忽而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拍成全熟羊驼混鸟肉泥的那一秒,一道极粗的蓝影闪过,将那快要落下的巨大狗爪抽歪数米。 好大只黑狗,一个没有站稳,朝旁侧踉跄了半步。 连带着整个石穴都地震似的颤动了两下。 “快走!”江羽遥向前挥出剑气,斩灭地上红焰,一路冲在前方。 亦秋扭着脖子朝身后望去,只见幽砚腾于半空,长鞭在手,鞭影缭乱,似是织成了一张巨网,将那祸斗困于其中。 那一刻,她竟觉得,那纤瘦的身影,恍若从地狱之中踏血而来的杀神。 全然无法同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叠。 短暂恍惚后,她望着祸斗的背影默哀了三秒。 ——今夜过后,你怕就是只死狗了。 第64章 第 64 章 灼热的石穴之中, 江羽遥在前方不断以剑气开路,亦秋则被洛溟渊抗着一路朝那石穴出口狂奔。 这个石穴被那只大黑狗弄得太热了,热到奔跑时掀起的风都是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浪, 滚烫得尤为惊人, 让人失去了思考能力。 身后打斗之声震天, 久久不曾停歇。 洛溟渊虽是伤势未愈,可到了需要逃跑的关键时刻,脚下的步子仍旧极快。 亦秋被他带着越跑越远, 此时此刻再回望, 幽砚的身影早已从她视线之中消失, 尚能远远望见的, 只有那仍闪烁不定的灼热火光。 “小猪蹄子, 你放我下来吧,你师姐都把火扑灭了, 我自己能跑的!”亦秋大声喊着,想要为洛溟渊减轻点负担。 可洛溟渊没有搭理她,只是抬了下肩, 将她抗得更稳了一些, 继续向前闷头疾跑。 亦秋发现自己似乎啥都不用干,大脑不由得陷入了宕机状态。 短暂宕机后, 她的思绪较之刚才, 终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系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系统!” 【在呢。】 “刚才那个大黑狗……就是鸟女人嘴里的祸斗,它是个什么东西,方便说吗?” 【祸斗是《枯枝瘦》世界观中的上古凶兽,身形似黑犬, 擅驭火, 相传可吞吐世间所有明焰, 曾为人界带来过极为可怕的灾难,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但在人间销声匿迹已有两千多年。】 什么鬼? 这大黑狗是《枯枝瘦》世界观里的上古凶兽? 小鸟咕咕飞那个坑货有在哪里提到过这只大黑狗吗? 亦秋自认对《枯枝瘦》的原文十分熟悉,可说起这个祸斗,她真是没有半点印象。 不过就算撇开原著不谈,人间出现这样的东西,也有够离谱的。 所以说,石穴深处的那个封印结界,封的是上古凶兽祸斗的一缕魂咯? 而先前她在路上看到那只小黑狗,应该就是被封印后魂魄不全的祸斗,它之所以睡在这里,其实是在守护自己的魂魄? 不对不对,应该不是守护,那小黑狗身上根本没有妖气,怎么看都不具威胁性。 或许,它只是失去了自己的魂魄和力量,所以才无意识地弥留于此吧。 说起来,若是来此之人只有江羽遥和洛溟渊,估计真无法打破这道封印。 可那道封印少说存在了两千多年,应早已摇摇欲坠,无论当初设下封印之人是谁,以幽砚的能耐,将其打破都不是什么难事。 难怪,翳鸟明知幽砚在江羽遥和洛溟渊的身侧,依旧要用幽砚的魔种杀人,以此刺激幽砚。 如今看来,她根本就是想将计就计,把幽砚一并引到这上古凶兽的封印之地,借祸斗之手,杀了江羽遥和洛溟渊。 为灭两人魂魄,不惜放出上古凶兽,这翳鸟着实够狠。 亦秋看小说的时候,只觉得幽砚很疯,还真没注意到这个被幽砚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三这么疯。 不得不说,如今这条新的故事线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上古凶兽这个词,听起来真的很拽啊,那鸟女人搞得定吗?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沉默片刻,而后忍不住再次问道:“你说的这个上古凶兽,嘶——它很强吗?” 【那是自然,上古时期的力量,尤为强大。】 “不太有概念,上古时期是多久以前?比那三千多岁的鸟女人大吗?” 【上古时期,又被称作洪荒时期,距今少说上万年。】 “万年凶兽!” 亦秋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着离石穴洞口越来越近,他们也跑到了火海的尽头。 他们的身后,仍是热浪翻天,不过再往前的路,终于凉快了起来。 亦秋远远看到了那个翳鸟做的“魔肉串子”,思绪杂乱的脑子忽然懵了一下。 都到这个地方了,看来再跑不了多远,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幽砚还在为大家拖延时间……她至今没有出来,是觉得拖延的时间还不够多,还是已然无法脱身? 想到此处,亦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原本没有半点担忧的一颗心,忽然变得七上八下。 她好像开始有点怕了。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那日在仙麓门,她看见了天上的异象,又在大火旁听到有人说幽砚受了伤,让她根本无法心安。 系统说祸斗是万年前就存在的上古凶兽。 万年前啊! 那个时候,这世上都还没有幽砚呢。 幽砚强大吗? 在小鸟咕咕飞的笔下,这位大反派刚成年不久便已离开仙山昆仑,独自前往魔界。 两千五百多年的时间里,她凭一己之力从魔界的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最终以“外族”的身份坐稳了魔尊之位。 她不仅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男女主折磨到痛失所有,还利用了所有能够利用的配角,几乎兵不血刃就扰乱了整个天界,让天帝损兵折将又痛失爱子。 这样一个反派,无疑是十分强大的。 可她的强大,不仅仅是力量的强大。 更多的,是她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是她什么都可以利用,也什么都可以舍弃。 《枯枝瘦》里的幽砚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她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弱点。 一个人若是有了弱点,哪怕拥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也必然会败于某一处软肋。 就像今时今日出现的这只祸斗…… 若是原著里的幽砚,定会拍拍翅膀独自离去,全然不顾旁人死活。 可现下,那鸟女人却是孤身留于一片火海之中,为他们拖延着祸斗追出来的时间。 他们终于逃离了那个可怕的石穴,可里面依旧火光冲天,不见幽砚出来的身影。 幽砚不会有事吧? 幽砚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亦秋在心底疯狂安慰自己。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声巨鸟的鸣叫,随着滚滚火浪自身后那石穴中涌了出来,似能穿透天际。 “这声音……”江羽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洛溟渊亦皱了皱眉,喘着大气回身望去。 这声音,他们听见过的。 那一夜在仙麓门,那只忽然闯入长清阁的巨鸟…… 此时此刻,从外向里望去,洞穴之中已不再只是汹汹火光,还多了一种浅绿的灵光。 祸斗的低吼,钦原的鸣声,交错在这寂静的夜里。 亦秋看见那源自幽砚的灵光竟是愈发微弱,似遭受了那天火之力的碾压,而没过多久,洞穴之中,传来了钦原的哀鸣。 那一瞬,她那本已无比忐忑的一颗心,竟是瞬间停跳了一下。 幽砚不能有事! “放我下来!”亦秋忽然拼了命地挣扎起来。 江羽遥犹豫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走!” 洛溟渊闻言,抓紧了身上疯狂挣扎的小羊驼,紧跟在了江羽遥的身后。 “放开我!”好大一只羊驼,用力扭动起了自己的身子。 “别闹了!”洛溟渊咬紧了牙,却并没有放下这发了疯似的羊驼。 “我不需要你们带我走!抓你下山的是主人……我提议的!我是帮凶!我不需要你们救!” 小羊驼那用上全力的挣扎,让洛溟渊肩上的伤口再次迸裂。 鲜血浸透衣衫,染上了她洁白的绒毛。 伤口裂开的剧烈疼痛,让洛溟渊再控制不住这头身形算不得小的羊驼妖,一个没抓稳,便让她从自己身上跳了下去。 小羊驼落地的瞬间摔了个驴打滚,她没想太多,站起身来便踉踉跄跄朝身后的石穴跑去。 “别回去!” “你不要命了!” 江羽遥和洛溟渊担忧而又愤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小羊驼却只跟丢了魂似的,用着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拼了命地往回跑。 她看过那么多小说,那么多动漫与影视,什么狗血都尝过千千万万遍,心里还一直住着一个见什么都想吐槽一下的话痨鬼。 傻子,这个世上,每一个明明无力回天,却还要跑回去与断后之人同生共死的家伙,都是傻子。 她明明不止一次这么说。 可她到底还是成为了一个傻子。 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的心乱极了。 或许,她想的是,幽砚要是出事了,后面的剧情,谁陪她一起走,后面的危险,谁帮她度过? 又或许,她想的是,幽砚要是出事了,这一千好感度白刷了,那么多次欺负也白受了,她只能当一辈子的羊驼了。 更或许,她想的是,幽砚要是出事了,等到哪一天,她做完系统任务回去,再翻开《枯枝瘦》的页面,里面是否就不再有一个叫幽砚的坏女人贯穿全文了…… 那还是…… 一起死了吧。 至少,别让那鸟女人至死都还认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爱她。 如果,一只傻羊驼也算是人的话。 第65章 第 65 章 亦秋可算是知道, 为什么江羽遥明明于“火海”中斩出了一条通路,洛溟渊却仍不愿意放她下来自己走了。 这被天火灼烧过的地面,烫得跟铁板烧那铁板似的, 哪怕有幽砚渡送的灵力护体, 依旧架不住那煎肉似的灼烧感。 她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 从来不愿委屈过得本就不算好的自己,所以大冬天泡脚都不会倒太烫的水。可此时此刻,走在这条赴死的路上, 她却是深切体验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烫JIO”。 她甚至怀疑刚才自己在洞里的一句玩笑话, 待会儿就要应验了——她会熟掉的。 可她再顾不了那么多, 只是顺着那条被江羽遥打开的通道一路往回狂奔。 许是太疼了, 她感觉自己的思绪一点一滴混沌了起来。 那个本就不算好使的脑子里, 忽然闪过了很多奇奇怪怪,偏又无关紧要的念头, 也不知是不是人类奔向死亡时必会经历的走马观花。 她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脑子里闪过的想法竟是越来越离谱。 她想,自己这样一路跑过去, 待会儿到幽砚面前时, 四只蹄子应该都熟了。 刚好今晚大家都没来得及吃东西,要是幽砚还有力气吃东西, 她倒也不介意在死前让幽砚尝一口烤羊驼蹄子的味道。 不过这路上也没点盐巴孜然辣椒面、花椒胡椒小蒜苗一类的佐料, 加上她这两天都没机会洗脚,味道应该不怎样,幽砚估计会嫌弃。 但是嫌弃就嫌弃呗,自古以来, 哪有人挑断头饭的道理呢? 可惜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一天的人, 至死都只是幽砚心里的一只小跟宠。 更可惜的是,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足够去可惜更多事情。 她看见那只庞大的黑狗,也看见了周身护体灵尽数碎裂,已然遍体鳞伤的钦原巨鸟。 下一秒,她在那只钦原鸟暗金色的双瞳中,看到了一丝诧异与恼怒。 她知道,幽砚生气了,气她像个傻子一样独自折返回来,用自己的愚蠢辜负了她这一身伤痕。 可她不在意了。 她喊着她的名字,不知死活地向她靠近。 那一刻,小羊驼用那被烫得几近麻木的四只小蹄子,迈着沉重又笨拙的步子,跌跌撞撞奔向了那只被祸斗重重摔于地上的钦原。 她是那么弱小,却又那么不顾一切。 她明明…… 只是一只小羊驼。 祸斗看见了她,就像看见一只蝼蚁,甚至懒得抬一下手,只是横扫了一下自己的尾巴,一切是那么的随意。 在那毛茸茸的巨尾即将伤到小羊驼的瞬间,一根长鞭缠住了小羊驼的身子,一下将她拽离原处数米,重重摔落在地。 祸斗巨大的尾巴撞上旁侧石壁,四周皆为之震颤,一时碎石横落。 亦秋吓得不轻,忍痛睁眼之时,只见幽砚已幻回人形,虽面色惨白跌坐在地,却仍以余力催使长鞭将她拽到了身旁。 看得出来,幽砚伤得很重,除去灼伤,身上还有多处血色焦黑的爪痕。 她的气息已经十分弱了,虽还没有彻底倒下,却也明显再无力支撑。 亦秋怔怔望着她,眼里不由得闪起一道泪光。 幽砚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咬牙骂道:“愚蠢!”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亦秋说着,吸了吸鼻子,伸出两只烫得通红的前蹄,轻轻抱住了眼前遍体鳞伤之人。 “……” 这个鸟女人,虽然一直欺负她、捉弄她,逮到机会就嘲笑她…… 可她还是好想救她啊。 要是,要是自己能稍微有用一点,那该多好…… 【叮——】 你特喵能不能闭嘴!别在这种时候给我敲丧钟! 【危险!快逃!】 靠,我用得着你提醒?逃得掉早逃了好吗! 【宿主灵根属性为“250”,足够激活“体型增强”,是否进行激活?】 草!还有这种设定?! 你不早说! 激活!激活!马上激活! 下一秒,亦秋忽然感觉自己膨胀了——不是意识形态的膨胀,而是整个身子瞬间变大了不少! 她在幽砚伤疲而又诧异的目光中趴下了身子,原本无望的眼里,忽而燃起了一丝希望。 “幽砚,上来!”她说,“我能带你出去!” 就在此时,祸斗张开了嘴,向她们喷出一团烈焰。 亦秋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热浪都已席卷了全身,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她心有余悸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一道白色灵光化作的屏障,牢牢挡住了那一团烈焰。 可才短短几秒,那道屏障便已出现了裂痕。 抬眼一看,竟是江羽遥站在那不远处施法结印,强撑起了一层屏障。 幽砚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跃至羊驼后背,无力地趴在了那柔软的后颈之上。 亦秋片刻不敢耽搁,转身朝着洞口的方向全速奔去。 变幻身形后,她的速度快了许多,在同江羽遥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你们……” “快走!” 这一声呼喝将亦秋彻底惊醒,她再不敢多做犹豫,连忙继续向前奔跑。 江羽遥撤回灵力屏障,转身跟在了亦秋的身后。 可祸斗岂是轻易便能摆脱的? 它虽十分庞大,速度却是极快,一下便追了上来,轻一抬爪,便将江羽遥击飞数米,重重摔到了旁侧石壁之上。 亦秋闻声,扭头便见江羽遥跌落在地,瞬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只怕伤到了脏腑。 祸斗发出一声低吼,抬脚正欲将其踩碎,却忽被一团烈火击退数米,不禁抬头望向了那团烈火飞来的源头。 一时之间,只见四周所有燃烧的明焰,竟都在这一刻朝洛溟渊的左手聚拢,发出尤为夺目的光芒。 祸斗恍惚了一瞬,忽而低吼一声,向其扑杀而去。 亦秋下意识望向身后,双眼却被刺痛到几乎看不见东西。 她不禁去想,为什么这些玩火的家伙都很喜欢虐待旁人的眼睛? 下一秒,她忽然想起,小猪蹄子说过,那种力量,只要用过一次,往后在别人眼里,他就算不上一个人了。 他想做人,不想做妖…… 如果,如果还能活着离开,或许她该和那小猪蹄子说一下,那种力量是神非妖,根本无需放于心上介怀。 只是,她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怎么会,忽然这么累啊…… 【注意!】 【注意!】 【注意!】 注意个锤子注意!都是成年人了!有屁能不能直接放! 【体力:0。】 亦秋:!!! 这个体力“0”是个什么情况啊! 她来这里这么久,哪怕是徒步爬山的那一日,也没见体力“0”过啊! 所以“0”了会怎么样啊? 亦秋这般想着,忽而发现自己彻底脱了力,原本挺大的身子,竟是一下变回了最初的大小。 几近昏迷的幽砚就这样压在了她的身上,重得令本就脱力的羊驼瞬间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压力山大”。 她“啪叽”一下摔倒在地,意识一点一点消散,视线也随之渐渐模糊。 意识尚存之时,她隐约看见那小猪蹄子被祸斗的利爪刺穿了肩膀,画面彻底“黑屏”之前,她的脑中不由得飘过了几条弹幕。 ——哦豁! ——直接跑不好吗?非得回来送! ——这下好了,无人生还。 【幽砚好感度 5000】 你要这么加,我可就不困了…… 小羊驼咸鱼扳命似的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出半点效果,仍旧被幽砚压得死死的。 短暂的精神,好似回光返照,体力清空的疲倦,到底是彻底席卷了她。 算了,还是困。 再见吧,这傻逼的世界。 惟愿天堂没有小鸟咕咕飞。 第66章 第 66 章 好累啊, 明明是只羊驼,却像个社畜一样,每天都过着007工作制的生活。 那个每天都欺负她、压榨她的漂亮上司, 这两天因为行事作风太过乖张, 被竞争对手作掉了,准备过两日就去孟婆那边登记投胎, 重新做人。 身为一只忠诚的007小羊驼,她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投靠旁人。 漂亮上司虽然总是阴晴不定的,但心情好的时候对她还是好, 自己倒台前还将她安然送离了风暴圈。 正因如此, 她跟着漂亮上司去地府报到了。 二十一世纪的地府很新,与她从前看见的很不一样,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 社会在发展,科技在进步。 比如,黄泉路的两岸装上了路灯,远远望去亮堂了不少。 再比如,孟婆汤从碗装变成了盒装,据说是机械打包, 十分方便, 为孟婆节省了很多力气。 还有还有, 鬼差们也都用起了手机, 不过阳间有阳间的信号,阴间有阴间的信号,两个服务区并不相通。 只不过最近这轮回道有点挤, 大家拿号排队, 队排得特别长, 没个两三天都走不过去。 好在新世纪的地府十分人性化,它们在黄泉边儿设立了温泉业务,让她和漂亮上司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等投胎。 疲惫了许久的小羊驼,终于在投胎前好好放松了一番。 温泉啊,已经好多年没泡温泉的闲心了。 呼…… 这水温,真舒服。 小羊驼闭着双眼,侧贴在鹅卵石造的温泉壁上,整个身子都泡在了温泉里,只有长长脖子与小脑袋露在温热的泉水外头。 舒服啊,要是那个细长眼染红毛的非主流漂亮上司也来泡,也不知会穿什么款式的泳衣。 她的身材倒是不错。 只不过,为什么泡着泡着,忽然感觉十分烫jio? 小羊驼一脸警觉地睁开了眼,只见这“温泉水”中忽然多了很多煮清汤火锅的佐料,而她所处之地也不再是温泉,而是一口超大的铁锅,而铁锅的边上,一只黑色的小狗正鼓着腮帮子,不停往锅底吐火! 草泥马!她要熟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都死了,还逃不过成为食材的命运…… 小羊驼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狂踢着四条小短腿儿,疯了似的在火锅里翻腾了起来。 “唔……”洛溟渊忽然闷哼了一声。 桌边捣药的朝云侧头看了一眼:“没事吧?” “没。”洛溟渊下意识后仰几分。 他望着眼前疯狂扳命的小羊驼沉默了片刻,最后伸出双手,一边抓两只,用力摁住了小羊驼那胡踢乱踹的四条小腿儿。 “别煮,别煮了!我不好吃!”小羊驼惊叫着翻了个身。 她竖起长长脖子,一边挣扎着被摁住的四条腿,一边睁开了满是惊恐的双眼,四肢被人束缚的情况下,她侧坐的姿势显得尤为滑稽。 她一脸呆滞地盯向了自己的小蹄子,却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奇奇怪怪的梦。 她觉得她大概是傻掉了,是在这个世界里被罢工反派鸟支配得不够多吗?怎么到了梦里,还要在另一个世界被职场女强鸟继续支配呢? 等等,她是什么时候昏迷的? 昏迷前发生了什么来着? 小羊驼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回忆。 她想起来了,他们在芜州的一个怪异石穴中碰上了凶兽祸斗,幽砚为了掩护大家逃跑,独自留下断后。 她脑子抽风了,本来能跑的,偏又不要命地折了回去。 后来,江羽遥和洛溟渊也折了回来,她忽然变大了,正驮着幽砚逃呢,结果体力消耗得飞快,莫名其妙就变成了“0”。 再后来,她昏过去了。 昏过去之前,她好像看见洛溟渊被祸斗暴揍来着…… 如此一说,她应该是死了。 下一秒,亦秋对上了洛溟渊茫然的双眼。 再下一秒,她眼底的惊恐也一点一点化作了茫然。 她怎么在床上? 洛溟渊怎么蹲在她的床前,还紧紧抓着她的蹄子? 就这样,一人一驼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最后小羊驼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不,不懂就问……这里是地府吗?” “这里是曦城。”朝云浅笑着站起身来,她长辫垂于胸前,手中端着药臼,几步走至床边坐下,白皙的右手松开药杵,在小羊驼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乖一点,小脚别动了,先清洗干净,再给你换药,好不好?” 亦秋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被摁住的四只蹄子,又抬头看了看洛溟渊,这才发现他左边脸上偏眼睛的地方有个羊驼蹄子大小的红印。 所以说,刚才自己……踹了他一脚? 要死啊!打人不打脸,她就做个梦,怎么还踹人脸上了…… 好在浅浅的,不怎么明显,可以假装不知道。 小羊驼这般想着,一脸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扭头冲着朝云连连点头,小声解释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我梦到那只黑狗要把我煮来吃掉……” 洛溟渊闻言,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一时松开了小羊驼的四条腿,低头强忍着笑意,继续清洗起了那被烫伤的小蹄子。 “嘶——”小羊驼的蹄子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朝云顺了顺小羊驼的毛,道:“会有点疼,稍微忍忍。” “嗯……”亦秋乖巧地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属性。 灵根降到了两百。 但是“幽砚好感度”那一栏,赫然写着一个惊人的数字——6005! 亦秋忽觉一颗心被猛地揪了一下,她忙望向朝云,担忧道:“幽……我主人呢?她还,还……” “她没什么大碍,现在睡着呢。”朝云轻声说道。 “嗯!”小羊驼的双眼瞬间亮了。 太好了!幽砚还活着! 果然啊,祸害遗千年,这么大一个反派,可没那么容易死。 不过,祸斗如此厉害,大家是怎么活下来的? 朝云又怎会出现在此? 她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我睡了多久啊?”亦秋抬眼问道。 “也就五天吧。”朝云应道。 “五天!”亦秋不由诧异,她也没受什么伤啊,怎么就昏迷了这么久啊? “你啊,真是不怕死。”朝云抚着小羊驼后颈上的绒毛,皱眉问道,“逆行妖力变幻体型,谁教你的法子?” 逆,逆……逆行妖力? 绝了,难怪当时会感觉那么累,那么难受! 这系统可真是个宝才啊,她这算捡到鬼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大黑狗呢?死了吗?” 她歪着脑袋望向洛溟渊:“小猪蹄子,你把那只大黑狗杀了?” “我?不可能的……”洛溟渊摇了摇头,“我昏过去了,醒来就在这里,是六师姐救了我们。” “我下山历练,一路行至曦城,听闻不远处的芜州近来不怎么安宁,便前去探看了一番,妖魔没见着,只见着了半死不活的你们几个。”朝云说着,皱了皱眉,“你们啊,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啊?一个个伤成这样。” “你什么都没看见?”亦秋毫不夸张地形容起来,“好大一只黑狗,走哪儿燃哪儿,还会喷火!” 朝云听了,却只摇了摇头:“我赶去的时候,除了你们,什么都没见着。” 亦秋闻言不由一愣,短暂沉默后,于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在原小说里,朝云便一直都是一个默默守护着男女主的痴情女二,她不会时时刻刻跟在男女主身旁,却永远追随在暗处,且不管付出了什么,都不会轻易说出来。 那祸斗如此凶残,怎会放过他们呢? 危难之时,一定是朝云出手救了大家! 合理,这很合理。 洛溟渊拍了拍亦秋的小腿儿:“好了,可以上药了。” 亦秋被他这么一拍,忽然猛地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洛溟渊在为她洗脚啊! 就在刚才,天帝的宝贝儿子,天界的太子爷,竟然在为她洗脚! 而此时此刻,她的小蹄子又被朝云牵了起来,一点一点上起了药。 救命,天界的木神竟然在为她的小蹄子上药! 她一只草泥马,何德何能有此待遇啊! 这应该不会折寿吧? 小羊驼瑟瑟发抖地盯完了上药的全过程,见自己的小蹄子被纱布一圈圈裹了起来,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些。 洛溟渊和朝云前脚刚走,她便后脚跳下了床。 “啊——” 四脚落地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儿——疼! 小羊驼一瘸一拐地扭着屁股走出了房间。 此处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儿,没几间屋子,她一间一间探了过去,很快便在第三间屋子里找到了幽砚。 亦秋放轻脚步,缓缓走到了床边。 幽砚难得躺在床中间,看上去睡得很安静,身上的伤也都被包扎得很好。 亦秋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伸着脖子,在幽砚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两下。 蹭完小手,小羊驼抬起头来,只一瞬便撞上了幽砚深邃的眼瞳。 “幽砚……”亦秋愣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怯怯问道,“你是被我吵醒的?” “你……” “我?”小羊驼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笨……”幽砚皱了皱眉,伸手胡乱揉捏着小羊驼后颈的绒毛,力气比平日里要大上些许。 亦秋将脖子向前靠了靠,难得安静又乖巧地顺应了幽砚一回。 短暂揉捏后,幽砚望着她看了许久。 末了,她弯了弯眉,问道:“你想……像人一样,对吗?” 第67章 第 67 章 想要像人一样, 对吗? 这个问题对于亦秋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便无时无刻不想成为一个人。 为了能够成为一个人, 她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恨不能弄清楚幽砚所有的喜好,然后再去换着花样地将其讨好。 可是, 幽砚的好感度,简直是种玄学。 不夸张地说,在她努力刷好感的整个过程中, 幽砚一直单方面玩弄着她们之间的好感度。 其实说玩弄也不太合适, 毕竟幽砚根本不知道好感度这回事,她只是随心情决定着自己对小羊驼是喜欢还是厌恶。 不过这并不妨碍亦秋对此积怨已深。 原本她以为一千已经是一个非常高的数值了,可当这奇奇怪怪的好感度忽然飙升至六千的那一刻, 她才发现,原来她与这鸟女人之间的革命友谊,竟还能有如此大的上升空间。 难怪啊,先前一千的时候不给传功,根本就是感情没到位嘛。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她与幽砚是患过生死的人了, 如今幽砚对她有六千的好感, 怎么也该为她传功了。 但她对天发誓, 她用这裹满纱布的四只蹄子跑来此处, 为的只是确认一下这个鸟女人还剩几口气。 她可没有想过让鸟女人在这种时候耗费灵力助她化人。 “我……我这个不重要。”亦秋违心地拒绝着幽砚的好意,只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凝在了幽砚的身上,她说, “你先养伤, 你伤得很重。” 语气乖巧得半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一言不合就生气的小羊驼。 幽砚听了, 轻笑着坐起身来,揉了揉亦秋的小脑袋。 她说:“我伤势恢复得很快。” 亦秋瘪了瘪嘴,道:“少来!我刚在隔壁见到江羽遥了,她说你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 “不想同他们说话,便多睡会儿。”幽砚淡淡说着,见房门未关,右手食指轻轻一划,房门便自己关了起来。 平日里,亦秋进屋都会把门踹上的。 幽砚下意识看了一眼亦秋那被纱布裹得十分严实的四只小蹄子,片刻恍神后,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心疼。 她拇指与食指摸上了小羊驼尖尖的耳朵,轻轻摩挲起来,眸光无比温柔。 亦秋不自觉颤了下耳朵,眨巴了一下眼睛,不信道:“真的?” “嗯。”幽砚唇角扬起一丝温柔的弧度,亦冲着小羊驼眨了眨眼。 亦秋听到幽砚这么说,一时安心了许多。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平日里没少被幽砚嘲笑,有机会念叨回去,一定不能放弃。 于是,小羊驼扬起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得寸进尺道:“我才不信呢,你最爱逞能了!明明知道是陷阱,偏要往里跳,明明知道打不过那大黑狗,偏要留下来给大家断后!” “你!你你你!”亦秋说着,皱了皱眉,自鼻尖里“哼”出一声不悦,扭头望向旁侧,小声嘟囔道,“不能这样不在乎自己的!” 幽砚思虑片刻,反问道:“那你呢?” “啊?”亦秋偷偷回瞄了幽砚一眼。 幽砚低垂着眉眼,望着小羊驼的四只蹄子,沉声问道:“你跑回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我……” “你是觉得,就凭你,能救下我?”幽砚抬眼望向亦秋,眸光闪烁,却让人看不透其中心绪。 亦秋呆滞了好一会儿,这才委屈巴巴地晃了晃脑袋。 她就是傻,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却还是脑子一热就跑回去了。 幽砚一定会笑话她吧? 肯定是了,这鸟女人一直很坏,根本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嘲笑小羊驼的机会。 亦秋这般想着,不开心地垂下了脑袋。 可预料之中的嘲笑却是没有到来。 房间很静,她能听见幽砚绵长的呼吸,便数着这一声声的呼吸,等待起了那一句应该不会不到的嘲笑。 也许是“傻子”,又也许是“愚蠢”,或许带几分微怒,又或许只有一丝轻笑。 可到最后,幽砚却只多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要与我同死?” 亦秋不由得抬起双眼,对上了那双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眸。 她张了张嘴,似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怔怔回望着那无比复杂,却又几近灼热的视线。 她与她对望许久,逼问之人渐渐舒展了眉心。 她捏了捏小羊驼的脸颊,忽而对着那傻乎乎的小家伙摊开了一只手。 一道灵光闪过,只见她手心间多了一颗幽绿色的小珠子,珠子上面,缓缓缭绕着冷雾般的灵光。 “这是……” 【血凝珠,需以自身血液为引,耗损大量灵力炼化,食之可修为大增。】 “吃了它。”幽砚说着,将那颗血凝珠送到了小羊驼的嘴边。 亦秋诧异地眨巴着双眼,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愣了半天,硬是没敢下嘴。 “怎么?”幽砚挑眉问道,“怕我毒死你?”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自幽砚的指尖将那血凝珠含入口中。 她该直接咽下去吗? 还是说,应该放嘴里含着等它化掉,又或者需要用牙嚼一嚼? 这玩意儿吃下去以后,她会瞬间变成一个人吗? 变成人的时候,看上去应该几岁大? 有没有可能会长得比较丑? 以及,第一次变人,身上会有衣服吗? 短短一瞬,亦秋脑子里已然飘过了一万个问号。 她试着嚼了一下嘴里的血凝珠,发现怪硬的,根本嚼不动,加之含了半天也没含出个味道来,她大概明白了,这玩意儿得直接咽下去。 只是这东西好大一颗,没点水往里送送,是真的很难下咽啊。 小羊驼含着珠子,窘迫地望了幽砚许久,见其根本读不懂她眼里的诉求,最终还是和着口水,努力将珠子咽了下去。 那一瞬,小羊驼的面部表情变得十分扭曲。 幽砚眼底不由得浮现一丝担忧:“难受?” 小羊驼憋了许久,终于打出一个大嗝,仰着脖子长舒了一口气。 亦秋:“谢谢,有被噎到。” 幽砚:“……” 亦秋:“我吃下去了,然后呢?” 幽砚沉思片刻,道:“此为血凝珠,以我之血耗损灵力炼化而成,你将它吞下,可使修为大增。” 嗐,鸟女人肯定不知道,她的这段台词刚被系统抢着说了,现在根本无法给小羊驼带来一丝惊喜。 不过,话是这样说,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亦秋瞬间瞪大了诧异的双眼,等待幽砚把话继续说下去。 可是幽砚忽然就不说话了。 这鸟女人,光送了她一颗珠子,说了下用途,然后并不给她使用说明,这让她找谁说理去? 亦秋于心里偷偷抱怨着,脑子里却忽然浮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很严肃,也很重要的问题。 “不对啊幽砚,你伤得那么严重,还炼化这个给我,你……” “无妨。”幽砚打断了亦秋着急的话语,闭目淡淡说道,“并非这几日。” “那,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亦秋愣愣追问着。 幽砚低眉静默了片刻,沉声道:“你对我大吼大叫的那日。” “啊?”那日是哪日啊? 亦秋不禁回思了一下过往,发现自己对幽砚大吼大叫的次数还不少。 似乎,从某一天开始,她便经常对幽砚大吼大叫。 可那一天,是哪一天来着? 幽砚睁开了双眼,望向亦秋,低声说道:“那日在仙麓门,你说你受够了。” “那……那一日啊。”亦秋眼底满是惊讶。 她从未想过,幽砚竟从那日开始,便一直在耗损自己的灵力,为她炼化这个东西。 原来…… 早在那一日,幽砚便有了助她化人的想法。 所以,所以说…… 幽砚在面对祸斗之时,本就不是全盛之力。 或许,幽砚那一身修为,就算打不过祸斗,应也能拖延片刻,并成功脱身。 可她为了这颗血凝珠,损耗了自己太多灵力,还未来得及恢复便遇上了祸斗,这才受了那如此重的伤势。 “你,你……”亦秋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太过矫情。 事情都发生了,难道她还要去责备这鸟女人的好意吗?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几分。 短暂平复心情后,她望着幽砚,几分心疼、几分不满地问道:“那,那你既然早就……就弄出这个东西了,为,为什么一直不给我啊?” 幽砚不由得沉默片刻,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你永远都是一只小羊驼,便做什么都离不开我。” 其实,她也不知从哪一刻起,忽然开始盼着这只小羊驼能够长大。 可仔细想想,长不大也好。 长不大,便一直这样,笨笨傻傻,一无是处。 只有这样,才永永远远离不开她。 那一瞬,四周是静默的。 短暂静默后,亦秋不由得眨了眨眼。 她望着幽砚,眼底似有泪。 “那现在,为什么愿意给我了?” “因为……”幽砚伸出一根手指,于小羊驼眉心轻轻一点。 一道灵光自她指尖而起,如烟似雾,于其身侧缭绕。 她凝望着眼前的小羊驼,看着她在那幽绿的灵光之中,褪下一身绒毛,舒展开一副人类的身子。 灵光散去,余下一双泛红的泪眼,静静将她回望。 ——因为,你愿与我同死。 第68章 第 68 章 亦秋蹲在装满水的铜盆边, 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张陌生却又惹人喜爱的面孔,樱唇杏眼,小小的鹅蛋脸尚还带着几分婴儿肥, 肉乎乎的,却又不显胖, 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 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洁白的绒毛化作了一身素白的衣裙, 墨发微卷, 有些蓬乱地披散在肩头。 她终于变成一个人了。 开心, 又不太开心。 就这副小丫头的模样,回头儿见到小猪蹄子,都要没脸说自己比他大了。 亦秋望着自己撑坏了纱布的双手愣了好一会儿,手指一张一合地活动了一下,瞬间扯到了手上的烫伤, 疼得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只是手, 光着的脚丫子也撑坏了纱布,此刻踩在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感。 亦秋站起身来, 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幽砚。 她想过成为人后要怎样怎样,可此时此刻, 她却十分局促,全然不知自己该去做点什么。 好像不是错觉, 自己不是一只羊驼了, 站在幽砚面前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感觉,就像是一直关注着一个人, 却也一直站得远远的, 自己熟悉了那个人, 那个人却不熟悉自己。然后,忽然有一天,她来到了那个人面前,忐忑、慌张,还有些许胆怯。 那个人会喜欢她吗? 而她,又该以怎样的方式,去接近那个人呢?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总是像个小动物似的,趴在幽砚身旁打哈欠了。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每次犯了错,就抱着幽砚的大腿呜呜求饶了。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闲来无事总凑到幽砚身旁,蹭蹭幽砚的身子,或让幽砚揉揉自己的毛了。 换句话说,幽砚还是那个幽砚,小羊驼却已经不是小羊驼了。 “过来。”幽砚坐在床上,对她淡淡说道。 亦秋想了想,跟地上有钉子似的,走一下痛一下,痛一下蹦一下,龇牙咧嘴地一路蹦到了床边,一个没站稳,嘴里喊着“耶耶耶”地朝前扑去。 幽砚伸手扶住了她的右边手肘,垫着脚尖、撅着屁股,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单手俯撑在床前。 “嘶——”撑上床的那只手,好疼啊…… 亦秋不由得皱起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今天仿佛吸完了最近一个月所有的凉气。 刚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现在一下又给疼了出来。 若是放在以前,只怕幽砚又要说她娇气了。 不过现在,好感度那么高了,总该不会再嫌弃她了吧? “娇气。”幽砚皱了皱眉,松开了扶着亦秋的手。 亦秋缓缓缩起身子,一脸委屈地蹲在了床边——蜷缩身子的动作,跟还是羊驼时一样自然。 她默默咬了咬唇,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脸开口。 今时今日,借宿在这小院儿里的人,除了将大家带来此处的朝云,哪一个不比她这只划水羊驼伤得重? 明明是伤得最轻的,却偏偏得到了所有人的照顾。 幽砚说她娇气,半点都不假。 可她确实没怎么受过伤啊! 在原来的世界里,稍微破点皮、出点血的磕磕碰碰,都是可以PO微博和朋友圈卖惨的,哪像现在,差点被只“热狗”吃掉,还没处诉苦。 亦秋想着想着,不由得缩回了撑在床上的那只手,低头默不作声地朝手心、手指呼呼吹起了凉风。 她吹着吹着,手腕忽被幽砚抓了起来,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冰凉的手用力拽了一下。 这一拽,带着一股让人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就像是以往用鞭子拽她似的,弄得她瞬间两脚离地,“诶诶”一声扑到了床上,人还压上了幽砚的大腿。 虽说人往床上摔并不算疼,可这一下还是把亦秋给摔懵了。 她傻愣愣仰起头来,望向了旁侧的幽砚。 幽砚:“坐好。” 亦秋闻言,连忙手肘撑床,秒做了一个咸鱼翻身,乖巧地坐在了幽砚身旁。 她惶恐地低下脑袋,目光却不自觉朝幽砚那边偷瞄了几眼。 幽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亦秋的手牵了过去,指尖携着灵力,轻拂过那满手烫伤。 虽无法愈合伤口,可那种感觉,清清凉凉的,瞬间抚平了先前火辣辣的刺痛。 亦秋愣了片刻,见幽砚将她左手轻轻放下,又轻轻拉起了她的右手,一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本想将手往回缩缩,却没拗得过幽砚。 “你,你你,别为我耗费灵力了……”亦秋皱了皱眉,小声念叨起来,“自己伤都没好呢,管我这点小伤做什么啊!” 幽砚并没有搭理她,只是继续以灵力为她疗伤。 亦秋想了想,垂下眼睫,小声道:“幽砚,我没想过……他们会回来救我们。” 幽砚淡淡应道:“是挺可笑的。” 亦秋沉吟了两秒,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想过我们能活下来,当时他们抓着我,不让我回去,所以……” “所以?” 亦秋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像羊驼似的,将脖子向前伸了伸,发现不够长,于是身子一并挪了挪,这才凑到了幽砚耳边。 她轻声说道:“所以,我把你卖了……”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 亦秋又连忙解释:“可我卖不卖他们都会怀疑你的!你的灵力,你的声音,你……反正,你暴露了!” 今日醒来,无论洛溟渊还是江羽遥都没问她什么,大家似是心照不宣,一个个都假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仙麓门鸟妖一事,总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这事,幽砚不能不知道。 幽砚沉默片刻,道:“无所谓,回头解释。” “嗯……”亦秋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其实吧,这事倒也没那么难解释,无非好心办坏事,等解释完以后,洛溟渊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幽砚不生气就好。 幽砚放下了亦秋的右手,低声道:“脚。” “不,不用了吧……” 亦秋礼貌性拒绝着,却被幽砚瞪了一眼,顿时从心而怂,犹犹豫豫地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坐姿,将脚送到了幽砚面前。 天呐,她到底何德何能啊! 就这四只干啥啥不行的手和脚,今日已是先后享受了各种天王级别的待遇。 人间的皇帝都拽不过她了。 幽砚一边为她疗伤,一边淡淡说道:“以你的本事,无法消化血凝珠,所以这力量仍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得听我的话,我若不高兴了,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让你变回去。” “啊?”亦秋听完,皱眉咬了咬唇。 难怪,难怪幽砚不直接给她传功,非要花大力气炼化这个什么血凝珠。 搞半天,幽砚就是不信她,就是还要以别的方式将她攥在手里,留在身旁。 亏她刚才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 “有意见?” “没意见!”亦秋咬牙切齿地应着,恨不得把眼里装着的“意见”二字,直接怼到幽砚脸上。 幽砚见了,轻笑一声:“这就对了。” 话音落时,她松开了亦秋的脚踝,顺手又往旁处拨了两下,低眉幻出一张绢帕,擦拭起了自己的双手,眼底虽没有半分嫌弃,可行为举止却是将“嫌弃”二字表露无疑! 亦秋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 这鸟女人,太过分了。 擦完手,幽砚丢掉了绢帕,食指一抬,于床底变出了一双鞋袜。 “下去吧。” 亦秋多做了一个深呼吸。 懂,她懂,她不配在床上多坐一会儿, 少女一脸不悦地忍痛穿上了袜子和鞋子,一瘸一蹦地走到了门前,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去给你端点吃的。” 她想,虽然鸟女人对她还是不怎么好,可她现在有手有脚了,总该在鸟女人受伤的时候多照顾一下的。 “等一下。”幽砚忽然出声叫停。 亦秋停下脚步,微鼓着腮帮子,回头望向幽砚,扬起了一丝极具职业性的笑容:“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出门不可不束发。” “……”是哦,古代有这种说法,无论男子女子,披头散发出门都有伤风化。 可她不会束发啊,扎根单马尾可以吗? 会不会和这个世界很格格不入啊? 而且她手里也没发带,要拿什么去扎呢? 亦秋这般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正思考着如何束发,便见一道灵光自身上闪过,那一头微卷的小黑毛,竟已被一条条草绿色的小发带结成了两股蓬松的灯笼辫,低垂于肩两侧。 亦秋一脸诧异地盯了幽砚好一会儿。 “怎么不去了?”幽砚抬眼问道。 亦秋低头看了一眼两根辫子,瘪了瘪嘴,问道:“好看吗?” 幽砚将其上下打量了几眼,道:“还行。” “还行?” “嗯。” 两根……灯笼辫…… 不是吧,鸟女人的审美这么幼的吗? 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短暂迟疑后,歪歪扭扭地走到水盆边看了一眼。 好像确实还行。 算了算了,将就吧,先不说自己除了单马尾什么都不会扎,就算会,如今这手动起来也难受。 “你,你等着,我给你弄点吃的来。” “嗯。”幽砚应着,见亦秋拉开了房门,忽而想起什么,皱眉说了句,“你且问问,那日我们如何脱险的。” “应该是朝云救了我们吧。”亦秋这般说着。 “不可能。”幽砚想也不想便否定了这个答复。 “可是……”虽说朝云否认了,可除去她,应也没人有那本事救下大家啊。 “她没那本事。”幽砚笃定道。 “啊?”亦秋不禁愣住。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有…… 先不说句芒是自封神力偷偷下界,就算她没有自封神力,木神遇上可驭天火的祸斗……似也确实讨不到好。 可除了朝云,还有谁能出手相救呢? 第69章 第 69 章 算了, 不想了。 如今剧情早和原著偏了十万八千里,单凭自己这想啥错啥的脑子,想也想不出个结果的。 还是先找厨房吧, 也不知锅里还有没有点剩饭剩菜。 就算幽砚不饿,她自己也饿了。 这世上, 除却死生, 没有什么是比吃更重要的。 亦秋这般想着, 轻叹一声, 走出房间, 拿胳膊肘为幽砚将门带上。 她无意识地探着脖子四下张望,似想分辨厨房在哪个方向,望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不是羊驼了,老这样朝前伸着脖子会很难看。 她连忙收了收脖子,端正了一下自己的站姿。 然而不管她前一秒站得多端正, 后一秒稍一迈步, 便又被疼得站不直了。 不得不说,古人的袜子一点也不贴脚,那松松的布料磨着伤口, 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要不……还是先去包扎一下? 亦秋犹豫了一会儿,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晃悠, 一边思考起了去哪里去找点药布。 就在这时,她遇上了从旁侧屋子里走了出来的洛溟渊。 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 洛溟渊眼中写满了疑惑。 短暂对视后, 亦秋朝洛溟渊摆了摆自己那两只烫伤手掌,问道:“小猪蹄子, 我的药好像白上了, 药和药布都在哪儿啊?” 洛溟渊:“你, 你你……” 亦秋伸手指了指自己,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我?” 洛溟渊诧异道:“你是小羊?!” “啊……”亦秋愣了愣,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对,对不起!”洛溟渊连忙别开目光,搞得跟眼前之人看不得似的。 亦秋瘪了瘪嘴:“倒也不至于此……” 古时候的人,思想都很保守。 许是幻了人形,多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一套规矩,半个时辰前还在为羊驼洗脚的小猪蹄子,忽然连亦秋的手都不好意思碰了。 他带着亦秋找到了朝云,在朝云的帮忙下包扎好了手脚,这才又穿好鞋子,重新下了地。 刚开始上药的时候,亦秋说幽砚醒了,想吃东西,洛溟渊便跑去了厨房。 亦秋刚走出朝云的房间,便循着饭菜的香味儿找去了厨房。 寻到之时,饭菜正在装盘。 “这么快就好啦!”亦秋小步走了上前,俯身嗅了嗅菜香,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这小猪蹄子的手艺比幽砚好,往后江姑娘都有口福了。” “你这小……”洛溟渊话到此处顿了一下,而后皱了皱,道,“小丫头胡说什么!” “你别看我小,我是妖精,我比你大!”亦秋说着,瘪了瘪嘴。 她伸出两只被纱布裹得像粽子的手,对着菜碟来来回回比划了半天,愣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我来吧。”洛溟渊看不下去了。 “哦。”亦秋后退两步,给他让了个道。 洛溟渊将饭菜装入餐盘之中,端起时忍不住问了句:“白姑娘……是叫幽燕吗?” “啊……额,嗯。”亦秋尴尬了两秒,补充道,“笔墨纸砚的砚。” “哦。” “我叫亦秋。”亦秋又道。 “哦……”洛溟渊端着饭菜转身走出了厨房。 亦秋连忙跟在身后,并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讲了大实话的原因,她总感觉洛溟渊没先前那么乐意搭理她了。 想想也是,这小猪蹄子的腿现在还有点瘸呢,就算恢复得再快再好,也不可能半点都不在意的。 “那个,有件事还是要和你说清楚。”亦秋说着,于心底稍微组织了一下语句,这才继续说道,“仙麓门出现的那只鸟妖,她,她确实是幽砚……但是,但是她只是把你丢山下了,没有想杀你,你身上的伤不是她弄的,魔人也不是她……” “至少腿是。”洛溟渊沉声说道。 “啊这……”亦秋尴尬了一会儿,咬了咬下唇,认真道,“其实吧,这其中是有原因的,但是我保证,绝非恶意!” 洛溟渊沉默片刻,道:“不用说这些的。” “啊?”亦秋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小猪蹄子是不是要开始小肚鸡肠了? 哎,说人小肚鸡肠也不太对,换做是谁,忽然被抓走打断了腿,心里都是有脾气的。 “其实,其实我和师姐……都,都不介意的。”洛溟渊小声说着。 “啊?”这回答,亦秋是真没想到。 “白……幽姑娘是好人,你也是。”洛溟渊说,“其实,我爹娘的仇也好,陌水城的安危也罢,都和你们没有关系的。可你们一直在帮忙,幽姑娘为了帮我们拖住祸斗,还险些丢了性命。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至于那夜之事,我想……就算没有幽姑娘,你们口中的那只翳鸟,应该也不会放过我。”洛溟渊说着,侧头看了亦秋一眼,好奇道,“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抓下山,还……还打断我的腿。” “这,这说来……它有点尴尬。”亦秋说着,苦笑了一声,皱眉解释道,“我这不是见你……见你那些师兄师弟老欺负你吗?我就和幽砚说,要是你能下山就好了,你离开那个地方,就不会再受他们欺负了。” 洛溟渊:“……” “然后幽砚就说,她说,要把你弄下山倒也简单,可你自己有脚,你会走回来的。想要你回不来,除非,除非把你腿打折。”亦秋话到此处,低下脑袋,小声嘟囔道,“那时我当她随口一说,也没太注意,我哪知道她真会把你腿打折啊……” 洛溟渊:“……” 亦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洛溟渊的面部表情,见其似乎只是有点小小的无语,这才放下心来。 洛溟渊将饭菜送进幽砚房间后便离开了,半句废话都没啰嗦,走得那叫是一个干脆。 不大的屋子里,忽然又只剩下了亦秋和幽砚两人。 “你倒是走哪儿都有人伺候。”幽砚淡淡说着,随手绾了下长发,便穿上鞋子下了床。 亦秋见幽砚朝桌边走来,连忙委屈巴巴地跑了上前,向幽砚伸出了自己那双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 “我端不了嘛!我这样怎么端菜啊,要是走到一半摔盘子了,我俩都得饿着!”她一边说着,一边追着幽砚的步伐,横跳了好几步。 幽砚走至桌边,坐下身来,抬头朝亦秋瞄了一眼:“这点小伤也要人给你包扎。” “我……”亦秋不由噎住。 片刻气堵后,她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我娇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幽砚听了,不由得低眉轻笑了一声:“也是。” 亦秋轻“哼”了一声,下意识想去幽砚脚边的地上趴着,可刚一迈步子便反应了过来。 她如今的位置,不在幽砚脚边,在桌边的每一根凳子上。 亦秋想了想,昂首挺胸地坐在了幽砚对面,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以示自己的不满。 可幽砚又何曾将她的小情绪往心里放过? 她在边上瞪了半天,幽砚却只拿着碗筷,一口一口地吃着饭菜。 佛了,我也吃! 亦秋这般想着,气呼呼地去抓筷子。 可她抓了半天,非但没把筷子抓起来,还把其中一根“抓”到了地上。 ——啪嗒! 亦秋:“……” 朝云把她的手包太严实了,这根本动不了啊…… 亦秋看了看桌上地下分家的筷子,又看了看小猪蹄子做的饭菜,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幽砚正在吃,在那儿自顾自地吃,还吃得很香。 没有羊驼需要喂了,这鸟女人吃起饭来都轻松了好多啊。 她一定觉得羊驼是个负担,特别难伺候,所以才那么老早就开始思考让羊驼变人的事儿。 可这鸟女人估计没想到,小羊驼就算变成了人,也暂时还是不能自己吃饭。 虽然承认这件事很丢人,可她早在这个鸟女人面前把人丢尽了,仔细想想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亦秋咬了咬唇,站起身来,往旁侧挪了一个板凳,一屁股坐在了幽砚身侧,用那一双写满了“渴望”的大眼将幽砚深情凝视。 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灼热,幽砚终于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 两人对视片刻,幽砚抬眉问道:“怎么不吃?” 亦秋瞬间深吸了一口气。 特喵的,血压高了! 刚才她掉筷子的动静那么大,她就不信这个鸟女人没看见! 看见了还明知故问,根本就是想笑话她! 忍,一定要忍。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习惯就好。 亦秋咽了下口水,支吾道:“那个,我……我,我手不方便。” 也不知道为什么,做羊驼的时候让这个鸟女人喂饭,她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可现在是个人了,还要让这个鸟女人喂饭,她就觉得特别羞。 幽砚:“所以呢?” 亦秋瞬间气鼓鼓地瞪大了双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还明知故问啊! “我,我吃不了!”亦秋紧皱了几秒眉头,小牛似的打鼻尖恨恨呼出了两口气,咬牙凶道,“你得喂我!” 幽砚望着眼前气得小脸通红的少女沉默了好一会儿,忽而弯起眉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亦秋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算了,我不吃了。”连带着音调都跟着一同垮了下来。 就在她起身准备回屋之时,幽砚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坐下吧,我喂你。” 第70章 第 70 章 没有人类能够逃脱真香定律, 哪怕是羊驼妖修成的人,也没有丝毫例外。 亦秋嘴上说着不吃了,可真当幽砚要喂她的时候, 她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诚实了起来。 从前被幽砚喂吃饭的时候,小羊驼没得挑, 喂什么吃什么。如今是个人了,便忽然挑剔了起来。 吃饭的整个过程中, 亦秋一直在用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手在那指指点点。 “我要吃这个。” “那个,幽砚,我要那个。” “先放下这个, 有点噎, 我要喝口汤!” 亦秋这般蹬鼻子上脸, 其实只是想出一出刚才被幽砚捉弄的恶气。 刚开始,她本也想见好就收,不过她没想到幽砚脾气这么好, 被她如此呼来喝去,都没有把筷子摔她脸上当场罢工, 于是她便越来越过分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 她每一次恃宠而骄,基本都会被幽砚光速打脸。 所以这一次, 她提前做足了心里准备,在作死的边缘狠狠大鹏展翅了一番,就为看看今时今日这个对她有着六千好感的幽砚, 若是生了气, 将会以何种方式惩罚她。 可她直到吃完了这顿饭, 被幽砚擦干净了小嘴, 也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惩罚。 这就是六千好感吗! 亦秋下意识看了一眼属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的属性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前属性】 智商:185 力量:300 灵根:2000 敏捷:150 健康:8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6555 “天,这些属性都是什么时候加的?没出bug吧?!” 分明醒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血凝珠蕴含大量灵力,各项属性加成均属正常。】 “怎么都没个提示?” 【宿主已成功突破初级限制,各项属性增减频率变高,系统将只做数值监测,不再随时播报。】 “哦……”亦秋恍然大悟。 原来现在属性增长的频率变快了啊,那么还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提醒的话,确实会很吵。 诶,等一下…… 刚才系统说什么? 系统将只做数值检测? “等等,如果我的阅读理解没出错,‘数值检测’这四个字的意思应该是——我所有的属性都不是你给我加的,你只负责检测和记录,是吗?” 【是这样的呢。】 “可你不是说过,你会根据剧情的发展与变化程度,为我提供各项属性的奖惩吗?” 【……】 “那我的技能呢?吐口水,还有那个需要逆行妖力的体型增强……是你给予的,还是我原本就能做得到的,你只是顺手推了我一把?” 【……】 “合着你一直在忽悠我呢?诶,所以你到底有啥用啊?你嘴里有几句真话啊?我要是完成最终任务真能获得奖励吗?你该不会是除了将我带来、送走或抹杀,就没有其他能力了吧?” 【……】 亦秋连珠炮似的质问了半天,宝才系统屁却是都不敢放一个,不断发出电脑故障的机械声。 很显然,它自闭了。 “不敢说话了?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嘟——嘟——嘟——】 得,直接玩掉线。 这挂断电话的提示音也是够够的。 亦秋算是明白了,自己被系统耍了,而且是被耍了很久很久。 这系统就是个铁废物,它根本屁用没有,从头到尾都在给她画大饼,都在那儿空手套白狼,迫使她一只小羊驼在大反派的身旁用尽浑身解数去推进剧情。 她有资格怀疑自己遇上了全世界最废物的系统,但凡这系统真能给予她什么,她的穿书之旅都不可能如此憋屈。 罢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破系统就没有帮过她什么,她早就对这系统不抱任何希望了,今天只不过恰巧撞破了谎言,不是吗? 亦秋这般想着,闭目、咬牙,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你倒是阴晴不定。”幽砚的声音自旁侧幽幽传来。 亦秋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回过神来,一脸无辜地望着正在收拾桌上碗碟的幽砚。 糟糕,我嫌弃系统来着,幽砚该不会以为我在甩脸子给她看吧? 亦秋于心底暗暗惶恐了两秒,忽然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想要帮幽砚收拾桌子,却被幽砚不动声色地轻轻拍开。 亦秋:“……我想帮你的。” 幽砚:“笨手笨脚,别捣乱。” 亦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沉默片刻后,气鼓鼓地瞪了幽砚一眼。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这鸟女人这么爱欺负人,甩脸子给她看又怎么了? 就甩,就甩给她看! “我走了!”亦秋说着,下意识用脚踢了一下身后的凳子,以示不满。 这一脚在幽砚眼里够不够愤怒不好说,反正她前脚踹完,后脚便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忘了,有伤在脚,脾气不能随便发…… 亦秋面部扭曲了几秒,咬牙强忍下来,绷着面子转身朝门口走去。 幽砚抬眉扫了她一眼,出声问道:“走哪儿?” 亦秋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道:“我回房间!” 幽砚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也有房间?” 亦秋回过神来,将那双手手腕叉腰问道:“我不能有吗?” 幽砚望着她看了几秒,扬唇道:“不能。” “我不是羊驼了!”亦秋皱眉争道。 “你可以是。”幽砚说着,向亦秋伸出了一根食指。 “主人说是我就是!”亦秋当即无比熟练地秒怂了起来,将那扎着两根长辫子的脑袋摇得像个小拨浪鼓,“我没有房间,我跟着主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瘸脚走回桌边坐下,两臂平放于桌上,摆出了一副小学生上课的端正坐姿,包得跟粽子似的一双小手微微向上翘起,恨不得装出一万分的乖巧。 幽砚一时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亦秋额前的发,而后端起餐盘,转身走出了房门。 关门声于身后响起的那一刻,亦秋忍不住咬了咬内唇皮,白白的一张小脸忽就越憋越红。 都……不是羊驼了,怎么还揉脑袋啊…… 这是还把她当小宠物吗? 这鸟女人……要真不将她当人看,她可就不当人了啊! 幽砚只是去了一趟厨房,离开时间并不长,回屋之时,亦秋却已脱下鞋袜,坐在床上哼起了小曲儿。 她背靠着竖起的软枕,拿薄被盖住了从肚皮到脚踝的地方,独独露出两只包满纱布的小脚丫子,随着口中曲调,左摇右晃地打着节拍。 幽砚怔了半秒,回神时反手将门带上,淡淡问道:“怎么跑床上去了?” “地上多硬啊,在地上脚会疼的。”亦秋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自暴自弃道,“我就是一只羊驼小妖,连化形都得靠主人帮护,仙麓门上随便一个弟子都能收了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很脆弱,也很娇气的。” “哦。”幽砚应着,走至桌边喝了一口茶水。 “我也要,幽砚,我也要!”脆弱又娇气的羊驼小妖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冲着幽砚伸出了自己的尔康手。 那架势,像极了从前那只离了主人便生活不能自理的小羊驼。 幽砚回身望了一眼,不由轻笑一声,倒了一杯茶,转身为亦秋端去。 亦秋连忙伸出双手去接,幽砚却并不打算将杯子给她,只是直接怼到了她的嘴边。 “我可以自己喝的。”杯子不在自己手里,很容易喝洒出来的。 “那不行。”幽砚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你很脆弱,也很娇气,你的手拿不稳杯子,我得喂你。” 亦秋一时失语,望着幽砚手中的茶杯看了半天,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下一秒,那用纱布裹出来的一对小粽子,轻轻握上了幽砚持杯的手,而后再那么微微向上一抬,置于少女唇边的茶水便被一饮而尽。 末了,亦秋缩回了双手,仰头得意洋洋地望向了幽砚。 幽砚回望着亦秋沉思了片刻,忽而默不作声地将手中茶杯稳稳掷回桌上。 亦秋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那个茶杯去到了桌上。 忽然,她发现幽砚抢走了她身后的软枕,反手扔在了地上。 这是在干什么?发脾气吗? 亦秋不由诧异地望向了幽砚,她刚想说点什么,便见幽砚开始扯她身上的那床薄被。 “诶诶?”亦秋下意识伸手想抓,却又使不上力,只得用手肘将其压住。 可幽砚的力气,哪里是她一只羊驼小妖比得过的? 那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一下被幽砚拽走,扔在了地上。 “干嘛啊,不让人休息啦!” 幽砚闻言,转身走至旁侧的立柜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扒出了一床厚褥子,转身轻一挥袖,便在地上铺好了一床地铺。 亦秋:“……” 幽砚:“下来。” 亦秋沉默片刻,抬头歪着脑袋,冲幽砚眨了眨眼:“我都是个人了,我还不配睡床吗?” “嗯?”幽砚亦学着她的模样,偏了偏头,冲她眨了眨眼,“你想和我一起睡吗?” 亦秋思考了一下,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她认真说道:“我睡觉不踢被子,占地面积也很小的,不会挤到你。” “看来你还是喜欢做一只羊驼。”幽砚淡淡说着,向亦秋伸出了一根食指。 亦秋当即连滚带爬地扑腾到了床下的地铺上,双手搂住枕头,将头脸埋了进去。 鸟女人,我记住你了。 第71章 第 71 章 身下的褥子还算软, 夏日打地铺,倒也十分凉快。 不让睡床就不睡床,搞得谁稀罕似的。 这鸟女人也是奇奇怪怪, 明明很多时候对她已经非常好了,好到她都觉得自己就算上房揭瓦也未必挨打了,结果转头就能被狠狠打脸。 就比如今天, 幽砚在送她血凝珠之前,分明十分温柔, 无论眼神还是语气,都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 可送完血凝珠后, 便忽然又回到了从前那副讨人厌的样子。 这鸟女人怕不是鳝变的。 亦秋这般想着,闷声叹了一口气。 幽砚上床后便没了动静,亦秋不由得悄咪咪翻了个身, 抬眼望向了此时此刻坐在床上凝神调息的幽砚。 那幽绿的灵光萦绕在她的身旁, 她眉心微蹙、唇色苍白, 气息有些许紊乱, 显然身上的内伤外伤皆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值一提。 亦秋不禁想, 她其实不该和幽砚置气的。 至少,在幽砚伤势好一点之前, 她都该乖巧一些, 而不是因为点小委屈就在那凶巴巴的。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想多了,亦秋总觉得幽砚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现在的她。 就好像,以往幽砚闲来无事便会伸手揉她, 时而是脑门、耳朵、脖颈, 时而是后背、肚皮、四肢, 反正但凡能揉的地方,幽砚都很爱揉。 可今天,幽砚却只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有以前的毛毛软吗? 亦秋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发,发现被包上的手摸不出软硬,便用手腕感受了一下。 亦秋:“……” 她大概明白幽砚为什么对她态度变化那么大了。 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养了一只可以每天挼毛毛的猫猫狗狗,忽然有一日,它变成了人,不再那么软和可爱了,应也会十分失落吧? 可鸟女人失落,她也失落啊。 原以为,革命的友谊已经十分深厚了,谁又料得到再深厚,也厚不过小羊驼一身绒毛呢? 亦秋这般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失落带来了某种心理作用,竟忽然觉得屋内十分昏暗,昏暗得让她有些不开心。 她咬了咬唇,思虑片刻,用手腕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向窗边走去。 幽砚闻声睁开双眼,视线一路追随着那瘦瘦小小的身影。 亦秋没有发现身后的目光,她皱着眉、忍着痛,小心翼翼走到了紧闭的窗边,抬起右手,用手背推开其中一扇。 午后的阳光,瞬间洒进了昏暗的房间。 一瞬的光芒刺目,让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短暂适应后,她在阳光下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幽砚静静望着那个背影,阳光再刺眼,也没有挪开视线。 亦秋伸完懒腰,打着哈欠转了个身。 打哈欠时朦胧了视线的水雾还未散去,她便已对上了幽砚神色复杂的目光。 这,这什么眼神啊? 都说当一个人看不起你时,你在那个人眼中,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不会吧不会吧,总不能小羊驼在变成了人以后,开个窗都能惹鸟女人不开心吧? 亦秋局促地站在窗边,两只小白粽子乖巧异常地搁在肚子前面,一脸无辜地冲幽砚眨巴着双眼,试图讨饶。 可幽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 她下意识侧了侧身子。 “那个,那个……主人要是觉得,觉得太亮了,我可以关上,现在就关……”亦秋说着,伸手想要关窗。 “开着,挺好。”幽砚轻声说道。 亦秋迟疑片刻,缩回了自己伸出的手,再一次回身面向幽砚,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幽砚望着亦秋看了许久,忽而低声说道:“你既已是人身,便不用再叫我主人,莫让旁人听了奇怪。” 今天,是亦秋重新做人的第一天。 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幽砚已经两次对她伸出了“我要把你变回羊驼”的食指。 她有资格怀疑,幽砚现在后悔了,每时每刻都想找个理由把她变回去。 正因如此,幽砚刚才这话说得亦秋害怕极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个陷阱,深怕自己一脚踏进去,就会立马被这鸟女人钓鱼执法。 于是,她卑微地选择了拒绝:“不可不可!尊卑不可逾!” 幽砚不由轻笑一声,扬眉道:“你得寸进尺、上房揭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亦秋战术性后仰了些许,拧着眉头沉默片刻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幽砚的话,一时竟失了言语。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向前靠了几步,在一个相对较近的距离里,认真打量着幽砚此时此刻的面部表情——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 那应该就不是什么陷阱咯? 片刻犹豫后,亦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往后在旁人面前,也,也叫你幽砚吗?” 幽砚弯了弯眉:“可以。” 亦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往后,真不叫你主人了?” 幽砚笑道:“你先前,也就只有道歉的时候,才会叫我主人。”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亦秋听了,不由欣喜。 往后都不用叫主人了,是否就意味着,幽砚不再将她当一个小宠物了啊? 不可思议啊,这鸟女人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亦秋犹豫片刻,老实说道,“我在想,你怎么忽然就不讨厌我了?” “我何时讨厌过你?”幽砚问道。 “也不算讨厌吧,我只是感觉……比起现在的我,你更喜欢从前的我。”亦秋小声说着,眼里有几分委屈,“你送我血凝珠,见我幻化成人,没从前那么软和了,忽然就后悔了……” 幽砚沉默数秒,道:“你说得对。” 亦秋:“……” 幽砚:“要不你变回去?” 亦秋:“不要!” 她就知道,这个鸟女人,果然只是喜欢她的毛! 因遇祸斗,大家都伤得不轻,一时只得在这租借来的小院中静养。 幽砚身旁那个爱吐人口水的小灵宠,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小丫头,大家心底虽有诧异,却都心照不宣地没问缘由,相互间给足了尊重。 亦秋那点轻微的烫伤,在幽砚的灵力催愈之下,自是好得比谁都要快,没几日,便成了最活蹦乱跳的那个,每天都在努力为自己找事儿做,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向幽砚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幽砚见这小丫头闲得慌,便给了她一些银两,让她自己上街买点衣裳首饰。 世人皆爱财,亦秋第一次拿到这个世界的钱,一时开心得不行,在幽砚身旁绕了半天。 幽砚见她拿了钱还在自己眼前瞎晃,不禁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嫌少?” 亦秋连忙摇了摇头:“没啊,我这不是……想让你陪我一起去买吗?” 幽砚沉默片刻,对她伸出了一根食指。 “哎,我自己去!” 话音落,少女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 次日,曦城下起了濛濛细雨,从早到晚,不曾中断。 这些日子,每天来屋里送药的都是朝云,可今日来的却是江羽遥。 亦秋接药时好奇问了一句,便见江羽遥轻叹一声,目露担忧道:“朝云说,祸斗是凶兽,必不能任其为祸人间。她想寻到祸斗的行踪,再设法将其降服。” “啊?”亦秋皱了皱眉,“这……这很危险吧?” “我也担心她出什么事,可她说得没错,祸斗是我们放出来的,它若为祸人间,便是我们害的……况且,将我们引去芜州,放出祸斗之人还未出现,我们总是要找到他的。” “……” “待伤好些,我与师弟也会前去,此事不了,不得心安。” 江羽遥说着,转身离去。 亦秋习惯性用脚踹上了房门,将江羽遥送来的药放在了桌上。 她转身坐回床旁,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试起了昨儿上街买的新衣裳。 幽砚靠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之雨簌簌零落,许久,终是忍不住出言讥讽:“这些天神,还真是喜欢自诩正义,除魔卫道啊。” “难道不对吗?”亦秋于旁侧小声嘟囔道,“大黑狗那么可怕,走哪儿烧哪儿,寻常人类遇见它,只怕是逃都没得逃,就葬身火海了。” 幽砚闻言,淡淡问道:“祸斗若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凶兽,那它活了上万年,怎还没将这人间烧作一片火狱?” 亦秋愣了半晌,皱眉道:“可那黑狗……” “若要说降灾于世,这祸斗可比不上天帝那宝贝儿子。”幽砚说着,目光下意识朝洛溟渊的房间望了一眼,“千年前那十个太阳,可是差点就将人间化作了焦土。” “……” “这些神啊,自己犯事的时候,便是下凡历劫思过。可当妖魔犯事的时候,便要将其降服、封印,亦或是诛杀。”幽砚说着,不禁冷笑一声,道,“反正这三界的规矩都是由他们定的,他们若说谁是恶,那谁便是恶,哪有辩驳的机会?” 幽砚每次提到天界都这样阴阳怪气,亦秋瘪了瘪嘴,屁都不敢放一个。 数秒静默后,亦秋觉得自己有必要缓和一下气氛。 于是她摇身换上一套新衣,喊着幽砚的名字,几步小跑至幽砚跟前,拎着裙边转了个圈。 “好看吗?” “……”幽砚不由得愣了愣神。 亦秋等了许久不见回应,不禁皱了皱眉,小声嘟囔道:“不好看吗?” 幽砚回过神来,将头别向窗外。 “你说句话呀!”亦秋伸手扒拉了一下幽砚。 幽砚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带几分诧异。 短暂诧异后,她终于开了口。 “你……” “嗯?”亦秋一脸期待。 “姿色平平。” “……” 第72章 第 72 章 有那么一刻, 天很昏、云很灰,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算不得吵。 姿色平平的羊驼小妖却忽觉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心底那片荒芜的马勒戈壁,仿佛被千万匹同类呼啸着狂奔而过。 身为一个看过许多霸总小说的社畜,亦秋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遇上一个霸总, 一天给她一张支票,然后对她说上一句:“女人,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限定你天黑之前, 将它花完。” 这种好事,真是让人随便想想都能笑出声来。 而就在昨天,幽砚给了她不少银两, 叫她自己出去添置点衣裳和首饰。 虽说幽砚不是什么霸道总裁, 但这可以随便乱花的钱总是真的, 亦秋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一时心情好得不得了,一买就是一大堆。 妖精之所以能够随手变出物件, 并非是可以无中生有, 只因他们身上携着可以纳物的灵囊,无论是存入还是取出都十分方便。 如此方便的东西,自是早在她化人的第二日,便从幽砚那里要到了一个,与那丑巴巴的香囊一同系在了腰上。 昨日里, 亦秋便是靠着这灵囊, 才得以带回了一大堆的新衣裳和新首饰。 这不, 她今儿刚臭美了一个早上,还没将所有东西试穿个遍呢,便被幽砚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什么叫姿色平平? 刚才她见气氛沉闷,特意换上了一套新衣裳,想要找个由头同那鸟女人说说话、解解闷。 可那鸟女人呢?非但不领情,还开口就是一句“姿色平平”,瞬间抹杀了她的喜悦! 她怎么就姿色平平了呢? 她在水中看过自己,明明……明明应该不差的。 明明昨日里,她在成衣店,在首饰铺,在路边小摊边儿前,都有被人夸漂亮的…… 她知道,自己就是只小羊驼,是小鸟咕咕飞笔下的一介食材。 如此炮灰的她,在原文中连个人形都没有,便变成了炖锅里的美味,自是不可能拥有作者靠文字赋予的那种惊世美貌。 可她换上新买的衣裳,开开心心跑到幽砚身旁,不是为了听幽砚评价她的长相! 这鸟女人到底能不能说句人话了? 试问这天底下,有谁和朋友逛街买衣服时,会对刚从试衣间出来的朋友说上一句“长相一般”啊? 亦秋越想越生气,气到几乎要失去成年人应有的理智,恨不得变回羊驼的模样,吐眼前这鸟女人一脸口水。 她望着幽砚咬了半天牙,努力想把心中这团怒火强忍下来,结果就是一点一点攥紧了自己的一双小拳头。 “你这什么表情?”幽砚淡淡问着,语气里全然没有半分愧疚。 看来,鸟女人并没有听说过“恶语伤人六月寒”这句俗话。 又或者,鸟女人就算听过,也根本不会在意。因为她根本就是吃笋长大的,大熊猫都没她爱笋,她损起人来,才懒得去管别人伤不伤心、难不难过呢! 亦秋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 如此反复三次后,她提着裙边儿走回了床上,将上面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尽数收回了灵囊。 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铺上,背靠着床沿,抱臂生起了闷气。 幽砚于窗旁多坐了一会儿,听身后彻底没了动静,不禁回头扫了一眼亦秋,淡淡问道:“这是怎么了?” 亦秋皱眉“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幽砚,满脸写着不开心。 这鸟女人竟然还敢问她怎么了! 被气的啊,这么明显,还问什么问?! 幽砚站起身来,缓步走至桌边,皱眉喝下了江羽遥送来的药。 亦秋下意识偷瞄了一眼,咬了咬内唇,从灵囊中幻出了一包油纸裹好的蜜饯,抬手用力砸向幽砚。 幽砚面不改色,指尖于半空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再轻轻一勾,便将那忽然停滞在半空的蜜饯接入了手中。 “昨天买的,觉得苦就吃点。”亦秋小声嘟囔着,偏头再次生起了闷气。 她都二十八岁的人了,早过了喜欢吃甜食的年纪,路上遇见蜜饯本也没想买,从那家铺子走过去好久,这才想起幽砚近日都在喝药。 她想啊,那中药闻着都够苦了,喝起来滋味一定不好受,要是有点甜的能压压嘴里的苦,应该会舒服不少。 所以……所以她回头顺道买了点儿。 真就只是顺道! 幽砚拆开油纸包裹,望着里面的蜜饯,眼底不由得浮起一丝暖意。 亦秋下意识用余光注视着幽砚,见其站在桌边吃了两颗她买的蜜饯,一时肚子里的火气也没先前那么大了。 幽砚吃完两颗蜜饯,似是不怎么喜欢,手指轻轻一拨,将其推远了一些。 她拉着凳子在桌旁坐了下来,望了亦秋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为我买的?” 亦秋皱了皱眉,道:“哪是为你买的啊!” 幽砚淡淡说道:“看来你喜欢吃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不喜欢!你以为我乐意买啊?我之所以买它回来,是因为……”亦秋话到此处,忽然停顿了片刻,下意识心虚地眨了眨眼。 “因为?”幽砚饶有兴致地追问着,“因为什么?” “是因为……”亦秋不由得皱了皱眉。 烦死了,刚被幽砚嫌弃了长相了,她现在真是一点也不想承认,这蜜饯确实是她为幽砚买的。 “因为最近大家都在喝药!”亦秋说着,抱起枕头,回头瞪了幽砚一眼,咋呼道,“你少吃点啊,等会儿我还要给江羽遥和小猪蹄子送去呢!” 幽砚闻言,食指轻轻一勾,又将那刚被自己推远的蜜饯包弄到了跟前,伸手取出一颗,放入口中,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再之后,那鸟女人便跟吃上瘾了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送。 亦秋见了,不由得后仰几分,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 “你,你……”亦秋犹豫了片刻,忽而挑了挑眉,以牙还牙道,“看来你喜欢吃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幽砚未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句:“这包我的了,谁爱吃,让他们拿自己的银两去买。” “切……”小气吧啦的。 一听东西要送给别人,立刻就霸道起来了。 亦秋翻了个白眼,抱着枕头侧身倒了下去。 幽砚抬眉看了她一眼,道:“你在那发什么脾气呢?” “你好意思问!”亦秋瞬间又被气得弹坐了起来,一双眼狠狠瞪着一脸淡然的幽砚。 “我怎么你了?”幽砚反问。 “我,我刚问你……问你好不好看!”亦秋说着,双手牵着身上的裙子,激动得用力锤了锤身下的褥子。 “哦。”幽砚恍然大悟道,“你说这个啊!” “不然呢!”亦秋咬牙问道。 幽砚沉吟片刻,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我说你姿色平平,你有意见吗?” “我……”亦秋望着幽砚噎了好半天,这才吼出一句话来,“我丑,我丑行了吧!可我问你长相了吗?我问这裙子,这裙子好看吗!” 亦秋气得不轻,整个人都从地上跳了起来,光着一双小脚丫子,在铺平的褥子上疯狂跺脚。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像幽砚这样会气人的人! 不对,她错了,幽砚根本就不是个人! 这就是一只剧毒无比的大蜂鸟!屁股上的刺儿毒,嘴比那刺儿更毒! 亦秋真是纳了闷了,这鸟女人这么毒,怎么就扎不死祸斗呢? “别跳了。”幽砚皱了皱眉。 “……”亦秋下意识停了半秒,越想越觉心有不甘,于是不听话地继续跳起了脚。 “站好,看不清。”幽砚又一次说道。 亦秋不由一愣,迟疑片刻后,乖乖站在了床边。 看不清是什么意思啊? 幽砚现在是在看她身上这衣裳吗? 亦秋犹豫了一会儿,下意识低头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和衣裙,一时间站得比面试都要端正。 幽砚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还行。” “还行?”亦秋习惯性向前伸了伸脖子。 “嗯。”幽砚应着,喝了一口茶水。 亦秋缩回脖子,抿了抿唇,忽又摇身换了一套衣裳,扬眉问道:“幽砚!那这身呢?” 幽砚放下了杯子,抬眉望向亦秋。 许久,不由轻笑一声,道:“买了多少?都换上看看。” 亦秋听了,不由欣喜:“可多了呢!” 她光着两个小脚丫子跑到幽砚跟前,吃了口蜜饯,喝了杯茶,开心道,“你快帮我挑挑,不好看的我回头退了去!” “不用麻烦,不缺那点银子。” “那你可真是个女霸总!” 幽砚沉思数秒,道:“说人话。” 亦秋弯起眉眼,嘻嘻一笑:“夸你呢!” 不开玩笑,她是真心夸这鸟女人呢。 她想,她一定是一只很好哄的羊驼,前一秒还火冒三丈的,可只要幽砚对她稍微好一点,她便能将什么都忘了。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幽砚说话再怎么气人,都不曾亏待过她分毫吧。 亦秋不禁想起了小说里那个冷血无情的魔尊幽砚。 她记得很清楚,小鸟咕咕飞曾经写过,幽砚不止一次为那只始终开不了灵智的小羊驼渡送灵力,直到彻底失了耐心,这才将其宰了。 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反派,为什么非要将心思放在一只笨笨的羊驼身上呢? 一只羊驼,有这么可爱吗? 第73章 第 73 章 那日曦城的雨一直下到了入夜才停。 雨停后不久,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江羽遥在外头敲了敲门,将幽砚与亦秋二人叫去吃了顿简单的晚饭,便又各自散去。 那个晚上,屋内的烛台被幽砚早早熄去。 幽砚如往常一样, 靠墙躺在床的里侧, 双眼轻闭着, 呼吸十分匀缓, 看上去像是睡了。 亦秋盘坐在地铺上,望着自己的右手食指, 照着幽砚随口提过一两句的法子,进行着最简单的修炼。 那微弱如蒲公英一般的柔白色灵光, 于她细瘦指尖上轻轻跳动。 下一秒, 那灵光悠然而动,顺着亦秋手指的方向,缓缓飘至幽砚身侧, 恶作剧似的, 轻轻撩动着幽砚鬓边碎发。 幽砚眉心微微一颤,无形的护体灵自内向外一震, 那微弱的灵光便于顷刻之间消散无踪。 亦秋瘪了瘪嘴,怂兮兮地别过头去,装起了傻。 “还不睡?” “还早呢。”亦秋小声说着, 指尖又凝出了一团小“蒲公英”, 认真道, “我在努力修炼。” “不用白费力气。”幽砚淡淡说着,眼都没睁一下。 亦秋低“哼”了一下。 听得出来, 幽砚这是在瞧不起她, 是在不带拐弯儿地说她再怎么修炼也没什么用, 弱小就是弱小。 但她不听的,在幽砚的身旁,只要捂住双耳,就没有悲伤! “我总得有点自保能力的。”亦秋倔强道。 “此生我护你。”幽砚的语气十分平淡,明明是一个很重的承诺,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也是,这鸟女人一向如此自信。 不过亦秋拆起台来也是半点道理都不讲:“也不知是谁,给人断后,差点断了自己的命。” 幽砚道:“若非血凝珠耗去我太多灵力,一只小火狗算得上什么?” 就算是没有什么灵力耗损,三千岁的小鸟鸟就能打过上万岁的大狗狗吗? 亦秋瘪了瘪嘴,只在心里默默哔哔了一句:“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毕竟说到底那血凝珠还在自己体内,幽砚因此受伤,她有逃不掉的责任。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吧…… 亦秋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忍不住朝床边挪了挪,一只手搭于床上,托着下巴,一只手向前伸去,食指轻轻戳了戳幽砚的手背。 幽砚睁开双眼,侧身望向了她。 昏暗房间里,她们静静凝视着彼此。 亦秋觉得,这应不是自己的错觉,身前那双细长的眉眼,日渐有了温度,再不似最初那般冷漠。 “幽砚,我能问个问题吗?” “不能。”幽砚淡淡应着。 亦秋拧眉沉默了几秒,执拗道:“……我偏要问。” 幽砚听了,不由得弯起眉眼,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轻得几不可闻,可对于被捉弄的亦秋而言,却是多少有些扎耳。 果然啊,鸟女人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往后你的话我要反着听。”亦秋小声嘟囔着,皱了皱眉,道,“我想问问你,很认真地问问你。在你的心里,从前的我……算,算是什么?” “从前的你?”幽砚眼底掠过一丝惊奇。 亦秋想了想,点头道:“从前的我,就……嗯,应该就是,我开灵智以前。” 幽砚不禁陷入了一阵沉默。 亦秋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直等不到个答案,不由得急了,开口催促道:“你说啊,说说看嘛。” “笨,特别笨。”幽砚说着,话语些微顿了顿,而后又继续道,“是个小笨蛋。” 一连听到三个笨字,亦秋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可就在生气的前一秒,她猛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幽砚嘴里骂的那个小笨蛋并不是她。 然而她才刚松了一口气,便又忽然觉得“小笨蛋”这个称呼迷之亲昵。 幽砚总是喜欢用类似小字打头的称呼叫她。 小笨羊、小家伙、小呆马、小亦秋……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幽砚也是叫过她几次小笨蛋的。 看来这鸟女人还挺喜欢那只智商二十的小羊驼啊。 亦秋瘪了瘪嘴,问道:“所以,你……你觉得以前的我比较好,还是现在的我比较好?”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就……好奇嘛!” “有什么不一样吗?”幽砚反问。 亦秋一时噎住,瞪着双眼张着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真觉得没什么不一样吗?” 幽砚:“你觉得呢?” 亦秋:“我……” 幽砚:“我说判若两人,你怎么看?” 亦秋:“啊?我……” 怎么看?那当然是惶恐起来了啊。 她对天发誓,她只是想问问幽砚,比起从前,会不会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并没有想问别的啊! 先想办法圆一下吧…… “额,这个……我觉得,开了灵智后,我确实变了挺多。比如说,我感觉……我变聪明了,我特别嫌弃以前那个笨笨的,只会吃草的自己。”亦秋咧嘴笑了笑,满脸写着“胡说八道”四个大字。 然而幽砚只是望着她沉默了几秒,笑道:“不,你一直很笨。” “……”突然很想吐口水是怎么回事? “要说有什么变化……”幽砚沉吟片刻,浅笑道,“应是脾气越来越差,胆子越来越大,言行举止越来越放肆了。” “我……”这鸟女人难道就一点都没意识到,小羊驼脾气越来越差,全都是被她气的吗? “不过无所谓,我制得住你。”幽砚又说。 “是是是,你最厉害。”亦秋彻底无语。 这鸟女人还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小羊驼留啊! 短暂自闭后,亦秋咬了咬牙,缩回了床底。 “我知道了,你讨厌我。”她小声嘟囔着。 幽砚没有应答,只是闭上了双眼。 亦秋委屈地躺下身子,伸手扯过那皱在角落的薄被,侧身背对着幽砚,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她快要睡着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幽砚的声音。 “你又吵又闹,又蠢又笨,可我并不讨厌你。” “……”说了半天,只有半句人话。 亦秋抿了抿唇,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一味地退让,于是咬了咬牙,小声嘟囔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以为是、又凶又坏,每天都阴晴不定的,说起话来还特别伤人!”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听身后没有动静,不由得担心起来。 若是以往,鸟女人该要阴阳怪气地恐吓她了吧? 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啊? 人都说,一个人越是在乎你,你的言行对她的影响也就越大。 刚才那些话,不会是给鸟女人破防了吧? 果然,朋友之间斗嘴,不该用以牙还牙的法子…… 亦秋焦虑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松了口:“不过你也别难过,虽然你这鬼见愁真的讨人厌,但我……也不讨厌你的。” 亦秋话音刚落,便听见幽砚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短的笑。 听上去,也不像被破防了…… “你……你笑什么?” “我睡不着。”幽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了一句,“唱首曲儿来听听。” “只有捉泥鳅。”亦秋心道,因为鸟女人老欺负小羊驼,所以鸟女人只配听这个。 幽砚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 亦秋不禁诧异:“不嫌难听了?” 幽砚:“唱不唱?” 亦秋:“要我唱也可以,不白唱。” 幽砚:“先唱,唱完了,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亦秋:“这可是你说的。” 幽砚轻轻“嗯”了一声。 亦秋换了个姿势,躺平了身子,轻声唱起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儿歌。 少女的声音如风铃般清脆,歌儿的曲调,简单而轻盈。夜深了,她又是躺着,嗓子放不开,较之往日,更是轻柔了几分。 她唱完一遍,便将目光望向了幽砚:“如何?” “再来一次吧。”幽砚轻声说着,并不是以往那种命令的口吻。 亦秋想了想,坐起身来,嘟囔了句“不白唱哦”,便又重新唱了一次。 末了,幽砚沉默了两秒,侧身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亦秋坐地起价道:“我唱了两次,你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你倒是会打算盘。”幽砚说着,也不生气,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小妖。 亦秋抱着双膝前后摇晃着身子,思虑许久,这才开口说道:“我还没想好,回头再说吧。” 幽砚:“过时不候。” 亦秋:“诶!过分了!” 幽砚笑道:“就你会打算盘?” 亦秋瘪了瘪嘴,托腮思虑了许久,这才转头望向幽砚,认真问道:“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嗯。” “那么……我想知道一些事。”亦秋小声说道。 “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和天界之间……可有什么仇怨?” “能有什么仇怨。”幽砚的语气显然冰冷了几分。 “真没有?”亦秋忍不住再次追问,“你承诺过的事,不能胡乱应付的,如果有却说没有,就是在敷衍我。” 幽砚不由得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亦秋等了一会儿,见幽砚实在不想答,不禁轻叹一声:“你不愿说就算了。” “……有。” 第74章 第 74 章 亦秋也说不清为什么,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幽砚的好奇越来越深。 她好奇幽砚的过往,好奇幽砚心底真正的想法,好奇除去小说里描写的残忍无情外, 这口是心非的鸟女人到底还藏着一副怎样的面孔。 可幽砚不会说, 她也不敢多问。 就比如, 她一直都觉得幽砚和天界是有仇怨的, 毕竟幽砚每次提及天界仙神都会出言讽刺,甚至曾经问过她是否来自天界, 那语气,大有一种“你敢说是, 我就敢炖了你”的感觉。 虽说天魔两界对立已久, 彼此相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憎恶与轻视的情绪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要知道幽砚的过往, 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幽砚变成了这样一个, 什么事都往心底藏,哪怕身旁是患难之交, 亦不会轻易相信之人。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并未对此抱有多大希望。 毕竟那不过是一首儿歌, 又能值得幽砚给予多重的承诺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 幽砚瞒着她,她也瞒着幽砚。 她不想说的事, 幽砚从来不多问, 幽砚不想说的事, 她便也不想勉强。 可就在她决定直接翻篇之时,幽砚回应了,虽只是短短一个字,却让她既诧异又惊喜。 “所以,能告诉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已然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于这黑暗的房间中凝视着幽砚。 她怕错漏幽砚的每一个神情,也怕自己的冒然逼近,会让幽砚感到不适。 可幽砚只是闭上双眼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问道:“原来你不知道。” “我?”亦秋皱了皱眉,上前趴在床边,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啊?你又在偷偷怀疑我了……” “没有。” “一定有!” 幽砚睁开了双眼,补充道:“没有‘又’。” 亦秋将这三个字放心里细细品味了一下,一时失了言语。 没有“又”,那就是“一直”的意思咯?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呼了出来,无比认真道:“我发誓,我和天界没关系,如果有,我死你嘴里,我烂在你肚子里!” 幽砚不禁笑道:“不错,你倒是死也不愿离开我。” 亦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位魔尊大人是否有点太自恋了? 她一时失了言语,竟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只得望着幽砚发起了呆。 短暂静默后,幽砚望向亦秋,问了两个问题。 “你相信有谁生来便是祸患吗?” “你觉得,仙妖神魔,有何分别?” “啊?”亦秋愣了两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幽砚似是打算同她说点什么了。 可这两个问题,她该如何应答呢? 亦秋思考好一会儿,这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不太明白这些……可我记得,江羽遥说过的,妖可修仙,神可堕魔,是非善恶从来都只在心中,只看手中的力量是用来守护,还是用去毁灭……” “要是每一个人都这样,世上便也没有仙妖神魔之分了。”幽砚的语气十分平淡,“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她说,这世间的善恶,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人间的正派,指谁为邪,谁便是邪。 天界的仙神,指谁为魔,谁便是魔。 有的人,生来便注定了是个祸患,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试图改变,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都无法为“善”所容。 她便是如此。 “为什么?”亦秋忍不住追问。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生来便与众不同? 为什么仅仅因为不同,便活该受到旁人嫌恶? 为什么……那个人是她? “你知道一只普通的钦原,一般多大吗?” “你说过的,就像鸳鸯那么小……”亦秋认真回忆着幽砚曾经说过的话。 “我还同你说过,它们到哪儿都不受欢迎。” “嗯,我记得。”亦秋点了点头,“所以你努力修炼,想着有朝一日变得像传说中的鹏鸟那么大,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她是记得的,那日幽砚杀了一个人,溅了她一身血,而后将她带至山林中的小溪边洗了个澡,也不知怎的,忽然就问了她一句:“你会长大吗?” 如今想来,那还是幽砚第一次对她提起从前的事呢,只可惜话到一半便没继续下去了。 “骗你的。”幽砚说着,冲着满眼诧异的亦秋笑了笑,“不受欢迎的,只有我一个。” “啊……” “我是个魔胎。” “……”亦秋不由得失了言语。 她静静望着幽砚,似想从那平静的表象中看出点别的情绪,却见幽砚躺平身子,闭上了双眼。 “听人说,我的爹娘十分恩爱,在昆仑山中,也算得一对令人欣羡的深情眷侣……如果我是个正常的孩子,他们应能幸福一生。”幽砚说,“可惜,我不是。” “我啊,生来便是个祸患,携着一身邪煞的魔气来到这个世间,生生食尽娘亲血肉才得以顺利留存于世……” 幽砚说,她是从她娘亲体内,一寸一寸撕咬着爬出来的。 就像……蝶破开了茧,振翅而出的那一刻,身后便只剩下了一副残破的空壳。 她是昆仑山中,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生来便拥有着强大力量的钦原。 她的降世,伴随着母亲的死亡,与父亲的绝望。 她是仙山中诞生“魔”,是不详,是灾祸,本该死于初生那日,却为一位神明救下,以神力封印了她体内的魔气。 那位神明同她说,魔胎凡心,非是祸患,心存善念,便可为天地所容。 她信了。 可这天地不曾信。 她的父亲待她尤为淡薄,虽一直没有将她丢下,可每每多望她一眼,目光总是充满厌恨。 而那山间其他的仙妖灵兽,也都对她十分厌恶,偌大的昆仑山,没有一个不曾将她排挤之人。 他们都说,她连自己的生母都吃,她是这世间最毒的钦原,她触碰过的草木都会枯死,飞禽走兽从她身侧过,都会丢了性命。 他们都说,她是个魔,天生的魔。 可她不想做魔,她不想…… “幽砚……” “我早该知道的,昆仑山乃是西王母庇护之地,怎会容得下一只魔呢?”幽砚不禁冷笑一声,道,“在昆仑山的五百多年,我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努力地,努力地在所有人的厌恶下活着,可我连活着,都是错了……西王母寿辰那日,天界那群仙神,仅因一面镜子,便判了我的死刑。” “什,什么镜子……” “破镜子。”幽砚话到此处,皱了皱眉,沉默许久,这才继续说道,“所以,我去魔界了……真好,弱肉强食的地方,没有那么多虚伪的正义和善念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她说,真干净。 那充满杀戮和血污的阴暗之地,较之昆仑,较之人间,可真干净。 幽砚的故事,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略过了许多细节,将一切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不愿多提。 亦秋不敢继续往下追问,只茫然无措地望着幽砚,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漆黑的房间,忽然静默了几秒。 没多会儿,幽砚深吸了一口气,睁眼问道:“有没有觉得,那小子此生的经历,与我多少几分相似?” 亦秋沉默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幽砚在说洛溟渊。 半妖之身,却于仙门中长大,谁都看不起、瞧不上,处处受人嘲讽与排挤。 难怪有一日,幽砚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会做出那般怎么都听都像是在怜悯洛溟渊的感慨。 原来,那日幽砚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或许,幽砚放下杀念,对洛溟渊和江羽遥一路相帮至此,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无聊,或是因为被翳鸟激怒。 “他比我好运。” “……” 毕竟是原文男主,身旁有女主陪着,身后有女二护着,哪怕是原文后期入了魔,也不曾被这世间彻底抛弃——至少天帝还想救他,至少句芒还想救他。 可当年,似乎没有人想救幽砚。 她是自己从昆仑山一路逃往魔界的吗? 那在这过程中,她又到底受了多少苦,熬过了多少次九死一生…… 也许,她会抗拒被人触碰,会总是贴着墙壁入眠,都是因为经历过太多个没有安全感的日日夜夜。 亦秋忽然有些不忍继续再想,只是轻轻握住了幽砚冰凉的左手。 她感觉到幽砚下意识想要将手抽离,便又多用上了几分力,将其牢牢握紧。 短暂沉默后,幽砚没再排斥那双温暖的小手,只低垂着长长的眼睫,沉声道:“你还能提一个要求。” “我暂时想不到。”亦秋小声应道。 “那便作废了,睡吧。”幽砚说。 “不行,你等我再想会儿。”亦秋皱了皱眉,用力捏了捏幽砚的手,“不准睡!” “那你快想。” “嗯……” 想,想,想…… 想问的问题问完了,吃穿用度也都不用愁,还能提什么要求呢? “我忽然想不到了。” “那就睡吧。” “我还有一句话想说!”亦秋忙道。 “说。” 亦秋犹豫了一下,道:“你特别好,天地不信,我信。” 那一夜,她握着她的手,悄声对她说—— “我并不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 第75章 第 75 章 幽砚所说的一切, 在《枯枝瘦》的原文里都没有出现过。 同样不曾出现过的,还有芜州的封印,以及那个可怕的大黑狗祸斗。 亦秋愈发感觉, 当小说里写过的一切都被一点一滴颠覆之时, 这个世界, 便在她的眼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文中提过, 句芒于三千年前救过幽砚,却从不曾提过因何而救。 幽砚她本该死在初生之日, 是一位神明将她救下,恰好应了这三千年的时间线。 句芒是赠予幽砚第一缕希望与善念的神明,幽砚一直记在心底, 所以在后来的剧情之中, 她所有的计划都不曾伤及句芒性命。 幽砚并非残酷无情, 只是这世上没有一人将她善待。 如果说曾经有过, 那必是来自句芒的一寸封印、一句劝慰。 其实, 这对法力强大的木神而言, 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幽砚却将其放在心上记了一生。 可惜的是,这样的善意太少, 不够救赎一个人寒透的心。 幽砚与金乌无冤无仇, 可她厌恶天界, 厌恶仙神,所以才会于心底制定一个那么残忍的计划, 不惜费心费神,将其一步步诱入深渊, 逼至绝境。 她看见扶桑放弃永世轮回, 化作地缚怨灵, 在无尽苦痛中诅咒自己错爱之人。 她看见金乌为救扶桑堕入魔道,不惜与生父为敌,同上古凶兽蜚结为盟友,屠戮世间生灵。 一时之间,天帝的儿子化作了魔,那些曾经恨不得将魔赶尽杀绝的仙神,忽然忆起了何为“度化”。 而这一切,正应了文中幽砚反问郁溯的那一句话——“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这不是有趣,是一场报复。 是一个绝望之人,在求而不得后,发现自己的一颗心根本无处安放,于是对这片天地施行的报复。 或许,这便是包括亦秋自己在内,大部分原文读者如何都想不明白的那个动机。 这一切,只因在文字所触及不到的地方,人物悄悄拥有了他们的灵魂。 而她,抱着偏见,一步步靠近了这个灵魂。 最后得以发现,来自灵魂深处的温柔与孤独。 ——我并不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 她多想告诉她,她是真的……真的想过放弃回去,就留在这里,一直伴她左右。 可她有太多顾虑,顾虑到说不出口。 经过一段时日静养,幽砚的伤势已然恢复了三四成,可祸斗仍是音讯全无。 忽有一日,亦秋被幽砚从地铺上轻轻拍醒。 她眯开了一条眼缝,迷迷糊糊望着蹲坐在身旁的幽砚,鼻尖挤出了一些无意识的哼声,似是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起床,走了。” “嗯?走……走哪里啊?”亦秋好努力地睁开了双眼,这才看清四周都还漆黑一片。 很显然,她还没睡下多久,因为外头天都没亮呢。 “诶?”她从枕头上弹坐起来,疲倦的眼里写满了茫然。 “离开。”这是幽砚给她的答案。 幽砚说的话,她哪敢不从?当即揉了揉双眼,穿上外衫与鞋袜,以灵力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哼哼唧唧跟在了幽砚屁股后面。 因为太过困倦,她还撞上了幽砚的后背。 幽砚:“……” 亦秋:“对不起!” 幽砚伸出食指于亦秋太阳穴轻轻一点,一股灵力涌入,亦秋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跟着幽砚离开了这间小院,走时天边还挂着渐渐西斜的弯月。 她们走得悄无声息,不曾惊动任何一个还在睡梦之中的人。 亦秋茫然地回头望着远方那间住了有些时日的小院,忍不住皱眉问道:“我们就这样走了吗?都不和大家打声招呼……” “我有留书。”幽砚道。 亦秋不由诧异了一下,这一瞬的诧异,没有躲过幽砚的目光。 幽砚问道:“你这什么眼神?” 亦秋瘪了瘪嘴,道:“就,就是简简单单的惊讶咯……你竟然还会给人留书啊?” 幽砚反问道:“不也给你留过?” “嗯嗯。”亦秋连连点了好几秒的头,这才带着笑意,抬眼望向了幽砚,“所以,你留了什么话啊?” “告辞,勿念。”幽砚淡淡说道。 “……”请问这和没留有区别吗? 亦秋呼了一口气,道:“你可真是惜字如金啊。” “不然呢?” “大家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离开前,至少该说一下,往后打算去哪儿吧?”亦秋说着,轻叹了一声,“再说祸斗是大家一起放出来的,如今我们养好了伤,就这样毫无缘由走了,也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为何要在意他们怎么想?”幽砚问得理直气壮。 “既然都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白天走?又为什么不可以道个别再走?”亦秋执拗地问着。 幽砚一时陷入了沉思。 亦秋望着幽砚思虑了片刻,道:“幽砚,你是不知道怎么向他们道别吧?” “……” “在芜州石穴那日,他们听到了你的声音,看见了你的灵力,知道了你是那日放火伤人的鸟妖……其实,他们可以走的,却还是回头了……”亦秋追在幽砚身旁,小声说着,“最近这些日子,他们自己也伤得不轻,却一直在照顾我们,而且……他们既没有问我们是何来历,也没有在乎我们是人是妖。” “……” “幽砚,他们把我们当做朋友,你不会不知道。”亦秋说着,伸手扯了扯幽砚的衣袖。 幽砚沉默片刻,道:“逢人便当朋友,是不是傻?” 亦秋耸了耸肩,道:“可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傻人有傻福’啊!” “小亦秋,你不懂。”幽砚轻垂着眼睫,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有些人做不成朋友。” “为什么?” “我同你说过,那小子是三足金乌,却忘了同你说,那姓江的丫头,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她是神树扶桑生出的心魂,一世劫难后,亦会回碧海为神。” 她说着,伸手胡乱揉了一下亦秋额前的刘海:“而我,一个被天界追杀至魔界的祸害,哪里高攀得起?” 亦秋随便顺了顺被揉乱的发,咬了咬唇,不满道:“才不是!” 幽砚不由得低眉看了亦秋一眼,眼底隐隐闪烁着几分惊奇。 亦秋紧紧攥着幽砚的衣袖,神情严肃地皱眉纠正道:“高攀这个词才不是这里能用的!你就是要口是心非,也得换个说法,我来教你——” 话到此处,她清了清嗓,压低声线,学着幽砚的语气,道:“而我,身为让天界头疼了上千年的魔界之尊,根本瞧不上那两个小神!” 幽砚不禁失笑。 亦秋见她笑了,也扬起了眉眼:“如何?像不像你会说的话?” “你这小笨羊。”幽砚说着,手指轻轻捏了一下亦秋的小脸。 “诶!”亦秋将脸别开,皱眉凶道,“我都是人了,别老动手动脚的!” 幽砚非但不听,还直接停下了步子,转身面向亦秋,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边一起捏。 少女的皮肤细嫩,略带婴儿肥的小脸捏起来凉凉软软的,捏着捏着,还会咬牙皱眉嘟起小嘴,可爱极了。 “别捏了!脸给我扯大了!”亦秋抓住了幽砚的手腕。 幽砚笑着松了手,转身向前继续走去。 亦秋快步追了上前,好奇问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回魔界。”幽砚说。 “啊?!”亦秋不禁诧异。 现在就要回魔界?什么情况啊? 本该贯穿全文的大反派,难道真要提前退场,归隐三界了? 那后面的主线要怎么办啊? 没了她与幽砚的参与,两位主角能靠主角光环斗过恶毒女三吗? 不对,原文是本BE小说,主角不是在受虐,就是在前去受虐的路上,有个屁的主角光环啊! 她要不多看着点儿,真是放不下心…… “幽……幽砚。”亦秋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都把幽砚的衣袖给攥皱了,“我们真就这样回魔界了吗?” 话音刚落,便听得耳旁一声轻笑。 是那种,小羊驼十分熟悉的,鸟女人经常发出的,仿佛在说“你真是笨得好可爱”的那种笑声。 这鸟女人果然无时无刻不在欺负她。 “他们如今到底还是凡人,与凡人一起行动多有不便,再遇上危险,我可照顾不过来。”幽砚说着,望向亦秋笑了笑,道,“面对太难对付的家伙,身旁有你一个小累赘已经够了,不能再多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去找祸斗?” “祸斗之事我懒得管,可背后那家伙,敢这样算计我……”幽砚说着,眼底多了几分怒意,“我一定要将他揪出来。” 亦秋抬眼望着她,不禁弯了弯眉眼。 她想,鸟女人又开始口是心非了,明明想要帮忙,偏又不好意思直说。 罢了罢了,让她装吧,这次便不拆台了。 “所以幽砚,你有想好接下来去哪儿找祸斗吗?” “敖岸山。” “敖岸山?”亦秋眼底满是诧异。 这又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鸟咕咕飞,你特喵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到底挖了多少坑没有填! 第76章 第 76 章 幽砚说, 接下来要赶挺长一段路,在离开曦城之前,要补充点路上的必需品。 这话音刚落, 亦秋便被幽砚带着四处做起了“小贼”。 在这种无比玄幻的世界里, 修为高就是了不起, 不管是哪家铺子的门栓, 在幽砚面前都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事儿,店门一开, 店里就必定会少点东西。 今夜轮值的更夫也不知将更打到了何处,此刻这条街上四下无人,幽砚就这样带着亦秋从街头挑到了巷尾, 不管看见什么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往灵囊里放, 半点也不嫌多。 搞了半天, 这鸟女人天还没亮便拽着她跑了出来, 不仅仅只是为了赶在江羽遥他们醒来前悄悄离开, 还是为了方便“偷”人东西。 不过真要说偷, 倒也算不得。 幽砚虽是一路走一路拿,但都按大致价格留下了些银两,离开前还不忘顺手帮人锁个门。 可就算留钱了, 那也是深更半夜不问自拿, 亦秋从小到大哪做过这档子事儿啊?一时间屁都不敢放一个, 一双小腿走到哪儿抖到哪儿,眼睛时不时望四周看一眼, 生怕被人发现了来不及藏。 她忽然就怀念起了当羊驼的好。 有时候真不得不承认,做动物的时候, 那羞耻心就是比做人的时候要弱上许多——五天不洗澡都不嫌自己脏的那种弱法。 为了降低心里的负罪感, 亦秋开始试图以“思考”来为自己转移注意力。 思考的第一目标, 便是要搞清楚“敖岸山”是个什么地方,这个地方与原著是否有着什么联系,以及幽砚为什么会觉得去这个地方就能找到祸斗。 这些问题,光靠想是想不出来的,但有一个家伙应该会知道。 “宝才系统,你给我死出来!” 【在呢。】 亦秋懒得跟系统多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敖岸山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敖岸山是《枯枝瘦》世界观中的一座上古仙山,相传就坐落在凡间,不过隐匿于神力结界之中,常人不可觅见。】 【《山海经·中山经》中曾有记载:“中次三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居之。是常出美……”】 “打住!说人话!”亦秋头疼了一下,不自觉就用上了幽砚的口吻。 妈哟,这都啥跟啥啊? 她都毕业那么多年了,一点也不想做文言文的阅读理解好吗! 【敖岸山很富饶,南面多美玉,北面多赭石、黄金,山里住了个神仙叫熏池,养了只神兽,长得像白鹿,生着四只角,名叫夫诸,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水灾。】 “你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做啥?!” 【嘤QAQ!】 绝了,这宝才竟敢跟她“嘤”,“嘤”都算了,还“QAQ”? “好好说话,别撒娇!”亦秋凶巴巴地冲着系统哔哔了一句幽砚经常用来哔哔她的话,而后不等系统反应,便将话继续问了下去,“你知不知道这地方和原著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地方和翳鸟跟祸斗有什么关系?” 【重要剧情,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又是这句话…… “你是真的屁用没有……” 【当宿主离开主角超过一定范围,我可以帮助宿主远程查看主角的身体状态,或可助宿主防止主角悄悄暴毙。】 “有什么用?”亦秋一听就来气,“他俩要真暴毙了,千里之外的我能拦得住不成?” 亦秋正跟系统发脾气呢,后脑勺忽被幽砚敲了一下,一时猛地回过神来。 幽砚:“走了。” 亦秋:“……啊?” 幽砚:“抓紧我。” 亦秋:“诶?” 刚回过神来的亦秋下意识歪了歪脑袋,大脑都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身侧之人搂住了腰身。 下一秒,她只听得身后倏地响起了一阵展翅之声,自己的一双脚便已伴随着一瞬的失重感,瞬间离开了地面。 她于惊慌之中尖叫着扑进了幽砚的怀里,一双瑟瑟发抖的手,下意识勾上了幽砚的脖颈。 赶路的话,以术法疾行速度最快,但比较耗损灵力,不适合长途跋涉。展翅飞行虽不及疾行那么快,却比步行快了许多——无疑,这便是最好的赶路方式。 都说人从高处往下看,视线会十分开阔,能看到平日看不见的风景。 可亦秋哪敢睁眼啊! 那巨大的红色羽翼于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着,有风扑面而来,吹得她浑身发冷,而那脚不沾地的感觉,更是将她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连带着整个脑袋瓜都变得空空如也。 她紧紧闭着双眼,煞白的小脸上似写满了“吾命休矣”四个大字,整个人都快僵成一条冰棍了。 “怕什么?我还能将你丢下去不成?”幽砚皱眉道。 “啊?你说什么?”风太大,她听不清楚! “我还能摔你下去不成?”幽砚重新说道。 亦秋这次听清了,可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害怕。 她错了,真的错了。 当年离开魔界时,她还怨幽砚不肯带她飞上一程,如今真带她飞了,她却是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当场去世。 “你胆子可真小。” 幽砚的声音自耳边轻轻传来。 亦秋缩了缩脖子,没睁眼也没反驳,只将幽砚搂得更紧了一些。 幽砚:“……你要勒死我?” 亦秋:“……” 幽砚:“从此处去往敖岸山,最快也要一天一夜,你是打算一直不睁眼?” 亦秋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幽砚笑了笑,道:“怕什么?我不会让你摔着的。” 那一日,幽砚于耳畔轻声哄着亦秋,她用那往日里不常有的语气,温柔地对着那个胆小鬼说,睁眼看看,天快亮了。 忽然,远处似有群雁飞过,随晨风而鸣,敲醒夏日不长的夜。 亦秋也不知为何,心底某一处,似被触动一般,忽有勇气如潮而起,一寸一寸,驱逐了那占据全身的恐怖。 她用力吞咽了一下,颤抖着搂住幽砚的双臂,微微睁开了有些抽搐的眼皮。 下一秒,她怔怔睁开了双眼。 她望见,夜色将尽未尽,远方一抹天光刺破黑暗,灼亮层云。 朝霞似镶了一层金边,它顶着一线鱼肚白,于这昏暗的天地,缓缓撑起了一片深蓝,又一点点,淡去了颜色。 而低头之时,她脚下亦是层云,轻而不可触,似带着丝丝凉意。 恐惧再次到来之时,她的腰身忽被吹雪牢牢缠缚,而吹雪的另一端,缠系在幽砚的腰上。 “这下总不会掉下去了吧?”幽砚低眉望着怀中小妖,眼底泛着浅浅的笑意。 亦秋没有说话,只下意识闪躲了幽砚的目光。 心跳得好快——肯定是鸟女人飞太高吓的,明明知道她怕高的,还飞到云层之上。 耳根有些发烫——都怪这鸟女人笑话她人怂胆小,虽然都是实话,可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不过往后的日子里,这种需要靠飞来赶路的情况应该不会少,她倒也不是不能克服一下的…… 亦秋这般想着,怯怯抬眼望向了幽砚。 此刻的幽砚,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看着她,这让她拥有了将其凝视的勇气。 旁侧掠过的风,撩动着幽砚的长发。 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唇瓣,还有那完美的轮廓,每一处都是动人心魄的存在。 亦秋不禁想,这样的人,怎会无人爱她? 这样的人…… 应值得被世间所有的美好抱拥。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没有长那一张嘴。 …… 亦秋不是一个多爱感受大自然的人,从前乘飞机时便喜欢睡觉,毕竟沿途风景再美,也不能当饭吃不是? 正因如此,渐渐适应高后,她开始在耳畔呼呼的风声之中,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并不怎么舒适地补起了昨夜没睡足的觉。 高处多严寒,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迷迷糊糊睁了次眼,便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红色羽衣,那衣裳很轻很薄,却有十分暖和,应是蕴含着不少灵力,那么大的风也吹不走。 听说,仙妖神魔化人之时,若是没有什么东西可穿,自身皮毛便会化作衣裳,而这样的衣裳,是携有一定灵力的,随着本体的强大,它也会拥有不弱的防御力。 鸟女人这是…… 将她自己的鸟毛拿给我披了吗? 亦秋如此想着,情不自禁地扬唇窃笑起来,将下巴在那衣裳之上蹭了蹭,又闭目继续睡去。 那一日,她都不知自己到底零零碎碎地睡了多少次,只知这一路赶得急,除去必要的方便,就连吃喝都是在天上解决的,随便几块干粮、几口水,应付应付,便算完事儿。 亦秋忽然特别佩服这些长翅膀的鸟人,经常这么飞来飞去都不嫌累,哪像她啊,被带着飞了一整天,脑仁都快被一路掀起的风给吹麻了。 落地之时,夜色深沉,四周是一片无人山林。 一连飞了那么久,此刻终于回到地上,亦秋瞬间从幽砚怀中跳了下来,正想四处走走,便被吹雪拽住了身子。 亦秋:“……” 幽砚:“别乱跑。” 幽砚说着,将亦秋拽回了身侧。 她忽然闭上双眼,两手于身前结了个法印,灵力骤起之时,她左手向下一按,右手向上一抬、朝前一推,幽绿的灵光,瞬间撞上了一层如墨遇水般的灵墙。 下一秒,幽砚睁开了双眼,暗金色的瞳色骤然一冷,那如墨的灵墙轰然碎裂。 霎时山林震颤,惊起飞鸟无数。 幽砚收起一身灵力,向那结界破碎之处走去,亦秋歪着脑袋呆滞了一下,忽觉腰间被一股力量拉扯了一下,“诶诶”着向前踉跄而去。 进入那层结界,四周景色竟是陡然大变。 仙山之中自有灵气,点点灵光如萤缭绕于茂林之中,外人的到来,惊醒了沉睡的虫鸟,它们振翅而飞,盘旋于这夜色之中,美得不似凡间。 这里就是敖岸山? 鸟女人为何来此处找祸斗?那大火狗来了,不得把这好地方直接烧穿? 第77章 第 77 章 短暂诧异后, 亦秋发现自己又犯蠢了。 分明昨天系统刚说过,敖岸山以神力结界隐于人间,里面住着一位名为熏池的上神, 还养着一只走哪儿淹哪儿的四角白鹿, 此地怎么可能让一只大火狗给烧了呢? 等一下! 走哪儿烧哪儿的黑狗,走哪儿淹哪儿的白鹿?! 原来, 那宝才系统真没有在说废话, 水能克火, 三岁小孩儿都懂的道理, 她怎么就脑子宕机了, 完全没有想到呢? 幽砚在原著里就可喜欢借刀杀人了, 如今她自己不是祸斗的对手,自会想法子利用别的力量将其搞定。 “系统, 昨天你说的那个,发大水的鹿,叫什么来着?它很厉害吗?比祸斗还厉害吗?” 【夫诸是《枯枝瘦》世界观中的上古凶兽, 身形似白鹿, 长四角,兆水之兽,相传它出现的地方, 都会发生水患, 现已为上神熏池度化,成为了敖岸山的守护神兽。】 果然是个厉害的家伙啊, 难怪幽砚会来此处,这就不是来找大火狗的, 而是来找灭火器的。 不过, 此地有上神居住, 幽砚身为魔界之尊,如此大摇大摆地闯入此地,真的合适吗? “幽砚,你伤还没好……”亦秋凑到幽砚耳旁,小声提醒道,“我看这里不一般啊,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仙人居住,我们这样破门而入,是不是太……” 亦秋话音未落,便见四周草木鸟雀竟都化作了几乎静止的水墨之态,与此同时,天地皆变为了水墨画卷。 那是一幅好似能够囚禁万物的画卷,而那画卷之中,唯有墨色灵光如水流般缓缓流动。 一股强大的灵压忽自四面八方而来,亦秋下意识朝幽砚靠去,便见幽砚一手将她护于身后,单手撑起一方灵力结界。 “何方妖魔来此,扰我敖岸清幽?” 出声询问之人,自这幅以天地为纸,生灵为墨的画卷之中踱步而来。 他以玉簪束银发,身着一袭墨色长衫,面容清俊,手不持寸铁,只摇一把绘着无眼之龙的折扇,一身仙骨傲然,不怒而威。 画境之中,幽砚一头长发散去了墨色,唯余那暗沉的红。 她抬眼望向面前之人,不紧不慢,淡淡应道:“我若此刻去往天界,帝俊那老头都得礼待我三分,你却问我是谁?熏池,你怕是清闲日子过久了,脑子一起糊涂了。” “你竟敢直呼天帝名讳?你是……”熏池目光不由凝滞,片刻迟疑后,他看见了幽砚腰间那根系着另一只小妖的水色长鞭,一时之间,他的神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赤发、金瞳、吹雪鞭,你是魔尊幽砚?!” “天魔两界许久未曾开战,你们都应知晓,那是我顾念昔日昆仑那点‘旧情’。”幽砚扬起一丝唇角,抬眉冷笑,“怎么?如今我离了魔界,来寻你们这些仙啊神的叙叙旧,你们就这么待客啊?” 熏池微微蹙眉,短暂犹豫了数秒,终是抬手于半空之中画出一道法印,只一瞬,便将四周神力撤去。 虽然谁都知道魔尊幽砚于昆仑不会存有任何“旧情”,可天魔两界间那微妙的和平确实已经持续千年之久,若没有十足把握诛杀眼前魔女,那便确实不应得罪。 片刻沉默后,熏池折扇一摇,修补了幽砚身后那方破损的结界,这才对着幽砚行了一拱手之礼:“敖岸山已有数千年不曾现世,不知魔尊此番前来,所欲何求?” “上神的日子属实悠哉。”幽砚目光于四周淡淡扫了一遍,笑道,“人间有难,上神可管?” 熏池神色严肃道:“人间自有人间劫,若非魔祸降世,仙神不可轻易插手人间之事,此乃天道法则。” 幽砚听了,牵着身旁一脸懵逼地亦秋向前走了两步,问道:“不知在上神看来,我入这人间,可否算得魔祸降世?” 熏池一时失语,皱眉凝视幽砚许久,似是想从她眼底看出她到底意欲何为。 幽砚见他不答,便也不再捉弄,只淡淡说道:“不必紧张,我今日来此并无恶意,只想借夫诸一用。至于这缘由,或可理解为,人间有难,你们这些仙神碍着天道法则不敢管,我这个魔头看不下去,便只好多管一下闲事了。” “我已说得十分明白,人间自有人间劫,别说战火缭乱、朝代更迭,纵是沧海化作桑田,亦是天道使然,仙妖神魔皆不应以一己之力扰之!”熏池皱眉道,“我再说一次,夫诸不会离开此处,它的力量远超你我,并不属于人间。” “你们神仙可真是顽固。”幽砚反问。 “魔尊,请回罢!”熏池说罢,甩袖转身,负手而去。 幽砚跟在了他的身后,道:“它应就在这山中,我会去寻它。” 熏池漠然应道:“就算我应允了,它也不会跟你走,凭你之力,怕是带不走它。” “它会同我走的,我有办法让它心甘情愿地跟我走。”幽砚说着,停下步伐,闭目施展起了搜灵之术。 “幽砚!你到底想做什么?”熏池转身以灵力将其制止,皱眉怒道,“夫诸乃是上古凶兽,它的力量,不是你驾驭得住的!” “这就用不着熏池上神操心了。”幽砚应着,再次将搜灵之力外释。 熏池不由恼怒,竟是一言不合,再次动手。 画龙的扇面展开,只一瞬便逼近了幽砚。 幽砚旋身避过,脚下步子方才站稳,便已于那电光火石之间,赤手空拳、寸步未移地与之对上数招。 墨痕与幽绿的灵光来回交错,亦秋呆立在旁侧,看得那叫是一个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人人都说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可她就站在幽砚身侧半米处,两人过招之时衣袂都飘到她脸上了,也不曾受到一丝擦伤。 可没有受伤并不代表没有受惊。 当幽砚将吹雪从她腰上抽离之时,她就像个陀螺,身不由己地转了几圈,若非灵根大涨后下盘底子好了许多,差点便要摔到地上。 下一秒,一神一魔之间的法斗愈演愈烈,亦秋吓得躲到一棵大树后头,心有余悸地围观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想起幽砚伤势未愈,一时有些担忧。 这鸟女人也真是的!不就是借一头鹿去搞一只狗吗?这些神仙又不会真不管人界死活,把话说清楚不就完事儿了? 亦秋忍不住跳到树外,焦急地喊了起来:“幽砚,别打了!熏池上神,我们没有恶意的,有话好好说嘛!” 然而不管她怎么喊,眼前二人都没有半点停下的迹象。 短暂沉思后,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将灵力聚于双手。 口水,自羊驼小妖的嘴中tui了出来,它们停滞于半空之中,在羊驼小妖微弱的灵力催动下,膨胀并分裂成了无数的唾沫星子,喷水车洒水似的,直逼面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 如此微弱的攻击,自是无法伤人,可无论熏池还是幽砚,都在那一刻飞身后撤了两米之远。 亦秋能够读懂他们眼中的诧异。 因为那诧异,和她心底想要吐槽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噫!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进攻方式! “额,那个……”亦秋挠了挠头,眨眼道,“你们不要再打了!” 此时此刻,幽砚与那熏池隔了少说五米远,打是暂时没打了,却是谁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有话好好说啊!”亦秋说着,连忙上前拉住幽砚的手腕,道,“幽砚,有话好好说,什么都能商量的嘛!” “我好好说了的。”幽砚目露不屑,低眉理了理衣襟,淡淡说道,“是他先动的手。” 熏池道:“我不知魔尊到底所求为何,可夫诸既已选择长留此处,我便要护它一世安宁。” 幽砚反问:“哪怕祸斗重临人世?” “什么!”熏池闻言,神色大变,持扇之手,不由得捏紧了几分,“不可能……” “不可能?”幽砚轻笑一声,伸出曾被祸斗伤过的手臂,以灵力从中逼出了一阵天火余毒。 “这……” “祸斗之力,你应认得。”幽砚说着,将灵力收回,淡淡说道,“半月前,我于芜州遇见了它,内伤至今未愈,否则就凭你,也配对我出手?” 熏池犹豫片刻,皱眉道:“此事不应魔尊插手,更不该找夫诸……人间若有难,我会告知天界,魔尊请回罢!” “诶,你这神仙怎么回事?不是说了‘魔祸降世’便可插手人间之事吗?”亦秋皱眉问道,“那祸斗如此凶狠,放任它留在人间,必成祸患!我们不过是想借你家白鹿一用,怎的这么小气?” “魔尊既然伤势未愈,那还是多多修养为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出手送客!” “熏池。”有少女之声,从身后传来,轻柔而空灵,恍若沉入梦境。 熏池默然,闭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亦秋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一头白鹿自林中走来,头生四角,周身似萦绕着一层柔和的白光,优雅而又无比洁净。 它说—— “熏池,两千年前,我若选择面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一次,我不能再逃了……” 第78章 第 78 章 “听我说个故事吧。”白鹿轻声说道, “听完,你们再决定是否要杀了祸斗。” 上古时期,混沌初开, 鸿钧未讲道, 女娲未造人,三界以妖为正统。 盘古遗留世间之力, 经六道轮回, 赋予巫族天生神通, 后巫妖两族分庭抗礼, 妖据天界而立, 巫据地界而生。从此, 世间便有了神魔之分。 而这世间,除去神魔, 还有诸多中立妖兽,行于人间。 后女娲抟土造人,置于人间, 人族太过脆弱, 难与妖兽共存,天庭便依天道制定法则,以善恶评定万物生灵, 以此守护人族。 妖兽便也是从那时起, 被分作了神兽与凶兽。 “可有的妖兽,太过强大, 生来便会为人间带来灾厄,这与善恶是无关的。”熏池说着, 望向夫诸, 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亦秋停下了拨弄池水的手指, 抬眼之时,目光不自觉望向了幽砚。 夫诸出现后,熏池的态度再不像先前那样强硬。 此时此刻,她们坐在敖岸山中的神鹿池边,饮着山间朝露沏的清茶,听这遗世已久的熏池与夫诸,说起了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故事。 原来,熏池并不是夫诸的主人,他只是给了夫诸一个容身之所。 夫诸生性温和,可上万年来,一直被天人两界视作凶兽。 只因它拥有着太过强大的力量,却一直无法很好的将其控制——它去过的地方,必见大水,它行过的城镇,必遇水患。 它没想过伤人,可纵然逃窜在人间的每一个无人角落,也依旧还是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无辜之人。 熏池说,这世间很多事是不公平的,天道法则以善恶评定万物生灵,可善恶又该以何种标准去评定呢? 幽砚冷笑道:“还不都是由你们这些仙神评定?” 熏池没有否认:“随着人族渐兴,天庭下令,诸仙神下界降服凶兽,守护人间……我便是在那时,遇上了夫诸。” 夫诸虽被称作凶兽,却从未想过伤人,心地善良、性情敏感,像个不曾长大,却又没人疼爱的孩子。 为保下它的性命,熏池便对外声称自己已与它缔结血契,将其收作了一只灵兽。 可实际上,他并未剥夺这个孩子的自由。 他将它带回敖岸,一次次从那被水淹没的卧房之中醒来,无奈却又不厌其烦地教它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 这样的情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夫诸终于修出人形,能够稍稍控制一下自己的力量了。 而那时的人间,正处一片慌乱之中。 上古凶兽祸斗忽然现世,为人间带来了可怕的灾劫。 祸斗生性凶残,又能使天火,可焚毁仙神三魂七魄,一时之间,就连水神都束手无策,其余仙神更是没一个能想出法子。 夫诸得知此事,自愿前往一战。 这一战,一追一逃,持续百年之久,祸斗终是败下阵来,显出弱小的原身,因伤重而不停轻声呜咽。 夫诸一时心软,请求熏池像当年收留它那样,将祸斗一同收容。 可这些年来,祸斗作恶多端,天地难容,其本性更是极为恶劣,这让熏池心底生出了犹豫。 “我能制住它。”那时,夫诸坚定道。 熏池思虑许久,终是以自身神力封住了祸斗大半修为,顶着来自天庭的诸多压力,将其带回了敖岸山。 他说,他至今仍不知那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后来发生了什么?”亦秋忍不住追问。 只见那白鹿缓缓闭上双眼,鹿角忽如枝丫般发光生长,短短数秒,便开出几朵无比洁白的花。 微风一吹,花儿便随风零落,飘至亦秋与幽砚的身前。 亦秋惊叹着将其捧于手心,只见熏池指尖于神鹿池中轻轻拨弄出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下一秒,池水染墨,四周的一切都渐渐虚化,直至彻底黑暗。 所有光线消失前,亦秋下意识抓紧了幽砚的左手,她很快感觉到了对方平淡的回应,一时心安许多。 当视线再次清晰之时,熏池与夫诸都已不见,此处还是那个神鹿池,可四周景象却与方才有着有许多不同。 是季节的不同,是花草树木生长的地方不同,这些不同太过明显,无需多么细心,只一眼便能看出差异。 “这里是……”亦秋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贴近了正在打量四周的幽砚。 “熏池的画中境。”幽砚说着,伸手触碰了一下旁侧树木。 果不其然,她的指尖从那树木之中穿了过去——这里的一切,全部都是幻象。 “啊?那,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亦秋说着,皱了皱眉,“硬闯,会不会需要损耗很多灵力啊?” “没必要。”幽砚淡淡说着,转身向别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对旁侧紧抓着自己的亦秋解释道,“这里是夫诸的记忆,我们只能旁观,无法干预,所以也不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这样啊……”亦秋说着,长舒了一口气。 她低眉之时,看见自己还牢牢抓着幽砚的手,也不知为何,忽觉有几分尴尬,一时讪讪缩回了自己的小手。 亦秋跟在幽砚身后走了许久,忽而被边上草丛里蹿过的一道黑影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她惊叫着撞到了幽砚身上,一手紧紧抓着幽砚的胳膊,一手颤抖着指向草丛。 下一秒,高高的草丛里钻出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小奶狗,耳朵尖尖小小的,耷那在不大的脑袋上,一双圆溜溜的红色眼睛,似是宝石一般,无比漂亮。 “这,这是……祸斗?”亦秋尴尬地松开了幽砚,瘪了瘪嘴,“哈,这小热狗倒是没怎么长变啊,芜州石穴里,它好像也长这样……” 幽砚看了亦秋几秒,扬唇一笑:“大惊小怪。” 亦秋眼珠子滴溜一转,轻哼一声,没有进行反驳。 若是往常,她听到幽砚说这样的话,多少是会有些来气的。不过今日,这话虽还是那种听了就让人无语的话,可幽砚的语气较之往常却是柔和了不少,这便不那么令人生气了。 亦秋将目光移向那只小黑狗,只见它撅起屁股,向前伸长了两只小肉爪,哼哼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了一圈,蹦蹦跳跳朝着下山的路奔跑而去。 “它跑了!”亦秋叫着,轻轻拽了拽幽砚的衣袖,便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小黑狗没能跑太远,便一头撞上了凭空出现的一幅山水墨画。 下一秒,墨画散作一抹墨色,又聚成人形,俯身抓着它的后颈皮,将它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小家伙瞬间挣扎着四肢,龇牙咧嘴地低吼了起来,一边吼,小嘴一边儿往外喷着不成气候的小火苗。 “还想逃?”熏池皱了皱眉,“你这小狗,现在就这点力量,是能逃到哪里去?” “放开我,放开!不然我把这里烧了,我烧你家,烧你山……我,我烧了你!” 小黑狗扭动着小小的身子,凶巴巴地叫嚷着,奈何声音奶声奶气的,半点唬不到人。 它叫着叫着,便被熏池一路拎到了“家”里。 那是一方不大的宅子,宅子里有一处不大的前院,院落中种着一些人间不常见的花花草草。 身着白衣的女子自屋中迎了出来,望见熏池手中拎着的小狗,不禁皱了皱眉:“你又要逃!” “我没有!”小狗下意识摇了摇尾巴,眼神几分闪躲地犟嘴道,“我随便走走,他硬要抓我的!” “你用那么快的速度‘随便走走’,而且马上就要走到结界出口了,我能不抓你吗?”熏池说着,将它向前丢去。 白衣女子连忙伸手将其接入怀中,小黑狗当即从女子怀中拱了出来,冲熏池做了个鬼脸。 女子抚了抚它后背上的绒毛,转身走回了屋中,将门合拢。 “诶,还不让人看了?”亦秋说着,跑至窗外,撅着屁股想要偷听。 幽砚摇头轻叹了一声,抬手朝亦秋撅起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瞬间便将那傻丫头拍进了窗与墙的里面。 靠靠靠! 忘了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景! 亦秋站直身子,尴尬地顺了顺两根辫子,而后装出一脸若无其事,将目光投向了那名女子与小黑狗。 “你能逃去哪里呢?”女子蹲在小狗面前,轻抚着它的脑袋,“如今的人界,容不下我们这些凶兽了……” “我去地界啊!那儿都是魔,没那么多规矩!”小狗仰头说着,“你和我一起去吧?留在这人间做什么?一点也不自在!你是妖兽啊,为什么要修成人类的模样,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一副人类的皮囊里?你从前的样子,不好看吗?” “什么叫自在?伤人性命便是自在?”女子反问。 小黑狗一时失了言语,它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声嘟囔道:“这里有什么好的?我不喜欢神仙,不喜欢人,他们都坏……他们把我们这些妖兽原本居住的地方给抢走了,却还要假惺惺地收留我们,装什么好心啊……” “熏池不是这样的人。” “是,他就是!他超凶的!”小黑狗说着,龇了龇尖尖的小牙齿,“要不是我力量没了,我一把火烧了这里!” “你敢!”女子皱了皱眉,语气柔柔的,却明显多了几分怒意。 “……”小黑狗瞬间失了底气,再不敢说话,只可怜巴巴地冲着女子摇了摇尾巴,任由女子抚摸着自己身上的皮毛。 亦秋见了,不由感慨:“这小热狗,还有这么听话的一面呢?” 幽砚:“小屁孩儿。” 亦秋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当即转过身去,望着幽砚嘻嘻一笑:“你不也是从小屁孩儿长这么大的吗?” 幽砚皱了皱眉,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亦秋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小黑狗,心底忽然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幽砚走得太快,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给她思考,她晃了晃杂乱的脑袋,转身追着幽砚一同跑了出去。 离开那间屋子的前一秒,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不大的谈话声。 “祸斗,你会喜欢上这里的……或许,你也会喜欢……人类的模样?” “才不会呢!” …… 真是一只别扭的小狗。 第79章 第 79 章 夫诸的记忆, 零零散散、断断续续,似是无数的碎片,散落在敖岸山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走到哪里, 无论春夏秋冬, 它们都会出现在“外来者”的面前。 虽不知是哪个年月,却偏偏每一个年月,都平淡而又温馨。 原来, 夫诸在化形为人后,便拥有了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渐漓。 那是熏池为她取下的名字。 漓漓细雨渐无声…… 对四处流亡了上万年的夫诸而言, 能留于此处, 平凡至无声无息, 便是她于心底渴求已久的, 最最美好的安宁。 她想把这份安宁送给祸斗。 她相信, 祸斗会喜欢上这里, 喜欢上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生活。 只是最初的那几年,小黑狗可不止一次想要逃跑,只不过它就那点力量了,每一次都会被逮个正着。 身为一只曾经无比威风的凶兽, 它自是谁都不服,见谁都骂骂咧咧, 扯着嗓子叫唤个不停。 这不大的小黑狗, 可谓是又小又极具破坏力, 哪怕仅余的那点力量只够她吐出一些小小的火苗, 它也能靠着那种看上去不比打火机强多少的小火苗四处放火。 那段时日, 非但遮风挡雨的宅子经常忽然着火, 山里的花草树木也没少遭殃。 熏池几乎是每天都在头疼, 而且每次头疼, 都会在一股焦臭味中将灵囊里那本人间食谱翻出来,把上头烹制狗肉的方法反反复复看上几遍。 这小狗是渐漓要养的,所以山里失了火,也都是渐漓赶去浇灭。 这种事的次数多了,脾气再好的鹿也会生气,所以后来,那只十分厌水的小黑狗,成了神鹿池中的“常客”,只要敢放火,渐漓便会将它困在里面泡上两三个时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熊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欠收拾,打几顿就好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小火狗便老实了起来,非但再也不敢随便喷火,就连面对渐漓的态度都怂了许多。 “这只小热狗,闹腾得不得了,一定要这样收拾才能稍微乖一点。”亦秋止不住感慨,“你看我是只羊驼的时候,多听话啊,你一个眼神,我就立马乖了。” “你现在可不怎么听话。”幽砚说着,仰头望向了头顶的蓝天。 亦秋瘪了瘪嘴,低哼了一声——她觉得自己有资格鄙视幽砚身在福中不知福。 忽然之间,周围的景象再次虚化,斗转星移过后,眼前的一切又变幻了新的模样。 那是一年冬,小黑狗缩在卧房的角落,憋足一身力气,幻化出了人形。 小丫头看着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分外粉嫩,长发梳成双平髻,身上穿着的,则是一身绒毛幻化而来的冬衣,虽是暗沉的黑色,却哪儿哪儿都坠着茸茸的毛球,穿在那小丫头的身上,很是可爱。 那只曾经别扭地说着“我不喜欢人类皮囊”的小黑狗,如今到底还是没能逃脱真香定律,暗戳戳地修炼出了一副人类的面孔。 她蹦蹦跶跶跑到梳妆的铜镜面前,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独自欣喜了半天,最后跑出房门,一路大声叫嚷了起来。 “渐漓!渐漓!我修出人形了!” “渐漓——熏池——你们在吗——” “渐漓!渐漓你在哪儿?我修出人形啦!” 屋外白雪铺得漫山遍野都是,小丫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里四处乱跑,一路呼着热气大声叫喊,旁侧树枝上的雪都被她嚎得跌落了下来。 亦秋追在她的身后,一边追一边感慨:“这小热狗还挺偏心啊,渐漓渐漓的叫了七八声,才勉勉强强带熏池上神玩一次。” 幽砚跟在亦秋身侧,不由轻笑一声,道:“搞得跟叫魂似的,和你有得一拼。” “我哪有!”亦秋皱起了眉头。 “没有吗?”幽砚反问。 “才没有!”亦秋说着,便见渐漓自远方向着那小丫头迎了过去。 小丫头双眼一亮,飞似的奔了上前,于渐漓面前站直了身子,仰头道:“我修出人形了!” 渐漓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小丫头,眼底欣喜愈发浓烈,她牵起小丫头粉扑扑的小手,扬起眉眼,感叹道:“太好了!你告诉熏池了吗?” 小丫头瘪了瘪嘴:“谁知道那白毛跑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他,不找了!” 渐漓笑着点了点头:“那就不找了,我们回去等他,他回来看见你修出了人形,一定会很开心。” 小丫头问:“他又不喜欢我,怎么会开心呢?” 渐漓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胡说,他喜欢你的。” 正如渐漓所说,熏池回来后,望着那小丫头的目光里确实流露出了几分惊喜。 那一夜,是这仙山之中三个相依相伴之人,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尽管熏池早已辟谷数千年,那日仍是没有拂了渐漓的面子。 饭时,渐漓问那小丫头,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名字。 小丫头摇了摇头,道:“所有人都叫我祸斗,那我就叫祸斗,还需要什么名字?” “不好。”渐漓摇了摇头,“妖也好,兽也好,修成了人形,便都会有一个更像人类的名字。” 小丫头想了想,对渐漓嘟了嘟嘴,道:“那你为我取一个?” “我?”渐漓思虑片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旁侧独自饮酒的熏池。 熏池抬眼望了望屋外的那轮明月,沉吟片刻,笑道:“月灼如何?” “月酌?”小丫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熏池手中的酒杯,“酌酒的酌吗?” 熏池摇了摇头。 他说,灼灼辉辉,明亮而炽盛,是为火。明火,除却伤人,还能驱逐黑暗,是为光。 火是光,月亦是光。 他希望,凶兽祸斗能像这月,成为世间最柔和,最不伤人的光。 “月灼……”渐漓重复着这个名字,回身望向那小丫头,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 “神仙的废话可真多啊……”小丫头低声嘟囔着,目光竟也不自觉顺着熏池的目光望去。 数秒沉默后,她收回了目光,道:“不过,你这白毛取的名字倒也不难听,我便先收下啦。” …… 眼前的一切,再次变得虚无。 亦秋下意识也抬起头来,望向了天边那一轮渐渐虚化的满月。 “熏池想将她们保护起来,渐漓如此,月灼也是如此……”亦秋低声感叹道,“他希望她们都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就在这敖岸山中过上一生。” “可惜,并没有。”幽砚说着,转身走向了别处。 亦秋连忙追了上前,道:“幽砚你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祸斗为什么会被封印在芜州两千多年?熏池和夫诸又为何不去救她?” 幽砚沉思片刻,应道:“只怕当年封印祸斗之人便是他们两个。” “啊?”亦秋皱了皱眉,摇头道,“我觉得不应该……” 幽砚没所谓地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亦秋上前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好奇道:“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一定的意义,那么幽砚……你的名字呢?” 幽砚一时默然,好半天才将目光转向亦秋,淡淡反问道:“你呢?” “我?”亦秋瘪了瘪嘴,“嗐,没什么意思……我生在秋天,便叫‘秋’了。” “亦呢?” “我妈的姓呗。”亦秋答得随便。 “你随母姓?”幽砚眼底似有些惊奇。 “嗯,情况是比较少见,不过在我家是这样的……” 幽砚轻笑了一声,道:“你们羊驼倒是新奇,未开灵智也能拥有名字。” 亦秋脚下步子一僵,便知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幽砚套话了。 她咬了咬牙,犟嘴道:“不……不,不可以吗?!” “可以。”幽砚说着,又轻飘飘问了一句,“说起来,先前我与熏池只谈到了夫诸,并未提过何为夫诸,你为何知晓她是白鹿?” “啊?”亦秋不由一愣,张着嘴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这才装傻充愣地反问道,“你,你说什么?” “许是我记错了吧。”幽砚说着,四下望了一眼,浅笑道,“还挺巧,刚说秋天,这便真到秋天了。” 亦秋皱眉闭眼,咬唇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只见四周落叶纷纷,随着那卷来的秋风轻盈而舞。 正在山里追野兔的月灼忽然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小丫头的脸色较之先前差了许多,怎么看都不太有精神的样子。 “她病了?” 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随着岁月流逝、时光推移,月灼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在冬天的时候,会虚弱到连人形都无法保持。 敖岸山中,由那小丫头带来的欢声笑语,一年更比一年要少。 忽然有一日,渐漓敲开了熏池的房门。 她说:“我会害了她。” …… 亦秋不由得拧起了眉心。 “水火不相容,她们之间离得越近,对彼此的伤害也就越大。” “为什么渐漓没事?”亦秋目露几分茫然。 水能克火,可火也能将水烧干啊…… “力量失衡之时,强大者吞噬弱小者,力量相衡之时,便是彼此伤害。”幽砚说着,不由嗤笑一声,“她们本应是宿敌,却偏要在乎彼此,偏要日夜相伴,你说,这是不是可笑至极?” “……” 亦秋沉默片刻,忽而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不可笑。” 幽砚不禁皱眉望了她一眼。 她抿了抿唇,抬眼道:“我觉得,一点也不可笑……” “……” “幽砚,在乎一个人,是情不由己的……” 第80章 第 80 章 在乎一个人, 从来都是情不由己的。 无论身份、地位,还是那些玄之又玄的宿命,都不该是令人绝情的原因。 或许, 夫诸与祸斗本应是宿敌, 可当年夫诸就是心软了,就是将那个小小的,再没有反抗能力的祸斗留下了。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 她们都早将彼此当做了自己命中最重要的人,把敖岸山当做了她们的家, 把熏池当做了她们的家人。 在这座隐世的仙山里, 夫诸成为了渐漓, 祸斗成为了月灼, 她们不再是世人喊打喊杀的凶兽, 只是两个不大的姑娘, 日日相依相伴。 如果说,水火不容就是夫诸与祸斗的宿命,那么……那个曾经说着不喜欢仙神,不喜欢人类, 更不喜欢这里的小家伙,如今慢慢接受了这里的一切, 就不是宿命吗? 亦秋执拗道:“要是生来便注定对立是一种宿命, 那对立之人走到一起, 也一定是宿命。” “仙神这么多, 人间这么大, 当年偏偏是熏池遇上了夫诸。世人都说正邪两立, 可他一个神仙, 偏就收留了一个妖兽, 那一时心软,便是宿命。”亦秋说着,不由得泛红了眼,她咬了咬唇,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夫诸降服祸斗,本该毁其元神,偏又因一时心软将其留下,这也是宿命……幽砚,不管你信不信,有些人,就算隔着重山阔海,也注定是会走到一起的。” “……”幽砚默然转身,没有多说任何。 亦秋见幽砚不再应答,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语气。 刚才,自己好像表现得很不开心……虽然不开心是真的,顶撞也是真的,可她真没有故意在气幽砚。 她知道,戏中人有情有义,观戏者无情无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就是忽然觉得,幽砚那番话,有些惹她生气了…… 或许是她一直都很小气的缘故吧。 错了,总是该道歉的……可幽砚现在应该在气头上,要怎么道歉比较好? 幽砚:“你说得对,是我固执己见了。” 亦秋:“啊?” 什么情况? 幽砚说这话,是在认错吗?这鸟女人还能有“固执己见”这种清晰的认知? 亦秋不由得战术性后仰了些许,皱眉朝西边望了一眼——渐漓回忆里的太阳,是能从西边儿出来吗? “这里不是夫诸的记忆了。”幽砚说着,顺着亦秋的目光望去,“你在看什么?” “我……找太阳。”亦秋瘪了瘪嘴,就差没将“我觉得你不对劲”直说出来了。 幽砚却全然没听懂似的,淡淡说了句:“这是个阴天。” 幽砚没说错,这是一个阴天。 在这样一个阴天里,渐漓离开了敖岸山,将月灼留在了熏池身旁。 渐漓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夫诸与祸斗再不相伴,便不会再互相伤害。 而渐漓可以离开敖岸山,也可以重新成为世人眼中的夫诸,只要月灼一直是月灼,便什么都可以。 因为,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月灼还不可以。 她可以无人照顾,无人陪伴,但体内封印仍在,刚刚幻化成人的月灼还不可以。 渐漓:“往后,辛苦你照顾她了……她喜欢什么,我都写了下来,我知道这很麻烦,可你尽量……尽量顺着她点吧,她现在还不懂事,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熏池:“你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为什么不给她一个理由?你这样瞒着她,就不怕她以后怨你丢下了她吗?” 渐漓:“怕啊,可比起她怨我,我……罢了,你记着我们的约定就好。” 那一日,渐漓没有把话说完。 她离开了敖岸山,回到了那个纷杂,且并不曾善待过她的人界。 亦秋不禁想,渐漓没有说完的话,应是——比起她怨我,我更怕她知道真相后,宁死也要伴着我。 那日后,此处便成了熏池的记忆。 渐漓离开前,让熏池帮忙保守那个秘密,熏池便一直哄着月灼,说渐漓只是去人间游玩。 冬日严寒,虚弱的小黑狗缩在火炉边打着带小火花的喷嚏,见毯子差点燃了起来,连忙慌张地用小爪子扑打了半天。 “渐漓真是的,出去玩儿都不带上我……要是着火了,还得我自己灭。”她小声嘟囔着,向火炉靠了几分,闭目继续睡下。 冬雪化去之时,月灼身子恢复了不少,终于再次化作人形,每天在山里奔来跑去。 初春,寒气未散,花未开。 她仍是那个喜欢调皮捣蛋的小丫头,而且还因为渐漓不在,变得放肆了许多。 熏池又一次头疼了起来,日日追在她屁股后面,就是为了防止她干坏事。 “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渐漓什么时候回来啊?”月灼抬着脑袋,一双漂亮的红瞳望着熏池,里面满满载着想念,“她回来了,我就不捣乱了。” “……” “熏池,你去把她找回来好不好?”月灼说,“不然你放我出去,我去找她,等她玩够了,我再和她一起回来。” “……” “你为什么不说话?” “再等等吧。”熏池说着,伸手想要揉揉这傻丫头的头发,多少给予几分安慰。 月灼见了,当即俯身,十分灵敏地从熏池抬起的手臂下钻了过去,而后回身冲他做了个鬼脸,嬉笑着大步跑远。 那一瞬,熏池望着月灼的背影,不由轻叹:“渐漓,你写下的每一样她喜欢的东西,我都尽量给了。可你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那些东西。” 天与地在那一刻再次模糊起来。 “她喜欢的,只是会把那些东西送到她面前的渐漓。”亦秋说着,不禁红了双眼。 “真有那么非她不可吗?”幽砚眼底泛起一丝困惑,困惑之中,似又闪烁着什么难辨悲喜的微芒。 纸包不住火,谎言终会有被戳破的一日。 等不到渐漓回来的月灼愈发暴躁起来,她好像回到了最初来此的样子,三天两头地在山中捣乱,且愈发变本加厉。 她吵她闹,没事就追在熏池身后,大喊大叫着想要出去找渐漓。 一时间,宅子里的书画、衣物、各式家具,山中的草木生灵,又一次陷入了不断遭殃的日子。 祸斗心中无善恶。 这世间,她只认夫诸,夫诸就是她心底所有的善恶。 她抱着这样的偏执,在敖岸山中和熏池争执了一年又一年,她渐渐明白,渐漓不是出去玩儿了,只是丢下她了。 终于,百年之后,她冲破了体内的那层封印,逃离了这座没有渐漓的“牢”。 熏池拦不住她,他站在被大火烧毁的结界前,能做的只有无力地叹息。 祸斗要去找夫诸,这世上,没人拦得住。 所有属于敖岸山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作万千尘埃。 下一秒,四周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依旧是山林,可所生植被皆与敖岸山大有不同。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天火焚山,浓烟滚滚,所有的生灵都在挣扎、奔逃、哀嚎,用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却偏又无处可逃。 虽然这只是一段两千年前的记忆,可亦秋却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灵涂炭。 亦秋:“是月灼?她为什么……” 幽砚皱了皱眉,忽而搂住亦秋向天上飞去。 亦秋下意识惊叫了一声,回神之时,竟发现从高处向下眺望,可见此山四面环海,是一座海中孤岛。 “这里是……”亦秋不禁茫然起来。 “若我没猜错,此处应是北海蛇山。”幽砚淡淡说道。 【《山海经·中山经》中曾有记载:“北海之内,有蛇山者,蛇水出焉,东入于海。有五采之鸟,飞蔽一乡,名曰翳鸟。”】 系统忽然出来背书,听得亦秋不由一愣。 此处不是熏池的记忆,那便是夫诸的记忆。 可不管是谁的记忆,都与祸斗有关,祸斗一事,牵扯到了蛇山…… 翳鸟郁溯,那个《枯枝瘦》中的恶毒女三,好巧不巧,便是这蛇山神女。 所有的一切,好像忽然都联系起来了。 “夫诸在那里!”亦秋一手紧紧抱着幽砚,一手指向了远方。 远方,四角的白鹿呼风唤雨地踏海而来,她耗损灵力引海水灌向孤岛,却终不及救下这火海之中消亡的生灵。 蛇山余烬之中,再不见一丝生机。 幽砚带着亦秋落于白鹿身旁,隔着两千年的时光,亦能感受那一片荒凉。 大雨倾盆落,白鹿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回身之时,见一神灵,鸟身人面,手捧一只被天火烧得羽翼残缺的五彩之鸟,目光悲悯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许久,她向白鹿轻声问道:“还要逃吗?” 语气之中没有责备,偏却如兵刃般,刺入白鹿心底深处,最不愿面对的那一方柔软天地。 “不逃了。”白鹿说着,回身最后望了一眼被天火焚毁的蛇山。 她的眼中除却哀恸,多了几分坚定。 所有画面的消失的那一刻,亦秋抓紧了幽砚的手臂:“幽砚,渐漓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她……” 亦秋冷静下来,改口道:“她好眼熟,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眼熟就对了,你且想想,她与朝云像不像?” “啊!”亦秋表面惊讶,心底却舒了一口长气。 还好还好,幽砚挺给她面子——虽然家底都快被套空了,但是还没真空掉,能捂住一点是一点吧。 “木神句芒……原来,她与翳鸟还有这般过往。”幽砚抬眼望向了那雨中愈渐模糊的天空,短暂沉默后,忽而浅笑一声,道,“我明白了。” “啊?”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你明白什么了?” 鸟女人这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啊,她怎么就还一头雾水,什么都没想明白呢? 第81章 第 81 章 不得不说, 老天爷对众生真是一点也不公平。 有的人天生强大,有的人天生聪慧,有的人天生美丽,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很过分的人, 生来便将什么好都占完了, 恨不得全方位碾压世人。 无疑, 幽砚就是这样的人。 就在刚才,亦秋看见蛇山焚毁,看见句芒救下翳鸟出现在夫诸面前,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一下就懵了。 她脑子里明明装了那么多《枯枝瘦》的信息,却都只是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点真相的边边角角,而且整个脑子都乱糟糟的, 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去理清头绪。 幽砚倒好, 只不过是看见了句芒,忽然就说自己明白了。 亦秋一时好奇得不行, 连忙追在幽砚身旁问了半天,可最终也就问出了一句话。 幽砚:“芜州石穴那日, 是谁救了我们。” 很显然, 听这话的尾音便能知道, 它并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答案——幽砚知道那一日是谁出手相救了,可她就是不说。 卖什么关子呢! “幽砚, 想到什么你就说啊,别让我猜, 我脑子不好使,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亦秋抓着幽砚的手腕用力晃了几下, 眼里写满了“求知欲”三个大字。 如果没记错,《枯枝瘦》里从未提过蛇山曾经历一场毁灭性的大火,非但如此,原文之中的蛇山可谓是生机盎然,哪像经历过一场天火? 被天火烧过的地方,应像芜州那样,几乎是草木不生吧? 所以,夫诸与祸斗的故事,在小鸟咕咕飞没能写到的原设定中,到底起着一种怎样的作用呢? 幽砚又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她明白的这些东西,又和原著有着怎样的联系? 这些问题,亦秋是越想越觉头疼。 所以她决定了,她不要面子了,她承认她笨了,她不怕被幽砚笑话了。 此时此刻,她半点也不想独立思考,只想跟着幽砚抄现成的答案。 可就在幽砚张了张嘴,似要说出心底猜测之时,熏池的画中境忽如浓墨遇水,似烟似雾,于她们二人眼前飘然散去。 一道强光闪过,亦秋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当她再次睁眼之时,自己与幽砚都回到了敖岸山的神鹿池边。 优雅而又洁净的白鹿自池边站起,一道柔白如月的灵光忽而将它重重萦绕裹挟,灵光渐散之时,一白衣女子自光中缓步走了出来,面容清隽,柔似水月,正是熏池的画中境里,那个赠予月灼温柔岁月之人。 “后来,她一直追寻着我的足迹,我不敢与她相见,只得四处躲藏。可我没有想到,她为了逼我出现,先是为祸人间,后是火烧蛇山……”渐漓话到此处,苦叹了一声,眼底不知压抑了多少愧疚,她说,“后来,是我们亲手封印了月灼……我与她于芜州大战许久,终于得以将她打败,这才在熏池的帮助下,取出了她的命魂,将她长久封印。” 果然啊,一切都如幽砚所料,两千年前,在芜州封印月灼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曾经将月灼放在掌心呵护的渐漓。 而自那以后,经过一场大战,从此封印着月灼的芜州,就这样荒芜了两千年,渐渐成为了传说中天火灼烧过的厄运之地。 亦秋不禁皱了皱眉:“为什么不将她带回来,你们也觉得她罪无可赦吗?” 她话未说完,便已明白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当年,熏池顶着来自天界诸神的压力,强硬地留下了祸斗的性命。仙神并非不能收留凶兽,可他非但没有与之签订血契,加以管束,还在数百年后让它冲破了体内封印,打碎敖岸结界,又一次重返了人间。 如此大罪,根本不是他能轻易承担的。 渐漓说:“若有别的选择,我们都不会这么做。” 这样对待月灼,熏池不忍,渐漓更是不忍。 可就算他们不这样做,天界也不会放过祸斗了。 当年一事,直接惊动了天界的四象神兽,熏池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知若想要保住月灼性命,只能由他与渐漓前去“戴罪立功”。 这些年,他瞒了太多,倒也不差这一次了。 “那时,我以半数修为作引,使得月灼命魂安然离体。我与熏池将那一缕命魂封在了芜州石穴之中,并设下结界遮掩灵息,若有人误入,也不会发现里面藏着什么……”渐漓说着,眼底多了几分疲惫,“命魂虽被封印,月灼却还活着,命魂不灭,她便不会死去,只是……失去了记忆与大部分法力,并且无法远离封印之地。” 亦秋不由得想起了石穴中那只睡得十分安稳的小黑狗。 原来,那是失去了命魂的月灼,她忘了一切,她一直活着,偏又无法离开那里。 “你们这样囚着她,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幽砚冷冷问道。 “许是我自私吧,分明每一次都是我将她重创,却又每一次,都不忍取她性命。”渐漓苦笑道,“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办法,一个能够打破我与她之间永不相容的宿命,让我能和她永远在一起的办法……如果能找到,我便会带她回家……” 亦秋认真思虑了片刻,好奇问道:“你能为她牺牲半数修为,就不能放弃自己的所有力量吗?如果你们都没了自己的力量,不就不再……” 幽砚淡淡打断道:“妖兽失去所有力量便会死去。” 亦秋:“抱歉,当我没说。” 渐漓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愿为她牺牲什么,如果她能好好的,能安安稳稳留在此处,别说让我离开,就是让我死了都好。可是,我到底还是错了,我不知道……” 她说着,双眼不由得泛了红。 她不知道,她也从未想过,那个好不容易才变得那么活泼可爱的月灼,一旦失去了她,竟会重新变回祸乱人间的凶兽祸斗。 她若早知如此,两千年前,便不会逃。 “如今的我,未必还是月灼的对手。”渐漓轻声说着,嘴角扯出了一抹惨淡的笑意,“不过,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我会负责到底……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日月灼败了,还望魔尊大人留她一条性命。” 幽砚一时陷入了沉默。 “幽砚……”亦秋轻轻拉扯着魔尊的衣袖,眼底满是祈求之意。 “留她一命又能怎样?你应知道,那小狗除了你,谁也制不住。”幽砚不疾不徐,缓缓说道,“你无法留在她的身旁,那待她伤愈,依旧会祸乱人间。我倒是无所谓,凡人的死死生生与我从来没有任何关系,若她真惊动四象神兽,我倒也想远远看上一眼那传说中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渐漓一时失了言语,眸中神色黯淡了许多。 亦秋不禁开始回思原著里的内容,似想从那为虐而虐的上百万字里寻到点什么,哪怕只是稍微帮一下渐漓也好。 可原著里,根本就没有关于夫诸和祸斗的任何信息,只怕是这两只凶兽的剧情线,早在开坑不久便被小鸟咕咕飞一声不吭地砍掉了。 想通过小说内容帮忙应该是没戏了,那要是通过化学知识,会不会有什么办法能让水火相容呢? 亦秋忽然懊恼了起来。 别人穿越都是靠着自己在未来的学识改变世界,她却只能在这里挠头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她怎么就能这么没用呢?! “系统……” 【在呢。】 “水与火真的不能相容吗?” 【不一定哦。】 诶?! 亦秋不由得眼前一亮:“说来听听!” 【《枯枝瘦》是一个玄幻世界,玄幻世界里,违背自然定律的设定太多了,一切皆有可能的。】 对啊,修个仙就能反牛顿,水火为何不能相容? “那有什么办法是……” 【重要剧情,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警告你,气死我了,就没人帮你改变世界了。你,你多少再给我点提示,就一点,不碍事!” 【金乌为火,扶桑为木,金乌却从不曾灼伤过扶桑。】 “什么意思?” 【呜呜,真的不能再说了QAQ】 绝了,这宝才系统也太有原则了吧。 为什么忽然提到金乌和扶桑啊?他俩是主角,作者盖了章要他们是一对儿,当然不会彼此生克啊,这和夫诸祸斗有什么关系吗? 亦秋费解地挠了挠头。 幽砚见她将头发挠乱了几分,不由得伸手为她理了理。 亦秋:“……” 想不清的事太多了,回头慢慢想,现在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的事吧。 亦秋轻咳了一声,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然而气氛已然变得尴尬起来。 许久,渐漓轻叹着笑了一声,抬眼道:“也好,魔尊不必留她性命,若有一日,她必须死去,只望魔尊能送我先行一步。” 幽砚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正要开口,便见亦秋抢在了前头。 “那不一定,我有办法!”亦秋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 忽然之间,三种截然不同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她。 熏池问道:“什么办法?” “呃……”亦秋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支吾道,“办法,办法是有的,就是,就是比较麻烦……先不说,先不说啊,反正,反正有办法的,别那么消极……有办法的,嗯!” 羊驼小妖这般说着,额头直冒冷汗。 照系统的提示,办法应该是有的,只是光靠她这天天被幽砚鄙视的智商…… 也不知能不能想得到。 第82章 第 82 章 人在感到无望之时, 总是容易轻信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 正因如此,当亦秋说出她有办法之时,无论渐漓还是熏池, 都情不自禁于心底重燃了一丝希冀。 不过,他们的目光都很快便黯淡了下来。 没有人相信一只刚化形的小妖真能有什么办法, 毕竟她太弱小了, 在场任何一人, 都能用一根指头将她摁死。 他们寻了两千多年都没寻到法子,一只修为低微的小妖又怎会知道呢? 亦秋本意是想给渐漓一点希望,奈何自己实在说不出个一二三, 没有任何信服力,自然也不会有人傻到会去相信。 她不由得低下了头,只恨自己脑子没幽砚一半好使。 可就在亦秋以为, 自己闹了个笑话, 所有人都不信她的时候,幽砚忽然轻声开了口。 幽砚说:“既然有办法, 那也别浪费时间了,何时能够出发?” 亦秋不由一愣, 诧异的双眼怔怔望向旁侧端坐着的幽砚。 鸟女人这是相信她的意思? 渐漓沉思片刻, 俯身向幽砚行了一礼, 道:“夫诸随时都可动身。” 有些时候,亦秋不得不去感慨,这些神啊魔的行动力就是强, 说动身就动身,什么东西都不用收拾, 带上自个儿就能出发。 出发之前, 渐漓变回了白鹿之身, 回头对身后三人说了一句:“我可载一人。” 熏池表示不必,幽砚更是不屑,亦秋倒是在一旁心动得不行。 她这辈子还没骑过鹿呢,在她的印象里,白鹤、白鹿这些坐骑,也就只有仙人才配骑。 如今有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一只白鹿,她感觉自己的少女心都快炸掉了。 人活一世,谁还不能是个小仙女呢? “我可……”少女心萌动的亦秋下意识想要上前圆梦。 然而下一秒,幽砚伸手拽住了她左边的小辫子,她便只得委屈巴巴地退回了幽砚身旁,任由吹雪缠住了自己的腰身。 骑鹿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骑鹿的。 少女心什么的,都是用来破碎的。 离了敖岸山,一时间,鹿在地上跑,鸟在天上飞。无论天上地上,赶路的速度都十分之快。 不得不说,被人“带飞”这种事,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才只是第二次,就已经不会再像昨天那样被吓得半死了。 渐漓说,如今的她修为大损,已经感应不到月灼的存在了,只能劳烦幽砚带个路。 可实际上,幽砚也不知祸斗如今身在何处,非但如此,她还跟丢了洛溟渊和江羽遥。 在赶回曦城的路上,幽砚对亦秋淡淡说道,在离开曦城之前,她曾在洛溟渊和江羽遥身上各藏了一片灵羽,以此确保自己可以随时将他们寻着。 不过熏池在敖岸山设下的守护结界,能够阻断一切来自外界的灵力感应,而好巧不巧,恰就在她进山出山这一日的时间里,那两片灵羽的微弱灵息彻底消失了。 亦秋闻言惊道:“所以,你现在感应不到他们在哪里了?” 幽砚回应得十分冷静:“嗯” 亦秋不由诧异:“那,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往曦城去?” 幽砚悠悠说道:“都把人从山里带出来了,总不能让人知道我不认路吧。” “可你不就是不认路吗?”亦秋小声嘟囔着。 幽砚无所谓道:“纵是有什么能遮掩灵息的术法,也持续不了几日,随便晃晃,不就晃够时间了吗?” 亦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鸟女人这话要是被地上跑的那两位听见了,怕是要气得转身“打道回府”了。 短暂无语后,亦秋忍不住轻声问道:“幽砚,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渐漓的记忆里,到底明白了什么……” “先前未曾与你说过,仙麓门画墨阁的那位朝云,正是碧海守护扶桑神树的木神句芒。”幽砚漠然说道,“她此来下界,应是为了保护金乌与扶桑历劫成功,重归神位。不过天界有很多破烂规矩,比如,仙神历劫,任何人不得已神力相扰,所以她应是自封神力,偷偷溜至人间的。” “啊!”亦秋熟练地装了起来。 “句芒乃是木神,天生便为祸斗所克,更何况她如今自封神力,根本没有能力驱逐祸斗。”幽砚说着,低眉饶有兴致地看了亦秋一眼,笑着问道,“既是如此,她为何能救下我们?” “你问我,我问谁?你不会要我猜吧?我笨你又不是不知道!”亦秋理直气壮地催促道,“幽砚你快直说吧,别卖关子了!” “若我没有猜错,那日从石穴之中带走祸斗的,确实不是朝云,而是翳鸟。” “啊?”亦秋不由得皱了皱眉,“翳鸟不是想杀我们吗……” “你可想过,翳鸟为何一直不敢露面,直到见我出手,才敢借着我的名义,在背后做这么多小动作?”幽砚话到此处,顿了半秒,又问,“你又可曾想过,翳鸟为何要杀洛溟渊和江羽遥,而且一定要用天火,让他们神魂俱灭?” 亦秋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片刻思虑后,她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头绪。 原著里曾经写过,翳鸟在碧海待过三百多年,沾染了些许神力,故而返回蛇山后,被山中生灵尊为了神明。 可蛇山被天火焚毁了,天火肆虐过的山林,上千年都未必能够恢复如初,可小说里,翳鸟就是回去了,仿佛那场大火从未发生过。 “宝才,蛇山被天火焚毁后,花了多少时间恢复如初?” 【约莫三百年吧。】 三百年,恰是翳鸟居住碧海的时间。 亦秋:“为什么能恢复这么快?天火不要面子的吗?” 【木神句芒之力,可使草木于荒地复苏。】 亦秋恍然大悟。 明白了,这下她真的明白了。 句芒不只是救了翳鸟性命,还耗费三百年时光与神力,复苏那被天火焚毁的蛇山,还了翳鸟一个家。 如此恩情,纵是草木,也该为之所动了。 所以说,翳鸟时不时便飞往碧海遥望的,从来都不是金乌,而是句芒。 难怪先前翳鸟对洛溟渊下手如此狠辣,后来更是一直藏在暗处,想要借祸斗之手,一举灭杀洛溟渊和江羽遥二人神魂,这根本就是因爱生妒啊! “我,我应该明白了……幽砚你的意思是,那日朝云就在附近,翳鸟怕祸斗伤了朝云,所以在朝云赶来之前引走了祸斗?” “不算太笨。”幽砚说着,笑了笑,“但是错了一点。” “啊?” “当时大家都已昏迷,若是朝云只在附近,翳鸟为何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待到祸斗把我们都杀了,再将其引走?” “所以……所以朝云其实赶到了,甚至可能已经和祸斗交上手了!”亦秋惊道,“翳鸟为了保护朝云,不得不将祸斗引走……朝云对我们说谎了!” “还记得仙麓山下那被藤蔓封住的洞口吗?”幽砚语气笃定道,“那可不就是木神大人如今的残存之力吗?不过以她的人类身份,当时应在仙麓门中,并不该出现在山脚,所以她只能赶走翳鸟,再将洞口封住,避免其他妖邪进入。她啊,早就知道翳鸟的所作所为,却不愿告诉她的两位‘至交’呢。” 幽砚将“至交”二字咬得尤为冷漠,不难听出,这世间所有的情感于她而言,都是不堪一击、不值一提的东西。 亦秋不禁想,朝云对大家隐瞒翳鸟一事,或许是想给翳鸟一个悔过的机会,只要翳鸟愿意就此收手,朝云自会想办法抚平洛溟渊心中的恨意。 她沉思数秒,道:“虽然有所隐瞒,可她也一直在保护他们啊……” “是啊,这就是句芒啊,这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无论好的坏的,她谁都想保护,也谁都想救赎。”幽砚话语中的讽刺越来越深,她说,“她想所有人都好,不代表所有人就都能好,她想让翳鸟就此收手,那翳鸟可未必领情。我若是洛溟渊,怕只想将那翳鸟千刀万剐,谁若阻我,谁便是我的敌人。” “……”亦秋一时无言,越想越觉得幽砚说得好有道理。 若是她的好朋友,一边帮自己躲对手的阴招,一边又帮对手隐藏身份,她应该也会气到爆炸。 说起来,若这翳鸟的目标,打从一开始便是金乌,那文中金乌历劫九世,九世皆败,会不会都与翳鸟有关? 要真是如此,这翳鸟怕是早已偏执成魔了吧?哪里还有得救啊? 亦秋想着想着,忽见幽砚拧起了眉头。 亦秋:“怎么了?” 幽砚:“没怎么。” “真的吗?”亦秋望着幽砚的一双眼里,满满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幽砚沉默片刻,道:“只是有东西与我们擦身而过了。” “哪儿呢?”亦秋不由得四下张望,可她望了半天,除去下边儿的白鹿与熏池,便再没见着其他人影,“没看见啊,是什么东西啊?” “隔得远,不重要。”幽砚淡淡说着。 亦秋还想追问,却忽见幽砚低眉望向自己,面色似笑非笑,对她说了句:“我还有事没问你。” 亦秋:“……” 得,就这神情、这语气,用脚指头想都知不是什么好事——套话鸟人又要开始套她话了。 来吧,来吧,甭管什么问题,想问就问! 反正鸟与驼之间一直没有信任可言,小羊驼怎么会生气呢?小羊驼早就习惯了,天天被怀疑也不可能生气的! “你……真有那么想骑鹿吗?” “啊?” 这是什么全新的套话方式吗? 第83章 第 83 章 不得不说, 幽砚这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亦秋想了半天,愣是搞不懂这个问题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短暂犹疑后, 亦秋瘪了瘪嘴,毫无危机意识地老老实实回了一句:“当然想啊!” 那么一只又干净又优雅又温和, 还自带一身柔光的白鹿,试问谁见了不想骑上去感受一下呢? 看到好看的东西, 谁都会想要亲近,这就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羞于启齿的。 然而,就在亦秋做出回应的那一秒,幽砚忽然轻笑一声,二话不说便松开了搂着亦秋那小腰的左手。 要知道, 幽砚搂住亦秋的那只手是用上了灵力的, 这样既不会将亦秋勒疼,又能让亦秋整个人不向下坠。 此时此刻, 那只手不过稍稍这么一松, 亦秋的身子便不由得向下坠了几分,那瞬间涌上全身的失重感将她吓得魂飞天外, 当即无比慌忙地惊叫着伸出双手,如同洪水来时抱树求生似的,死死勒住了幽砚的身子。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 没了幽砚的灵力相助, 她便觉得自己好似有千斤重, 但凡手上的力气耗尽, 便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摔下去。 “幽砚!幽砚!你别吓我!”一时间, 羊驼小妖惨叫个不停, 眼眶更是瞬间挤满了眼泪。 幽砚望着怀中之人,勾起唇角看了几秒笑话,终于将手再次放回了她的腰上。 那熟悉的安全感回来了,亦秋却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她紧紧抱着幽砚,一边狂吸着鼻子,一边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没多会儿便湿透了幽砚左侧的衣襟。 “好了,别哭了。”幽砚笑着安慰道,“又不会真把你丢下去,吹雪还在你身上呢。” 亦秋自认不是爱哭的人,也从来不太看得起小说里的哭包主角,可刚才被幽砚这么吓了一下,她就是哭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怎么都憋都憋不回去。 她是真被吓到了,那一瞬的恐惧,差点把她本就不怎么强大的小心脏给吓飞了。 她知道,幽砚根本不会将她丢下去,可她就是忍不住害怕啊…… “我……我没想哭的……”亦秋说着,打了个嗝儿,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是,是这东西它,它自己要往下掉……” 说罢,她又吸了吸鼻子,伸手揉了揉眼睛,咬牙强忍了起来。 忍着忍着,掉两颗眼泪。 忍着忍着,又不由得抽动了一下身子,打了一个泪嗝。 幽砚见亦秋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慌了神,连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我下次不这样了。” “……我不信你。”亦秋小声说着,再一次吸了吸鼻子。 幽砚连忙幻出一张手帕,送到了亦秋面前。 亦秋反手将其拍开,从自己灵囊中摸出了一张,用力擤了擤鼻子,而后叠好,紧紧捏在了自己的手中。 “又生气了?”幽砚小声问道。 “没有!”亦秋凶巴巴地吼了一句。 “分明就有。”幽砚笃定道。 “那还不是怪你!”亦秋咬牙小声嘟囔道。 幽砚想了想,道:“是你先想骑鹿的。”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想骑鹿怎么了嘛!” “我带你飞,你还不满足?”幽砚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你……”亦秋本想反驳,可抬眼忘见幽砚那一脸比自己还要委屈的表情,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情况啊?她不就是想试一下,骑在上古神兽夫诸的背上是个什么感觉吗? 从前她出远门去旅游,草原见过马,沙漠见过骆驼,骑一次的价格不贵,她便都会骑上去感受一下。 怎么到了这里,眼前有一只白鹿,她只是稍微想了想,都还没能骑上去,就已经惹得幽砚不高兴了呢? 这鸟女人到底在委屈什么啊? 什么叫“我带你飞,你还不满足”啊? 这是在吃醋吗?这是在跟一只羊驼小妖吃一头鹿的醋吗? 有没有搞错啊,这鸟女人好歹是一位魔尊吧?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啊? “你……”亦秋噎了好一会儿,最后抹了一把泪,诧异道,“我,我想一下都不行吗?” “不行。”幽砚应道。 “……”亦秋不禁咬了咬唇。 这鸟女人是真的很霸道了,从前不准她看帅哥美女,现在不准她想别的坐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能干的吗? 好气啊,忽然觉得浑身上下气不打一处来。 亦秋气着气着,扭头至旁侧,再不看幽砚一眼。 她决定了! 没错,她总是在做同一个决定——她不要理幽砚了,至少在饭前不要。 亦秋做下这个决定后,她与幽砚之间的空气,都在那一个瞬间彻底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四周只余下了不断自耳畔掠过的风声。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忽然听见幽砚小声说了一句:“我从未带人飞过。” 那语气,听起来淡淡的,可就是迷之带着一股十分委屈的味道。 亦秋下意识回头看了幽砚一眼,见其神色无恙,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可就在她自我怀疑之时,幽砚又淡淡说了一句:“你是第一个。” “呃……啊?”亦秋有些不在状态地愣愣回应着,可幽砚却没再多说什么。 幽砚飞得很快,吹过脸颊的风便也很大。 亦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忽有一道灵光闪过,昨儿那件羽衣,竟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身上,挡住了大风带来的凉意。 亦秋看了一眼盖在身上的衣裳,又看了一眼搂着自己的幽砚。 幽砚余光见亦秋的目光终于看向了自己,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亦秋捕捉到了那一丝弧度,心底不由泛起一丝狐疑。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幽砚忍不住问道:“有话说?” 亦秋皱了皱眉,又将脑袋别向旁处。 说好的,今天饭前不理这鸟女人,可不能因为一件衣服就轻易原谅了。 她这般想着,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幽砚听了,侧头看了亦秋一眼,问道:“饿了?” 亦秋:“……” 她无声吞咽了一下,便见幽砚右手幻出了一包荷叶裹着的肉脯,递到了她的面前:“先垫垫肚子,过会儿找个城镇,再吃顿饱的。” “哦。”亦秋小声应着,小心翼翼松开了搂着幽砚的左手,再三确定幽砚把自己搂严实了,这才将双手都给松开,接过了幽砚递来的肉脯,解开上面的绳子,小块小块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刚觉得有些口干,幽砚便又递来了装满米酒的酒囊。 亦秋愣了愣,伸手将其接过,正思考如何揭盖儿呢,便见幽砚顺手将盖儿拔了去。 这鸟女人的“航空服务”倒是十分周到啊…… 亦秋喝了两口米酒,将酒囊还了回去。 幽砚将其收回灵囊之时,轻声问了一句:“亦秋,还生我气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亦秋一时愣了神,半天不知如何回应。 幽砚还从未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从前,不管她怎么赌气,幽砚都好像根本不会在乎一分一毫,半句安慰都不曾有过。 可今日,幽砚竟然会在乎她的情绪了?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亦秋不由得抬眉望向了幽砚,一脸茫然地问道,“你这是在……哄我?” 幽砚忽然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瞬间摆出了一脸漠然:“随口一问!” “哦~”亦秋不禁扬眉一笑,道,“随口一问啊~~” “……”幽砚下意识别开了目光。 亦秋见幽砚这目光闪躲的模样,竟忽然心生欢喜,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来。 幽砚皱了皱眉,从她手里将肉脯抢了过去。 亦秋:“诶……” 下一秒,肉脯被幽砚收回了灵囊。 亦秋咬了咬牙,从自己灵囊中取出先前未能吃完的蜜饯,刚准备吃呢,便又被幽砚抢过去,收进了灵囊里。 亦秋:“你!” 她不禁瞪大了双眼,目光里满满写着诧异。 天呐,这是什么小学鸡行为啊?! “幽砚,你这样不对啊!”亦秋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想要教育一下眼前这位仿佛幼稚了三千多岁的大反派。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亦秋持续性得寸进尺。 幽砚:“安静!” 短短两个字,语气严肃得惊人,亦秋忽被吓了一跳,半天没敢说话。 这鸟女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严肃啊? 不会是被笑话了几句,就直接生气了吧? 不对,不太像在生气。 幽砚闭上了双眼,似在感应着什么。 亦秋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便见幽砚忽然振翅释放出了一股灵力,瞬间转了个方向,疾行而去。 地面上的渐漓与熏池望见了幽砚释放的灵力,便也连忙回身,跟在了幽砚身后。 这情况不对啊…… “幽砚!发生什么了?!”亦秋不由惊道,“我们不去曦城了吗?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陌水!” 亦秋皱了皱眉。 陌水城?那儿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要回去那边? 第84章 第 84 章 在《枯枝瘦》的世界观中, 万物生灵皆有自己独特的灵息,这是与生俱来,难以改变的。 修为高者, 可以遮掩自身灵息,以此隐匿自己的身份, 亦可以远释自身灵息,以此告知他人自己此刻身处何处。 幽砚在魔界生存了两千多年, 原文中曾经提到过,魔界是一个弱肉强食到连睡个觉都可能丢了性命的地方,正因如此,她对灵息十分敏感,哪怕相隔千里,亦能感应到旁人难以感应的异常。 幽砚忽然调转方向朝陌水城赶去, 是感应到洛溟渊和江羽遥的存在了吗? 可如果仅仅只是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为何幽砚此刻的神情会如此凝重? 这怎么看都像是出事了。 “宝才,麻烦查一下主角现在还好吗?” 【江羽遥:情绪指数-异常。身体状态-伤势未愈。】 【洛溟渊:情绪指数-异常。身体状态-伤势未愈。】 情绪指数异常? 陌水城果然出事了! 万幸, 两人的身体状况都只是伤势未愈, 这一点在她离开之前便一直如此,只要没有显示伤势加重, 至少意味着他们两个没有二次受伤。 “宝才,你能发个主角定位吗?” 【他们于昨夜离开曦城,此刻正在赶往陌水城的路上, 全速飞行状态下, 预计到达时间, 今日戌时。】 好家伙, 这看上去百无一用的破系统还真能给主角定位, 那以后就不怕找不到主角了啊。 “那我们几点能到?” 【预计到达时间, 今日戌时。】 都是戌时,那便是差不多天刚要黑的时间。 刚才系统说“全速飞行状态”,这话的意思是,为了赶回陌水城,那一直厌憎自己半妖身份的小猪蹄子都不惜化出半妖之形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他们如此着急地往回赶? “宝才,方不方便说一下,接下来是什么剧情节点?” 【重要剧情,请宿主自行探索。】 亦秋:“……” 没事,她习惯了,这系统只会说这句话。 往好处想,这也不算完全没有回答吧,至少她在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系统的回答是“重要剧情”。 重要剧情是有多重要?那已然崩坏的原著里会有什么可用线索吗? 陌水城,陌水城…… 原著之中,江羽遥负罪离开陌水城后,便一直流落在外,无颜归家。 后来,她确实回去过一次,仅此一次。 因为那一次,翳鸟郁溯率蛇山群妖毁去云桥,将仙麓门众人屠杀殆尽,并付之一炬。 那一日,早与妖魔为伍的洛溟渊迟来一步,未能救下一人,反被江羽遥撞见,一时百口莫辩。 而那一场大火,唤醒了江羽遥体内沉睡的扶桑之力,连同着那满心恨意,如巨树般不断生长,抹杀了她心底对洛溟渊所有的期盼。 那时候,文下的评论区也是炸开了锅。 ——大猪蹄子,当初你不信她,现在她不信你!活该的,滚火葬场去吧! ——这女主是不是脑子有那大病?当初被男主误会的时候,那么伤心难过,天天都在怨男主不曾对她将心比心,现在误会起男主来,不也是:“你别说了!我不听不听不听!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这俩人彼此之间没有半点信任,真不配HE,BE吧,看得我火冒三丈! ——幽砚和郁溯恶心死了,什么时候去死? ——TMD!我的四十米长刀呢? 总的来说,有支持女主黑化,期待男主追妻火葬场的;有骂女主不带脑子,希望两人永不HE的;除此之外,当然还少不了骂反派的,以及一堆提长刀的。 无疑,可这个节点在原著里,应是比较偏后期的节点。 总不应该出现此时吧? 亦秋这般想着,忍不住向幽砚问道:“幽砚,陌水城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祸斗去了陌水城。”幽砚应道。 “祸斗?”亦秋不由惊呼,“她为什么会去陌水城?” 不是翳鸟,是祸斗?那看来,还没有到仙麓门被灭的节点…… 也对啊,江羽遥和洛溟渊之间都没有乱七八糟的误会了,这个节点的存在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早随着剧情线的变动一起消失了吧。 可是……祸斗去陌水城做什么?难道是要烧了陌水城吗? 亦秋脑子一下懵了。 她忽然想起了渐漓记忆里的蛇山,大火过后,一片荒芜…… 陌水城算不上繁华,却也住着那么多寻常人类,她在那儿的客栈留过宿,在那儿的食肆吃过饭,那里有会追着它摸毛的小孩子,有心底善良的医馆大夫…… “幽砚!”她不自觉攥紧了幽砚的衣袖。 她忽然很怕,怕自己赶到之时,只能看见一座被火海吞噬的陌水城。 幽砚望见亦秋焦急的神色,不禁安慰道:“有我在,别怕。” “嗯……”亦秋皱着眉心,点了点头。 那一日,幽砚飞得很快,快到渐漓与熏池都已被她远远落下。 天边夕阳渐沉,亦秋远远看见了一阵浓烟,一颗心不由得揪了起来:“陌水城……这是要没了吗?” “不是。”幽砚说着,皱了皱眉,“那是山顶,是仙麓门。” “仙麓门?!”亦秋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敢去相信,原文中那个后期才出现的桥段,是真的已经提前了。 只是,这一次出手的,不是恶毒女三,而是一个在原文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凶兽祸斗。 祸斗不会无缘无故前来攻击仙麓门,当日翳鸟自芜州引走了祸斗,她们之间必定是达成了什么交易,祸斗才会来此替翳鸟做事。 若是如此,那这一节点与原著走向还真是没多大差别,都是由翳鸟发起,也都放火烧了山。 这翳鸟也是个疯批,当年祸斗烧了她的山,如今她便要烧了别人的山,这还真和原著里写得一模一样,恶毒得无药可救! 以幽砚的速度,从看见浓烟到飞至仙麓门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她怕亦秋被天火的气浪灼伤,便以术法将那件暗红的羽衣直接穿到了亦秋的身上。 羽衣上身的那一刻,亦秋明显感觉四周的热浪都不再烫得那么要命。 亦秋忽然有些担心幽砚会因此再次受伤:“幽砚,你把这给我了,那你……” 幽砚打断道:“不想熟掉就穿好,这火势比芜州那次大多了。” 亦秋闻言,害怕地吞咽了一下,连忙伸手攥紧了衣襟——这世上,绝对不会有羊驼想被一只大黑狗给烤熟的。 幽砚靠近山顶之时,仙麓门已被大火吞噬,天火难灭,门中众人皆已放弃了取水灭火。 从高处向下望去,那只身形巨大的祸斗,此时此刻正趴坐在长清阁洗云潭的试炼台上,睡觉似的,打着带火的哈欠。 原本寒气缭绕的洗云潭,此时此刻已被天火彻底蒸干。 四周房屋、草木都已燃尽,地上的火焰却依旧不曾熄灭,就像那日在芜州石穴中一样,明明没什么东西可以燃烧,却还是燃起了一片火海。 天火威力惊人,凡人之力别说将其扑灭了,就连阻止火势蔓延都是一种妄念。 一时间,三尊不得不带着门中弟子朝云桥撤离。 可云桥到底还是断了,断崖两段相隔太远,轻功再好也无济于事。 他们的生路,就同小说里写得一样,断在了仙麓门祖师所造的这座桥上——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断崖,身后是渐渐烧来的火海,虽然没了蛇山群妖的屠杀,他们却依旧无处可逃。 夕阳沉没,带走了晚霞,天地间却仍旧是火光灼眼。 仙麓门中修为低一点的弟子根本无法承受这天火之力,如今也只有三尊与少数修为较高的弟子,能在这火海之中,为身后的人勉力守住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 忽然,有人望见了幽砚。 “鸟妖!是鸟妖啊!” 他们惊恐地喊叫着,语气里充斥着绝望,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幽砚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她竖起一道灵力屏障,俯身飞向惊惶的仙麓门众人。 正以剑气阻止火势的江轩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身欲要与之拼命,却还不及出招,便已被一道气劲击落了手中灵剑。 下一秒,幽砚足尖点地,右手聚灵,自上一抬,再向下一压,幽绿的灵光瞬间震向四方,那汹汹而来的火势一下便远了数米。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有人回过神来,喊出了一个名字。 “白见幽!” “她是江师姐带回来的白姑娘!” 他们依旧惊惶无措,只因分不清眼前暂时逼退了火势的“妖精”到底是敌是友。 亦秋从幽砚身上跳了下来,道:“各位不要害怕!我们是江……” “安静。”幽砚打断了亦秋没能说完的话,转身走至楚听澜身旁,淡淡说道,“我可救你。” “……幽砚?”亦秋不由诧异。 楚听澜指尖琴音一滞,短暂默然后,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天火焚山,我无力阻止,此刻云桥已断,此地也将失守,时间有限,不够我往返多次。”幽砚说着,四下望了一眼,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能救你,你亦可挑上五人一同离开。” 那被择中之人,眼底满是挣扎。 他沉默许久,皱眉问道:“为何是我……” “我家小笨羊喜欢听你的曲子。” 天火之中,幽砚淡淡说着一个听上去无比荒谬的事实,那语气,偏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 仿佛其他人的死生,与这微不足道的“喜欢”相比,都不过是大火燃尽后的一抹灰。 第85章 第 85 章 那一刻, 四周一片死寂,亦秋也听愣了神。 她以为幽砚如此着急地赶来此地,是为了救人…… 不, 不能这么说,幽砚确实是来救人的,只是幽砚想救的, 不是整个仙麓门,只是那位琴仙楚听澜。 幽砚见过这世上的太多杀戮了, 人命于她而言,较之草芥,也未重分毫。 她携一身未愈之伤赶赴此地,不作恶,不行善,仅仅只是为救一人。 而那人, 能够得到这份“殊荣”, 也仅仅只是因为,不久以前,一只小羊驼曾随口提过一次, 说自己想要听他弹奏的曲子。 亦秋皱眉望着幽砚, 全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时间, 她只觉方寸大乱,心绪似被浓雾淹没,全然失去了奔逃的方向。 四周火海再次向这方寸之地烧灼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楚听澜,他是唯一一个被幽砚选中之人, 也是唯一能决定谁生谁死之人。 等待回应的过程中, 亦秋下意识攥紧了衣袖的一角, 柔软的红羽在这灼热的火海包围之中,护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其实,她想救所有人,可她也知道,光凭如今的幽砚,是做不到打败祸斗,救下这里每一个人的。 灰头土脸的仙麓门弟子们,没有一个敢说话——五个名额太少了,除去两位尊者,余下三人,又能是谁? 一阵死寂后,楚听澜深吸了一口长气,后退半步,神色坚毅道:“承蒙错爱,只得多谢姑娘好意。楚某今日纵是化作灰烬,也要护我门中弟子,直至力竭之时。若姑娘愿意,还请将我门中年岁最小的几个孩子带离此地……” 他说罢,自人群中拉出了几个十岁出头的孩童,而后闭目长叹一声,回身拨动了琴弦。 弦声响,琴音动,凡人那算不得强大的灵力,在天火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偏又那么义无反顾。 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他们的目光或痛苦、或绝望,只有那几个孩子,一个个哭了起来,嘴里叫喊着不肯走。 亦秋看着眼里,只觉十分不是滋味。 “是走是留,可由不得你!”幽砚说着,上前欲将楚听澜擒住,却被亦秋拉住了衣角。 “幽砚。”亦秋摇了摇头,“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为了她一句话,而去强迫一个人摒弃自己坚守的信念。 幽砚皱了皱眉,片刻沉默后,右手五指一握,已持吹雪于手心。 下一秒,只见那水色长鞭一挥,便将四周烧来的烈焰鞭退了些许。 可她的力量到底是唤醒了祸斗。 赤瞳的黑犬,自火海之中缓步而来,那庞大的身躯,每行一步,都让地面为之震颤。 “又是你。”少女的声音,自那黑犬身上传来,“说起来,你应算我半个恩人。” “那日刚从封印里出来,确实不太清醒,下手重了些,你不会介怀吧?”黑犬说着,轻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来,“今日我有要事在身,道谢一事,他日再谈,你且带着身旁那小妖离开此处,莫要被我误伤了。” 那个声音,明明尤为稚嫩,偏却带着几分阴郁与偏执,一字一句,都让人心底发寒。 幽砚回身看了亦秋一眼,见她眼底满是不忍,一时似是下定了决心,在众人目光之下向前走了几步。 “我既算你半个恩人,不如今日便将恩情还了。”幽砚说着,顿了半秒,抬眉字字重音道,“你,现在,请走吧。”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几分低沉,却被灵力传向了四周,隔得多远,都犹在耳边。 祸斗闻言,不由得冷笑起来。 笑声如孩童般清澈,偏却携着“毁灭”之意。 “我可没说过要报恩啊。”祸斗说着,轻哼了两句不知名的歌谣,而后便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就算要报恩,那也不在意是否——恩、将、仇、报。” 话音落时,祸斗向前吐出一团火焰。 幽砚展翼于半空,将那火焰鞭碎。 下一秒,四散的火花如同落雨一般,自半空飘扬而下。 江轩、沐清霜、楚听澜三人连忙联手竖起一道屏障,将所有弟子护于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数秒,幽砚已与那祸斗对上数招。 先前在芜州那狭小的石穴之中,幽砚身份羽族的速度优势全然发挥不出来,此时此刻,却是好上了许多,虽处劣势,但并未显露败象。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又传出了一声惶恐的呼叫。 “鸟妖!又一只鸟妖!” 这个“又”字简直不要太刺激,无数双目光又一次望向了半空。 亦秋顺着一双双的目光仰头望去,见半空之中那一双似燃着红焰的金色羽翼,不由心头大喜,大声叫喊起来。 “小猪蹄子!快来救人啊!” 亦秋的叫喊,让旁侧的仙麓门弟子喜出望外——不管能不能得救,至少这只鸟妖不是来杀他们的! 远方的鸟妖疾行而来,在无数人期待的目光中愈渐靠向此处。 忽然,有人惊道:“师姐!是羽遥师姐!” “那鸟,那鸟妖是……是洛师弟!” “洛师弟是妖啊!他怎么是妖……啊!” 一个弟子大声喊着,忽然被人从身后朝后脑勺上重重抽了一巴掌。 “妖怎么了!妖吃你家大米了!”亦秋骂骂咧咧道,“别人忙前忙后伺候你们这么多年,当初被妖捉走了没人在意,如今你们出了事还要他赶回来救你们!还妖妖妖,妖你个头啊妖!可长点心吧你!” 羊驼小妖嗓门不小,几句话骂完,不少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没多会儿,洛溟渊便带着江羽遥稳稳落于众人跟前,江羽遥抬眼望向不远方与祸斗缠斗的幽砚,皱眉道:“父亲,两位师叔!那只黑犬名为祸斗,乃是上古凶兽,幽姑娘不是它的对手……” 江轩片刻不敢卸力,死死撑着那一层屏障,咬牙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不能不回来!”江羽遥说着,也将灵力注入了那层灵力屏障,“洛师弟,救人!” “小猪蹄子,抓紧时间带人走啊!”亦秋急得不行,上前推了一下洛溟渊。 洛溟渊愣了半秒,忙上前道:“师尊,我能带大家过去!” 江轩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却遮不住满满的愧疚,他短暂思虑了一下,道:“溟渊,师父和师叔得最后走,你先带其他人离开。” 洛溟渊点了点头,连忙抱起两个被亦秋推过来的小孩儿,在孩童的惊呼声中飞向了断崖的另一端。 一边有人拖着祸斗,一边有人带着过崖,仙麓门弟子们的情绪终于稍微稳定了一些。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一直在说丧气话。 “洛师弟怎么这么慢啊,火要烧过来了啊……” “这样的速度,根本等不到所有人过去,留下来的人都会死的!” “他不会救我的,我从前……” 亦秋咬牙骂道:“闭嘴吧你们几个!有本事自己长翅膀飞过去啊!” 她这一嗓子嚎完,瞬间没人吱声了。 重重火海被阻隔于数米之外,浓烟与热浪之中,洛溟渊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却也只救走七人。 虽说洛溟渊力气不小,带这种十来岁的孩子能一次两个,可稍微大点的成年人肯定只能一次一个。 人力有限,他再次从对面折返时,已是满头大汗,身上旧伤都已再次迸裂。 “你还行……”亦秋担忧的话都没问完,那小子便又带了一人离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要命的情况啊! 渐漓和熏池为什么还不来? 地上跑的比天上飞的慢那么多吗? 就在亦秋着急之时,天边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 断崖对岸,四角的白鹿周身散发着洁净的光芒,她洁白的鹿角似树木枝丫一般向上伸张,引动着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那一刻,祸斗停下了对幽砚的攻势,她的目光望向了远方。 “渐漓……”祸斗轻声念着,念着那个记忆中的名字。 白鹿站在远方,与那黑犬遥遥相望:“月灼,不要再伤人了!” “你如今只剩下半数修为,如何阻我?”祸斗咬牙问着,忽化作一团烈焰,掠过幽砚身侧,飞身落至白鹿的面前。 纯黑的巨犬,比那白鹿高大太多,她静静望着眼前的白鹿与天界上神,于一阵沉默过后,断断续续发出了一声声自嘲的轻笑。 笑声回荡在这天地间,风也好,雨也罢,皆不似这般凄凉。 “如今,你还能从我手上救人吗?”她问着,眼底浮起一丝愤恨,“如今,你还能将我封印千年吗!” “月灼,你……” “熏池,我劝你闭嘴,你曾经待我很好,可我也不是不忍杀你。”祸斗说着,身上燃起红焰,四周草木皆于焚作灰烬。 旁侧几个仙麓门弟子吓得全然动弹不得。 熏池将他们护于身后,望着祸斗的眼里,满是愧疚:“错都在我……” “对,在你!”祸斗咬牙质问道,“你现在一定后悔极了,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我,对不对?” “月灼。”白鹿缓步向祸斗靠近,她的语气,仍似旧时那般温柔,“放过所有人,我随你走。” “……” “怨也好,恨也罢,这一次,我任凭你处置……” 第86章 第 86 章 那一瞬, 天地之间,除去那千年万年、永不相容的水与火,便只余下一片死寂。 祸斗静静望着眼前的夫诸, 赤红的眼瞳里,大雨也洗不净的无边怨恨,竟一寸一寸, 似烈焰般烧灼起来。 “渐漓,你总是这样。”祸斗轻声说着, “从我们第一次望见彼此开始,你便总是这样,为了保护那些与你毫不不相干的人,拼了命地与我对着干。” 她的声音那么轻,说出来的话,却像巨石一般, 沉沉地回荡在这残破的天地间。 那一刻, 她就在这大雨之中,轻声说起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对夫诸说的话。 “渐漓, 你可真善良啊……明明我们都一样, 生来便被视作凶兽, 受人厌恶、遭人驱逐,我恨不得焚尽这世间,你却偏还向着那些说什么都要让我们从这片天地消失的人类与仙神!”她说着, 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委屈, “我曾经, 是多么憎恨他们, 你偏要叫我放下仇恨……” “放下,那便放下吧……你叫我放下,我就放下,我多听话啊。”祸斗说着,轻轻趴下身子,将那被雨水淋湿的大脑袋搁在了夫诸跟前,放低自己与之平视,“你说,我会喜欢上敖岸山,也会喜欢上人类的模样……分明,分明只差一点,我就要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那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走了呢?” “为什么呢?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偏就厌恶我一个?”她委屈地问着,一次又一次,问着那个两千多年前便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我从没有厌恶过你……”夫诸想要向前靠近。 可就在她上前的那一刻,祸斗却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你知道,失了心魂,带着仇恨,一直一直被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浑浑噩噩活过两千多年是什么感受吗?”祸斗压低声音,轻轻说道,“每一个意识清醒的短暂瞬间,都忍不住想起你……每一次想起你,都不知该怨该恨,还是该努力守住记忆里,你曾给予我的每一分温柔……” 夫诸抬眼望着祸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许久,却终究只是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原来,从前那个拼尽全力也要向她靠近的孩子,早已在两千多年不生不死的孤寂之中,被她伤得彻彻底底。 “我不要再对你摇尾乞怜了。”祸斗说着,转过身去,目光望向了山崖的对岸,“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谁藏住了金乌与扶桑的灵息,害我找了许久。好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过在此守了一日,他们便来自投罗网了。” “渐漓,不急,只要我杀了金乌与扶桑,这天地间自会有我一处容身之所。到时候,我会将你带去那里,也会封印你的力量,让你再也无法离开我。”她用最天真的语气,说着近似恶魔一样的话语,“你不是喜欢保护人类吗?你且试试,今日到底还能不能护得住他们!” 亦秋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祸斗为何愿意为翳鸟办事。 两千年前,祸斗犯下如此大罪,自认再也回不去敖岸山了,就算能抓到夫诸,也到底是居无定所。此时,翳鸟承诺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作为交换的条件十分简单,那就是杀掉如今在人间历劫,尚未觉醒神力的金乌与扶桑。 亦秋感受得到,祸斗怀念曾经在敖岸山的生活,她太想要那样一个家了,谁愿意给她,她便愿意为谁利用。 此时此刻,便是如此! 一时间,祸斗周身杀意骤起,天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火旋,而那旋涡深处,是如同深渊一般死寂的黑焰,好似一只眼睛,凝视着这片随时可能化作灰烬的天地。 旋涡之中,忽有无数焰火,它们伴着倾盆的落雨,似陨石般向断崖的另一端坠落。 “月灼!”熏池下意识想要阻止,却见四周树木也燃烧了起来,不得不聚灵于手,努力阻断火势的蔓延。 与此同时,夫诸忽而飞身跃向崖边,凝雨水为巨伞,挡下了那自空中坠下的火雨。 火雨落在巨伞之上,只听得烧灼之声滋滋作响,漫天都是火焰与蒸腾的水汽。 这哪里还是人间! 这特喵就是个一蒸锅!有火、有水、有肉,熟了就是一锅汤! 这根本就是一个真正的、大型的“神仙打架,殃及池鱼”的灾难现场! 这令人快要不能呼吸的热度,渐渐击溃竖起最后一层灵力屏障的仙麓门三尊及数十位弟子。 亦秋不由得捂住胸口,被热得晕乎乎的脑子里又浮现了奇怪的念头——这锅汤还挺丰富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神仙,还有妖精。如果说羊驼和其他人类都是荤的话,扶桑那么大一棵树,一定有挺多叶子,应该算得上素吧?如此,也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了。 就在这时,幽砚以灵力护体,飞身回到了她的身旁,右手于她眉心轻轻一点,便渡送来了一股清凉。 亦秋瞬间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的仙麓门人,发现大家都快撑不住了,一个个面色惨白的吓人。 亦秋望向幽砚,不由得焦急道:“怎么办啊?” 幽砚抬眼望向远方,淡淡说道:“那小子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再这样拖下去,谁都走不掉。” 亦秋顺着幽砚的目光望去,透过火雨和层层雾气,她看见祸斗一心打断夫诸施法,本就伤势未愈的洛溟渊正与熏池联手全力将她拦阻,奈何实力相距太远,根本无法将其战胜,就算能拖一时,又能怎样? 云桥断了,大家都被困在了这里,要是江轩、沐清霜和楚听澜三人体内灵力耗尽,再无力支撑最后那道守护屏障,那么真就所有人都要熟掉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亦秋攥住了幽砚的衣袖。 她知道,幽砚至少会护住她,至少此时此刻,幽砚还有余力带她逃走。 可她要是在这个时候同幽砚一起离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可怎么办啊? 就算,就算她可以做到完全不去管这些人类的死活,那么江羽遥和洛溟渊呢?他们总不能死在此处吧?破系统的任务要是失败了,她也会被系统抹杀的啊!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幽砚说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什么办法!”亦秋的眼睛瞬间亮了。 “再造一座桥。”幽砚说。 “……”这可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深的断崖,边上还有两只凶兽拼得你死我活,谁有能力凭空造一座桥出来? 与其相信幽砚这法子行得通,不如祈祷仅剩一半修为的夫诸可以打败祸斗,又或者期盼祸斗会突然良心发现转身离去。 可就在此刻,她见幽砚转身走向了仍在勉力支撑着灵力屏障的江羽遥。 江羽遥见幽砚走至自己身后,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 “江姑娘,得罪了。”幽砚说着,右手化为妖爪,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自背后刺入了江羽遥的心脏。 一阵死寂后,江羽遥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每一个愣神之人。 “羽遥!” 江轩瞬间红了双眼,再不顾那层灵力屏障,握剑攻向幽砚,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震退数米,一时灵剑脱手,早已经不支的身躯,终是呕出一口鲜血。 下一秒,幽绿的灵光已将江羽遥重重裹挟。 忽然之间,有藤枝自灵光之中伸出,一寸一寸、蜿蜒入地。 “那是什么!” “妖,妖……她把师姐变成了妖!” 亦秋心头一颤,猛地想起了什么。 扶桑神树,上可至九天,下可通幽泉,在未生出心魂之前,曾是通天彻地、接连三界的一株巨木。 再造一座桥么…… 原来幽砚是这样想的,她是在以灵力强逼江羽遥觉醒神力! 可她明明伤势未愈,明明与祸斗缠斗之时又耗费了那么多灵力,她明明…… 明明可以对这些人的生死不管不顾…… 亦秋愣愣望着那道谁都无法靠近分毫的灵光,听着旁侧之人的哀求或咒骂,不由得一点一点通红了眼眶。 灵光散去之时,江羽遥睁开双眼,她半身为树,手为藤枝,在无数双惊恐的目光中,回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幽砚,轻声道了一句谢。 亦秋瞬间跑上前去,从她手里将其接过,却被那沉沉的身子带得跌坐在地。 下一秒,只见江羽遥双手嵌入泥土,无数枝条开始朝着那相隔云海的对岸疯狂生长。 天边落下的火雨,此刻不断砸落在疯长的枝条之上,那本该燃尽万物的天火,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点燃。 ——金乌为火,扶桑为木,金乌却从不曾灼伤过扶桑。 原来,并不是金乌不曾伤过扶桑,而是扶桑之木根本不惧烈焰。 “你看,这不就有桥了吗?”幽砚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虚弱得令人心疼。 “你……”亦秋噎了一下,望着幽砚惨白的唇色,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幽砚见亦秋两眼通红,唇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伸出冰凉的指尖,抚去她眼角泪痕,轻声问道:“哭什么?我休息几日就好了。” “你这样做,是因为我吗?”亦秋红着双眼小声问道。 幽砚沉默片刻,笑道:“白天惹你生气了啊……现在有好些吗?” 第87章 第 87 章 那数不清的枝条, 就这样向着远方疯狂生长、相互盘绕,最终于山崖之间形成了一座无比结实的木桥。 夫诸见状,也忙唤雨护住了木桥上方,使人能够通行。 “走啊!”江羽遥大声喊着。 仙麓门的弟子们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 半点不敢犹豫, 相互搀扶着朝桥上走去。 江轩怔怔望着江羽遥, 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向她靠近了两步。 膝下唯一的女儿,如今变成了这副半人半树的模样,江轩的眼底满是惧怕——他不怕她如今这副模样, 只怕她会这样一直扎根于这快要被火海吞噬的断崖之上, 而他这个当父亲的一旦离去, 便再也护不住她。 “羽遥,你……” 江羽遥抬眼望向神色复杂的江轩, 不禁皱了皱眉:“爹爹,两位师叔,你们也快过去吧, 我撑不了多久的!” 江羽遥此刻的情况, 其实与洛溟渊大致相似, 他们都没有渡劫成功, 不过是提前觉醒了部分神力,且无法将其尽数掌控。 这座桥,她确实支撑不了太久。 “爹爹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的!” 沐清霜上前扶了一下江轩, 皱眉问道:“二位姑娘,羽遥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江姑娘是神非妖, 投身凡间只为历劫, 如今她神力已然觉醒, 这火一时半会儿伤不了她!”亦秋扶起幽砚,上前催促道,“江掌门,快走吧!你们早点儿过去,她就还能省点力气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的!” “……此,此话当真?”江轩不由诧异,眼底悲痛终于淡了些许。 “骗你做什么?我们还能将一个人变作妖精不成?”亦秋说着,扶着幽砚走至桥边,紧跟在仙麓门人身后向对岸走去。 走着走着,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亦秋不由得皱了皱眉:“这种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前两次从这里过,你还吓得半死,一定要我背你……”幽砚说着,轻咳了两声。 “可别说了,我脚又要开始软了!”亦秋咬牙说着,目光望向了远方。 此时此刻,洛溟渊已再无力支撑,昏迷在了夫诸的身旁。 而那断崖的对岸,已全然化作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卷。 瓢泼的大雨,四周的草木,甚至于祸斗的火焰,于这画卷之中都变成了一抹墨色,更有无数墨点自四面八方缠斗着身形庞大的祸斗。 “这什么招式啊……”亦秋不由惊叹,看起来好厉害。 然而下一秒,祸斗便用事实证明了一个真理,一切花里胡哨的招式,都没有最朴实无华的攻击来得实在。 身处熏池的水墨领域之中,任何人的灵力都受到大幅衰减,可祸斗只是向前一扑,如同猛兽一般,用着最最原始的方式进攻着眼前之人,没多会儿,便将其踩在脚下,尖利的爪刺,扎穿了熏池的肩膀。 那柔和的墨色,只在瞬间,便于天地之中消散无形。 “别再挑战我的耐性了!别逼我杀你!”祸斗咬牙说着,用力将熏池震了数米远。 祸斗回过身来,望向那个此时此刻仍旧守着那座木桥的夫诸,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你还真是执着啊……你保护这些凡人样子,和当年封印我时,真是一模一样。” “月灼,不要再造杀孽了!”夫诸护着身后众人,哀声祈求道,“这一次,你若想去魔界,我便随你去魔界,你若想回敖岸,我便带你回敖岸!天地之大,我们不是无处可去的,你不要再受人利用了!” “你要我怎么信你?” “你封住我的力量,我绝不反抗!”夫诸说着,再一次鼓起勇气,向祸斗走去。 祸斗沉默许久,冷冷问道:“若我出尔反尔,失去了力量的你,又该如何?” “你不会!”夫诸说着,步步向前,“我知道你,我熟悉你,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曾经的所作所为……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夫诸说着,身上泛起了一阵柔光,随着一步步地向前,她幻出了那一副纤弱的人类身形,一袭白衣,恍似当年旧模样。 祸斗赤红的双瞳里,不由得添了几分迷惘。 纤瘦的女子一步一步向祸斗靠近,最后停在了那无比庞大的身躯边上。 她向祸斗伸出了一只右手,指尖轻轻抚过祸斗腿上那被大雨淋透的皮毛,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小心翼翼。 “你都这么高了。”女子仰头望着祸斗低垂的眼眸,轻声笑道,“我都抱不住你了。”她说着,轻轻拥住了祸斗的前肢。 祸斗身形不由得微微一颤,眼底的怒意,终是一点一点消散而去。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那个庞然大物,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声将她惊扰。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将四方天火吞噬入腹,化作一团火光,将那女子从众人视线之中掳走。 那一夜,祸斗带走了夫诸,只留下了一场彻夜的雨。 亦秋眯起双眼,遥望着她们远去,再回头时,木桥已然消失不见,江羽遥站在断崖的另一端,身后唯余一片大火烧过的废墟。 熏池捂着肩上的伤口站起身来,缓步走至亦秋和幽砚的身前,苦笑道:“月灼那孩子,总是四处闯祸……” “她不是孩子了。”幽砚淡淡说道。 熏池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月灼不懂善恶,不辨是非,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渐漓,只要渐漓尚在,这世上,就还有一盏明灯能为她引路……可渐漓,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水火不相容,夫诸与祸斗本应是宿敌,力量失衡之时,强大者吞噬弱小者,力量相衡之时,便是彼此伤害。 两千多年前,祸斗力量弱于夫诸,险些被夫诸之力吞噬。 今时今日,祸斗破除封印再次入世,心底早已生出了太多怨气,力量强过往昔太多,夫诸又自损半数修为,此刻随祸斗而去,必然是被吞噬的一方。 当年夫诸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收敛自己的天赋力量,这才能大大减缓她伤害祸斗的速度。 可祸斗不一样,祸斗从始至终都没学会如何控制力量,如今她强过夫诸那么多,那么她伤害夫诸的速度,必然也会比两千多年前在敖岸山平静度日之时的快上不少。 以夫诸的性子,或许依旧不会告诉祸斗真相,只会再像当年那样,若无其事地陪伴在祸斗身旁,等待一场注定到来的别离。 只是祸斗到底还是会知道真相的,那时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不想一个人独活,却又注定不能与所爱之人相守……只怕到时,她会再次陷入疯狂。 “熏池上神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幽砚说着,抬眼望向了祸斗离去的远方,“祸斗祸乱人间与我何干?她烧了谁的住处,你便向谁去道歉。” “是,是啊……今日之事,我定会给仙麓门一个交代。”熏池沉声说着,回身对江轩等人鞠了一躬,“我定助诸位重建山门,所需钱财我出,断去的云桥与损毁的结界,也都由我来修复。” 一时之间,仙麓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知如何应答。 片刻沉默后,江轩站了出来:“仙人不必如此愧疚,此番灾劫,我门中弟子并无死伤,仙人来此相助,已是我们不幸中的万幸……我今日方知,小女原是天界仙神,既来历劫,只怕这也是逃不开的劫难。” “无论如何,此事与我有关,仙麓门日后有何需要,只管开口便是。”熏池说罢,为众人竖起一道挡风遮雨的结界,转身长叹一声,立于此夜沉思许久,再不言语。 江羽遥飞身越过断崖,扶起了重伤的洛溟渊,仙麓门人也开始相互疗伤。 亦秋不禁上前追问:“那渐漓与月灼……” “我会寻到她们,有些事,总是需要做个了结。这一切因我一念心慈而起,我必不会放任不管……只是,我希望她们能最后过上一段平平淡淡的生活,待到渐漓撑不住时,我定诛杀月灼,再回天界领罚。从此往后,我亦将离开敖岸,行遍人间,为她们的过往赎罪……” 幽砚沉默许久,不禁闭上双眼,感受了一下这终于渐渐冰凉起来的雨水。 末了,她轻声道:“夫诸未必不可救。” 熏池黯淡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亮:“魔尊的意思是,她们之间真有能够共生的办法?” 幽砚睁眼望向亦秋,道:“她不是说过有法子吗?” 熏池:“……” 亦秋愣了一下,仰头道:“有啊!当然有!” 先前她还对系统的提示感到迷迷糊糊的,直到刚才看见天火根本点不燃扶桑之木,她便瞬间想明白了。 那宝才系统虽然废,但它的提示还是挺到位的,想要打破夫诸祸斗之间水火永不相容的宿命,其中关键,就在扶桑的身上! “水火相克,可刚才大家都看见了,扶桑不惧烈火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渐漓获得扶桑的守护呢?” 第88章 第 88 章 亦秋的话语, 让熏池将目光移向了江羽遥。 此时此刻,江羽遥正在沐清霜的帮忙下,为洛溟渊简单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怎么伤得这么重?”江轩站在旁侧,望见洛溟渊的一身新伤旧伤, 不由得拧起了眉心。 “上次师弟为鸟妖所伤, 一直没能痊愈, 半月前,我们寻着鸟妖足迹前往芜州,曾与那祸斗交过一次手, 险些丢了性命……”江羽遥说着, 泛红的眼底满是心疼, “昨夜,也不知何人四下散布消息, 说是祸斗欲灭仙麓门,师弟怕赶不及,一路带我飞了回来, 身上伤势已然加重, 又……” 江羽遥话到此处, 忽然没好再说下去。 可有些话就算不说, 大家也都明白,洛溟渊本就负伤,又带了那么多人过山崖,还与那祸斗缠斗许久。 他伤成这样, 都是为了保护大家,只笑曾经的仙麓门, 可没多少人善待过他。 一时间, 包括仙麓三尊在内的不少人都陷入了沉思。 熏池走至洛溟渊的身侧, 缓缓蹲下身来,将灵力渡送至他的体内。 江羽遥分外感激,却又忍不住问道:“仙上,您还有伤在身,如此为我师弟损耗灵力,是否……” 熏池沉默许久,轻声叹道:“不必介怀,我本应救他,更何况,我有求于你。” 江羽遥神色坚毅道:“今日多亏仙上带神鹿来此相助,仙上若有吩咐,江羽遥定竭尽全力!” 熏池抬眼问道:“你已觉醒部分神力,可有忆起什么?” 江羽遥蹙眉思虑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只知,我原是一座仙岛上的一株神木,除此之外,再不曾忆起任何。” 熏池听了,不由叹道:“先将伤势养好,他日再说吧。” 仙麓门人死里逃生,曾经居住的地方化为一片灰烬,想要重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便只能暂时下山,于陌水城中包下了两间客栈。 这些个一门心思斩妖除魔的仙门中人,小妖小鬼见过不少,却从不曾见过仙神,如今遇见了,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 对于这场无妄之灾,以及灾中前来救人的仙神,他们脑子里有数不清的问号,偏又没人敢去打扰,一时间奇奇怪怪的故事便在无数种猜测中诞生了。 幽砚好清净,住得比较远,亦秋在照顾幽砚养伤的日子里,若是闲得慌了,便会跑去被仙麓门包下的那两间客栈晃悠,每次听到那些啥都不知道的弟子在那猜东猜西,便跟听笑话似的,自己听完不算,还要回去和幽砚再讲一次。 有人说:“凶兽降世,人间将有灾劫,羽遥师姐乃是天神,却愿投身于凡间,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编出这话的人,要是知道扶桑就是个恋爱脑,下凡不过是为了陪金乌,怕是会很尴尬吧? 有人说:“凶兽祸害人间,而那位名叫熏池的白发神仙正是羽遥师姐的旧友,知羽遥师姐在人间有难,特意带白鹿前来相助。” 非常可惜,熏池和扶桑并不认识,至少表面上不认识,原著里应也不认识吧,毕竟原著里就没出现过熏池这号人。 还有人说:“白姑娘那么厉害,应也是天上的哪只神鸟,楚师叔被她择中了,怕是仙缘不浅,往后必能登仙。” 这她必须大力吐槽一下,被“白姑娘择中”或许该叫魔缘不浅,登仙难,入魔应该会简单点——当然,她是不会让幽砚这样做的。 除去这些,其实还有更滑稽的,那便是:“洛师弟虽然是个半妖,但三尊好心将他收留,让他自幼在仙麓门长大,如今他修出了一副好心性,仙神见了都不厌弃。” 不难听出来,说出这话的人,至今还对“妖”带有偏见。 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位半妖师弟是天帝的儿子,而他们当年那么对他,不得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其实说起这些仙妖神魔的身份,心情最复杂的应是江轩与洛溟渊吧。 试问仙门中人,谁能不敬仙神? 江轩被仙门中人称作剑尊,算得上人人敬仰的前辈,可当他发现膝下独女竟是一位来凡间历劫的天神之后,便一直在惊吓与惊喜之间反复怀疑人生。每次前去关照女儿的伤势,眼中都不止有关怀,还有一种略带几分尴尬的恭敬。 说句扎心又好笑的,江轩面对江羽遥时,都不敢端起往日里老父亲教育女儿的那副架子了。 至于洛溟渊嘛,那傻小子依旧将自己当成半妖,如今见到从前对他最好,也一直被他放在心底恋慕的师姐,忽然变成了神女转世,那骨子里的小自卑便又多了几分。 不过祸斗在仙麓门大闹这一场,虽说伤了不少仙麓门弟子,但大多是轻伤,看来看去伤得最重的还得是洛溟渊那小子。 他从一个多月前第一次受伤开始,便一直在不断地伤上加伤,于仙麓门救人那夜,要不是熏池拦住了祸斗,只怕他真能一命呜呼,直接为倒霉羊驼的穿书生涯打上一个大大的“GG”。 人家小说里的主角光环是正面BUFF,走哪儿都是装逼如风,《枯枝瘦》的主角就不一样了,走到哪里伤到哪里,一路挨打,时刻残血。 惨,是真的惨,惨到亦秋都想在他脑门上刻个大大的“惨”字。 好在如今的他终于被仙麓门大多弟子认可了,偶有几个嘴碎的,也都会被其他弟子怼上一脸。 那个曾经人人瞧不起的小废材,一下就成了香饽饽,一开始啊,三阁之中不少师姐师妹都抢着跑去照顾,不过后来江羽遥去了,大家便都知趣地离开了。 “看吧,我早就说了,羽遥师姐从前就一直很照顾洛师弟……” “羽遥师姐对洛师弟的那种关心,真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不一般呢。” “我还以为三阁之中,羽遥师姐只看得上贺师兄那样的男人呢,君子如玉,简直就是第二个楚师叔……不过话说回来,论样貌,贺师兄确实比不过洛师弟,也不怪羽遥师姐喜欢。” “可不是吗?洛师弟被鸟妖捉走的时候,只有羽遥师姐急着去寻他,当时羽遥师姐还为这件事和掌门大吵了一架呢。” 这些背后的小八卦,好巧不巧被亦秋听见了,她便趁着江羽遥不在的间隙,偷偷在洛溟渊面前复述了一遍。 小猪蹄子哪儿哪儿都和原文里那个大渣男不一样,唯独这脸皮是真和原文初期描写得一样薄,亦秋话还没说完呢,他便已紧张地开始了十分标准的“否认三连”。 那否认力度之强,亦秋听了不由得直翻白眼。 这些小说里的主角也真是的,明明在旁人的眼中,他们都是患难与共、生死相随,关系好到随时可以滚床单的老夫老妻了。可偏偏在他们自己眼里,彼此都还是普通的男女关系,就要搞“爱在心底不能言”或者“我爱她但她未必爱我”的戏码。 照这进度,也不知这俩不开窍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谈恋爱,真是急死人了。 说起来,仙麓门被焚毁后,那些离山历练的弟子也纷纷从各处赶回。 朝云归来时,是大火焚山后的第二日。她精通药理,一回来便忙着照顾起了此次受伤的门中弟子,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可几日下来,亦秋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时忍不住对着正闭目养神的幽砚小声嘟囔了起来。 “从我们离开曦城到仙麓门出事,一共就两天时间,走之前朝云还在曦城照顾洛溟渊和江羽遥呢,怎么一眨眼,她人就不见了呢?” “江羽遥说朝云忽然离开,是去找祸斗了,可祸斗火烧仙麓门还四处散布消息,显然没想躲藏,洛溟渊和江羽遥都知道要回仙麓门找祸斗,朝云为什么会找去别的地方,迟来那么久?” “我有点弄不明白……幽砚你说说看,朝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不是要保护洛溟渊和江羽遥吗?芜州那次,翳鸟想利用祸斗杀了江羽遥和洛溟渊,却因不愿伤到朝云放弃计划。”亦秋坐在床边的地铺上,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所以说,那一日朝云要是在的话,翳鸟应该不会这么肆无忌惮,朝云怎么就在这种时候失踪了几日呢?她又去哪里了啊?” 亦秋说着,见幽砚不说话,不禁皱了皱眉:“幽砚,你睡着了吗?” “没。” “我说话你有在听吗?”亦秋又问。 “仙麓门焚毁那夜,我以为你变聪明了。”幽砚眼都不睁一下地悠悠说道,“原来还是那么笨。” “是了是了,我笨,我最笨。”亦秋随口应着,语气里没半点不悦,只是双手趴在床沿,下巴搁于手腕之上,好奇追问道,“所以你想明白了?” “不难明白。”幽砚应道。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小翻了一个白眼,她怀疑幽砚在拐弯抹角地对她智商进行二次否认,但她懒得反驳。 近来她对幽砚的嘲讽已经生出非常强的免疫力了,毕竟比起“笨与不笨”的争执,她更好奇幽砚一天天都想明白了些什么。 正因如此,她在被鄙视后,向前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拉扯了一下幽砚的衣袖:“和我说说呗!花不了多少力气,这几日吃的喝的,都是我在伺候你,我还给你讲故事了呢,你就不能和我多说点儿话?” 幽砚听完,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话说完了?” 亦秋皱了皱眉,不悦道:“什么意思啊?是我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蠢到你了吗?” “没,只是忽然觉得,你在边上碎碎念的声音,还挺顺耳的。”幽砚睁开了满是笑意的双眼,弯眉说道,“没说完的话,可以继续说。” “……”亦秋用力扯了一下幽砚的衣袖,皱眉道,“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嗯。”幽砚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们离开后,朝云藏住了洛溟渊与江羽遥二人的灵息,便也动身去了敖岸山,可惜,慢我们一步,白跑一趟。” “啊?你怎么知道?” “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幽砚说。 “什么时候?” 幽砚想了想,道:“大概是,我说‘有东西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 亦秋回思片刻,想起幽砚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所以,你知道那是朝云,也知道她要去找夫诸帮忙?” 幽砚:“嗯哼。” 亦秋惊道:“那你也不顺便叫上她!” 幽砚闭目道:“懒得回头。” 亦秋:“……” 第89章 第 89 章 误会了, 亏她还以为这一切异常里藏着什么阴谋,结果真相竟是如此简单。 朝云依旧是原文里那个为了男女主四处奔波的女二,奈何这世上就是多了那么一个良心发现的反派, 二话不说便把女二该干的活儿全抢了。 虽说朝云也是只会飞的鸟儿, 可她为来人间, 自封了大半神力,无论是对灵息的感应, 还是赶路的速度,都比从前弱了许多。 若是幽砚白跑一趟,来回最多也就是两天时间,可朝云不一样啊, 她白跑一趟,那可得四五天呢。 那种火急火燎的情况下,幽砚若是稍稍提醒一下,能省人家多少时间啊! 亦秋不禁想,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幽砚更不会做人的家伙了——尽管, 幽砚本来也算不得一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 这鸟女人思考事情的思路确实比她清晰很多, 许多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且被她想得十分复杂的事情,幽砚往往只需用一两句话便能说得清楚。 这就是鸟与羊驼之间的差距吗? 短暂沉默后, 亦秋瘪了瘪嘴,扭头抱臂, 一屁股靠坐在了床边。 幽砚不禁侧过脸来,将目光挪向了床边那个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亦秋的后脑勺, 一看就是好一会儿。 这个时不时会因为思考而微微歪上那么一点点的小脑袋, 看上去并不比当初那个毛茸茸的羊驼脑袋差上多少。 应该说, 都挺可爱的。 亦秋坐在床下沉思了好一会儿,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幽砚闻声,挑了挑眉,问道:“叹什么气呢?” 亦秋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身子那么一抖,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笑声。 被吓到的羊驼小妖回过神来,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这大坏鸟嘲弄小羊驼的声音不但一次比一次大,而且还越来越频繁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大坏鸟欺负起小羊驼来,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问你话呢。”幽砚将身子向床的外侧挪了挪,饶有兴致地伸出左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亦秋的后脑勺。 亦秋低声哼哼了两下,心不甘情不愿道:“我能叹什么气啊?我就是在想,我以前也不笨啊,怎么现在……什么都想不出来啊。” 这话真不是她乱说,从前她在网上看文看剧看段子,和人聊过天,与人对过线,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笨过。 甚至有些时候,遇上一些比较费脑子的文,她还能当个课代表,为作者总结一下伏笔、分析一下人物,顺带猜猜后面的剧情,然后被作者加精鼓励,被不少读者的人工置顶。 穿书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蠢样的? “其实你不笨。”幽砚轻声说道。 “骗人,你刚才还说我笨。”亦秋小声嘟囔道。 “嗯。”幽砚想了想,改口道,“若与我相比,确实有点笨。” 亦秋一时也不分不清幽砚这话到底算褒算贬,思忖片刻后,不禁屈膝而坐,伸手托住左边儿小脸,又一次陷入了一阵沉默。 这些日子,熏池一直留在被焚毁的仙麓门。 他在修复完云桥结界后,并没有停止耗损自己的灵力,而是试图将那些损毁得不算太严重的东西一一修复。 其实,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本不必如此,可能是确实过意不去吧。 前两日,熏池下山来买了些酒,同为天界中人,出于关心,他还顺道去看了一眼洛溟渊和江羽遥的伤势。 亦秋恰好撞见,便好奇问了一下,他打算何时去寻渐漓与月灼。 熏池闻言,握着酒壶沉默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轻声念道:“不急,不急。” 当时她没忍住,上前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急啊?” 熏池望着她笑了笑,说:“给她们一点时间,说服彼此,也说服自己。” 想到此处,亦秋不禁轻声感慨:“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大多源自于‘隐瞒’,很多事情如果能好好说清楚,就不会闹出那么多不愉快了。” 数秒沉默后,幽砚淡淡应道:“可有些事,不是想说就能说的。” “为什么不能说呢?如果觉得彼此足够重要,便没必要隐瞒那么多啊?”亦秋皱眉道。 “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幽砚说。 “那是什么?”亦秋一时扭头望向了幽砚。 “是信任。”幽砚说着,眸光一沉,思虑片刻后才幽幽继续道,“在乎一个人,和信任一个人,从来都是两回事。” 那一刻,亦秋愣愣望着幽砚,心底似有什么,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轻刺了一下。 不疼的,就是有些不甘,却又没什么资格开口反驳。 幽砚说得没错,在乎与信任,从来都是两回事。 原著之中,江羽遥一心为洛溟渊好,偏却适得其反,用那一个又一个善意的谎言,将彼此推入了深渊。 半个月前,洛氏夫妇亦是为了洛溟渊好,临死之前还要写下一纸欺瞒,若非那小猪蹄子执意赶往,只怕是连最后一面都不能得见。 渐漓对月灼亦是如此,以为什么都是在为她好,却不料最终陨落了她心底唯一的光明。 仙妖神魔,或许与人并无差异,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总是容易自以为是地默默付出,根本不管对方受不受得起这份付出。 只能说,一厢情愿地对一个人好,很多时候是行不通的,遇见事情,还是要说出来一起面对比较好。 这道理很简单,一听就能明白,可明白以后,她就是不怎么开心。 也许,这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幽砚。 幽砚知道太多事情,却很少会主动告诉她,有时她问了,也未必能得知全貌。 就连上一次,提到那些昆仑旧事,她也能明显感觉到幽砚仍旧是对她有所隐瞒的。 可有什么用呢? 幽砚对她很好,她越来越愿意去相信,幽砚已经开始在乎她了。 只是,她也十分清楚,幽砚仍在时不时地试探她——她与幽砚之间,是没有信任的。 不只是幽砚不信任她,她也没有多信任幽砚,至少她现在还不敢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幽砚。 较之从前,她唯一改变的,或许也只有那个“不敢”的理由。 一开始不敢,是怕丢了性命。 现如今不敢,只是因为不忍告诉幽砚,等到这个世界HE了,自己也许是会离开的。 不过也不一定啦,毕竟她也没有认真想过,事成后要是真的可以做出选择,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去。 这种事情思考起来多少有点纠结的,毕竟那个世界有亲人、有朋友,还有一个算不上太坑爹的工作岗位。 差点忘了,自己穿过来以前,恰好是那个世界最忙的年末,而她因为被这本破烂小说气得心绪不宁,还有好多好多事情都没能处理完呢…… 罪过罪过,真是好不负责任啊。 不过仔细一想,人死万事空,责任不责任那点事,应该也算不得什么了吧? “你又在想什么?”幽砚问着,轻轻刮了一下亦秋的小鼻子。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还能想什么,就渐漓与月灼那点事儿呗。” “真是多愁善感。”幽砚微微扬了扬唇,伸手牵过亦秋的一根辫子,放于指尖玩弄起来。 得,以前是鄙视她的智商太低,如今已经开始鄙视她多愁善感了。 果然,正常的人类,与不太正常反派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同理心的。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不悦道:“不要玩我头发。” “小气。”幽砚淡淡说着,却并未松手。 亦秋咬了咬牙,伸手抓过一缕幽砚的长发,直视着幽砚诧异的目光,以十分快的手速,盲编了一小节乱糟糟的麻花辫。 魔尊大人用力扯了一下手中的辫子。 羊驼小妖疼得小半个身子都追着那个力度趴上了床。 果然,大坏鸟是温柔不起来的! 第90章 第 90 章 近来这段时日, 幽砚受了不少伤,也损耗了太多灵力,亦秋跟在幽砚的身旁, 一路兜兜转转, 最终还是在陌水城暂时歇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 暂时没什么事情需要急着去顾虑了,幽砚便又一次像刚来陌水城, 或刚上仙麓门那般懒散了起来。 懒散起来的幽砚,若是在床上,那便聚气凝息或闭目养神,若不在床上, 那不是泡茶、饮茶,便是倚窗沉思或研墨练字,好可怕一个鸟女人,把自己闲得活像那些婚嫁之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不过现在与以前还是有所不同的, 亦秋不再是一只羊驼, 可以自由自在地往外跑了, 每天在外面看见或是遇到了什么趣事, 回来都能坐在幽砚身旁好好唠上一番。 若是从前, 幽砚定要嫌她聒噪的,不过如今, 不管她说什么,幽砚都会静静地听, 听着听着,还时不时会与她搭上一两句话。 虽然, 语气不一定令人高兴, 大概率带点若有似无的讥讽, 可幽砚一直都是这样的鸟女人,亦秋早已习惯,自然不再多求。 在陪幽砚安心养伤的这些日子里,秋天悄然到来,人间的夏日,便这样稀里糊涂地溜走了。 亦秋其实喜欢这样闲适的生活,如果她体内没那个系统,如果夫诸与祸斗一事能有个不算糟糕的了结,如果洛溟渊和江羽遥能原地渡劫成功…… 可惜了,虽然近日,大家都心照不宣,从不曾提及那些烦心的事,可她就是知道,这样的闲适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不管怎样,在这尚能闲散度日的时间里,亦秋还是挺希望幽砚能陪自己出去走走的。 毕竟化出人形以后,除去曦城“偷”东西那一夜,她就没同幽砚一起上过街。 所以,在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午后,她随口问了幽砚一句:“你这样一天天的不无聊吗?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呢?” 对此,幽砚给出了一个完全在亦秋意料之中的答案:“外面吵。” 亦秋想了想,轻手轻脚走到幽砚身后,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在纸上写下的字。 幽砚见亦秋在边上看了半天,搁笔之时,不禁轻声问道:“如何?” “写得真好啊!”亦秋敷衍地称赞了一下。 幽砚这字儿啊,说不上端正,也说不上飘逸,既不大气,又不娟秀。 说难看吧,真没有,可说好看嘛,似乎又差了点儿意思。 可这鸟人都开口问如何了,除了夸还能咋办呢? 好看,真的好看,比她写得好,那她就能闭眼夸。说到底,那一手炸毛刺绣都夸得,这中规中矩的一手字有何夸不得? 不过亦秋真没想到,幽砚在某些方面竟特有自知之明,前一秒刚被称赞,后一秒便轻笑一声,淡淡说了句:“就这,亏你夸得出来。” 闭眼拍鸟屁被鸟拆台,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犟道:“我认真的,这比我强太多了啊!” 幽砚闻言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向旁侧让了两步,一边以眼神示意亦秋拿笔,一边为亦秋换上了一张新纸,淡淡说道:“写两个字,让我看看。” “我?”亦秋皱了皱眉,“我字很丑的!” “让我看看。”幽砚将话重复了一遍。 鸟女人的耐心一向不好,万不可让她把一句话说三遍,不然羊驼一定会遭殃。 亦秋这般想着,伸手拿起笔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桌前,有样学样地沾了点墨,望着一张白纸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逼着写字的感觉,就像是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被迫表演才艺,明明也不是不会,可有人在边上一脸期待地盯着,原本还算有货的大脑就是容易被尴尬洗劫一空。 “我,我写什么啊?”亦秋不禁侧眼瞄了幽砚一下。 “写个名字吧。”幽砚说。 “哦好!”亦秋点了点头,连忙在纸上写下了“亦秋”两个小字。 墨沾多了,手还很抖,简简单单两个字,被她写得歪歪扭扭——果不其然,鸟女人又在边上笑话她了。 亦秋咬了咬内唇,刚要放笔,便听幽砚说了句:“我的名字,写一下。” 亦秋听了,瞬间皱眉:“啊,你名字笔画好多的!” 她写字打小就难看,更何况这毛笔实在太难用了,她用毛笔写笔画太多的字,一定丑到爆炸,怕是能被幽砚笑一年。 幽砚指尖点了点洁白的纸面,不容置疑道:“写。”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鬼画符似的在纸上写下了“幽砚”两个大字,写完瞬间搁笔,背着双手,小学生罚站似的,挪到了一旁。 幽砚歪着脑袋、换着角度,将亦秋笔下的“幽砚”二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眼底不由得浮起了一丝愈渐浓烈的笑意。 幽砚:“你……” 亦秋不由得抿了抿唇:“你又笑我了,真又那么丑吗?” 幽砚:“字写错了。” 亦秋:“诶?” 幽砚望着一脸茫然的亦秋笑出了声,她提笔于纸上写下一个“硯”字,弯眉道:“现在会了吗?” “……”大意了,二十一世纪的“砚”字曾被简化过。 原来幽砚不是在笑她写得丑,而是在笑她没文化。 “你没念过书吧?”幽砚淡淡问道。 “念过!”念了那么多年书,结果被人当文盲这种事情,亦秋哪能忍啊。 然而,遇事不能忍的后果,便是在惯性反驳后的下一秒,撞上大反派那似笑非笑的一双眉眼。 愚蠢的鱼儿,它又双叒叕上钩了…… 幽砚:“你们羊驼,多大开始念书呢?” 亦秋:“……” 幽砚:“不开灵智也能念书吗?” 亦秋:“……” 幽砚见亦秋不答,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轻叹了一声,淡淡说道:“可惜,白念了。往后我来教你,今日便先把错字罚抄一千遍吧。” “啊?”亦秋皱眉惊道,“要罚一千遍?!” “嗯,两个字一起。”幽砚说着,转身走至窗边坐下,推开了一小条窗缝,悠闲地朝外看去。 “这不至于!”亦秋试图讨价还价,“一千遍太过分了!” 幽砚淡淡说道:“那就两千遍。” 亦秋咬了咬牙,半天没有动作。 开什么玩笑,她上一次被罚抄,还是高中时候的事。两千遍“幽砚”就是四千个字,而且还不是用钢笔、水笔、圆珠笔,是用那十分麻烦的毛笔! “我才不抄呢!”亦秋说着,转身冲出了客房。 幽砚回身望着那大敞的房门,正要施法去关,便见亦秋又折返回来,“砰”地一下为她关上了房门,这才再次离去。 幽砚沉默片刻,不由得摇头轻笑。 她站起身来,走回了摆放着笔墨纸砚的桌边,望着桌上那歪歪扭扭的“幽砚”二字沉思了许久,最后将其轻轻卷起,收入了灵囊。 当她回身走至窗边时,那为了不被罚抄而逃走的小丫头,正在她视线之中的不远处,与一个街边的小摊老板买糖油果子,付完钱后,便拿着糖油果子,蹦蹦跶跶跑向远方,没多会儿便离开了她的视线。 短暂沉思后,那一丝窗缝再次被屋中之人合拢。 亦秋哼着歌儿,走在热闹的大街之上。 路过茶楼,有先生坐于案后说书,路过戏园,亦能在外面便能听见几句不大清晰的戏曲。 人间的烟火气,是魔界不曾有的,幽砚却从不愿出来看看。 “鸟女人就是不会生活……”亦秋小声嘟囔着,回头恰见朝云在边上的药铺包药,连忙打着招呼跑了上前。 朝云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回身看了一眼,见亦秋朝自己跑来,便弯了弯眉眼,笑道:“是你啊,小……亦秋?” 亦秋:“原来你知道我名字啊?” 朝云:“羽遥告诉我的。” “给小猪蹄子买药啊?”亦秋说着,伸手指了指朝云身后那刚被药店老板包起来的药。 朝云点了点头,问道:“一路吗?” 亦秋“嗯”了一声,笑道:“我正好去看看。” “那走吧。”朝云说着,回身拿起药包,随亦秋一同走出了药铺。 如果不算仙麓门中还是羊驼的那一次,那这便是亦秋第一次与朝云独处。 这位原文之中,她最喜欢的痴情女二,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温柔得不像话。就像此时此刻,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走在朝云的身旁,都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难怪啊,原文里幽砚不忍杀她,现如今翳鸟也不忍伤她。 可当一切脱离原著后,朝云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又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她还是那位爱着金乌、守着扶桑,永远不敢追求所爱的木神吗? 就在亦秋胡思乱想之时,朝云忽然寻了个话题。 “最近,怎么都不见幽姑娘?” “嗯?”亦秋愣了下,摇头道,“她懒死了,不喜欢出门。” 朝云:“你可以叫着她出来走走,听听评书,看看戏曲,或许她会喜欢。” 亦秋瘪嘴道:“我才叫不动她呢。” 朝云:“我不信。” 亦秋不由一愣,抬眉望向了旁侧眼带笑意的朝云。 短暂沉默后,朝云回望了亦秋一眼,轻声问道:“你体内,有一股不属于你的灵力,是幽姑娘的血凝珠吧?” “这你都知道……” “她对你很特别,从前……”朝云话到此处,忽然顿了半秒,话语再次续上之时,已换了个话题,“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到时陌水一定很热闹,你拉着她出来瞧瞧。” “拉?”亦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朝云将那个“拉”字咬得挺重。 “嗯,你用点力气,她总会出来的。” 亦秋小声嘟囔道:“这种节日,我为什么要拉着那个鬼见愁一起啊……” 乞巧节,不就是七夕吗?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她硬拉着一个吃笋长到三千多岁,一天不试探她就浑身难受的鸟女人出来做什么? 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第91章 第 91 章 刚开始听到要带幽砚一起过七夕的时候, 亦秋心里写着一千一万个拒绝。 可朝云说到时陌水城会很热闹,仔细想想,那么热闹的日子, 若不拉上幽砚一起过, 也没有其他人能陪她了。 毕竟,仙麓门中除去洛溟渊和江羽遥,她便一个都不熟。大家也算共过生死了,若是其他节日,一起过过也就罢了,可这大好的七夕佳节,她总不能像个电灯泡似的,硬横在男女主中间呀。 至于朝云嘛, 其实真没见过几面, 总感觉还没熟到可以一起上街的地步,想来想去, 确实只有幽砚最合适了…… 只不过幽砚那个鸟女人, 又懒又嫌外头闹,真是她能拽出来的吗? 亦秋这般想着,迷迷糊糊就到了仙麓门人暂住的客栈。 近几日,不少伤势痊愈的仙麓门弟子都随着三尊回山顶了, 云桥已被修复,天神尚未离去,他们总要重建自己被祸斗毁去的宗门。 如今还留在陌水城的,除去一些岁数比较小, 力气不大帮不上什么忙的孩子, 便只剩几个伤得相对较重的弟子, 以及三两个留下来照顾他们的人。 朝云便是留下来照顾人的, 她一走进客栈,便拿着手中药包,去到客栈后院煎起了药。 亦秋跟在朝云身后看了一会儿,结果被那炉中飘出来的药味熏得舌头苦,便还是扭头跑去了客栈二楼。 若是以往,江羽遥大多都待在洛溟渊的屋子里,时时刻刻照顾陪伴着,不过今日,亦秋轻轻敲了敲洛溟渊的房门,在被允许进入之后却并没有看见江羽遥的身影。 洛溟渊此刻正坐在桌边一颗一颗地剥着榛子。 “诶?”亦秋上前看了看,拿起一颗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好奇问道,“小猪蹄子,你这是在做啥呢?” “剥榛子。”洛溟渊老实回答。 亦秋瘪了瘪嘴,道:“我当然知道你在剥这个,我是问你剥这么多这个做什么啊?” 洛溟渊“啊”了一声,认真道:“朝云师姐说,马上就要乞巧节了,山上条件差,她想多做一些巧果送去。我现在这样,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亦秋说着,指了指大碗里剥好的榛子,“还挺好吃的,我可以带点走吗?” 没有炒过的榛子,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像蜜饯和糖糕那样甜,也不知幽砚会不会喜欢。 洛溟渊抬眼问道,“你是要带给幽姑娘吧?” 小心思被点穿,亦秋下意识皱了皱眉,否认道:“我,我自己吃!谁要给她带啊!”她说着,见洛溟渊似还有话要问,连忙转移了话题,“江羽遥呢?” 洛溟渊:“啊……师姐应该在自己屋里吧?” 亦秋:“她怎么不伺候你了?” 洛溟渊:“……” 亦秋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去帮你看看她在做什么,你也别伤心难过啊。” “我没……” “剥好的,记得帮我包一点,我待会儿过来拿!”亦秋说着,转身跑出了房门,朝着江羽遥的客房溜达了过去。 忽然被人敲了门,江羽遥应答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 亦秋进屋之时,见江羽遥坐在桌边,有意将什么压在了袖子下面,连忙好奇地跑上去看了一眼,这才惊讶地发现江羽遥竟然在刺绣。 “天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亦秋从江羽遥手中抢过了绷子,举得高高的欣赏了起来,“哇啊,你这是在绣小鸭子呢?好可爱啊!” “鸳,鸳鸯……”江羽遥小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亦秋尴尬了一下,认真道,“鸳鸯好,鸳鸯蕴意特别好,成双成对,最适合送情郎!” “随便绣的。”江羽遥说着,一把抢过了绷子,脸上的红晕不知何时烧至了耳根。 亦秋见江羽遥这副小女儿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凑上前去,小声问道:“你这是第一次绣东西吧?” 江羽遥攥了攥衣袖,正色道:“我就是听说,依照山下的习俗,女子应在乞巧节做些小物品,验验手巧不巧……我,我就随便试试,以前也没接触过,好奇罢了……”她说着,又一次用袖子将其遮挡起来,皱眉道,“丑死了,别看了。” 亦秋扬眉一笑,坐在了江羽遥的身侧,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推到了江羽遥面前。 “这是……”江羽遥回忆了一下,抬眉道,“我记得,这是幽姑娘送你的。” “你绣得不错啊,能丑过这个吗?”亦秋问。 “可……” “绣出来就别浪费,找个人送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第一次绣东西呢,你那么好,不管是谁收到了它,都会带在身旁视若珍宝的。”亦秋说着,手指戳了戳幽砚送她的那个香囊,道,“就像我一直带着它一样!” “真的……不会被嫌弃吗?”江羽遥轻声问道。 “送给在乎你的人,那肯定不会被嫌弃的呀。”亦秋说着,将那香囊拿回手中,前前后后认真打量了一遍,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看她绣得这么丑,我不也舍不得扔掉吗?” 江羽遥眼底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短暂沉默后,她抬眼问道:“亦秋,你很喜欢幽姑娘?” 亦秋想了想,认真应道:“她对我很好。” 虽然有时候也很坏,可好总是多过坏的。 “那你,不回赠她点什么?” “我?”亦秋瘪嘴摇了摇头,“我可不会这些,也不想学……我现在有手有脚,往后一直伺候她就行了。” 江羽遥听了,不禁低眉一笑。 她说,不管发生什么,彼此相伴,便是最好的。 那一日太阳将要落山之时,亦秋带着一小包剥好的榛子,一路开开心心地跑了回去。 上楼之前,她向小二点了三菜一汤,而后便蹦跶到了客房门前。 她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幽砚静静坐在窗旁,桌上那些笔墨纸砚也已尽数不见,看上去,是不打算罚她了。 亦秋用后脚跟轻轻踹上了房门,在幽砚的凝视之下,蹑手蹑脚走至窗边,将手里那一小包榛子放在了幽砚的腿上。 幽砚低眉淡淡看了一眼,这才将上面裹着的两层白布解开,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尝了尝味道。 “你剥的?” “别人剥的,我抢的。”亦秋说着,见幽砚轻笑一声,便拽了根小凳子过来,坐在幽砚身旁,随她一同吃了起来。 “幽砚,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嗯?” 亦秋认真组织了一下语句,道:“你,你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幽砚想了想,道:“织女偷下凡间,在河边洗了个澡,牛郎见色起意,偷了她的衣裳,逼她嫁给自己,将她强留于人间……” 啥情况啊?幽砚搁这儿跟她讲黑童话呢? “等等等等!”亦秋连忙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眼角抽搐道,“你这个版本,怎么和我听过的不太一样?” 幽砚望了亦秋数秒,道:“那你说。” 亦秋噎了片刻,道:“这个不重要,我其实想说的是,再过几日,就是人间的乞巧节了,这个节日呢,街上会十分热闹,我想……我想去看看。” “去呗。”幽砚淡淡说道,“近日,我也没不准你出去。” “我是说,我不想一个人。”亦秋说着,冲幽砚眨了眨眼,手指轻轻拉扯了一下幽砚的衣袖。 幽砚沉默许久,忽而弯起了眉眼,道:“哦。” “嗯?”亦秋不由一愣。 这个“哦”是什么意思啊?光听语气,判断不出来啊。 她歪着脑袋,认真凝视了幽砚许久,这才皱眉道:“你别光‘哦’啊,我是诚心邀请你陪我一起出去看看!” 幽砚只眼角含笑,无声望着眼前的亦秋,并未给予回应。 亦秋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说过,等处理完翳鸟的事,我们便回魔界。如今大家都还伤着,熏池也暂时没有动身的想法,我们还能过上安安静静的日子,说实话,我挺珍惜的……” “我虽不知道这样闲下来的日子还剩多少,但也明白肯定是过一天少一天了……我就是觉得吧,人间挺好的,我都看过了,你却还没有好好看过……我没有说魔界不好的意思啊!”她说着,见幽砚的眸光愈发深邃,一时紧张了起来,磕巴道:“你,你你不要对什么都那么抗拒嘛!你以前,以前也不喜欢开着窗子,不喜欢有人在你耳边叨念,懒得看日升日落……可,可现在不都多少有点变化了吗?那个,你有在听吗?” “嗯。”幽砚眨了眨眼,语气倒是轻盈。 这样的语气,让亦秋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她想听评书没人陪,想看戏曲也没人陪,上街吃什么、买什么,全都没有人陪。 她说,乞巧节应是她来人间这么久,最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她就想出门看看,但真的不想一个人。 她说,很多事情,一个人做,和两个人做,感觉是不一样的。就像很多风景,一个人看,和两个人看,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之前在仙麓门,我一个人看日落的时候,就总在想啊,如果你也能……” “行啊。”幽砚忽然打断了亦秋的话。 “诶?”亦秋回过神来,不禁茫然,“你刚才说话了?” “嗯。” “你说什么了啊?” “我陪你。”幽砚淡淡说道。 “真的!”亦秋喜出望外,一下抓住了幽砚的手腕,“我没听错吧!” “不要就算了。” “要!不能算!现在就说好了啊,一定不准反悔啊!”亦秋说着,伸出了一根小指,道,“我们拉钩!” “拉钩?”幽砚眼底闪过些许诧异。 下一秒,幽砚只见亦秋拉起了她的右手,以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又用拇指摁上了她的拇指。 成功拉钩的那一刻,羊驼小妖幼稚却又认真地小声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过钩了,就不准反悔了,这是我家那边的规矩!” 说完,她松开了幽砚的手,抬眼望向了幽砚,眼里似闪烁着星辰。 她觉得自己很开心,很久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拉完钩以后,幽砚便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亦秋:“你……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啊?” 幽砚:“你们羊驼就两根趾头,还能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亦秋:“……” 到底能不能好了!这鸟女人为什么永远能站在如此刁钻的角度煞风景啊! 第92章 第 92 章 短暂尴尬后, 亦秋心虚地辩驳起来:“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说我家那儿的人, 又没说我家那儿的羊驼!” 说完, 她伸手抓了几颗榛子,一颗接一颗地往自己嘴里塞,妄图以此掩饰尴尬。 幽砚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走至桌边倒了一杯温茶。 亦秋吃得有些急,多少噎着了,目光却下意识追随着幽砚,见其倒茶,一时也想喝点, 便起身跟了过去。 不过她这路还没走两步呢, 便见幽砚将倒好的茶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亦秋愣愣接过了幽砚手中的茶水,闷声一饮而尽后, 便又傻乎乎地还了回去。 幽砚将茶杯放回了桌面, 重新坐至窗边,没再继续追问方才亦秋不经意间露出的破绽。 亦秋站在旁侧尴尬了一会儿,几步走至门边,道:“那个, 我去看看饭菜做好没有……” 本来是想找个机会出去透透气,缓解缓解尴尬的,奈何天不遂人意,她话音刚落, 房门刚开, 小二便已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好在这一顿饭吃得并不尴尬, 窗外渐浓的夜色, 一寸寸浸染了整个陌水城,亦秋像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将白日里见到的事都告诉了幽砚。 她和幽砚说,朝云要做好多好多的巧果,为山上重建仙麓门的大家送去。洛溟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实在出不了什么力,只能帮忙剥了一个白天的榛子。以往一直陪着洛溟渊的江羽遥,今天却是在屋里躲了一整天,偷偷绣着鸳鸯,被她撞见了,还死活不肯承认是为谁绣的。 幽砚听亦秋说到此处,不由得抬了下眉,故作毫不在意地悠悠问了一句:“绣得如何?” “像水鸭子。”亦秋说着,筷子戳了戳碗底,故意道,“但是比你绣的好看多了!” “嫌弃就烧了。”幽砚淡淡说着,将左手向前一摊,仿佛在对亦秋说——不喜欢那就还我。 亦秋瞬间将那香囊从腰上取了下来,一脸嫌弃地丢到了幽砚手里。 似是没想到亦秋真会将香囊还来,幽砚眼底不禁闪过一丝诧异,短暂默然后正要发作,便听得亦秋说了句:“快没味儿了,我不知道里面都是什么料,你帮我换点新料。” 幽砚微微蹙起的眉,缓缓舒展开来,不动声色将其收入灵囊,道:“你若觉得江羽遥绣得好,大可让她为你多绣一个,也省得我再去为你添加香料。” “人间女子的刺绣,通常都是送情郎的,我算江羽遥的什么呀?”亦秋说着,抬眉瞄了幽砚一眼,“我这卑微的羊驼小妖啊,能捡着魔尊大人不要的,已是万幸了。” “原来你也知道。”幽砚说着,眼底可算是有了几分笑意。 “这点自我认知还是有的,不说了不说了啊。”亦秋说着,忙拿着筷子为幽砚夹起了菜,“吃饭,我们好好吃饭!” 亦秋转移话题的方式一向十分生硬,得亏了幽砚从不会过多追问,这才次次都能奏效。 有时候,亦秋也会去想,幽砚仿佛什么都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必要一直瞒下去。 可幽砚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又或者,幽砚其实知道的不多,不过是在假装自己什么都知道,然后再根据一些小细节,不断套她的话。 其实她是很想和幽砚之间再无隐瞒的,只是她并不知道如何开口,也很害怕幽砚难以接受真相。 比如,这不过是作者的笔下世界,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与凄惨过往,全都由一个叫小鸟咕咕飞的无良作者凭空杜撰。 再比如,这只小羊驼从一开始便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一个最终的目标,一心偏帮着主角,可以说是十分自私了。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至今不敢确定自己对幽砚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也不敢确定自己往后到底会不会留下来吧…… 也许有一天确定了,她便敢将什么都告诉幽砚了。真到了那时候,感觉幽砚也已猜得七七八八,心里多少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这两位主角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可什么都不敢说。 毕竟她才见识过失去夫诸就会疯掉的祸斗,难免心有余悸。 要是让那处事极端的鸟女人知道,等洛溟渊与江羽遥成功渡劫并走到一起,她的小羊驼便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只怕她能当场冲到洛溟渊和江羽遥的面前,手起刀落,直接将他们二人顺手削了。 至于任务失败,小羊驼可能会被系统抹杀这点事,想来鸟女人发起疯来也不会太在意。 ——反正横竖都是要走的,不如都给老娘死! 这种思维很幽砚,亦秋想想都害怕。 随着七夕一天天临近,亦秋也莫名其妙就忙了起来。 说起来,也是因为朝云做巧果时忙不过来,她好奇去围观了一会儿,便稀里糊涂成为了一员“壮丁”。 在从前的那个世界里,亦秋毕业后便一直一个人住,一日三餐十分随便,总结一下的话,大概就是——早餐路上买个饼,午餐单位食堂吃,晚上回到家里,不是点外卖,便是用昨天剩下的外卖炒饭或煮面。 她连饭菜都没好好做过,自然也是第一次做甜点,一时新鲜得不得了,整个人都很兴奋。 朝云的手很巧,刻出了好几种不同形状的巧果模子,起初的面团是朝云提前揉成、醒发好的,只需切成一小节一小节的,再撒上干粉装模脱模,便算帮上了忙。 后来,她在朝云的指导下,尝试着自己从头弄了一次,虽说结果多少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总算没有太过失败。 因为量大,江羽遥也有过来帮忙,就这样,三个姑娘家坐在沾满粉末的木桌边上,前前后后忙了三个下午,终于赶在乞巧的前一日,做好了许许多多形状味道各不同的巧果,劳烦脚夫帮忙送上了山。 在巧果被打包送走前,亦秋一样包了一些,开开心心跑回了幽砚身旁。 “喏!我做的,厉害吧?”少女眼中满是得意,昂首挺胸,站得端正,似是时刻准备着接受称赞。 “你这几日都在忙这个?”幽砚不禁问道。 “你先试试看!”亦秋说着,坐于一旁,托着下巴,以期待的目光望向了幽砚。 幽砚在亦秋的目光下一样吃了一个,最后淡淡“嗯”了一声,道:“还行吧,终于不那么一无是处了。” 这话虽不好听,于听惯了否定句式的亦秋而言,却是十分受用。 要知道,幽砚从前是根本不会肯定她的。 亦秋将巧果一层一层包了起来,收入灵囊,开心道:“明日便是乞巧节,我们到时找个地方坐着一起吃……我听小二说的,每年乞巧节,都会有很多女子上街卖‘巧物’,荷包香囊、绢帕团扇,还有各类首饰,到时一定要买上一些!” 她说着,回头看了幽砚一眼,歪头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巧物’吗?” 幽砚微微摇了摇头。 亦秋见了,当即摆出了一副小老师的模样:“在陌水,乞巧节有‘拜七姐’的习俗,这七姐就是织女,拜完了她,集市上便会有灯会。女子们为了展现自己的心灵手巧,通常会提前穿针引线地做一些小物件,以此‘斗巧’。这些物件儿,若无人相赠,那么到了晚上,便会被带去灯会摆卖。这些物件啊,便被称作‘巧物’,虽然都不贵重,但是很有意义!” “这又是你从哪知道的?” “朝云说的呀!” 幽砚听了,不禁闭上双眼,语气不屑道:“无聊。” “幽砚!”亦秋不由得皱了皱眉。 幽砚沉默片刻,道:“你若喜欢,给你买便是。” 亦秋见幽砚松了口,便也不再多言,毕竟她也知道,想让一个鸟女人对人间之事感兴趣,实在是太难了。 第二日,七夕至。 亦秋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拿着面小铜镜臭美了半天。 午饭过后不久,听见外头越来越热闹,便连忙催着坐床上闭目养神的死宅幽砚一同出了门。 这才刚一走出客栈,便见不远处有人抬着花辇,热热闹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花辇之上,是一个仙子装扮的姑娘,花辇上除去香花与果盘,还挂着各式精致的刺绣,花辇两侧,追了许多蹦蹦跳跳的孩子,还有不少凑热闹的大人。 “那个女子在扮七姐,花辇最终会去七姐庙,今日许多人都会去那边祈福祭拜!”亦秋说着,轻轻拉了拉幽砚的衣袖,“我们也去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幽砚显然对此兴致缺缺。 亦秋抿了抿唇,道:“就是,祈愿心灵手巧,祈愿天赐良缘……入乡随俗,随便看看嘛!” “织女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小仙有何可拜?拜她还不如拜我。”幽砚淡淡说着,旁侧不少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亦秋心头咯噔一下,连忙拽着幽砚的胳膊,三两下挤出人群,逃离了那些不怎么友善的注视。 “我的祖宗诶!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可小声点吧!你不拜,还有人拜呢!”亦秋简直要给这位老姑奶奶跪下了。 “我有说错吗?” “……”亦秋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说错。 “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何必祈求仙神?”幽砚说着,淡淡扫了亦秋一眼,继续道,“至于人间情爱,无用之物,不准想了。” 这就过分了啊,小羊驼不配拥有甜甜的爱情吗? 羊驼不能,至少不该……就这样为了只鸟,单身一辈子! 第93章 第 93 章 亦秋忽然有点后悔了。 这大好的七夕节, 她和谁一起过不好,偏要约这笋嘴儿坏鸟一起出门! 先前在那说织女和牛郎并不是两情相悦,今天又说织女法力低微是个小仙, 根本不值得人拜祭。 是,没错,她承认, 这些话从幽砚嘴里说出来, 真是半点毛病都没有。 这鸟女人一向不通世间情爱,自是对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屑一顾。 而这织女确实也就是一个法力低微的仙女,幽砚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又怎能瞧得上一个连恋爱自由都争取不到的小小织女呢? 只是道理她都懂, 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幽砚这样很煞风景。 不是说了吗, 入乡随俗嘛。 这里是人间,人间的习俗,就是要在七月七日这一天拜织女的呀! 拜一下又不会怎样! 再说了, 就算不拜,也可以去看看嘛…… 亦秋越想越后悔, 一句“算了,我们回去吧”都快从心底涌至喉头了,却忽然被幽砚一句话给尽数推了回去。 幽砚:“罢了,闲着也闲着, 便去看看吧,好像是挺热闹的。” 亦秋诧异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多想, 便见幽砚转身走在了前方。 “口是心非。”亦秋小声嘟囔着, 一个没能忍住, 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偏又怕自己好哄得太明显,又要被鸟女人嘲笑,于是连忙用力抿了会儿唇,这才快步追了上去。 “幽砚,等等我!等,等等我……” 大过节的,这七姐花辇又恰巧就在前方,大街上根本就是人挤人,为了追上幽砚的脚步,亦秋向挤了半天,衣裳都挤皱了,这才重新挤回了幽砚身旁。 直到重新挤回了幽砚身旁,亦秋这才发现幽砚的四周都被一股无形无色的灵力护着,旁侧虽是人潮拥挤,但幽砚周遭半米就是一个人都靠近不了,且并没有人会因此感到惊奇。 “这下有设隔音结界吗?”亦秋小声问道。 “嗯。”幽砚应道。 亦秋点了点头,拧着眉心,低头整理起了被挤乱的衣裳。 幽砚见了,微微弯起了眉眼,指尖于空轻轻一点,便平了那衣裙上的褶皱。 “修为高就是做什么都方便啊。”亦秋小声嘟囔着。 “待回了魔界,你可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想了想,仰头望向幽砚,好奇问道:“要是由你来教我,是不是只要我好好修炼,就能变得很厉害啊?” “想多了,你天生弱小,就算再怎么努力修炼,终其一生,也就是只羸弱小妖。”幽砚半点面子都不给亦秋留,“不过,像刚才那种简单的术法,还是能够学会的。” “……哦。”亦秋别开头去,止不住叹了一声。 果然啊,在这种玄幻的世界观里,天生的种族劣势是无法靠努力弥补的。 羊驼就是羊驼,这辈子大概也就只能吐吐口水了。 “我说过,我会护着你。”幽砚说着,低眉看了亦秋一眼,悠悠说道,“只要好好跟着我,纵是弱小一生,也能过得安安稳稳。” 亦秋闻言,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起来。 开始了,幽砚又开始了。 这鸟女人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提醒自家小羊驼——你太弱小了,只有跟着我,才能吃香喝辣、一生无忧。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也都是大实话。她在幽砚身旁,确实过得十分舒适,如果可以像在魔界时那样,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一张自己的床,从此不用再打地铺,那就更好了。 亦秋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便随着那花辇去到了七姐庙。 七姐庙建在陌水城西的山郊上,平日里颇为冷清,今日却是尤为热闹。 亦秋工作后就没有出门感受过大街上的节日气氛了,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次凑这样的热闹,一时激动得不行,偏又怕在人群中幽砚走丢了,于是便牵紧了幽砚的手,随着人群四处晃悠了起来。 幽砚显然对这样的热闹感到十分陌生,虽被亦秋拉着四处乱跑,可周围热闹却好像都与她没有关系。 亦秋走着走着发现了这一点,一时有些无奈,便干脆将幽砚带去了人少一些的地方,爬向高处寻了个凉亭,同她一起吃了点儿巧果。 “幽砚,我们是出来过节的,你能不能开心一点啊?” “我没有不开心。”幽砚应道。 “可我看不出来你开心啊。”亦秋皱了皱眉。 “你看不出来的事多了。”幽砚说着,抬眼望向了山脚那无比热闹的七姐庙,“我挺开心的。” “真的假的?”亦秋明显有些不信。 幽砚却只伸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三两下便将她额前的刘海都给揉乱了,弄得她不得不拍开幽砚的手,微微皱着眉头,用手稍微理了几下。 末了,她站起身来,向山下望去,一时忽觉脑袋空荡荡的,便干脆站原地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去祈愿?” “嗯?”亦秋回过神来,转身坐在亭椅之上,抱臂翘起了一个二郎腿,反问道,“乞巧节来七姐庙,不是祈求巧艺,就是祈求姻缘。我可懒了,能买到的东西才不要自己动手做,你又不准我想人间爱恨,我还祈愿什么啊?”她说着,瘪了瘪嘴,继续道,“再说了,你说得对啊,愿望对着天上的仙神许,也不一定能被听见,被听见了,也不一定会被满足。我拜他们,还不如拜魔尊大人呢。” 幽砚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除去姻缘与婚嫁,你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亦秋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道:“我当然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大家?” “嗯。”亦秋点了点头,“我希望江羽遥和那小猪蹄子都能成功渡过今生之劫,随朝云一起回到碧海,往后安安稳稳的,不要再闯祸了。我还希望,渐漓能好好的,只要她活着,月灼就不会祸乱人间,熏池上神也会很开心的……” “你自己呢?” “我啊?”亦秋抬眼望着天边的云,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把日子过得安安稳稳,每天有吃有喝,不用再四处奔波劳碌,就是我的人生目标了。” 其实,真要说什么愿望,大概是回去原来的那个世界吧。 只不过,她最近想起这件事来,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小的抗拒。 她想,这极有可能是因为,如今这种跟在幽砚身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日子,实在是太令咸鱼感到舒坦了。 如果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大概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与幽砚都能对彼此敞开心扉,再不层层设防吧…… 不过这样的愿望,她可不敢说出口啊。 幽砚闻言,不置可否,只顺着亦秋的目光向天上望去。 待到天色稍稍暗沉之时,亦秋将幽砚带回了城中,夜幕将要降临,她们在街边随便吃了碗馄饨,便随着人潮,一路走向了最最热闹的地方。 亦秋从没想过,曾经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场景,自己竟也能亲自体验一回。 以往的夜晚,街上是没多少人的,今夜却是格外热闹。 当街杂耍的卖艺人,敲锣打鼓高声吆喝着求打赏,街边的铺子与不少临时摆起的摊位上,大多寄卖着城中女子提前制好的巧物。 正如亦秋所说,都是些不怎么贵重,却又十分精巧的小物件儿。 她拉着幽砚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一时间是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买,不知不觉就提满了双手。 人群之中不好使用灵囊,如此热闹的大街,要找个无人之地也有些麻烦。当双手再提不下东西之时,亦秋皱了皱眉,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边上杵着的幽砚。 幽砚淡淡看了她一眼:“怎么?” 亦秋道:“来搭把手啊,我提不动了!” 幽砚沉默片刻,脸上显然有些不太情愿,却到底还是为这小丫头分担了一些东西。 “诶,那边有糖人!”亦秋一边拽了拽幽砚的衣袖,一边抬起提满东西的右手,指了指远处做糖人的小摊,“走走走,陪我去买一个!” “幼稚……” “幼稚,我特别幼稚!”亦秋毫不在意地应着,一路将幽砚拽到了画糖人的摊位面前,站在边上排了半天队。 排了好久,终于排到了,那画糖人的大叔抬头问道:“姑娘,你想画个什么?” 亦秋思忖片刻,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幽砚,忽而弯眉笑道:“嗯……能给我画一只长着鸟翅膀的蜜蜂吗?”她说着,把自己香囊上画钦原的一面给那摊主看了一眼,“就是这种!” 那摊主眯着双眼,上前仔细瞧了瞧,笑着应道:“我还真没画过这个,不过可以试试,姑娘你等着啊。”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亦秋却全然没有搭理她。 糖人画好时,亦秋将其接过,回身冲幽砚做了个鬼脸。 “无聊。”幽砚说着,目光却不自觉望向亦秋手里那个糖人。 “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是人家也没见过嘛。”亦秋说着,瞟了幽砚一眼,将糖人递到了她的嘴边,“喏,吃糖?” “……不吃。” “你不吃,我可吃了!”亦秋说着,将糖人收了回来,一口咬掉了半个脑袋。 “……” 亦秋看了一眼幽砚的表情,心底瞬间生出了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第94章 第 94 章 在这无比热闹的灯会上, 亦秋一直拉着幽砚的一抹衣袖,生怕彼此会在人群之中走失。 她买了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夜渐深了, 她也玩累了,这才带着幽砚寻了处僻静的屋顶坐下,收拾起了方才逛灯会时买的一大堆小物件。 七夕月, 半边阴, 似携着点点繁星,与那灯火通明的长街遥相呼应。一时之间,天也明,地也明, 远远望去, 好一副繁华美景。 亦秋看着看着,不由得感慨起来:“这还真是‘花市灯如昼’啊,这样明亮的夜晚, 真好!” 幽砚于一旁安静了许久,此刻听见这样的感慨, 忽而开口问道:“祸斗烧山那日,不比这明亮?” 亦秋不禁翻了个白眼:“这能一样吗?” 幽砚沉默片刻,道:“确实不一样。” “你这回答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你会说……”亦秋话到此处, 清了清嗓,压低声线, 学着幽砚那不解风情的语气, 淡淡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 幽砚一时忍俊不禁, 却又笑而不语。 那一瞬的笑意太温柔, 亦秋不由得静静凝望着幽砚的侧颜,好半天,才轻声问了一句:“幽砚,你现在……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人间了吗?” “谈不上喜欢。”幽砚说着,思忖片刻,轻声说道,“人间自有人间好,可再好,也只是人间。” 是啊,人间再好,也不是魔族久留之地。 亦秋瘪了瘪嘴,劝慰道:“其实哪里都一样的,就像魔界,魔界也有魔界的好,比如……比如魔界凉快,还很清静!” “你喜欢这里。”幽砚说着,将目光望向了亦秋,淡淡问道,“随我回去,你舍不得。” “没有啊,没有舍不得!”亦秋连忙摆了摆手。 “我每次说要回去,你都不太高兴。”幽砚又说。 亦秋皱了皱眉,道:“我不是不愿回去,只是……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们如今在人间有了朋友,朋友遇上了困难,我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话并不是谎言,事到如今,大家都有着过命的交情了,就算那坑爹系统忽然直接从她体内消失了,往后再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倒霉任务,她也不可能轻易将他们放下了。 毕竟,芜州那一夜,他们没有丢下她和幽砚。 那一夜,她是个傻子,洛溟渊和江羽遥亦是傻子,傻子与傻子之间,总有一种傻得可笑的信任,足以为彼此交付生死。 她愿去相信,幽砚至今仍留在人间,除去无法容忍翳鸟的捉弄,应也多多少少真心想要帮助他们。 只是幽砚这鸟女人一向口是心非,才不可能承认自己留在人间是为了好人做到底,帮那两个天界之人历劫呢。 “亦秋。”忽然之间,幽砚轻轻唤了一声亦秋的名字。 “嗯?”亦秋回过神来,回望幽砚的目光携着些许茫然。 幽砚将她凝视片刻,道:“你需明白一件事,江羽遥是扶桑,洛溟渊是金乌。” 亦秋眨了眨眼,歪头应道:“这个我知道啊。” 幽砚摇头笑了笑,轻声说道:“可你不知道,待他们历劫成功,恢复了曾经的记忆,扶桑便不一定再是江羽遥,金乌也不一定再是洛溟渊了。” 亦秋:“……” 幽砚:“你是妖,我是魔,在仙神眼里,你如尘垢粃糠,而我十恶不赦……他日,我们都不配与这所谓的朋友见上一面。” 亦秋:“……” 幽砚:“纵是如此,你也依旧要义无反顾地帮他们吗?” 面对幽砚提出的问题,亦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向前摊开掌心,将那未吃完的巧果变了出来。 她拿起一颗,递至了幽砚唇边。 幽砚目光微微一怔,却还是启唇将其含入口中。 “榛子味。”亦秋抬眉说道,“小猪蹄子剥的榛子,朝云揉的面团,我跟江羽遥一起做的胚子。” “……” “幽砚,你对这世间有太多的不信任,这未必是件坏事,可它会让你错过很多值得信任的人与事。”亦秋说着,挪了挪屁股,向幽砚靠近了几分,望着那双有些迷惘的眸子,认真道,“我愿意相信,那些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朋友,只要不失去此生的记忆,就一定一定不会因为身份而嫌恶我们。” 她说着,似觉得没什么信服力,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就像……就像朝云,她只是自封神力私自下界,并不曾失去身而为神的记忆,却从没有对我们抱持一丝敌意。所以,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天神都不将妖魔放在眼里的。” 幽砚闻言,忽而抬眼无声望向了远方。 亦秋欲言又止了片刻,觉得自己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总该安静一点,给鸟女人一点思考鸟生的时间,于是低头自顾自地吃起了巧果。 她吃着吃着,忽然发现看见幽砚闭目深吸了一口长气,不由得连忙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几秒等待后,幽砚将那一口长气呼了出来,睁眼时依旧望着远方,目光却不再浑浊。 “唱首歌来听听。”幽砚忽然说道。 “啊?” “捉泥鳅。”幽砚又说,“唱好听点,我便帮帮你的朋友。” 亦秋听了,不由笑出声来。 这个鸟女人啊,明明自己也想帮忙的,偏要找个理由嘴硬。 那就唱吧,还能拆台不成?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安静的深夜,忽有歌声响起。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远处的灯火未熄,人群依旧喧闹,却都与她们没有关系。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弱小的妖精,唱着这个世界不曾有人听过的孩童的歌谣,如夏夜鸣蝉,清晨莺歌,婉转入人心。 幽砚静静望着亦秋,不再平静的眼底,似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末了,歌声淡去,亦秋将目光望向她时,她却若无其事地别过了头脸,轻笑着说了一声:“真难听。” “我不信。”亦秋扬起嘴角,顺着幽砚的目光,看向了远方,好奇问道,“幽砚,你能感应大家的存在吗?” “嗯。”幽砚轻声应着。 “大家都在做什么呢?”亦秋又问。 “一个回了客栈,两个还在灯会。”幽砚说着,闭目凝神了片刻,继续道,“熏池依旧留在山上。” “山上过节吗?” “谁知道呢?” 亦秋想了想,瘪嘴道:“差点忘了,江羽遥说这是她第一次过乞巧,看来仙麓门并不过这种山下的节日。” 她说着,抱起双膝,安安静静欣赏起了今晚的夜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街市的灯火渐渐稀疏起来,似是在说,夜深了,这座城也该睡了。 亦秋一时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水雾瞬间遮住了她的双眼,她不由得抬起右手手背,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眶。 “回去吧。”幽砚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扶了亦秋一把。 就在此时,她的目光忽然望向了南面。 那是仙麓门的方向。 房顶非平地,亦秋刚站稳身子,便看见了幽砚眼中的凝重,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由得皱眉问道:“怎么了?” “你回客栈休息,我去看看。”幽砚说着,刚想离开,便被亦秋牢牢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啊?”亦秋追问道。 幽砚短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皱眉说道:“是祸斗的灵息。” “小热狗?她……她不是带着夫诸走了吗?”亦秋不由诧异,“我们还没去找她呢,她怎么又回来了……不会,不会是又被翳鸟教唆了吧!” “你……” “一起去啊!”亦秋紧攥着幽砚不放,祸斗回来了,她可睡不着! 幽砚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将她搂入怀中,展翼朝着仙麓门的方向全速飞去。 亦秋万分焦急地望着远方,万幸是没有看见火光,这至少意味着祸斗没有一言不合二次烧山。 可距离上次祸斗离去,也就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大家伤势都还没养好,这祸斗怎么就忽然去而复返了? 难道是夫诸管不住她了吗? 秋日的夜风,比夏日凉上不少,一下便吹醒了亦秋的睡意。 她紧紧搂着幽砚的腰际,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以幽砚的速度,从陌水城到仙麓门最多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正因如此,这才没多会儿,亦秋便已远远望见了熏池面前那只体型庞大的黑狗。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此时此刻,四周分明一片火苗都没有,亦秋却已经开始有些发热了。 黑狗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目光一下警惕了许多。 她抬起头来,赤红的眼瞳直直凝视着半空中徘徊的幽砚与亦秋,眼底不再有上次离去前的那种疯狂,却依旧带着几分敌意。 熏池见了,正欲说点什么,旁侧的祸斗已化作一道火光,瞬间将其席卷。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亦秋不由一愣,回神之时,那道火光已携着熏池远去,像是一道流星,划过了遥遥天际。 “这什么情况啊……” 那只狗,绑走了一头鹿不够,还要绑走一个神啊? 第95章 第 95 章 祸斗去而复返, 却只是悄无声息带走了熏池。 亦秋一脸懵逼地拧着眉心,直至远方那道火光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她才猛地拽住了幽砚的衣袖,诧异道:“幽砚, 大黑狗把熏池抓走了, 我们为什么不追啊!” 幽砚沉默片刻, 淡淡说道:“追上去,然后呢?” 亦秋一时语塞。 追上去,然后呢?幽砚又不是那大黑狗的对手,追上也只是白给罢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回去睡觉。”幽砚说。 “啊?”亦秋望向幽砚的目光尤为不解。 “先休息,明日再追。” “那还能追得到吗?”亦秋下意识说着,奈何话音刚落,便对上了幽砚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个眼神她熟啊,每次幽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下一秒就准没好事。 身为一只卑微的羊驼小妖,为了保证自己身心的绝对健康, 她甚至来不及多做思考,便已在幽砚朱唇轻启的那一瞬, 伸出一根手指, 轻轻封堵住了幽砚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 有那么一瞬,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幽砚的目光随之轻颤了一下。 “好了好了,你别说, 我都知道!”亦秋说着, 怂怂的指腹, 轻轻离开了幽砚柔软的唇, “你说找得到, 那就一定找得到,我们回去休息吧!” 幽砚连忙掩下心底那份慌乱,默不作声地将亦秋带回了陌水城。 亦秋想了一路,越想越放心不下,此刻刚一回客栈,便连忙关拢了门窗,点好烛台,两步跟到了正于水盆边洗手的幽砚身旁。 “大黑狗忽然回来带走了熏池,是不是意味着夫诸出什么事了啊?” “她的眼神变了。”幽砚沉声应道。 是的,祸斗的眼神变了。 那只大黑狗根本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刚才不过是打了一个照面,亦秋便已将她眸中的异样尽数收入了眼底。 若不算上夫诸与熏池记忆里那只小奶狗,亦秋一共见过祸斗两次,一次是在芜州石穴,一次便是火烧仙麓门的那一夜。 两次相遇,祸斗眼中皆有着一种恨不得要拉全世界陪葬的疯狂,那是不甘、是怨愤,更是被抛弃、被伤害,被自己在乎之人封印两千多年的仇恨。 可今日,祸斗眼中却已没有了那种疯狂,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走投无路的无助之感。 曾经那个几近癫狂的凶兽,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茫然不知向何处的孩童,那满眼的敌意与警惕,似是深知这个世上再无人疼爱自己,倔强却又再不似当日那般凶狠残暴。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祸斗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伤人,她是来求助的……” 正如熏池当日所料,夫诸此次随祸斗离去,定然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如同当年祸斗那般日渐虚弱。 待到夫诸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之时,当年那些善意的谎言,终会一寸一寸支离破碎。 那个曾经被人抛下后,携了满心怨恨归来复仇的孩子,一定能够得到她苦苦追寻了两千年的答案。 可这样的答案,对她而言应是残忍的。 亦秋知道这份残忍在所难免,却并没能想到,一切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夫诸一定出事了。 祸斗生于这茫茫世间上万年,遇见夫诸与熏池之前,除去那一身天赋神通,再无依无靠。 她将夫诸视作自己拥有的一切,如今夫诸却因她日渐虚弱,这无疑是将她逼到了绝路。 于祸斗而言,这世上若还有谁能够帮她,那一定是熏池。 她只信得过熏池。 可熏池若有办法,又何必于那芜州的小小石穴,封印祸斗两千多年? 幽砚见亦秋难以安神,不禁吹熄了屋中灯盏。 所有光亮散去的那一刻,亦秋不由得回过神来,抬眼于黑暗之中寻到了幽砚的身影。 “别想了,睡吧。” “……”这让人怎么不去想啊? 亦秋一屁股坐在了地铺上,一个没忍住,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想着想着,脑子忽而灵光一现,刚想回头对床上的幽砚说点什么,便觉眼皮一沉,晕乎乎地撅着屁股扑倒在了软枕之上。 幽砚指尖轻轻往回一勾,便将亦秋翻了个身,为其盖上了一床薄被。 次日,亦秋闻着清晨的饭香自梦中醒来,睁眼之时没能看见幽砚,瞬间紧张了起来。 这鸟女人该不会是丢下她,自己跑去找祸斗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和衣裙,正要出门,便望见了桌上用早餐压着的一纸留书。 ——吃完早点,不准乱跑。 “好啊,你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叫我不跑我就不跑?真当我没长腿吗?”亦秋说着,气呼呼地跺了跺脚,转身跑至门边,正要伸手开门,便被一道灵光向后弹开了小半米。 那一瞬,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伸手上前,轻抚了一下那扇紧闭的。 果然,门上被设下了一层结界,结界并不会伤人,却能将她牢牢关在里面!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跑到窗边也试探了一下。 好家伙,不愧是幽砚,真就连一扇窗子都不肯放过…… 这鸟女人,既然都已经把房门锁死了,那还留什么书信啊,这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啊! 一瞬的无语,化作了满腹的怒气。 亦秋于原地咬牙呆站了许久,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到桌边,吃起了幽砚走前留下的早餐。 她吃着吃着,越吃越觉委屈,忍不住含着一嘴馒头,骂骂咧咧地说起了幽砚的坏话。 这坏话说着说着,便又念起了那些平日里只敢放在心里叨叨的外号。 “死鸟女人,臭鸟女人……笋嘴儿蜂、大坏鸟、鬼见愁!”亦秋这般念着,忽然咬牙切齿地大喊了一声,“一声不吭就自己一个人跑了,肯定嫌我是小拖油瓶,所以才不想带上我!” 下一秒,身后房门轻轻一响,亦秋不由得愣愣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刻,她一手拿着用来喝小米粥的勺子,一手抓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两眼微微泛红,整个人都跟傻了似的,怔怔望着门口望着她似笑非笑的幽砚。 “醒了。”幽砚说着,走进客房,反手关上了房门。 亦秋用力将嘴里的馒头和粥咽了下去。 “精神不错啊。”幽砚冲她微微一笑。 亦秋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你不是去,去找祸斗吗?” 幽砚缓步走至亦秋身旁,慢悠悠地伸出手指,为她顺了顺睡乱的头发:“你都没睡醒,我为何要独自前去?” “那,那你留书做什么啊?”亦秋说着,用力戳了戳桌上那张留书,“你叫我别乱跑,还把门窗都封上了,你……你都不让我出去!” “我人不在,留书也没用,若未将门窗封上,你不就真跑了?” “我没有想跑的……” “你若没想跑,又怎会知道门窗被我封上了?” 亦秋一时噎住,全然不知如何应答。 短暂尴尬后,她咬了咬唇,道:“那,那你刚才怎么出去了啊……” 幽砚于亦秋身旁坐下,淡淡说道:“我去找江羽遥了。” “啊……”对哦,要救夫诸,还得靠扶桑呢。 原来,鸟女人是去找江羽遥了啊,她还以为自己被丢下了呢…… 亦秋一时如释重负,长呼出了一口大气。 可就在此时,幽砚却是低眉轻笑了一声,幽幽念起了令人寒毛骤起的话语。 “死鸟女人、臭鸟女人、笋嘴蜂、大坏鸟、鬼见愁……”幽砚轻声说着,弯起眉眼,望向了眼角正疯狂抽搐的亦秋,“原来,我有这么多称谓啊。” “你,你你……你听我解释……”亦秋话音未落,便被幽砚揪住了左边辫子,“啊啊,疼!” “你对我的怨气倒是蛮深啊。”幽砚说着,并未过多责备,只是在亦秋轻轻的哼声中,不怎么温柔地解开了那两根被睡得乱糟糟的灯笼辫,而后一点一点将其梳顺,又重新编成了之前那样的辫子。 整个编发的过程里,亦秋一直缩着脖子,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个。 背后说幽砚坏话,结果被幽砚撞了个正着,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烈的事情吗? 如果有,那一定是好感度被扣回一千以下。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调看了一下自己现如今的属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当前属性】 智商:200 力量:500 灵根:3000 敏捷:300 健康:10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10241 妈耶,这都是什么时候偷偷涨的啊?! 明明上一次看的时候,好感才六千五出头,什么时候就上万了啊? 亦秋不由得一脸茫然地望向了幽砚。 “你这什么眼神?” “没,没什么。”亦秋摇了摇头,小声嘟囔道,“我,我以为你要打我了……” “不至于。”幽砚说着,松开了手中刚梳好的辫子,于亦秋身旁轻轻坐下,“快吃,吃完出发了。” “哦……”亦秋应着,忙将馒头与粥几口咽下,一边打着嗝,一边站起身子,小声道,“我吃好了。” “那便走吧。”幽砚说着,站起身来。 亦秋不禁问道:“就我们两个吗?不用去找江羽遥他们……” 幽砚:“都在楼下等着呢,小拖油瓶。” 亦秋:“……” 这不是刚才自己碎碎念的词吗?幽砚怎么还记恨上了啊?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偷偷说人坏话了。 第96章 第 96 章 远行之前无需做任何准备, 同行的伙伴都已在楼下等候,自己只要睡醒了吃顿饭便能直接上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当事人亦秋表示,她现在感到紧张、忐忑, 甚至反复扪心自问, 自己究竟何德何能, 可以拥有这样的待遇。 放下碗勺后,亦秋紧紧跟在幽砚身侧下了楼,本以为能看见三位“队友”,却只看见了洛溟渊和江羽遥两个人,并没有看见朝云的身影。 原文小说里碧海三人组中的木神句芒现在是要脱离主角团了吗?怎么感觉她一直都在神出鬼没地单独行动,每次除去善后,就几乎见不到人影了呢? “你没有叫上朝云啊?”亦秋一个没忍住,凑到幽砚耳边小声问道。 “没看见。”幽砚说着,下意识朝旁侧微微闪避了一下, 而后若无其事地伸出食指与中指,轻轻夹住亦秋的鼻子, 将那颗几乎贴在自己耳边的小脑袋向后推了一些。 亦秋皱眉拍开了幽砚的手,几步跑到了江羽遥的身旁, 抬起下巴指了指边上的洛溟渊, 打趣道:“小猪蹄子, 你伤好了吗?要不安心养养吧,你师姐跟我们一起走就够了。” “我不拖后腿的!”洛溟渊认真道, “我知道, 师姐不惧祸斗的天火, 但那天火好像也不太伤得了我, 我是能帮上忙的!”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 你哪能拖后腿啊,最拖后腿的人是我才对!”亦秋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幽砚,见其没有在旁侧加以嘲笑,便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对了,朝云呢?她不是一直很关心祸斗的行踪吗?如今熏池被捉走了,她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去救人?” “幽姑娘来寻我们的时候,朝云并不在客房里,不过我们出发前留下了书信,待她回来定能看见。只要我们沿途留些记号,她便能循着记号找到我们。”江羽遥说着,将目光望向了幽砚,“幽姑娘,既然有了祸斗的消息,我们便快些动身吧!” 幽砚轻轻“嗯”了一声,走在前方带起了路。 祸斗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夜,若是离得太远,不曾发生打斗,又并未刻意外释灵息,就算是对灵息一向十分敏感的幽砚,应也无法将其寻到吧? 只不过,幽砚做事向来都有一番自己的盘算,从昨晚到今早,她的表现都十分淡定,淡定到甚至回客栈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天亮后才叫上江羽遥和洛溟渊二人一同出发,这显然就是早早做好了准备,此刻已是成竹在胸。 可亦秋一想到幽砚什么都知道,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便觉得十分挫败。 分明她是穿书那个人,理应熟悉这个世界的世界观,知道人物性格,明白剧情走向。 可事到如今,她却成为了一个抱着满脑子无用的废稿,每天都在持续性懵逼的反派身旁的小挂件,天天等着幽砚为自己答疑解惑。 这世上,还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言啊。 亦秋跟在幽砚身后,越想越觉得好奇,一时不由得小声问道:“幽砚,你是不是知道祸斗会藏去哪里啊?” “嗯。”幽砚淡淡应着。 “果然……”亦秋小声嘟囔了一下,继续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让熏池在身上藏了一片我的灵羽。”幽砚笑道。 “什么时候?”亦秋不由诧异。 “大半个月前吧。” 大半个月前?那就是仙麓门出事那一夜了。 那夜大家或多或少都负了伤,一个个疲惫不堪,下山时也十分混乱,幽砚竟还能记得这种事情。 亦秋一时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于心底暗暗感慨了起来。 这鸟女人真不愧是《枯枝瘦》中那个兵不血刃便扰乱三界的女魔头啊,哪怕不怎么做坏事了,心思仍旧缜密如初,那么早便预料到了祸斗有可能会回来找熏池。 哪像她啊,每天担心过来担心过去的,却想不出半点解决问题的法子。 哎,算了吧,人物属性里那两百智商根本就是假的,往后还是别为难自己的脑子了,反正跟在幽砚身后,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亦秋想着想着,忽然就被幽砚搂住了腰际,一个没反应过来,便已被幽砚带着飞上了天空。 “这还在城里!”亦秋几乎是于瞬间惊呼了起来。 仙麓门被焚不久,陌水城便出现鸟妖,这得是多么轰动人间的一件事啊! 这鸟女人未免也太高调了吧! 亦秋正诧异呢,扭头便又见到了此刻已然展翼追了上来的洛溟渊与江羽遥。 鸟女人是个大魔头,不懂那些人间规矩就算了,这俩仙门中人怎么也这么任性? 亦秋茫然地皱了皱眉,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才发现城中熙来攘往的人群并未察觉到四周有任何异常。 幽砚一定是又用了什么障眼的术法,连带着旁侧的洛溟渊和江羽遥都一同护了起来,未被一人发现。 只是不知,这样会耗损幽砚多少灵力……希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术法。 亦秋这般想着,下意识伸手将幽砚搂紧了一些,仿佛只要自己抱得够紧,幽砚便可以在她身上节省一点灵力——当然,这并不可能。 幽砚一路向西南方向而行,途中洛溟渊和江羽遥时不时便会落于地面,寻上一些比较显眼的巨石或是树木,做上那么一两个记号,方便朝云晚些寻来。 这路赶着赶着,四周便一点点燥热了起来,就像当日去了芜州一样,分明相邻的城镇村落都没那么炎热,偏就那里尤为特殊。 如今想来,昨夜看见祸斗便觉发热也不是一种错觉,那小热狗确实就是走到哪里热到哪里,根本就是一个地面行走的黑化太阳。 时间转眼已是午后,秋日的艳阳当空,刺得亦秋根本睁不开眼,干脆闭上了双眼。 不过没过多久,幽砚便于半空落回地面,双脚沾地之时,散去了身后那一双暗红的羽翼。 双脚落地后,亦秋睁开双眼,从幽砚怀中钻了出来,仰着头、转着圈,四下望了一眼。 此处是一片深山密林,四周树荫繁茂,层层遮挡着那灼目的烈日,旁侧有无比清澈的溪水自山上缓缓而来,本是一个怎么看怎么凉快的地方,偏偏因为那小热狗的缘故,变得无比闷热。 洛溟渊与江羽遥自身后跟了上来,落地之时,江羽遥脸颊明显有些泛红。 亦秋一眼看出了不对劲,不禁似笑非笑地望向了江羽遥。 江羽遥对上了亦秋打量的目光,一时慌忙地皱了皱眉,眼神躲闪道:“我,我感应不到祸斗的妖气,但这里温度越来越高了……你们呢?” 洛溟渊挠了挠耳根:“确,确实……” “她就在这山里,四周应有结界,各自小心。”幽砚说着,缓步向前走去。 “我真怕她一把火把这里烧了……”亦秋小声嘟囔着,也连忙跟上了幽砚的步伐,“幽砚,等会儿找到了小热狗,能好好说话最好别打起来,这里的可燃物可太多了,真要是烧了起来,只怕会和两千年前的蛇山一样,说没就没了……” “两千年前,蛇山?”江羽遥不禁好奇道,“亦秋,你说的蛇山,可是那翳鸟所居之地?就是……就是伤我师弟那只翳鸟?” 亦秋点头应道:“是啊,两千年前,祸斗一把火将那里烧了,可是犯下了大罪呢。” 江羽遥闻言,不禁蹙起眉头:“祸斗若曾火烧蛇山,又为何会为翳鸟所用?她们之间不该有所仇怨吗?” “我看那翳鸟啊,是半点也不在乎当年之仇,毕竟若没有那把火,她根本不可能遇见……”亦秋话到此处,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对朝云十分不利,不由得迟疑了好半天,这才在江羽遥、洛溟渊二人好奇的目光下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反正,没有那场大火,她根本不可能成为今时今日的蛇山神女。” “什么意思啊?”洛溟渊茫然追问。 “就,就那翳鸟因为失去了容身之所,便在天界的碧海住了几百年,身上染了点神力,所以回到蛇山之时,才会被山中妖灵视作神女……” 亦秋话到此处,一旁沉默已久的幽砚不自觉将目光望向了她。 “碧海?”洛溟渊眼底的茫然更深了。 亦秋瘪了瘪嘴,摆手道:“别问了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管翳鸟和祸斗之间有没有仇,祸斗都被翳鸟利用了!我们现在关心这些没用,还是赶紧找到祸斗,把熏池和夫诸救回来吧。” 她说着,忽见幽砚停下脚步,抬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怎么了?”亦秋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抬眼望向四周,只见眼前所有的草木山水竟都一点一点变得扭曲、模糊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江羽遥拔剑出鞘,目光瞬间警惕了起来。 “结界。”幽砚说着,沉思片刻,不禁说道,“不是祸斗,是熏池。” 亦秋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 难怪她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原来这里已不再是原本的山林,而是一个画中境。 亦秋想到此处,连忙拦住了想要打破结界的江羽遥。 “熏池不会伤人,他想告诉我们一些事!” 第97章 第 97 章 熏池的画中之境, 亦秋已不是第一次进入了,自是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会伤人分毫。 “这是熏池绘下的画中境,这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段记忆, 所以我们在这里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亦秋说着, 按下了江羽遥手中的剑, “他有事想告诉我们,不如看看再说?” 江羽遥迟疑片刻, 收起了手中灵剑,目光向四周望去。 画中斗转星移只在转瞬之间,当那扭曲又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之时, 四周的一切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入目不见山林,只有一片赤红的火海, 灼烧着龟裂着大地。 一只黑色的小狗, 它踉跄行于这炼狱般的天地, 身后的火光透过了它的身体。 原来,它的皮毛骨肉早已被天火灼尽, 不知落在何方, 也不知被风吹去了何处, 如今余下的,不过是一缕亡魂。 一个陨石, 一场天火,生灵涂炭不过转瞬之间。 六道轮回不曾为它引路,它便咬牙含泪, 不知何处才是容身之地。 它于灾劫之中死去, 又于灾劫之中重生。 无数的灰烬, 凝成了它的骨骼, 汹汹的烈焰, 化作了它的皮毛与血肉,而那一颗毁了一切的陨石,最终成为了它的心脏。 石心入魂,千年万年,再难更变一分一毫。 早在火中复生的那一日,它便注定了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死在什么年岁,便永远活成什么样子。 可长不大的孩子,再寻不到曾经的亲人。 混沌初开之时,分明世间妖兽横行,却谁都惧它怕它,唯恐避之不及。 它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隐隐能够感觉到,不管自己做什么,在那些妖兽眼中都是错的。 茫茫尘世,它四处奔寻,终于找到了和自己模样相似的“同族”。 它开心地跑了上前,想要得到一个朋友,亦或是拥有一个家。 可它害死了它们。 原来,这世上真有什么,生来便是祸乱世间的存在。 不管它走去哪里,都注定了孑然一身,不管它遇到何人,都只能看到恐惧与厌憎。 没有人喜欢它,千年万年,从来没有。 它也曾独自行走于这灰扑扑的尘世,藏匿着不敢让人发现,可最后还是逃不过天神赐予的凶兽之名。 人间容不下它,天界留不得它。 为了活下来,它第一次用那可怕的力量去反抗一切。 而所有的罪孽,也从那一刻开始,再也与它脱不开干系。 它开始拼命躲藏,却因控制不好体内的力量,最终暴露了自己,再无处可逃。 有那么一瞬,亦秋不由得想起了幽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祸斗若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凶兽,那它活了上万年,怎还没将这人间烧作一片火狱? 亦秋下意识握紧了幽砚冰凉的左手,仿佛这样便能与之感同身受,可她知道,自己并不能陪她经历那些残忍的过去。 曾经的幽砚,是否也像祸斗一样,在孤独与无助之中,被一点一点逼上了绝路? 画境中的回忆,依旧光速闪现着无数个模糊或是清晰的片段。 忽有一日,天界的神仙,带着那曾经与它一样同为凶兽的白鹿夫诸前来,它不停地逃,却是如何都逃不掉属于自己的命运。 它以为这一生便要这样结束的,却从未想过,自己活了下来。 它被自己十分厌恶的天神,封印了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 它以为那座仙山是用来困住自己的牢狱,却并不曾想,那里竟会是上万年来,第一个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好的?我不喜欢神仙,不喜欢人,他们都坏…… ——他们把我们这些妖兽原本居住的地方给抢走了,却还要假惺惺地收留我们,装什么好心啊…… 黑色的小狗,望着眼前同为凶兽的女子小声嘟囔着。 它的话语,却已没了昔日的怨恨。 那语气,仿佛只是在和自己最最亲近的人,小声说上几句旁人的坏话。 亦秋不由得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段记忆,依旧发生在敖岸山,可记忆里的敖岸山,却又与她第一次随夫诸、熏池入这画中之境不太相同。 这是祸斗的记忆。 祸斗记忆里的敖岸山,山山水水都是模糊的,是暗淡无光的,就像它过往每一段记忆里,那好似蒙了尘的人间一样,除去火光与灰尘,再没什么色彩,也一点都不干净。 亦秋原以为祸斗的记忆便是如此,从头至尾都灰暗得让人感到压抑。 可渐渐的,它的记忆之中有了色彩,也有了看上去,真正算得干干净净的地方。 起初,所有的不同,皆只有那名叫渐漓的女子。 后来,渐渐有了那个它所“讨厌”的熏池,有了山中流萤般的灵光,有了花草树木,有了夜空的月色与繁星。 它的世界,以渐漓为中心,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那一刻万年不曾跳动的石心,终是一寸一寸,在渐漓温柔的陪伴之下,生出了一个正常的生灵,应当拥有的血肉。 ——祸斗,你会喜欢上这里的……或许,你也会喜欢……人类的模样? 它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它猜,渐漓应是喜欢人类的模样。 所以从那一刻起,它便很努力地想要变成那副模样,很努力地想要将自己装进一副人类的皮囊,仅仅只是为了靠近这世上,第一缕愿意照在它身上的光。 可它到底还是被那一缕光远远抛下了。 命魂离体,肉身仍存,分明依旧活着,却似沉睡般浑浑噩噩。 两千年的封印,将它对这世间所有的期待,都摁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它怨它恨,却到底还是像个孩子一样,被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渐漓,三言两语哄至乖巧温顺。 人间的山林之中,它布下层层结界,又小心翼翼吞掉自己不慎点燃的每一处火焰。 它封印了渐漓的力量,化作人形与之日夜相伴,并像当年渐漓照顾她那样,笨拙却又认真地照顾着渐漓。 如果,宿命不曾将它捉弄…… 也许它真会爱上这个曾亏待了它千年万年的残忍世间。 难怪,难怪熏池说它是个孩子。 它才生出一颗血肉之心来,还来不及长大,是真的……还没有来得及长大。 “你不喜欢我伤人,我就不伤人了,翳鸟的承诺,我不要了……天界不会放过我,我们在这里或许待不了多久,不过没关系,你喜欢山林,我便带你去寻别的山林。人间这么大,我们可以一直跑,一直跑……”身着黑衣的少女说着,转身望向了身后的渐漓,“你也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人间吧?我们一边跑,一边看,我现在比以前厉害了,不会被抓到的……” “好。”渐漓应着,微微扬起唇角,冲着少女弯了弯眉眼。含泪眸光之中,似闪烁着几分犹豫。 从前亦秋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渐漓就是不肯说出真相,一定要一厢情愿地为祸斗着想,今时今日,她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如此温柔之人,面对这样一个孩子,如何忍心说出那样残忍的真相。 因为她怕啊,比起害怕祸斗怨她,她更怕祸斗知道真相后,宁死也要伴着她。 “祸斗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敢说出真相……”亦秋眉心紧锁,眼底似已含了泪光。 “又能瞒到几时呢?谁都不是傻子。”幽砚淡淡应着,眸中神色令人难以捉摸。 亦秋下意识抬眼望向幽砚,不禁开始了胡思乱想。 她想,幽砚这话是在讽刺夫诸对祸斗的隐瞒太过可笑,还是在暗示纸包不住火,若彼此间真有谎言,祸斗这么笨的孩子都能有看破的一日,她这只小羊驼想瞒大坏鸟,又能瞒到几时? 还真别说,关于心底的那份隐瞒,她和渐漓的想法很像,但仔细想起,其实又不太一样。 祸斗没了夫诸,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而大反派没了小羊驼,至少还能拥有一锅炖羊蹄…… “白鹿要撑不住了!”江羽遥说着,眼底浮起了一丝不忍。 画境中的景象,已经没有了那名白衣的女子,只余下一头连人形都无法继续保持的白鹿。 那曾经很大的鹿角,竟似枯枝般渐渐凋零,白鹿静静趴在溪边,紧闭着双眼,连呼吸都显得十分沉重。 那随白鹿一起变回原形的小黑狗焦急地绕着白鹿打转,赤红的眼瞳里噙满泪水。 祸斗终于得到了自己苦苦追寻了两千多年的答案。 这一次,它没有怨白鹿瞒着它,只是在冷静下来以后,低声问了一句:“如果不愿分开,我们之中就注定要死一个,对吗?” 这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白鹿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凶兽祸斗,注定不能像熏池期望的那样,成为世间最柔和,最不伤人的光。 不管愿或不愿,它这一生都在不断地伤人,无辜之人一样,所爱之人亦是一样。 小小的黑狗,轻轻钻进了白鹿的怀中,乖巧道:“渐漓,你等等我,我去找熏池。” 它说,它不要一个人活下去了,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甚至一分一秒都不要。 它说,它去找熏池,重新封印住它的力量,只要它是弱小的那一方,就不用再怕什么了。 它说,如果夫诸与祸斗之间一定要死一个,那便让它去吧。 末了,它微微蜷缩了一下身子,抬头望向白鹿,轻声呢喃着,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你不用为我难过的…… 反正,我不爱这尘世,我只爱你。” 第98章 第 98 章 ——我不爱这尘世, 我只爱你。 有那么一瞬,似有一种悸动,于昏天暗地中奔涌如潮, 仅一个不慎, 便撞入了亦秋的心间。 画中之境, 在那一刻,一寸一寸开始崩塌。 那被模糊了视线的双眼, 在短暂不见光明之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衫银发的天神,自那残破不堪的画境之中走出, 他持一把绘有无眼之龙的折扇,将所有破碎的记忆收归其中。 “当年, 收留她们的是我, 无法给予她们一世安宁的也是我。”熏池沉声说着, 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眼眶微红的江羽遥, “蛇山也好, 仙麓门也罢, 祸斗犯下的罪孽,我定会尽力偿还……” 江羽遥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泛红的眼底似有几分犹豫。 “江姑娘,或许,我该称你为扶桑。”熏池说着, 向江羽遥欠身鞠了一躬, 道, “我曾说过, 我有求于你。” 江羽遥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眼底满是茫然无措:“仙上不必如此,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凡人,实在承受不起这般……”她话到此处,见熏池眼神决绝,一时也不再多言,只皱了皱眉,于片刻思虑后,抬眼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夫诸祸斗,水火难容,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宿命。可金乌为火,扶桑为木,本也该伤害扶桑,但金乌栖息扶桑数千年,却从不曾伤她分毫……”熏池说着,眼里多了几分期盼,“扶桑神女,仙麓门遇劫那日,我曾看见你的枝叶不惧天火。若这茫茫三界,还有谁能帮她们,那便只有你了!” “可是……” “若夫诸能得你守护,定不会再受祸斗之力的侵害。”熏池说罢,轻唤了一声,“月灼,过来。” 短暂沉默后,一个身着黑衣的小姑娘,自离熏池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闷声走了出来,她低垂着通红的眼睫,步履沉重地来到了熏池的身后。 那丫头瘦瘦小小的,小脑袋一垂,都还未及得上熏池的肩膀。 她抬起一双含泪的眼,毫不闪躲地对上了江羽遥的目光,那无比复杂的目光中,写满了希冀与不安。 江羽遥:“你……” 月灼:“蛇山翳鸟曾向我承诺,如果我能焚尽金乌扶桑二人神魂,便允我带渐漓藏至蛇山,蛇山有木神设下的守护结界,到时候,天界中人便再无法感应到我与渐漓藏身何处……” “金乌、扶桑……”江羽遥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目光不由得望向了同她一样诧异而又茫然的洛溟渊。 就在这时,月灼忽然一下跪在了江羽遥的面前。 江羽遥不由一愣,回过神后连忙上前想要将其扶起,却不料这小丫头倔得不行,含泪的双眼里,载满了愧疚。 “是我不懂事,是我自私自利,受人欺骗利用……”月灼说着,咬破下唇,更是捏紧了小小的拳头,“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用余生千年万年赎曾经之罪,往后当牛做马也万死不辞,只求神女出手相助,赐予我和渐漓一个成全。” “可,可是我……”江羽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此生以外的任何事,我没有那样的力量,也不知如何帮你……” 一时之间,熏池与月灼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江羽遥与洛溟渊今生之劫未尽,此刻仍未重归神位,就算已在幽砚相助之下强行觉醒了部分神力,仍与洛溟渊的情况十分相似,面对这股力量,拥有却又无法真正掌控。 扶桑是不惧天火,可如今的扶桑不过是个人类,连最简单的渡送灵力都无法做到,又要如何护住渐漓? “幽砚……”亦秋下意识拉了拉幽砚的衣袖。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对幽砚就是有种雷打不动的迷之信任,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幽砚不知道,或是做不到的事。 幽砚沉思片刻,淡淡说道:“这个简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幽砚。 幽砚的目光则是望向了月灼:“简单是简单,不过要看你与渐漓愿为彼此牺牲到哪一步。” “若我此生能与她一起,我愿牺牲所有。”月灼的目光无比坚定,“若不能,我亦可为她舍了性命。” “那么,她对你呢?”幽砚继续问答。 月灼不由得陷入了一阵迷惘。 她将渐漓视作一切,可在渐漓的心里,她又占据着怎样的地位呢? 就在她茫然不知如何应答之时,白鹿已悄无声息自远方行来,较之上次仙麓门一别,她虚弱了许多,目光却依旧温柔。 “我亦是所有。”白鹿声音虚弱,却偏又无比坚定,话音落时,那温柔的目光,只一瞬便对上月灼诧异却又止不住欢喜的视线,“我此一生,千年万年,只有这么一个家,而你,是我宁死也不愿伤害分毫的家人。” “当我发现,我并不能与你共存之时……”白鹿说着,缓步走上了前来,“我曾想过,无论如何,都要将所有好的留给你。” 若月灼能好好活下去,她愿舍下敖岸的山山水水,愿舍下那个顶着天界非议护她性命的熏池,更愿舍下那些得之不易的安宁,再次回到对她而言几近凉薄的人世,漫无目的地独自漂泊。 可是,一厢情愿地付出,反而成为了一种无可挽回的伤害。 “对不起。”白鹿轻声说着心底的歉疚,一步一步,来到了月灼身旁。最后,她用上仅余的力气,幻作人类身形,轻轻揉了揉月灼额前的碎发,苦笑道,“若早知你不喜欢,我便不会自作主张……” “你让我不要为你难过,可这世上若是没了你,我便不知再如何不去难过……两千多年以来,我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也一直在寻找一个能与你在一起的办法……”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偏又一字一句,撞入人心,“可我多害怕,我会永远无法寻到,又或者,当我寻到那个办法之时,你已不再愿意将我原谅。我无数次在梦里,哭着祈求你的原谅,却又无数次睁眼,看不见你的身影。” 渐漓说着,轻轻将月灼拥入了怀中,闭目、垂泪,温柔却又无比坚韧道:“我爱这尘世,却也更爱你,如果我们有足够长的时间,我多想带着你,一点一点,爱上我所爱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她们的世界似都只余下了彼此,再容不下旁人。 亦秋不自觉望向了幽砚,似想求一个答案。 幽砚思虑片刻,目光不由得望向了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她淡淡说出一词:“血契。” “血契……”熏池不由得皱了皱眉。 血契这个词,对于多年看玄幻小说的亦秋来说并不陌生,很多文里都会用到,设定大同小异,最为认可的,便是契主对契子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一念生、一念死,契子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格。 “扶桑不惧天火,夫诸若能与之结下血契,自会得到扶桑之力的守护。”幽砚淡淡说道,“祸斗亦是如此,你接连犯下错事,今后若无仙神可依附,只怕就算能活下来,也不会得到天界的宽恕……若真有意向善,往后随夫诸一直跟着扶桑,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忽然之间,渐漓与月灼都将目光望向了熏池。 当年,她们皆为熏池所救,此生若要留在哪位仙神身旁,定也只愿是熏池一人。 此情此景,让江羽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低垂着眼睫,目光犹豫地攥住了裙边。 其实像这样的答案,是亦秋没有想到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样的场景,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好像是西游记里,妖精在作恶之后,被孙悟空引来的神仙收成了坐骑。 真是一种奇奇怪怪的既视感。 不过幽砚说得没错,当年熏池因一念之仁酿成灾祸,如今的他,再怎么一意孤行,也已护不住夫诸与祸斗了。 扶桑不一样,就凭她是女主,凭她拿下了天帝的儿子,她便能护得住夫诸与祸斗。 前提是,这两只凶兽是真的与她签订血契了——毕竟当年熏池为了护下夫诸,便曾撒过这样的谎,如今闹成这样,可再没当初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熏池淡淡一笑,无所谓道:“我本也护不住你们啊。” 他说,往后的千年万年,也未必会回到敖岸了,毕竟有些罪,是必须要赎的,大家若能各寻归处,就此散了也好。 江羽遥闻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末了,她似做下了什么决定,忽而低声说道:“我愿许下诺言,只要你们此生再不为祸人间,并将你们的力量用于守护世人,我可允你们永世自由,绝不催动血契,束缚你们分毫。” “此话当真?”熏池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这一次,江羽遥却是答得十分笃定,“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弄清楚。” “神女所求为何?”渐漓问道。 江羽遥思虑片刻,皱眉道:“祸斗,你可知翳鸟为何非要杀我与我师弟?我们……可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月灼皱了皱眉,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亦秋一个没忍住,大声说道:“你们能对不起她什么啊?当年蛇山被焚,碧海还收留了她三百年呢!真要记仇,她放着小热狗不管,折腾你们做什么啊!”她说着,瘪了瘪嘴,继续道,“我看呐,那翳鸟根本就是嫉妒成狂,一心想借小热狗之手铲除情敌!” 江羽遥和洛溟渊的目光不禁茫然起来。 幽砚:“哦?” 亦秋:“哦什么哦?这事你不也知道吗?熏池、渐漓,都知道的呀!” 幽砚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浅笑着抬手在亦秋的小脑袋瓜上轻拍了三下。 亦秋:“……” 头大了,三百年是系统告诉她的,她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呢! 第99章 第 99 章 仙神与妖兽缔结血契乃是常见之事, 血契一成,妖兽便为神力束缚,再不会轻易祸乱人间。 江羽遥此世生而为人, 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两个如此强大的凶兽缔结血契, 这若换做是其他仙神,只怕是对这上古遗留的力量求之不得, 她却终究选择了放她们自由。 可她并不在乎这样的力量,也不想渐漓与月灼往后千年万年,皆为她一人做牛做狗、万死不辞。 她想要的很简单, 只要这两只凶兽真心向善,往后愿用那强大的力量守护这个脆弱的人间,她便心满意足了。 三日后, 结契阵法已成, 渐漓与月灼在大家的见证之下与江羽遥结下了血契, 拥有了扶桑之力的夫诸,终于不再与祸斗相互伤害。 亦秋见了,不由得感叹一声——真好啊! 茫茫三界中,从不曾为世间所容, 更未被宿命善待的她们,终于浑浑噩噩熬过了上万年的孤独,又于两千多年的过错与错过之中释然所有, 得以真正抱拥那个能有彼此相伴的未来。 熏池说,月灼此生造下不少杀孽, 必定要以余生赎罪,可如今的她还无法像渐漓那样, 很好的掌控自己那股可怕的力量。他想将月灼先带回敖岸山, 待到教会她如何控制力量, 再让她随着渐漓一同离开,行过人间的山山水水,以力量将其守护,为曾经的过往一一赎罪。 而他,应也会在受完天界责罚之后,独自去做同样的事情吧。 不过渐漓的身子还是太过虚弱,一时半会儿不便赶路,他便同月灼一起,陪着渐漓暂时留在了那片山林。 幽砚本也想直接离开,洛溟渊却小声提醒了一句:“朝云师姐可能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我们恰好与她错过……” 要是在回去的路上与其错过,那朝云就又白跑一趟了呀。 为了不让朝云白跑一趟,大家也选择了在这片山林里多歇两日。 说起来,洛溟渊和江羽遥至今仍不知朝云的真实身份,亦秋犹豫了许久,考虑到朝云确实一直默默守护着他们二人,也十分努力地想要阻止翳鸟,最后还是用三言两语将事情敷衍了过去,暂时没有将朝云与翳鸟的那点前尘,以及她和幽砚心中的那些猜测给透露出来。 夕阳西斜之时,幽砚又在一旁闭目养神。 亦秋在边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便干脆站起身来,拍了拍沾上泥土的衣裙,无比八卦地寻到江羽遥的面前。 江羽遥本在溪边托腮而坐,一双漂亮的眼睛正望着溪水愣愣出神,此刻见亦秋忽然坐到了自己身旁,连忙回过神来,目光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那躲闪的小眼神,就跟上课开小差被班主任抓包了似的。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什么啊……” “没什么啊?”亦秋想了想,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你应知道的,夫诸与祸斗这两只上古凶兽到底有多强大,若能将她们同时收服,并带在身侧,这三界便再难有人伤你分毫,你亦可从此不惧天下妖魔,更别说一只在背后疯狂搞小动作的翳鸟了……你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啊?” 江羽遥沉思片刻,认真说道:“她们应是自由的,或者说……世间生灵,都应是生来便该拥有自由的。” 夫诸也好,祸斗也罢,在遇上熏池之前,世间都不曾给予她们任何善意。 这茫茫浮世亏待了她们太多,她不想再束缚她们了。 “仙麓门一事也不追究了?”亦秋说着,小声嘟囔道,“虽说没有伤及谁的性命,可损失着实不小呀。” “熏池仙上说了,那日仙麓门的所有损失他都会一一赔偿的,我既不是凡人,他便赖不掉了。”江羽遥说着,忽而扬了扬唇角,不自觉垂下了眼睫,面色微微泛起红晕,压低声音问道,“亦秋,我听你们说,金乌与扶桑之间有着一段前缘,我是扶桑,那我师弟他……真是你们口中的三足金乌吗?” 江羽遥说着,似是害怕被人听见了一般,下意识朝远处忙着拾柴生火烧饭的洛溟渊望了一眼。 亦秋不禁扬起眉眼,道:“金乌栖于扶桑数千年,他与扶桑更有天定之缘,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不过嘛……” “不过?”江羽遥一下紧张了起来。 亦秋屈膝、歪头,单手托住下巴,假作思考了片刻,道:“那小猪蹄子,可不是三足金乌。” 那一瞬,江羽遥不由得蹙起了眉心,眼底忽而满是抗拒,似正想说点什么,便见亦秋在一旁捂嘴偷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 “他不是三足金乌了!”亦秋右手轻轻掩住了半边脸,凑至江羽遥的耳畔,用气声说道,“当年后羿射落九日后,冲到碧海断了他一足,你的命定情郎已经没有三足啦。” “你!好啊,你嘲弄我……”江羽遥一时哭笑不得,用力推攘了亦秋两三下把,一时在亦秋止不住的笑声中烧红了脸颊,“别笑了!你别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亦秋说着,忙用双手捂住了口鼻,却架不住眼底笑意太过浓烈,根本遮掩不住。 江羽遥一时羞愤地将头扭到了旁侧,紧锁着眉心不再说话,脸颊上的红晕却是已经染至了耳根。 亦秋忍不住追问道:“对了,你的鸳鸯送出去了吗?” 江羽遥低头道:“送,送了啊。我也不会做什么荷包香囊,绣好便直接送了。” “手绢也不错啊!”亦秋瞬间八卦了起来,“诶,那小猪蹄子收到以后,有什么反应啊?” “他,他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还……” “还给你了?” “没有,是还送了我一枝木簪。” 亦秋下意识看了看江羽遥的发髻,果然看见了一枝木簪,一时有些忍不住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江羽遥抿了抿唇,头也不敢回地低眉应道:“哪,哪有什么……为什么啊……” “怎么会没有为什么呢?”亦秋一时来了劲,站起身来,三两步又一次跳到了江羽遥的面前,“说说看呗,你喜欢那小猪蹄子什么啊?长得好看,还是吃苦耐劳又会烧饭做菜啊?” “怎……怎么会是这些呢……” “他还有别的优点吗?”亦秋不禁托腮回忆了起来。 “他性子坚毅,心地善良,为人做过什么事,从不挂在嘴边,自己受了什么苦,也少有向人抱怨……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轻易放弃……”江羽遥轻声说着,摇了摇头,道,“或许这在你看来并不算什么,可你真要说出点别的,我也不知怎么说……我知道,他很好,旁人瞧不上,我瞧得上。” “情人眼里出西施呗,倒也合理。”亦秋点了点头,不禁感慨着长叹了一声。 其实当初她看《枯枝瘦》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洛溟渊怎么可能配得上江羽遥呢?难道只因为他是男主,是金乌转世,是天帝膝下的独子,便不管多渣,都值得江羽遥豁出一切去爱? 可如今再看,她却没有那么多不满了。 也许那小猪蹄子确实不够好吧,但至少在这样一条世界线里,他和江羽遥不再是互相伤害,而是一直相互扶持了。 不过话说起来,为人做过什么事都不挂在嘴边,自己受了什么苦都不向人抱怨,这好像也是幽砚那个鸟女人的作风啊。 别的不说,光这一点,就确实很容易激起一个人的保护欲。 亦秋不禁想,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弱小,如果自己可以为幽砚多分担一些事情,那该有多好啊。 她这般想着,目光不由得望向了不远处的幽砚。 这一望,竟才发现幽砚也一直在望着自己。 一瞬的四目相对,让她不由得失了心神,一时之间,全然不知自己这视线该往何处安放。 是要躲开吗?可那样也显得自己太过心虚了。 也许,她应该继续这样直愣愣地将那个鸟女人望着,眼神甚至可以凶恶一点,毕竟输人不输阵嘛。 她想着想着,刚要皱眉瞪眼,便见幽砚默默闭上了双眼。 得,那鸟女人先懒得看她了。 也是,她是一只姿色平平的羊驼小妖,那鸟女人天生丽质难自弃,自是对她提不起什么兴致的。 不看便不看呗,拽兮兮的,搞得跟谁稀得看只鸟似的。 亦秋一边想着,一边瘪了瘪嘴角,冲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还是去陪幽姑娘吧。”江羽遥于旁侧轻声说道。 “我陪她干嘛呀?她又不爱说话!”亦秋说着,不自觉又望了幽砚一眼。 江羽遥:“你陪着她,她便爱说话了。” 亦秋:“得了吧,就那笋嘴儿,还是安静点好……” 那鸟女人何止是不爱说话啊,好不容易说几句话吧,结果不是在套话,就是在损人。 自己这两日暴露得可真不少啊,要是幽砚忽然提了起来,还真不知要如何解释。 “她刚才还一直看着你呢,你真不去陪陪她?”江羽遥问。 她那是在监视我! 亦秋这般想着,却还是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转身向幽砚走去。 她对自己说,这是江羽遥让她去的,她可一点都没有想去陪那个鸟女人。 一点都没有! 第100章 第 100 章 亦秋轻手轻脚走回了幽砚面前, 将其左右打量一遍后,见其根本不曾睁眼搭理自己,便哎哟哟地娇嗔着一屁股坐到了幽砚身旁, 用手肘有意识地撞了一下幽砚的胳膊。 “你说你这人, 我在你身旁吧,你不搭理我, 我跑别处玩儿,你又要盯着我!”亦秋小说嘟囔着,靠上了身后的山石, “你这两天是怎么了嘛?不开心?” “没有。”幽砚说着,睁开一条眼缝,瞄了亦秋一眼, 又闭目淡淡说道, “觉得无趣罢了。” “那什么算有趣啊?”亦秋问着, 手指放于幽砚肩侧垂下的长发之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拨绕起来。 幽砚睁开双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天,也不知怎的, 忽就弯了弯眉眼,开口道:“或许你可以唱首歌给我听听。” “不要。”亦秋闭目摇了摇头,道, “次次都是我唱,你也没唱给我听过。” “我唱难听。”幽砚轻声应道。 PUA大师鸟女人忽然有了自知之明, 这让亦秋一时有些恍惚,怎么想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她想了想, 不由瞪大眼睛, 挪了挪屁股, 向幽砚靠近了些许,试探道:“可我每次唱,你都说难听!” 幽砚沉默片刻,笑道:“还行吧。” 亦秋心情一下好了不少,手肘轻轻一抬,再次碰了碰幽砚的胳膊,得寸进尺道:“诶,你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啊?把心里话说出来,有那么难为情吗?我有时候真不是很懂你们这些有话不直说,一定要让人抓破脑门去猜才开心的家伙诶,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不能简单粗暴一些吗?” 亦秋这话音刚落,便切切实实体验了一回什么叫“粗暴”——她又一次被鸟女人揪了辫子。 “你指这样的交流?”幽砚似笑非笑地问道。 “松松松松!”亦秋被揪得不自觉向幽砚靠近,一边双手抓着幽砚的手腕,一边皱眉讲着道理,“有话好好说,不要扯头发,要是你扯我也扯,我们两个就闹得都不好看了,对不对?!” 幽砚闻言,松开了手中的大辫子,手指轻轻戳了两下亦秋的太阳穴,在亦秋皱眉的闷哼声中,轻笑道:“本来也不好看。” “至少我在羊驼里算是清秀的!”亦秋说着,抱臂翻了个白眼。 别说在羊驼里算清秀的,就是放去同大多人类比,这副长相也算挺好的了。 她在二十一世纪当社畜的时候,要也能长上这样一张脸,怎么都不至于二十八岁了还没被人追过一次。 亦秋想着想着,发现幽砚又不说话了,一时瘪了瘪嘴,陷入了一阵胡思乱想。 这几日,小猪蹄子一直试着向月灼追问翳鸟的下落,可那月灼那小热狗是真的一问三不知。 很显然,月灼先前与翳鸟是有保持联系的,可当渐漓出现后,翳鸟在月灼的心里就连个屁都不算了,哪里还顾得上联系啊? 闷头闷脑追了一路的线索在此处说断就断了,问来问去,最后能够问到的,其实也就只有渐漓记忆里那点算不得秘密的陈年旧事——蛇山被焚那一日,负责守护扶桑的木神句芒曾救下翳鸟,并将其带回了碧海。 此一举,可谓是——先养虎为患,后放虎归山。 至于翳鸟为何铁了心要杀金乌与扶桑,亦秋做出的猜测是——因爱生恨、嫉妒成狂。 为了证明自己这种猜测的合理性,她叭叭地说了一大堆她爱她、她爱他、他爱她、她也爱他的故事,爱来爱去爱了半天,直接把所有人的脑子都搞懵逼了,不得不围在篝火边认真理了半天的思路。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时候,洛溟渊指节揉了半天太阳穴,终于憋出了一句,“你说木神最在乎的就是金乌与扶桑,翳鸟为了不再只是遥遥望着木神,才选在金乌扶桑历劫之时出手阻挠……可我感觉这有点说不通啊,就算金乌与扶桑都死了,木神也不可能和害了他们的翳鸟在一起吧?而且金乌是天帝之子,翳鸟这么做,就一点也不怕天界会怪罪下来?” “这还不简单,翳鸟先前一直没有动作,就是害怕日后说不清,所以直到幽砚出手,她才开始将计就计。”亦秋认真说道,“当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她便能装无辜、玩嫁祸,幽砚是魔,先不说她从不爱与人解释,就算解释了,那些笨蛋神仙也不会信的!” “可就算没人怀疑她,木神就会和她在一起了吗?这当中没有必然的联系啊……”洛溟渊沉吟数秒,认真问道,“要是做了那么多,木神还是木神,翳鸟也还是翳鸟,她们之间的距离依旧和从前一样,那翳鸟费尽心思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时,亦秋下意识想要骂这小猪蹄子太过能杠,只恨不方便暴露朝云的身份去为此佐证,不过一通讨论无果后,她又仔细想了想,竟忽然觉得洛溟渊那番话好像真有那么点道理。 要是句芒喜欢翳鸟,翳鸟便不用做这些,要是句芒不喜欢翳鸟,那翳鸟做这些又图什么呢? 原文之中,翳鸟喜欢的是金乌,因为这份喜欢,她不希望金乌和扶桑在一起,所以才不择手段地想要除掉扶桑。一般来说,这种过激行为的出发点,通常都不是为了“得到”,而是出于一种“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扭曲心态。 有一说一,见不得爱人与情敌幸福美满,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恶毒女配思维。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翳鸟喜欢的都是句芒。人家金乌扶桑两情相悦,谁都没有和这翳鸟抢句芒,她又何必扭曲至此呢? 句芒至今仍旧是个单身啊,想追为什么不能好好追,硬要玩“铲除情敌”那一套恶毒又复杂的操作? 真是搞不懂这些奇怪的鸟诶。 鸟类都这么奇怪的吗? 亦秋这般想着,下意识望向了幽砚,只一眼便笃定了心里的想法。 是的,没错,鸟类确实都很奇怪——屁股带刺儿、嘴巴带毒的,尤为奇怪。 幽砚见亦秋眼神一点一点不对劲了起来,不禁轻笑一声,悠悠问道:“你又在想什么呢?” 亦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敷衍道:“能想什么啊,还不就是线索断了呗。” “线索断了……”幽砚将亦秋的话轻声重复念了一遍,而后微微扬起了嘴角,毫不在意地反问道,“哪里断了?” “还能哪里断了?翳鸟之事,想问月灼吧,结果月灼什么都不知道,大家一起讨论呢,最后的结果又让人一头雾水。”亦秋这般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声,“翳鸟到底想做什么啊?我本来以为自己明白她的动机了,可现在又想不明白了……” 她说着,抬眼望向幽砚,没抱什么希望地小声问道:“幽砚,你之后有打算吗?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找翳鸟啊?” “守株待兔不就行了?”幽砚淡淡说道,“她想杀的人就在我眼皮底下,我还能等不到她?” “可是这样好被动啊,感觉一直在被翳鸟牵着鼻子走。”亦秋说着,皱了皱眉,“就没什么办法,能把主动权握在手里吗?” 自从两个月前离了仙麓门,大家便一直被动行事,甚至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大麻烦,就连那个本该四处算计别人的鸟女人都因此受了不轻的伤,弄得她提心吊胆的,每天都觉得活着好不容易。 这可一点都不符合穿书后抱住反派大腿的剧情走向啊。 要是可以拿回主动权就好了,幽砚分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大反派,不该被一个原文里看上去就不怎么聪明的恶毒女三牵着鼻子走啊。 这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果不其然,幽砚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守株待兔不累,想要主动也行,毕竟没有真断了线索。” “诶?”亦秋一下来了精神,可下一秒又忍不住噘了噘嘴,不满道,“我就知道,你果然藏着想法没有告诉我!” 她说着,哼声别过头去,摆出了一副“我又生气了”的模样,默默等待起了幽砚的下文——到底还有什么线索没有断啊,她是真想不出来。 可她等啊等、等啊等,就是等不到幽砚再次出声。 “你怎么不说了?”亦秋一个没忍住,扭头回去瞪了幽砚一眼。 那一刻,她只见幽砚眼底含笑,嘴角扬着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弯眉静静望着她。 “你并没有问我——”幽砚说着,眼神无辜地歪了歪头,忽而模仿起了亦秋那少女感十足的声线,与那种充满了求知欲的语气,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幽砚,到底还有什么线索没有断呀?” 亦秋的嘴角与眼角不由得一起抽搐了起来。 是了,她又忘了,这鸟女人说话是需要捧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扬起了一抹无奈的笑意,装模作样地歪头问道:“幽砚,到底还有什么线索是没有断的呀?” 幽砚满意地“嗯”了一声,笑道:“从陌水赶至此处,就算不用飞的,纵马而行,一日休整三次,三日已然足矣。” “啊!”亦秋愣了一下,连忙反应了过来,“今天是第四日了,再怎么慢,也该到了!” 朝云虽然自封了神力,可办事真不至于那么磨叽。没来,如果不是不想来,那就是被什么耽误了! 第101章 第 101 章 朝云行踪上的异常, 无疑是一个全新的线索。 天界诸神向来将天道法则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们坚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所以仙神历劫, 皆作凡人而观,任何仙神不得以神力进行干预, 违者必受重罚。 这位木神大人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自封神力偷偷下界, 看来也是真的很想保护金乌与扶桑二人成功历劫了。 既是如此, 孰轻孰重, 朝云应比谁都清楚。 洛溟渊和江羽遥留书说要去找祸斗,朝云若真看见了那封留书, 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他们的安危,全然不来看上一眼呢? 如果对凡人而言, 从陌水城赶到此处真的只需三日, 那么今天已经第四日了,朝云却仍未赶来, 不管从什么角度去解释,这都是不合理的。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 不由得皱了皱眉,可当她望向幽砚之时, 一眼就看到了幽砚脸上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神情。 这表情,怎么看都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幽砚, 你不会早就怀疑朝云出事了吧?”亦秋不禁问道。 “嗯。”幽砚淡淡应道。 “昨日就想到了?”亦秋又问。 “出发那日。”幽砚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亦秋。 亦秋不由得咬了咬牙下唇。 人麻了, 那种全方位被幽砚碾压的感觉又来了。 数秒对视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这次还真不怪你笨, 毕竟以你这点微弱的修为, 确实无法分辨旁人的灵息。”幽砚说着, 伸手轻轻揉了揉亦秋额前的头发,“其实我们出发那日,陌水城中已没有了朝云的灵息。” 亦秋顿时恍然大悟。 她还记得七夕那日的晚上,她闲着无聊,便问幽砚能不能感应到大家都在哪里。 当时幽砚给出的回答是——“一个回了客栈,两个还在灯会。” 所以说,七夕那夜,朝云是还在陌水城的。 换做以往,朝云每次离去都会给洛溟渊和江羽遥留下个离开的理由,然而这一次,大家不过是睡了一觉,朝云便一声不吭地忽然失踪了,这铁定是出事了啊! “那你也不说一声?”亦秋一时仿佛失去了人类的言语功能,呆愣了好半天,才将话说了下去,“你,你怎么就这样……就这样看着洛溟渊和江羽遥傻乎乎地做了一路的记号啊?” “不然呢?”幽砚反问道,“告诉他们,朝云出事了,你觉得,他们是先救朝云,还是先救熏池?” 亦秋张了张嘴,没能说得上话。 幽砚说得确实没错,事有轻重缓急,对洛溟渊和江羽遥而言,朝云显然比熏池更为重要,真要让他们知道朝云出了事,只怕是熏池望穿秋水也等不来江羽遥这位大救星了。 “可你至少可以告诉我吧……”亦秋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 “你嘴把门吗?” “我……嗯,你说得对。”亦秋说着,皱了皱眉,又一次问道,“可是幽砚,如今夫诸祸斗一事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为什么还不把此事告诉大家啊?” “守株待兔不好吗?”幽砚淡淡反问道。 “……”搞半天是因为懒。 也对,这鸟女人一向如此,只要能达到目标就好,旁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了,就算朝云救过幽砚,对幽砚而言算不得旁人,可朝云在人间又没得罪过什么人,还能出什么事呢? 忽然消失了,八成就是被翳鸟带走了呗! 虽不知翳鸟到底想做什么,可她那么喜欢朝云,还能伤了朝云不成? 如此一想,亦秋便发现自己也不怎么着急了——难怪幽砚半点都不在意啊。 “那,那既是如此,我们……”亦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要继续守株待兔吗?” “你说呢?”幽砚问道。 亦秋摇了摇头:“我可不敢说!” 幽砚不由得笑了笑,道:“你说心里话便是,我还真能炖了你不成?” 亦秋认真想了想,低声道:“我其实……是想去找朝云的,毕竟我们现在太被动了,要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麻烦自己找上门来,那岂不是每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幽砚望着亦秋沉默了片刻,忽而轻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提起这些仙啊神的,你倒是分外积极。” “我……”亦秋不由得紧张起来,“你,你你,你这话说得就很有歧义了,我,我没有……白鹿和小热狗也不是神啊,我一样很积极!” “走吧。”幽砚说着,站起身来,灵力稍稍一震,便将身上沾着的尘土尽数抖落。 “走?走哪……”亦秋愣愣问着。 下一秒,她忽然被幽砚搂住了腰际,接着只听得身后传来展翼之声,便连一句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已被幽砚带得飞上了天空。 “亦秋!幽姑娘!你们去哪儿啊?”江羽遥向前追了两步,目光怔怔地望着天上似要离去之人。 洛溟渊听见动静,也茫然地从火堆边站了起来,将目光望向了天上的幽砚与亦秋——他的手里还拿着两条快熟的烤鱼,那香味儿都飘到天上来了,看得见吃不着,可真要命啊…… 亦秋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心道自己要是晚点问这事儿,兴许还可以吃顿晚餐再走。 幽砚于空徘徊片刻,似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说出了一句:“后会有期。” 亦秋见了,也只得向他们招了招手:“江羽遥,小猪蹄子,我和幽砚有事先走了,有缘再见啦!” 说罢,便被幽砚带着飞离了这片山林。 身后并没有任何人追来,毕竟大家不过萍水相逢,本也不是非得同路之人,谁都没有资格将谁强留在身侧。 亦秋本以为大家还会同路一阵子,直到解决翳鸟之事,却没想到,这事还没解决呢,她便又一次与主角们分开行动了。 不过也是,幽砚向来喜欢独自行动,只怕在她的眼底,能够互帮互助的“伙伴”全都只是一种负累。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他们。”幽砚忽而开口说了句话。 亦秋渐渐飘远的思绪,瞬间便被幽砚这一句话拽了回来,她思忖片刻,道:“如果你想和他们同行,就不会一声不吭直接带着我走,既然你这么做了,那便是不想与他们同行吧?” 幽砚听了,不禁笑道:“越来越聪明了。” 亦秋忍不住开心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只会否认我呢!” 幽砚不再多言,只是加快了速度,目标似是十分明确,想来对翳鸟与朝云此刻身在何处,已是了然于心。 果不其然,这都没飞多会儿,亦秋便见幽砚收起了双翼,将她带入了一座无比陌生的城。 所以朝云是被翳鸟抓来此处了吗? 不得不说,这里离刚才那座山也太近了,翳鸟这般时时刻刻盯着两位主角,只怕是在算计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吧? 亦秋连忙紧紧跟在了幽砚的身后,一双漂亮的杏眼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很努力地想要抢在幽砚出言提点之前,找到这附近最不寻常的地方,以此来证明自己其实并不笨。 可她跟着幽砚一走就是好半天,什么异常之处都没有感应到,便被幽砚带进了一家看上去生意十分不错的食肆。 可恶啊,这就找到了吗?她可是一点异常的灵力流动都不曾察觉啊! 算了,这都是实力上的碾压,绝对与智商无关! 亦秋这般想着,目光不由得警惕地扫视起了四周的食客。 就在此时,幽砚直接将她牵至了二楼的雅座,同小二点起了餐食。 亦秋不由得眨了眨眼,在小二拿着菜单离去后,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幽砚淡淡应道:“吃饭。” 亦秋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敢置信地问道:“我们只是来吃饭的?” 幽砚反问:“不然呢?” 亦秋皱了皱眉:“翳鸟和朝云不在这里啊?” 幽砚再次反问:“你觉得呢?” 亦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幽砚走这么急,就是为了抢在翳鸟反应过来之前搞一波偷袭! 结果呢?她认认真真观察了一路,最后观察了个寂寞,幽砚竟真就是来这里带她吃饭的…… “你,你吃个饭,飞这么急干什么啊……”亦秋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下。 这太阳才刚下山呢,吃个饭都跟赶投胎似的,不至于,真不至于。 “你饿了。”幽砚说着,静静望向了亦秋。 “啊?我有吗?”亦秋无意识地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没有啊?那你望着那小子咽什么口水?”幽砚挑了挑眉,悠悠问道,“他有那么秀色可餐吗?” “……有。”亦秋说着,见幽砚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悦,连忙补充道,“我是说那鱼,他手里那两条烤鱼,颜色特正,还飘着香……” 说完,她又忍不住抿唇咽了咽口水。 幽砚没有说错,她确实开始饿了,就是先前脑子太乱,都没发现肚子已经空了。 不过,比起食肆里丰富的菜式,她还是更想吃烤鱼,毕竟走前刚好看见了,她也确实好久没吃过了…… 幽砚:“那鱼,看上去味道一般。” 亦秋:“……”可原文里说过,她也确实试过,小猪蹄子厨艺很好的。 幽砚:“要是想吃,回头我给你烤。” 亦秋:“诶?” 这是鸟女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第102章 第 102 章 亦秋倒是记得, 当初还在魔界的时候,幽砚确实每天都会亲自做饭做菜给她吃的。 魔界贫瘠,不似人间, 并没有那么多好的食材,但不得不说, 幽砚做的饭菜, 味道一直很不错。 不过这个鸟女人啊, 自从来到了人间, 便一直这般懒散,能花钱绝不动手, 不管吃的喝的,都要有人亲自送到她的面前。 亦秋不禁想, 这或许是因为, 从前的鸟女人一直都处在一种高度警惕的精神状态之下,所以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没有人会伤害她的地方, 她也想要过点轻轻松松的安稳日子。 魔尊这个名头,听上去是很威风, 可实际上谁若真有本事将她杀了,下头也不会有多少反对声的。 毕竟魔界不似人界与天界, 大多数魔族连活着都很困难,它们的尊卑意识自然没有仙神与人类那么强。对他们而言, 一位“君主”明智不明智, 残暴不残暴, 正统不正统的, 统统与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只在乎自己效忠之人是否强大, 他们只知道如今是谁当权便听命于谁。 就像《枯枝瘦》原文大后期写的, 洛溟渊堕魔之后被幽砚假意推上了魔尊之位, 在唤醒上古凶兽“蜚”后,与之联手,并率领群魔同天界正式开战。 由此可见,魔族根本不在乎带领自己的人是谁,只要此人有本事,只要能带他们离开魔界,哪怕是天帝的儿子,他们也是会去顺从的。 也正因如此,在魔界的时候,幽砚是信不过任何人的。 她不愿让人伺候,更不愿让人靠近,毫不夸张地说,当初幽砚休憩之时,周遭百米根本不可能存在除了那只小羊驼以外的任何活物。 从前,亦秋从未在意过这些,如今忽然想了起来,竟多少有些感到心疼了。 “你,你上一次做东西给我吃,还是在仙麓门呢。”亦秋小声说着。 “还真是。”幽砚轻声应着,“你觉得如何?” 亦秋想了想,认真道:“挺好吃的,我很喜欢。” 幽砚一时笑而不语,目光望向了窗外渐渐沉下的天色。 那个下午,亦秋吃得饱饱的,刚打了一个嗝,便又随着幽砚一同赶起了夜路。 在无数次的挫败后,亦秋不禁产生了放弃思考的冲动——反正她已经抱上全文智商担当的大腿了,要是脑子能自由拆卸,她都不想带着了,省得闲暇时候自己将自己烧得慌。 此时此刻,夜半三更,月正西斜,亦秋被幽砚带回了陌水城。 她自半梦半醒中睁开双眼,一边用手背揉出了一把眼泪,一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先前江羽遥他们暂住的客栈。 “怎么回到这里了……”亦秋不由得小声嘟囔起来。 大半夜的来客栈,难道是飞累了要休息吗? 有可能,毕竟幽砚的心思,是不能用常人思维去随意揣度的。 就像下午的时候,她一心以为幽砚要去干正事,结果到头来只是带她吃了顿饱饭。 此时此刻,幽砚忽然来到客栈,只怕是动机也十分简单,就想睡个好觉,养精蓄锐,待到明日再出发吧? 不过这么晚了,客栈的门早该别上了,这要怎么入住啊? 亦秋正晕乎乎地想呢,便见幽砚直接从二楼某间客房的窗子翻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落地悄无声息,搂着亦秋的手臂微微一松,反手便将其推到了床边。 “困就睡会儿。”幽砚说着,缓步走至桌边坐下。 亦秋不由得呆愣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什么情况?她见过吃霸王餐的,可还没见过睡霸王觉的呢! “不好吧,幽砚!”亦秋回过神来,小声说道,“我们这样一声不吭进来了,要是睡过头被人发现多丢人啊……” 话音刚落,便见幽砚闭上双眼,身上泛起了一股灵力,似是无形的流水,缓缓向着四周伸延。 这个看上去,像是搜灵之术,幽砚正在寻找什么。 亦秋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这间客房的陈设十分眼熟,尤其是那扇正对着后院水井的窗户。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先前朝云住过的客房,恰与江羽遥隔了两间。 亦秋记得,原文里曾经说过,翳鸟修为算不得高,却极其擅长隐匿自己的灵息,正因如此,下山这么久,幽砚就没有感应到过翳鸟的存在。 找不到翳鸟,便只能找朝云。 幽砚忽然来此,或许是想寻到朝云离去时残留的灵息,再根据这样的灵息,去判断朝云的去处。 这都过去四天了,那灵息只怕是散得差不多了,找起来怕是要费不少功夫吧? “幽砚,要不算了……”要是太麻烦,再回去守株待兔也不是不行的,毕竟她并不希望幽砚为了她的几句话而耗费太多灵力。 可幽砚就跟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全然没有搭理她,只是循着那残存的灵息,一点一点将灵力蔓延去远方。 亦秋趴在窗边远望了一会儿,目光一直追着那缕幽绿的灵光,看着看着困意又袭上了心头。 反正幽砚是劝不听的,要不还是睡一觉吧。 亦秋这般想着,轻手轻脚走到了床边,望着床上的被褥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第三次深呼吸后躺了上去。 她都忘记自己多久没有睡过床了,刚才有那么一刻,她都险些觉得自己不配了。 果然人被PUA久了,就会失去自信心! 人,可以打地铺,但必须是自愿,不能是被迫! 关于睡地上这个问题,往后找到合适的机会了,一定要和鸟女人好好说道说道,绝对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下去的。 在做下这个决定后,亦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拽过叠好的薄被,舒舒服服地躺平了身子。 只不过,刚才她还觉得挺困的来着,结果此时此刻躺上了床,脑子便忽然一下就兴奋了起来,眼皮分明还是很沉的,偏偏睡意散了许多。这眼睛一旦闭上,就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原文里倒是提到过,搜灵之术若非大范围使用,并不会耗费太多灵力,不过是一座陌水城,这对幽砚而言,应该算不得大范围吧? 希望一觉醒来,幽砚能够找到些许线索吧。 还有,她被幽砚带来此处睡霸王觉一事,可千万千万别被发现,想想都觉得很丢人。 对了对了,这家客栈对街有一家豆浆油条,味道挺不错的,明早是不是可以去吃一顿啊。 也不知幽砚欠下的烤鱼什么时候能还…… 哎呀,不能继续想了,这些破事儿怎么能比手机还上头啊?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亦秋咬了咬牙,紧闭着双眼,却如何都睡不着。 她想,她有可能是认床……不,准确说,她有可能是认“地”了。 地上睡得太久了,上床根本睡不着嘛。 都是那个鸟女人害的! 亦秋万分无奈地侧了个身,认真思考着自己要不要现在下去打个地铺。 想着想着,她睁开双眼,不自觉望向了幽砚。 那如烟似雾般幽绿的灵光,轻轻缭绕着幽砚细瘦的身子。 许是旧伤尚未养好,她的唇色依旧有些泛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样的病弱感,似让她看上去不再像从前那般遥不可及。又或许,这只是因为如今的幽砚确实平易近人了很多。 亦秋这般想着,忽而坐起身来,想将软枕抱进自己怀里,可不知为何,这软枕就跟黏在了床上似的。 枕头怎么可能和床黏住呢? 该不会是朝云早就知道自己可能出事,所以提前在自己屋中藏下了什么线索,但为了避免被凡人发现,这才施下术法,将其封印。 凡人若是发现这个枕头拿不起来了,必定以为遇上了妖邪之物,在这陌水城中出现妖邪,肯定是要找仙麓门的啊。 如此这般,便不难能将消息传到洛溟渊和江羽遥的耳中。 不过话说回来,这道术法竟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就连幽砚都没能发现,朝云可真是厉害啊。 亦秋有些好奇地伸手上前,试着聚起灵力注入其中。 她本就修为低微,原以为这应是一次无用功,却不料这枕头在注入灵力之后,一下便被她从床头拽了起来。 软枕之下,竟藏着一颗不大的透明珠子,珠子偏翠绿色,里头似乎灵光缓缓流动。 虽只是一颗小小的珠子,亦秋却隐隐觉得,里面似是包罗万象。 朝云为什么要留下这个? “幽砚,你看!”亦秋下意识出声提醒。 幽砚亦在那一刻无比警觉地睁开了双眼,顷刻便将四散于天地之间的所有灵力收归体内。 “这里藏了颗珠子,不知道是不是朝云留下的!”亦秋说着,想将珠子拿起来,却被幽砚一声“别碰!”吓了一大跳。 下一秒,一阵异常夺目的五色灵光,竟自那珠中四溢而出。 这是什么怪东西! 亦秋下意识伸手遮住了光亮,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得幽砚焦急地喊了一声:“过来!” 靠靠靠!这怕不是翳鸟留下来的陷阱! 亦秋手忙脚乱地摔下了床,屋内光芒刺目得她根本睁不开眼,只下意识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幽砚跑去。 可身后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将她往里拽、往里拽,她能感觉到幽砚一手运灵抵挡,一手持吹雪绑缚住了她的腰身。 可她的意识,却还是十分迅速地被身后那股力量疯狂吞噬! 若这真是翳鸟用来对付主角的陷阱,那八成该是小小羊驼无法承受的杀招啊。 ——我不会要在此处GG了吧? 所有意识消散的前一秒,她不禁于心底吐槽了一句。 玛德,小鸟咕咕飞,能不能少设定点怪东西! 第103章 第 103 章 “你看看, 你看看你同桌考多少,你考多少?你每次都这样,怎么就不能给家里争点气呢?” “看看你考的什么学校啊?你这升学酒, 我都没脸请。” “毕业了别在家蹲太久啊,说出去不嫌丢人。” “一个月三千的工资怎么了?这还是你爸托关系给你找的, 现在大学生多难就业啊,你上的什么学校啊,你就这点本事,还挑什么呢?跟着杨叔叔多干几年, 熬一熬就出来了,踏实点啊,待遇会涨的。” “你张阿姨家那个从英国回来的妹妹, 现在在大公司里干活,一个月能有一万多,而且还有上升空间呢!” “你看你,小时候不学好, 现在知道苦了吧……” “二十七八了,还不找个男人啊?上次相的那个在帝都有房的小子不是不错吗?人家对你也还算有好感, 趁现在还有人要,赶紧吧,别挑三拣四了!” 好烦呐, 能不能闭嘴! 念念念,一天就知道念!从小念到大,有把人念出息了吗! 人活着好难啊,只想当个咸鱼, 有什么错吗…… 耳边烦人的念叨, 一点一滴消散而去, 取而代之的,是夏夜的蝉鸣。 清净过后,舒服多了——至少心情舒服多了。 可是头好晕啊,为什么能这么晕啊? 亦秋努力回忆了一下,勉强记起了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与幽砚去了一趟朝云先前住过的客房,然后她看到了一颗奇奇怪怪的珠子,那颗珠子忽然开始发光,接着她就…… 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头晕,想吐,好不舒服。 身体这么不舒服,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活着啊? 亦秋这般想着,努力睁开了一只右眼。 此刻是黑夜,可四周的一切,对她而言却是无比陌生。 这里不是陌水城,也不是任何一个她去过的地方。 人人都说月明星稀,可此时此刻,天边那一轮明月正圆,繁星却多得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 这样的星空,亦秋从未见过。而这里的夜色,远远不止如此。 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之上,有一条河流,那河水不似凡间之物,恍若星河一般,携着盈盈之光。 河岸两侧,满是发光的蝴蝶,不断飞舞、徘徊于河流两岸的花丛之中。 而更远的方向,有高山耸入云端,柔和的灵光似轻纱般将其笼罩得分外神秘。 这里的一切,都美得不似人间之景。 “这是哪儿啊?”亦秋小声嘀咕着,正想伸手揉揉太阳穴,便发现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她的手已经不是手了! 那是一只蹄子,是只有两根脚指头的羊驼蹄子!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趴在地上,蜷缩着四肢,撅着毛茸茸的屁股,屁股上还有一条又团又短的小尾巴! 她怎么又变回一只羊驼了! 幽砚呢?幽砚去哪里了! 小羊驼从地上爬了起来,伸长脖子四下张望,圆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满写着慌张。 “幽砚!幽砚——” “鸟女人——鬼见愁——你在哪儿啊!” 她焦急地于这廖无人烟之地四处奔跑,却除了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花草和飞虫以外,再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什么情况啊,是被那珠子吸入奇怪的里世界了吗? 有一说一,这确实像玄幻小说里常见的设定,可她只是一只羊驼啊,让她独自来玩荒野求生,这也太坑了吧! “宝才,宝才!” 【z……呢】 这刺耳的杂音是什么情况啊? “这是哪儿啊?我怎么又变回来了?幽砚呢!” 【宿……稍……勿躁……正……iao……情况!】 “你能说人话吗?” 【非——常——抱——歉——】 这树懒一样的语速是在闹哪样啊? 【信号不佳,连接中断。】 好家伙,唯一一句听得清楚的话,竟然是连接中断! 谁能告诉她,穿书过程中,系统连接断掉是什么意思啊?要是连不上,她会死掉吗? 亦秋万分慌张地于心底调出了属性栏,万幸这破烂玩意儿还能调出来,至少这意味着系统并没有被什么奇奇怪怪的力量从她体内剥除,她也暂时还算活着。 只是这属性…… 【当前属性】 智商:??? 力量:??? 灵根:??? 敏捷:??? 健康:100 体力:60 幽砚好感度:0 草泥马啊!!! 这个零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那么辛苦刷上来的好感忽然清零,不如五雷轰顶劈死她得了!!! 亦秋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明明白天幽砚还说要给她做烤鱼吃的,怎么忽然就对她清空好感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亦秋想着想着,视线不由得被泪水模糊了。 她一点也不想哭的,可架不住她就是这么脆弱,一想到那个鸟女人好不容易才开始对她温柔了一点,一切又要回到最初,她就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她呆愣在原地哭了好一会儿,这才吸了吸鼻子,努力振作了起来。 系统连接都中断了,系统数值也做不得准的! 假的,一定是假的! 冷静,冷静。 幽砚那个鸟女人,怎么可能对她好感清零呢? 就算她对幽砚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事,以幽砚那极端的性子,也只是会好感变负,然后直接炖了她啊! 亦秋能够感觉得到,幽砚赠她的血凝珠仍在她体内,她能否变成人形皆由幽砚控制,如今是只羊驼,可能意味着幽砚出事了…… 夜色之中,小羊驼顺着河流,借着星月之光,茫然无措地奔跑在这无人的山间。 她大声叫着幽砚的名字,跑了多久,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了多久,直到声嘶力竭,这才趴下身子,无助地望向了夜空。 她想,幽砚可能不在这里,毕竟幽砚那么厉害,如果愿意松开她的手,那总不至于和她一样被一颗珠子吸走了。 幽砚许是伤重逃掉了吧,也许伤好以后,便会回来救她……会的吧,幽砚不会扔下她的。 所以,累的话,不如就睡了吧。 反正光靠自己也是没法离开这个地方的…… 小羊驼这般想着,闭上了含泪的双眼。 许是太累了,这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忽而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陌水城外洗过澡那条小溪边上,正绑着裙摆、卷着衣袖在溪水中摸鱼。 她捉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大得十分离谱,她差点都没抱得动。 她将大鱼带到了幽砚的身旁,幽砚对她笑了笑,说:“不错,今晚烤来吃。” 她高兴极了,围着大鱼跳了半天,忽见那鱼对她睁开了双眼,用着她的声音,对她哭喊了一句:“不,不要吃我,我不好吃的!” 她的声音…… 为什么,会是她的声音? 亦秋不由得自那梦中惊醒。 睁眼之时,竟不知被谁搬进了一个布满蛛丝的洞中,她下意识颤抖起了毛茸茸的身子,抬眼便自右侧余光看见了一只拳头大小,红色且长毛的八脚“大宝贝”,瞬间用那嘶哑的嗓子,喊出了比杀猪更为惨烈的叫声。 要命啊!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最怕蜘蛛了,到底是什么杀千刀的玩意儿,趁她落单,把她丢进了“盘丝洞”啊! “幽砚,救命啊——” 小羊驼哭着喊着,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个“洞”,回身之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树洞,外头十数人都难以合抱的大树已然枯死,徒留下无叶的枝干,以及一个被掏空的主干。 树洞之中,那只大宝贝慢慢爬了出来。 亦秋酸软的四肢忽而疯狂抖个不停,她一边僵硬地向后退去,一边哭出声来,嘶着嗓子大声抽泣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很重的,我比你大好多,我会踩死你的!” 她想起来了,她还会吐口水! 下一秒,小羊驼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开始朝那只红毛蜘蛛狂喷起了口水。 那蜘蛛被这么一喷,似愣了一下,连忙缩回了树洞之中。 亦秋哪敢把自己的身后交给这样一只大宝贝啊,她紧张地喘着大气,万分警惕地一步步向后退去,脑子里一片混沌。 忽然之间,她的屁股似是撞上了什么…… 这山野林间,还能撞上什么呢?不管是什么,都是有可能生吃一只小羊驼的…… 果不其然,一瞬的惶恐过后,真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后颈。 这种被扼住命运的感觉,让她瞬间停滞了呼吸,整个人……不对,是整只羊驼开始疯狂颤抖。 不对,不对,这是人的手,是人…… 讲道理,可以讲道理的! “不,不要吃我,我不好吃的!”小羊驼不由得哽咽大声求饶。 救命啊!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啊! 果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梦可不是乱做的! 她多想对身后之人卖个萌,可她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不知为何,亦秋竟觉得有几分耳熟,却又一时吓懵了脑子,如何都想不起来与谁相似。 短暂沉默后,少女松开了小羊驼的后颈,又一次开了口:“为什么要吐小红花口水?” 什么小红花,你管那吓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叫小红花! 神经病吧! 小羊驼龇牙咧嘴地转过身去,却瞬间呆愣了心神。 身后的少女,似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一头赤发梳成了乱糟糟的两根辫子,可再怎么不修边幅,也没能掩住那倾城之姿。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她分明认得! “怎么不说话了?”少女见小羊不语,又继续问道,“昨夜你睡觉,怎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没认错!真的是幽砚! “幽砚!”小羊驼瞬间扑上前去,想要抱住眼前之人的大腿。 下一秒,眼前之人竟将她一脚踹开。 小羊驼在地上含泪打了个滚,两根蹄子捂着被踹的小腰,露出了一脸生无可恋。 “我,我不是故意踢你的……”少女不禁惶恐地解释起来,“它们都说,我是个不详的东西,和我离得太近,是会死掉的……” 诶?! 这语气!没听过啊! 第104章 第 104 章 幽砚的异常, 让亦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目光止不住将其上下打量,试图看出一些端倪。 眼前的少女确实像极了幽砚, 可若仔细分辨,便会发现她的五官更稚嫩一些, 眼神也与幽砚全然不同,真就像一个不大且自卑的孩子。 亦秋曾听幽砚说过一些从前的事情,她一直记在心里,小时候的幽砚, 确实一直被人视作不详,处处受人排挤。 那一刻,亦秋四脚朝天的瘫倒在地上, 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两个可能性。 一、这里是幻境,眼前之人不是幽砚,只是这个怪地方根据她的记忆生出的奇怪幻象。 二、这里是幻境,眼前之人是也不是幽砚, 准确点说,她可能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 而被那珠子吸入了幽砚的记忆,此时此刻她眼前之人,便是小时候的幽砚, 是一个根本不认识她这只小羊驼的幽砚。 老实说,她现在的心绪十分复杂,既希望是前者,又期盼是后者。 她确实不希望幽砚与她一同遇险, 却又忍不住会去想, 如果那一夜, 幽砚真的不曾丢下她独自离去,是否也会被那奇怪的珠子一同吸入,成为了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少女,她便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她真的很自私,很害怕自己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独自存活,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拯救。 短暂沉默后,小羊驼胆怯地眨了眨眼,扭了扭身子,抬脖、瞪眼,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昆仑山。”幽砚说着,歪头看向仍旧躺着不肯起来的小羊驼,好奇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昆仑山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小羊。” “我不是羊……”亦秋哑着嗓子小声嘟囔起来,心里忍不住去想——这里果然是昆仑山,是幽砚的小时候! 幽砚目光茫然了一下,道:“嗯,看上去确实不太像羊……可若你不是羊,又是什么呢?” 这似曾相识的话语,让亦秋不自觉呆愣了一下。 曾几何时,幽砚也曾问过她一模一样的话,只是较之此时此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 亦秋思虑片刻,做出与当初同样相似的应答:“我是个什么物种,这茫茫三界,大概也就只有我一人知晓。你想知道吗?” 这或许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试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 幽砚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想。” 亦秋看着少女认真的目光,一时竟有几分恍惚,好半天才在幽砚的催促声中回过了神。 “我不是这里的动物,在我们家乡,我这样的动物,被叫做——羊驼”亦秋小声说着,红着眼补了一句,“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羊驮?哪个驮啊?”幽砚目光茫然。 “骆驼的驼!”亦秋道。 “骆驼?那是什么?”幽砚的目光更茫然了。 好家伙,外头的幽砚好歹还见过骆驼,昆仑山长大的幽砚,连骆驼是什么都不知道,这要她怎么科普啊? 亦秋想了想,认真道:“骆驼,骆驼是一种后背长着两个大包包的动物!” 幽砚听了,不由大惊:“啊?!是胸长到背上了吗?你长大后也会长这么奇怪吗?” 亦秋:“……”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两个大包包就是胸啊?再说了,为什么有人会默认胸是两个大包包呢?胸就不能是平的吗! 亦秋忽然觉得,自己很难和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正常交流。 小羊驼一下就不说话了,躺姿活像一条失去了梦想的老咸鱼。 幽砚绕着她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打量了半天,忍不住将手指放到齿边咬了咬,皱眉道:“那样好奇怪的,你可别那样长,还是这样好看点。” 她说着,又将话题绕回了刚才的那个问题。 “你还没有说,昨夜你睡觉,为什么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少女的目光十分坚定,仿佛在说——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了。 亦秋战术性后仰了几分,光速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并不能说实话。 不管此时此刻,眼前的幽砚是真是假,她若直接说出实话,一定会被当做一头疯羊丢掉的! 可就在刚才,她还大叫着“幽砚”上前抱大腿呢。 怎么解释比较好呢? 有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我来到这里以后,就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幽砚不由得歪了歪脑袋。 小羊驼重重点了点头,双眼闪着泪光,像模像样地胡说八道了起来:“梦里,我一直能看见你,你对我很好,还会保护我……这里好可怕,我怕我会被吃掉,我就一直找你,一直找……” “我能保护你?”幽砚诧异了片刻,连连摇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只会害人……” 小羊驼瞬间一个驴打滚,从地翻了起来,再一次扑上前去,抱住了幽砚的脚踝,一把鼻涕一泪地叫唤道:“是天意!天意指引我来找你!你不要丢下我!” 这一次,幽砚没有再一脚将小羊驼踹开,而是在短暂沉默后,俯身揉了揉小羊驼的脑袋。 好软,好舒服。 再揉一下。 脖子也好软,顺着向下多揉揉。 幽砚揉着揉着,不由得帮小羊驼轻轻拍打起了绒毛沾染的杂草与泥土。 ——我是不是太脏了啊? 小羊驼这般想着,忽然站起身来,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泥土。 幽砚瞬间缩回了脏兮兮的小手,似受惊般望向了在那疯狂抖身子的小羊驼。 短暂沉默后,小羊驼停下了大幅度的抖动,幽砚这才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 末了,她看向了那个巨大的树洞,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吐小红花口水?” 亦秋:“……” 小红花,那种拳头大小的红毛蜘蛛,怎么就叫小红花了? 亦秋这般想着,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树洞,见那被她吐得湿漉漉的“小红花”此时此刻就倒挂在洞口,离她不过两米远,吓得她顿时扑到了幽砚的身上,如同语言系统崩坏了一般,呜哇哇地乱叫了起来。 幽砚说,小红花是她唯一的朋友,开了灵智,已是妖精,能够控制体内之毒,不会轻易伤人的。 这个树洞,是她为小红花建的秘密小家,小红花住在这里,她也时不时会来这里。 幽砚一边说,一边将亦秋拽进了树洞。 亦秋望着四周的蜘蛛网,以及蛛网上挂着的小红花,瞬间有了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止不住颤抖着全身,颤抖频率之快,抖动幅度之大,幽砚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不用那么害怕的,小红花很可爱的,论毒性,它远不及我。” 小红花听了,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扑通一下掉到了地上,在摔了个八脚朝天后,快速翻了个身,用一只前腿在地上刮出了一行小字。 ——我叫小红花,今年两百零七岁了! 幽砚见了,望向亦秋说道:“我今年五百岁,成年了,你呢?” “我,我……我叫亦秋,亦步亦趋的亦,秋天的秋……我今年,二,二……二十八。”亦秋说着,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二十八岁,在妖精看来是不是太小了? “你这么小啊!”幽砚惊道。 果不其然,二十八就是小,小到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红花,竟然也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小”字。 亦秋瘪了瘪羊驼嘴,刚想说点什么,见小红花靠近了过来,不由得又一次发起了抖。 小红花沉默片刻,又默默缩了回去。 “对,对不起,我努力克服一下……”亦秋说着,肚子不禁“咕~~”了一声。 小红花抬起眼来,幽砚也愣了一下。 短暂尴尬后,幽砚问道:“你饿了吗?” “有点……”亦秋说着,低下了脑袋。 “我有给你带吃的!”幽砚认真道。 亦秋瞬间感动得泪流满面。 天呐,幽砚也太好了吧,幽砚简直就是她的光啊! 就算是在幻境里,就算幽砚已经忘记了她是谁,也还是在荒郊野岭将她带回了……额,带回了一个看上去有点瘆人的家。 而且,明明只是随手捡回来的不明生物,幽砚也还是为她准备了吃的! 小羊驼的眼神一下就亮了:“有什么好吃的啊!” “应该都是你喜欢的。”幽砚认真道。 “我喜欢的!”亦秋更感动了。 难道在这环境之中,幽砚仍有一丝残留的记忆,记得她喜欢吃什么菜式! 若真是如此,那眼前之人就是幽砚无疑了,她得想办法让她恢复记忆,这样才能一起逃出去啊。 亦秋这般想着,只见幽砚用那脏兮兮的食指,往地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道幽绿色的灵光闪过,一大堆各式各样既环保又健康的“美食”便出现在了小羊驼的面前。 有青草、干草、树叶、秸秆…… “小红花说,羊都是喜欢吃草的。”少女认真说着,伸手顺了顺小羊驼后颈的毛,大方道,“你看,这有四种口味呢,喜欢你就多吃点,不用舍不得,我还有很多的!” 小羊驼不由得龇了龇牙,原本乖巧的面部表情,忽而一点一点扭曲了起来。 谁要吃草啊! 草这种东西,狗都不吃! 第105章 第 105 章 人吃惯了好的, 就吃不了坏的了。 羊驼亦是如此。 亦秋龇牙咧嘴地望着地上那“四种”口味的草,越看越觉心里委屈。 就在几个月前,她分明每天小班上着、小说看着、小外卖吃着, 除去逢年过节被挑剔、被催婚,偶尔被抓去相亲以外,基本没有什么特别令她烦心的事儿。 这样的浑浑噩噩却又分外咸鱼的小日子到底去哪儿了? 为什么,她如此普通的一个人,会忽然来到这个世界, 必须辛辛苦苦攻略反派? 为什么,她如此普通的一个人, 会在好不容易把反派对自己的好感度刷到五位数以后,忽然惨遭清零? 为什么,此时此刻遇见儿时的大反派, 自己面对的第一顿伙食, 竟是一堆草! 哈, 她是不是该礼貌性感动一下——幽砚对她可真是好啊,分明不记得她,还是特意为她准备了四种口味呢。 可她就是一点也不喜欢吃草啊! 从昨夜醒来直至此时此刻, 天知道羊驼小小的内心到底承受了多少委屈。 幽砚不见了,好感清零了,幽砚出现了, 把她给忘了…… 曾经每天都有好吃的, 如今面前只有一堆草。 心中的烦闷,让她忍不住朝那堆草上狠狠吐了几下口水。 小羊驼喷射口水的瞬间,小红花心有余悸地吊着蛛丝“咻”回了半空, 幽砚则诧异地望向了自己辛辛苦苦四处寻了一个早上, 最后惨遭口水浸泡的草。 “我问过的, 山里食草的动物,都喜欢吃这些……”幽砚委屈道,“我是问清楚了,才跑去找的。” 亦秋:“……” 不是吧,她还满肚子委屈呢,怎么幽砚比她先委屈上了啊? 别,别,好歹五百岁了,可别摆出这副表情,跟小羊驼欺负未成年了似的。 要不道个歉吧…… 这草再不好吃,也确实是小幽砚四处找来的。 “那个,我……” “对不起。”幽砚低下了脑袋。 “啊?”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不要生气,你……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去抓的。” 这,这真是幽砚能说出来的话吗? 幽砚小时候这么好说话的吗? 亦秋不由得呆滞了半天,这才愣愣说道:“我,我也不挑食的,人类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知道了。”幽砚说着,站起身来,对亦秋鞠了一躬,“我去给你做,你等我一会儿。” “诶……”亦秋愣了一下,回过神时,幽砚已经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砚这样的态度,都让她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凶了。 她望着地上的草看了好一会儿,抬眼轻叹了一声,余光扫到四周的蜘蛛网,瞬间又止不住颤抖了起来,转身低垂着脑袋跑出了树洞。 小红花追了出来,亦秋见了,下意识又后退了些许。 小红花见了,委屈巴巴地缩了回去。 亦秋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对着洞口小声说道:“对,对不起,我努力克服一下,可我真的……真的从小到大都很怕蜘蛛,我,我,我看到蜘蛛网都会很害怕……” 小红花听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竟在亦秋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将四周蛛网上的蛛丝吸回了肚子。 吸完所有蛛丝后,它打了个饱嗝,憋屎似的,十分努力地趴在地上憋了半天。 末了,它的身子上竟开出了一朵不大的小红花,将那有些吓人的身子遮了大半。 它背过身去,把小花面向亦秋,小腿儿麻利地在地上写下了什么,而后晃了晃身后的花朵,似在向亦秋招手。 亦秋大着胆子走回那不再有蛛丝的树洞里,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小红花写下的字。 ——幽厌说了,你好像没有家,我和你要暂时住在一起的,你要是害怕,我就先不织网了。 ——我变成小花,看起来会不可怕一些吗? 地上的字,随着微弱灵力的消失而散去。 亦秋望着那不再有字的地面,一时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红花见亦秋似不再害怕自己了,开开心心地在地上又写了一句话。 ——你真厉害啊,那么小就已经能说人话了,我要想说话,起码还得再修炼百来年呢! “我,我不厉害的。”亦秋低声说道,“有个对我很好的人,她在我身上损耗了很多灵力。” ——那个人呢? “不知道,我和她走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别难过,以后我和幽厌陪你去找! 亦秋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找?如果这个幽砚是真的,她便不用找了,只需要去思考如何将其唤醒。 可如果这个幽砚是假的,光凭她的力量,根本无法离开此处,又要去哪里找真的幽砚呢? 以及…… 这小红花为什么老写错别字啊? “那个,幽砚的名字……你是不是写错了?”亦秋小声问道。 ——没有啊! 小红花晃了晃背后的小花,再次写下一行字来。 ——昆仑山里,只有她对我好,我的名字都是她为我取的,我怎会写错她的名字? “怎么会是这个厌呢?”亦秋不由皱了皱眉。 这是厌恶的厌啊…… 小羊驼不会使用灵力留字,一时用脚趾在地上抠了半天,这才终于刮出了一个“砚”字。 “不是这个砚吗?” ——不是的。 “怎么会……” ——反正不是的。 小红花说着,转身在草边缩成了一团,唯留下背后一朵小花。 亦秋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地想了好一会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外头天色又一点点暗下下来,说要为她做饭的幽砚至今未归,她也依旧什么都没能想出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好浓烈的肉香。 她下意识循着香味回头望去,只见幽砚以灵力护着双手,捧着一个热乎乎的泥团从洞外跑了过来。 亦秋伸长脖子紧紧盯着幽砚手里的泥团,心里忽然想起了一道很传统的名菜。 小红花见了,也一下睁开了眼。 幽砚抱着大泥团一路跑到了亦秋身旁,将其搁在地上,搓了搓那双小手。 “这是……” “人间的叫花鸡!我在爹爹的书房里见过这种做法!”幽砚说着,小手握成拳头,一下敲开了外面那层厚厚的泥土,露出了里面裹着鸡肉的荷叶。 小红花瞬间跳到了未被拨开的泥土上,可还未站稳一秒,又被烫得跳回了地面,吃错药了似的跳起了脚。 “很烫的!你怎么跳上来了!”幽砚说着,连忙用灵力去为小红花缓解疼痛。 亦秋在一旁担心地看了一会儿,见小红花没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红花也吃这个吗?” “它修为低呢,还未修出类似于人的脏腑,不过吃一点是没关系的。”幽砚说着,撕开鸡皮,扯下一小条鸡肉,先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放到了小红花的面前。 “你可真会照顾……小动物啊。”亦秋这般说着,不禁想起了幽砚曾经喂她吃东西的模样。 仔细想想,幽砚照顾她时,确实很是贴心,荤素搭配,还会喂汤,而且从未烫着过她。 如今看来,竟是从小就有经验啊。 果然啊,太有经验的人,一定不会是第一次。 小羊驼从来都不是鸟女人伺候的第一个心肝宝贝。 “你还真是不怕我啊。”幽砚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整只鸡从泥土里扒拉了出来,一边“呼呼”地吹,一边用手充当小扇子,不停地扇了起来。 那傻乎乎的样子,看得亦秋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她是真没想到,幽砚还有这样的一面。 末了,幽砚坐下身来,盘着双腿,在本来就不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脏兮兮的小手,两眼放光地上前扯下了一整根鸡翅。 小羊驼不自觉吐了吐舌头,脑袋正靠近呢,便见幽砚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将其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小羊驼咬了咬牙,将鼻子凑到叫花鸡前闻了闻。 真的好香啊。 可她该怎么吃呢?用蹄子去撕,还是直接用嘴巴去咬? 好像都会把好好的一只鸡给弄得很糟糕的样子,真要这么吃了,幽砚还能吃吗? 再说了,直接吃,会把自己弄得很脏的啊。 她虽然是只羊驼,可她又不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羊驼…… 幽砚吃完了一只鸡翅,骨头丢在地上,目光不由得望向了小羊驼:“你怎么不吃呀?” 亦秋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嗓音沙哑道:“我就这么吃吗?” “不然呢?”幽砚亦学着她的角度,歪了歪自己那扎着两根大辫子的脑袋。 “你不喂我的吗?”小羊驼伸长了脖子,眼里满是委屈。 “还需要喂的吗?”幽砚眼里写满了诧异。 正在一旁扒拉那条肉丝儿的小红花也抬了抬头,虽说眼睛都被花瓣挡住了,但光从这抬头的动作,已不难判断出它也十分诧异的事实。 “我没有手啊!”小羊驼焦急地跺了跺自己的四只小蹄子,咋呼道,“我蹄子上有土啊,你不能让我吃到土吧!”说罢,她又冲着那只鸡念叨了起来,“这么大一只鸡,不撕开的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下嘴啊,所以你得喂我!” “你……”幽砚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嗯?”小羊驼昂首挺胸道,“在梦里,你都是一口一口喂我吃的!” 短暂沉默后,少女撕下一小片肉来,送进了小羊驼的嘴里,认认真真看她嚼完咽下,便又喂来了第二口肉。 亦秋一本满足地吃着,她真从未料到,幽砚竟这么小便会做吃的了,而且味道还十分不错。 她吃着吃着,觉得有些口干了,忽而避开了幽砚递来的肉,摇了摇头道:“口渴!” “哦哦!”幽砚赶忙变出一个盛水的小袋子,送到了小羊驼的嘴边,喂她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小羊驼喝完水,便又张开嘴巴,等待起了投喂。 一只鸡吃完,她开心地趴在了地上,眯着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夜幕降临,月色悄然而至。 幽砚收拾了一下满地的鸡骨头,起身欲走,却不料忽被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羊驼抱住了左边的脚踝。 “怎么了?”她低头问道。 亦秋抬眼望着幽砚,茫然道:“你要去哪儿啊?” “我得回家,明天再来给你们带吃的。” “啊……”亦秋愣了愣,本想随幽砚一同回去,可考虑到这小幽砚与她根本不熟,她到底还是没脸将这话说出口。 短暂沉默后,小羊驼小声道:“那,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来啊?” “中午吧?” “能早一点吗?”亦秋问。 “你也要吃一日三顿?”幽砚问着,认真想了想,道,“可以的。” 说罢,她揉了揉小羊驼的脑袋,那张苦了一整天的小脸上,终于扬起了一丝笑意。 这样简简单单的欢喜,是亦秋从未在幽砚眼底见过的。 她不由得看愣了眼,待到回神之时,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已然随着洞外的月色走远。 昆仑山……幽砚…… 你,是真的吗? 第106章 第 106 章 幽砚离开后, 亦秋朝树洞里缩了缩。 这个树洞很大,夏日的风会从外面吹进来,只要睁眼便能看见外面的夜色。 虽说昆仑山很美, 生长着很多奇珍异草,夜晚更有萤虫于山间翩跹,但这可一点都不浪漫——就好比晚上在客厅睡觉,大门还被人拆了,让人生不出一丝安全感。 亦秋倒也不是没在荒郊野岭睡过, 这个树洞至少把头顶和周围都挡住了,怎么都比随便找片地摆个篝火, 然后靠树而睡好上很多。 可一切的前提,都是身旁有一个幽砚啊。 只要幽砚在,就是在天上, 双脚不沾地, 身子没处躺, 她也是敢睡的。 亦秋想到此处,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真是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幽砚了。 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依赖, 真的可以那么深。 亏她当年从家里搬到出租房的时候,还一心觉得人只要长大了,就不会再特别依赖谁了呢…… 这个树洞很特别, 它原本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树洞外都还裸露着不少粗大的树根。 一棵树能长这么大,树根早不知在地底伸延了多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 这附近的树木不好生根, 才会显得相对稀疏, 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荒凉。 这树洞里的泥土又脏又硬,唯一好的是此处没有什么蚊虫——这或许是因为小红花在这里。 小羊驼靠在树洞微凉的洞壁上,揣着两只蹄子趴得十分安静,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反反复复了许久,仍提不起一丝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亦秋忽然抬起了脑袋,扭着脖子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一身皮毛,又委屈巴巴地将脑袋垂到了地上。 幻境与现实的落差也太大了。 她现在就是一只无主的野生羊驼,曾经的主人就在眼前,却只把她当做一个路边遇见的野猫野狗,每天喂喂就好,根本不想带回家。 不过说起来,就小幽砚的那副模样,只怕是将她带回家了,也给不了她幻境外的那种好生活吧? 毕竟,小时候的幽砚看上去真挺邋遢的,对比下幻境之外的那个鸟女人,何时允许自己这般狼狈过?别说不允许自己狼狈了,就连身旁的小羊驼脏了,都会被直接丢进小溪小河或澡盆的。 小羊驼想着想着,视线余光忽然有一朵小红花跑了过来。 它在小羊驼的身旁转了两个圈圈,而后于地上写下了一行字。 ——你睡不着吗? “有点……” ——我也睡不着。 “为什么啊?”亦秋不禁想,她是觉得这里环境太差且没有安全感,可这小红花在此地已经生活很久了,总不会还嫌弃自己的小窝吧? ——我可以在角落里结张网吗? ——不大的。 亦秋一时噎住。 原来小红花是因为没有网才睡不着啊…… 那这确实是她害的。 这棵死掉的大树原本就是小红花的巢穴,如今她这小羊驼被幽砚捡了回来,多少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了。 亦秋想了想,道:“你结吧,我不往那边看就行了。” 小红花抖了抖背上的花瓣,开心地跑回了角落里。 这小蜘蛛脾气还怪好的…… 亦秋这般想着,不由得想起了白日里那个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小幽砚。 明明羊驼是一只再弱小不过的妖精了,别说是天生便拥有强大力量的幽砚,就算是角落里正开心织网的小红花,若真将体内毒素释放出来,估计都能瞬间弄死她,可她还是得到了很大的尊重,以及很好的待遇。 小红花说,山里除了幽砚,没有谁对它好。 幽砚曾经也说过,昆仑山里所有人都厌恶她,都在不停排挤她、孤立她。 是否正因如此,幽砚与小红花才会这般自卑,也很努力地想要对每一个不排挤她们的人好。 如果这里的一切,除去她这只羊驼,便都真实存在过,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幽砚,变成了后来那副模样? 那小红花呢? 幽砚曾经最好的朋友,后来又去了哪里?为何再没有被幽砚提及…… 那一夜,亦秋想了许多事情,却没有一件是想明白的。 她想着想着,也不知怎的,便伴着附近的声声蝉鸣,一点一滴泛起了睡意。 次日,她自夜梦中转醒,眯着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睁眼之时,幽砚正蹲在她的面前,瞪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眼,歪着脑袋望着她。 被一朵红花遮住了大半身子的小红花正趴在幽砚的肩上,背上的花儿是歪的,估计脑袋也是歪的。 亦秋有些茫然地抬起脖子,也学着幽砚和小红花模样,歪了歪脑袋,自鼻尖哼出了疑惑之声:“嗯?” “你可算醒了!”幽砚说着,在手里变出了两张鸡蛋煎饼,小声嘟囔道,“它都凉了!” “没事,凉就凉呗!”亦秋说着,将鼻子凑上前闻了闻,正要张嘴去吃,便见幽砚将拿煎饼的手给缩了回去,一时不由疑惑。 “还是热一热吧,热乎的好吃一些。”幽砚说着,催运灵力,温了温那两张煎饼。 就在那一瞬,亦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与幽砚还在仙麓门做客的日子。 她记得,有一日早上,她去找小猪蹄子,后来被幽砚抓回了客舍,桌上备好的早餐都凉了。 她还记得,有一日晚上,幽砚陪她看了落日,又为了她的一句提议,独自跑去给那小猪蹄子报名试炼大会,回来之时,带了两个凉掉的烧饼。 不管是哪一次,幽砚都是用灵力为她重新温好,这才一口一口喂给她吃的。 “你真是幽砚吗?”她不禁愣愣问道。 “嗯?”幽砚茫然地眨了眨眼,一脸没有听懂的样子,将那煎饼撕下一小块,送到了亦秋嘴边,“快吃吧。”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吃起了幽砚递来的早餐。 吃完早饭后,小羊驼趴到洞外,懒散地晒起了太阳。 小幽砚似也没有事儿做,便蹲在小羊驼的身旁,不停揉着小羊驼身上那软乎乎的毛毛,从头到背,反反复复地摸,中途还拽了两下那短短的小尾巴,为此甚至遭到了亦秋的抗议。 不难看出,幽砚很喜欢摸羊驼的毛毛了。 ——真是个小屁孩啊。 亦秋不禁在心里这样想着。 小屁孩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而且一点也不懂得克制心底的喜欢。 长大后的幽砚,虽然也很喜欢寻找机会便揉捏她,但眼底根本不会有这种毫不掩饰的欢喜。 这么看来,鸟女孩真是比鸟女人可爱许多。 要是自己能干净一点就好了,这样脏兮兮的,幽砚摸着手感也未必好。 “嗯……” “怎么了?”幽砚听到了小羊驼的哼唧声。 “我想洗个澡。”亦秋小声说道,“身上有点脏,我不太舒服……” 幽砚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揉了揉亦秋的后脑勺,起身笑道:“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 “嗯!”亦秋应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洞里那朵小红花,好奇道:“小红花不和我们一起吗?” 幽砚说着,走在前方带起了路:“小红花有些畏光,白天大多时候都在洞里休息。” “这样啊。”亦秋应着,几步一回头地跟在了幽砚的身后,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同小红花说一声呢,忽看见小红花挥手似的对她晃了晃身后的花瓣,便立马哑着嗓子喊了句,“等我们回来哦!” 话音落,小红花又蜷缩了起来。 亦秋转身追到了幽砚身侧,道:“小红花喜欢吃什么啊?我们待会儿给它带点吧!” 幽砚:“虫子呀,它饿了自己会去捉的,你也要帮它捉吗?” 亦秋:“……” 还是算了,她可不敢捉虫子。 幽砚见小羊驼的眼神忽然怂了,不由得笑出声来,迷之十分少女地蹦蹦跶跶跑在了前方。 不得不说,昆仑山是真的大。 亦秋跟着幽砚跑了一路,除去一些寻常的飞禽走兽外,一路上还遇见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家伙。 不过那些家伙看见幽砚全都绕道跑,一个个跟见了瘟神似的,眼神里写满了厌恶。 幽砚的速度十分快,亦秋在后面追久了,便止不住气喘吁吁,不停喊着:“幽砚,你等等,等等我……” 幽砚听了,乖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亦秋追上前来,大气还没喘上几口,便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到啊?” 幽砚认真道:“快了。” 小羊驼忍不住趴在了地上:“我好累啊,我休息会儿……”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系统,属性栏里的好感度已经和其他属性一样变成了“???”,但是体力和健康值仍旧是在的。 此时此刻,她的体力已经只剩下三十了。 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体力见底,是会晕过去的。 “真,真不怪我娇气啊,你这地方也太远了,出门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呢,现在都快到头顶了……”亦秋半死不活地说着,“我真跑不动了……” “对不起……”幽砚小声歉疚道,“大家都不喜欢我,所以我也很少去大家用水的地方洗澡或是取水……那个地方是有点偏了,可是不偏,我也不好去的……” 亦秋一时无言,望着幽砚那双愧疚的眼,好半天不知如何应答。 片刻尴尬后,幽砚忽然就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将后背交给了身后的小羊驼,回过头来,认真道:“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让我背你去吧!” “啊……”亦秋不由一愣。 惊了,从前的幽砚,还会主动背羊驼呢? 幽砚见小羊驼有些犹豫,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失落:“你要怕的话,我就陪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亦秋一听便知幽砚误会了。 她不及多做思虑,一下扑到了幽砚单薄的背上,两只蹄子稍稍环住了幽砚的脖颈,将脑袋搁在了幽砚的头顶。 “我有什么好怕的!” “……”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担心这个啊?” “……因为,除了小红花,所有人都不愿意碰我,他们都说,离我太近,是会被害死的。” 亦秋沉默片刻,道:“他们胡说。” 她说着,用下巴蹭了蹭幽砚乱糟糟的头发,小声道:“我刚才是在想,你要早说你能背我,我就不需要跑那么远的路了!” 话音落时,她似是听见了一声少女的轻笑。 短暂沉默后,幽砚不禁说道:“你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山里的仙灵、妖灵,没一个像你这样的,可是……” “可是什么啊?” “可是,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第107章 第 107 章 ——可是, 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偏却不经意便撞入了亦秋的心房。 从小到大,她总是容易去轻信一个人, 因此还被朋友笑话过, 说她的脑子一定特别贵。她问为什么, 朋友说,挺新的,一看就没怎么用过。 可不管经历过什么,她都还是愿意去相信一个人。 至少, 在她交付心底那份信任之前, 对方一定给予了她一份感动,这些本就是相互的。 就像是幽砚。 哪怕她曾经多么讨厌书中的这个角色,哪怕她曾经以为幽砚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 可真当幽砚对她一日好过一日之时, 她便再兜不住心里那份理智,彻彻底底对其产生了极大的依赖。 信任被辜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或许也不算辜负吧, 可当她独自来到这个幻境,一路跑、一路喊,无论如何都无法寻到幽砚之时,她确实有些可耻地伤心了。 她很明白, 她不该期待幽砚同她一起进入了这个鬼地方,毕竟比起傻子似的不抛弃不放弃,弄得最后一起沦落至此, 肯定还是幽砚独自逃离后再回来救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就是好在意, 在意那一夜, 幽砚是否真的抛下了她。 正因如此, 她才会那么想要知道眼前的幽砚,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幽砚。 如果是,她便从不曾被抛下过。 如果是,幽砚便确实为她涉险至此……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幽砚背着羊驼,一边跑,一边说,“前天夜里,我在山腰看见了你,隔着好远,就觉得好眼熟……可当我跑上前再仔细一看,又发现我根本没有见过你,甚至没有见过长成你这样的小羊。” “因为我不是羊,是羊驼……”亦秋小声嘟囔道。 幽砚没所谓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本来我也没想管你的,毕竟在山里,但凡是开了灵智的生灵,谁被我碰着了都觉晦气,我不敢碰你。”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把我带回树洞里了?”亦秋不由得好奇问道。 “我看你眼睛边上的毛全都湿了,一定是哭了,我放心不下,就躲在边上等了一会儿……我其实就是想,想着如果实在没有谁能帮你,我再帮下忙也不迟。”幽砚说着,语气里忽然多了几分暖意,她继续说道,“可我没有想到,你竟会喊我的名字,还叫我不要丢下你……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啊?”亦秋连忙追问道。 幽砚沉默片刻,轻声应道:“我还以为,我是一个不被需要的怪胎呢。” “怎么这样说啊!”亦秋皱眉轻轻勒了一下幽砚的脖子,不悦道,“你把小红花置于何地啊?!” “小红花还话都不会说呢,我一直都在盼它长大,它也很努力地在长大。”幽砚说,“最开始,我收养它的时候,它还没有指甲盖大呢!” 亦秋不由得笑了笑,因为嗓子实在沙哑,连笑声都变得十分难听。 她闭上了嘴,不再让自己发出那种难听的笑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她好像,忽然可以认定眼前的幽砚,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幽砚了。 原来,她真的没有被抛下。 这口是心非的鸟女人,嘴上的话说得再怎么难听,真到遇上危险之时,就没有一次丢下过她。 她只是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羊驼,欠这鸟女人的又要如何去还啊…… “如果可以的话……”小羊驼将下巴轻轻压在少女的头顶,低声说道,“我这辈子,都一直陪着你吧。” “真的吗?” “真的!” 幽砚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可不要骗我,我信了啊。” 亦秋:“要是我骗你,你就把我炖来吃掉,这总行了吧?” “我吃你做什么啊……”幽砚说着,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小羊驼的脑袋便随着她的头一起动了动。 一阵短暂的尴尬后,她们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亦秋就这样趴在幽砚的背上,也不知被幽砚带着跑了多远,终于在太阳稍稍西斜之时,找到了山林深处的一泓清泉。 此处确实分外僻静,四周都没有灵力波动,只有一些未开灵智的寻常生灵。 幽砚蹲下身来,压低了身子,小羊驼瞬间自她背上跳了下来,几下蹦跶到泉水边上,伸出一只前蹄,放进去试了试水。 好清澈,也好凉快!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泉底光滑的小石头,一点一点向稍微深一点的地方走去,走到趴下身子也可以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地方,这才停下步子,回头望向了幽砚:“这水好舒服啊!”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幽砚脱起了衣服,三两下便脱得只剩一件亵衣,光着脚丫子便跳到了她的身旁,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望着身旁似白璧般无瑕的少女,小羊驼一时不由得愣在了水中——“非礼勿视”四个大字,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下一秒,她又回过神来。 她是只羊驼啊,一只母羊驼啊,看一个女孩子洗澡,有什么好害羞的! 亦秋这般想着,忽然大起了胆子,将目光直愣愣地瞪向了正在水里游玩的少女。 少女的身姿,尚不及日后那般成熟动人,可无论是那精致的锁骨,还是那姣好的背部曲线,都在这清澈的水波之中尽显风姿。 她一点一点解开了乱糟糟的两根辫子,长发忽而散落在胸前与身后,又在瞬间被那泉水浸湿。 她抬起白皙的手臂,将其轻轻撩起,随意顺了几下,便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着泉水深处走去。 妈耶—— 看不得! 总觉得自己在犯罪,一双眼睛往哪儿看都不对劲。 怎么回事啊,家里停电停水的时候,又不是没进过公共澡堂,哪里来的这么大罪恶感啊! ——你若是只公的。我会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轻轻地,捏碎它。 奇怪的记忆忽而涌至脑海。 亦秋大概有点明白自己为何不敢多看了。 她是真的怕啊! 要知道,曾经的幽砚,虽是刚从浴盆里走出来,但身上分明披着一件外衫,仍旧不准她多看一眼。 如今幽砚就这样在她眼前穿着肚兜洗澡,她哪敢看啊? 万一回头离开了这幻境,鸟女人还记得这档子事儿,非要找她算笔账,她可承担不起啊! 小羊驼这般想着,自己给自己搓起了水里的毛毛。 可她搓着搓着,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觉得后颈又一次被人抓住。 身后的少女轻声说道:“你洗起来不太方便的样子,我来帮你吧!” 小羊驼不由得打了个抖,想拒绝又怕幽砚会误会,一时只习惯性缩了缩脖子,一双眼全然不知该往哪看,干脆直接闭了起来。 “你可真会享受啊,洗个澡的时间都能闭目养神。”幽砚一边笑着,一边为亦秋搓洗着全身。 “……”冤枉啊,这不是不敢看吗? “你好瘦啊,原来你身上的毛都打湿了,就只剩这么小一只了啊。”幽砚继续说着。 亦秋听了,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幽砚不由好奇:“你笑什么啊?” 亦秋晃了晃脑袋,道:“我就是想起了一个坏家伙,我每次洗完澡,她都会说我丑!” “那真是坏家伙了,哪有丑啊,一点都不丑的。”幽砚说着,捧起了小羊驼湿漉漉的脑袋,“只不过,这样看起来,你真的好瘦……以后可得多吃一点!” “我可能吃了,就怕你喂不起!”亦秋闭着眼睛,认真道。 “喂得起!往后,我每日给爹爹做饭时,顺便多为你做一些就好!”幽砚说着,拍了拍亦秋的后颈,走至于泉边,将那破破烂烂的衣裳拉进水里搓洗起来。 亦秋不由得问了句:“你穿好衣裳了吗?” 幽砚:“它脏了,我在洗呢,洗完穿身上,过不了多久就能干了。” 亦秋一时噎住,过了好几秒才继续问道:“你就没有别的衣裳了吗?” 幽砚:“嗯……在家里呢。” 亦秋:“妖精的皮毛,不是都能变出衣裳的吗?” 幽砚沉默片刻,道:“爹爹不喜欢,他讨厌看见我灵羽的颜色……” “对不起……”亦秋不由得小声道了声歉,睁眼望向了远方。 “这没什么。”幽砚摇了摇头,埋头继续洗着自己的衣裳,“你不知道,我是钦原,钦原的羽毛,向来都是黄褐色的……可我,生来就是暗红色。” “我可奇怪了,刚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害死了我娘,所有人都说,我爹恨死我了……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的。”幽砚轻声说着,忽而顿了几秒,又继续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名字吧。” “……” “忘了告诉你,我名字里的厌,是厌恶的厌。” “……”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讨厌我,没有人喜欢我。” “乱说!”小羊驼不由得咬了咬牙,扭头嚷嚷道,“我不是人啊!” 话音落时,她看见了幽砚诧异的目光。 下一秒,细细一想,不由得反应过来一件事。 此时此刻的自己,还真就不是个人。 第108章 第 108 章 好长一阵沉默后, 幽砚垂下了眼睫。 她一下又一下搓洗着那已足够破烂的衣服,亦秋在边上看着,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干脆趴在了她的身旁, 小声嘟囔道:“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幽砚抿了抿唇, 道:“我才喂了你两顿饭, 你就喜欢我了,往后别人也喂你饭,你也会喜欢别人的。” “不一样的。”亦秋说,“我说过, 我在梦里见过你, 你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谁像你这样,对我那么好。” 幽砚的眼底, 闪过了一丝迟疑, 她没有应答,只是默默洗净了手里的衣裳, 而后未等晾干,便一件件穿回了身上。 “你这样容易感冒的。”虽是夏日,可这样穿湿衣服总归是不好的。 亦秋下意识担心着,可话音刚落, 便见幽砚全身上下多了一股不住流动的灵力,没多会儿便将那刚从水里捞起来的衣裳给烘干了。 亦秋皱了皱眉,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了鸟与驼之间的差距。 她有些不甘地站起身来, 晃了晃湿漉漉的身子, 瞬间将水珠甩了幽砚一身。 “别闹。”幽砚说着, 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 一手搂住小羊驼的脖子,一手在小羊驼的身上擦拭起来。 又是那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曾几何时,那个阴晴不定的鸟女人也像这样,指尖带着灵力,一点一点,分外耐心地为她擦干了一身绒毛。 羊驼身上的毛很多很厚,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擦干的。 亦秋不由得歪着脑袋,静静望向了眼前这个正为自己擦拭身子的少女。 少女还没编起辫子,长发于身后披散着,眉眼细长,眸光更是温柔。 有那么一瞬,亦秋恍惚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鸟女人身旁。 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来——鸟女人的眼神,远不及眼前之人万分清澈。 对,眼前的幽砚,目光真的很清澈。 清澈的眸子里,还带着几分欢喜。 是的,她没看错,幽砚的眼底,是真的带有欢喜。 应该不是错觉,幽砚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话题而变坏,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刚才那样的话题,对一个早已习惯一切的幽砚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不可提及的伤口。 是察觉到了小羊驼的目光,幽砚的手指,忽而停在了亦秋的后背。 “嗯?”小羊驼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幽砚连忙继续动了起来,却又在短暂犹豫后,轻声问了句:“你说你曾梦见过我,真不是在逗我开心吗?” “不是啊,不然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呢?”亦秋认真说道。 “可是,昆仑山中,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这并不是一个秘密。”幽砚说着,望向亦秋的目光,似闪烁着某种期待。 “可我就是梦到你了呀,你不信我吗?”亦秋反问。 幽砚连忙晃了晃双手,眼底满是歉意:“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她说着,思虑数秒,忍不住好奇问道,“那,那梦里我的,是什么样子的啊?你梦里的我,都是怎么对你好的?” 亦秋不禁反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啊?” 幽砚咬了咬下唇,睁着双无辜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我怕我做得没有梦里好,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亦秋听了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哭笑不得地晃了晃脑袋,认真道:“不会的!” “你和我说说嘛。”幽砚忍不住追问。 亦秋想了想,觉得说说也无妨,便在记忆挑着捡着,寻了一大堆那只鸟女人的优点,一点一点说给了幽砚听。 这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发现,原来那个说话难听,还总爱欺负她的鸟女人,竟一直以来都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幽砚愣愣听了许久,见小羊驼终于说完了,这才茫然地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道:“你梦里这个人,真的是我吗?我感觉好陌生。” “陌生?” “她好像很强大,也很自信,天上地上,仿佛谁都奈何不了她……”幽砚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我啊。” 亦秋瘪了瘪嘴,道:“也许长大了就会变成那样吧?” 幽砚欣喜道:“真的吗?” 亦秋点了点头,又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 单纯可爱,亦不会用言语伤人,不比那只大坏鸟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大坏鸟也有大坏鸟的好,仔细想想,两者间是很难拿来对比的。 “谢谢你,小羊……驼。”幽砚轻声说着,穿上鞋袜,站起身来,拍了拍小羊驼已经不再湿润的身子,而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饿了没有呀?” “有点。”亦秋老实应着。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已然西斜的太阳,便知时候确实不早了。 在来此处之前,她可是跟在小幽砚屁股后面跑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就早餐那两块薄薄的鸡蛋煎饼,又够这种运动量的她消化上多久呢? 饿是肯定饿了的,就是肚子暂时没有闹腾罢了。 幽砚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我也要回去给爹爹做饭了,你要随我一起吗?” “啊?”面对幽砚的邀请,小羊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幽砚认真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爹爹有点凶,你最好不要靠近,在远处等我,我弄好了吃的,就给你带出来,然后送你回大树洞。” “好,好啊!”亦秋说着,见幽砚蹲下了身子,连忙一个扑跃,跳到了幽砚的背上。 幽砚站起身来,忽而想起了刚才小羊驼对自己说的那个梦,一时眯眼笑了笑,说道:“我在梦里这样背过你!” 小羊驼应道:“是啊,你在梦里这样背过我!” 少女忽而高兴了起来,忽然之间,就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仿佛对她而言,在一场梦境中被人需要,也是一件特别值得炫耀的事情。 “傻乐……”亦秋小声说着,耳边却传来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当不再需要为谁去放慢脚步后,幽砚便跑得比来时快多了,比山林中奔跑的小鹿还要快上不少。 这一路掠起的夏风,轻轻吹过小羊驼毛茸茸的脸颊,吹得小羊驼舒服极了。 想起从前幽砚总是欺负自己,亦秋不由得起了一些坏心思,一时不停蹭着少女的头发,硬是将下巴底下那颗小脑袋蹭得毛躁躁的,跟个红色的小鸟窝一样,这才大仇得报似的,停下了自己幼稚的举动。 小丫头就跟传说中那夸父似的,追着太阳的方向一路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的云都被落日灼红了,她才放下了背后那只毛茸茸的小羊驼。 她胡乱抓了抓头发,俯身对亦秋叮嘱道:“再往前一些便是我家了,我回去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可以四处玩玩,但不要走太远,你的灵息很微弱,相隔太远,要是再迷路,我也会找不到你的。” 亦秋看了看远方,除了树林还是树林,想来离幽砚家还有段脚程,一时不由得歪着脖子问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幽砚想了想,道:“我从没有带朋友回过家,我怕爹爹会生气。” 亦秋点头“哦”了一声,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嗯!”幽砚说着,转身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子。 小羊驼瘪了瘪嘴,就近寻了一片干净的草地,趴着打了个哈欠。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幽砚似乎已经在她身旁坐上好一会儿了,一头长发又扎作了两根大辫子,却不再似先前那样乱得有些邋遢。直到此刻,亦秋才真正看清,原来小幽砚这发型,同那鸟女人当初为她梳的一模一样——是两根灯笼辫。 果然啊,这鸟女人的审美,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 幽砚见小羊驼懒洋洋地睁开了眼,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你可真能睡啊。” “你在嘲笑我吗?”亦秋半眯着眼,下意识问道。 “没有!”幽砚连忙解释,“我是羡慕你,我也好,小红花也好,我们睡觉都不太安稳的,你就不一样了,睡着以后,被人扛起来了都不知道,这得睡得多安稳啊。” 亦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想,若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是幻境之外那只鸟女人,一定会说:“雷打不动,睡得像头猪。” 可换到小幽砚的嘴里,便成了睡得安稳。 论智商,鸟女人确实成长了太多,可若是论起情商,鸟女人便要输给小时候的自己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亦秋说着,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果然,外头的天色暗了,自己也已经回到那个大大的树洞里了。 小红花挂在角落的蛛网上,上上下下的,也不知独自在那玩啥。 亦秋回过头时,只见幽砚已在地上变出了一碗装得满满当当的饭菜,有荤有素,香味扑鼻——她从未与这小幽砚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可这碗里的菜,竟都是她平日里在客栈、在食肆,最最爱点的那几样。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亦秋不由问道,似想寻到一个确切的证据,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 “我……我不知道的,只是今天突然就很想做这些,恰好撞上了吧。”幽砚抿了抿唇,忽而弯眉笑道,“不过现在知道了,我会记住的!”幽砚说着,端起了碗筷,“快吃吧,你一定饿坏了!” 亦秋望着幽砚,眼底不由得泛起一层水雾。 幽砚:“你怎么哭了?” 亦秋:“没,刚睡醒,眼睛不太舒服。” 原来啊,有些人,有些事——虽然忘了,却永远记得。 第110章 第 110 章 听说, 一个人晚上会做很多很多梦,可有些梦,是不会留存在记忆里的。 可有些梦, 却清晰得像亲身经历一般。 来到这个奇怪幻境的第三日, 亦秋从一个可怕的梦境之中醒来。 她梦到了与幽砚分开的那一日。 身后, 是快要将她吞噬的五色灵光, 身前,是不愿将她松开的幽砚。 一个意识告诉她, 有些事若不在这时候说清楚,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她第一次, 鼓起勇气, 哭喊着把这一路的欺瞒尽数告诉了幽砚。 可此时此刻, 留给她的时间多短啊, 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改变多做解释,唯能在最后说出一句——对不起,我骗了你。 下一秒,她看见幽砚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愤怒,以及深不见底的哀恸。 “不要管我了。”她说, “不值得。” 就像上一次,她在芜州的那个石穴之外,对洛溟渊和江羽遥说出某个真相时一模一样,努力剖开卑劣的自我,一心期盼着对方能够心安理得地将她抛下。 这分明是她所期望, 也能够预料到的结果。 毕竟,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同生同死, 她是傻子她知道, 但幽砚又不傻, 不是吗? 可明明什么都预料到了,真当幽砚松手的那一刻,她还是忽然感觉,有一种“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孤独感,似洪水猛兽般,将她淹没、啃噬……那种绝望,好真实,真实得她自梦中挣扎着醒来之时,眼边的毛全都是湿润的。 小红花趴在她的面前,歪着那颗小到就算歪起来也不怎么明显,而且一点也不可爱的脑袋。 透过那一层薄薄的水雾,亦秋能看到它眼里的好奇与担忧,却还是被这近距离的对视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颤抖着自干草堆上弹跳了起来。 小红花当即背过身去,改用背上的小花对着亦秋。 “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亦秋连忙解释起来,“就,就是,有点突,突然……” 刚从梦里睁眼,便看见了一只大蜘蛛,脑子都还沉浸在伤痛里没回过神来,试问谁又不觉突然呢? ——你怎么了? 小红花写字问道。 “没,没怎么……” ——你又在喊幽厌的名字了。 又喊了……有什么好喊的啊,一个梦而已,真是太不争气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幽砚在身旁的每一个夜晚,她要么睡不着,要么睡得不安稳。 搞得跟个刚和老母亲分房睡的小屁孩一样。 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对,毕竟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便是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卧室,晚上把门一锁,聊天刷视频也好,追剧看小说也罢,谁都管不了。 所以,她甚至无法形容这种莫名其妙的依赖。 她只知道,这样的依赖,对一只羊驼而言是正常的,可对一个人类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好事。 “别告诉她。”亦秋轻声说着,抬头望向了树洞之外。 昨夜睡得早,今日便也起得早,此时此刻,洞外天色将明未明,还萦绕着一层山雾,远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 小羊驼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干草,见抖不干净,便又走到草堆外,用力蹦了几下,最后以一种十分高难度的姿势,用蹄子一点一点将身上残余的干草扒拉了下来。 就算是只羊驼,她也是只爱干净的羊驼。 她这般想着,伸展了一下四肢,慢吞吞地走出了洞外。 此处树木稀少,视线勉强算得开阔,她仰头向往远方,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意识消散之前,珠子里透出的五色灵光,是来自翳鸟的力量吗? 那颗珠子到底是什么?究竟又为谁而准备?为何能将她与幽砚拽进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一段过往? 而且这段过往是属于幽砚的,所以到底是珠子里暗藏了这段过往,还是珠子会唤醒入境之人的过往,而后将其困锁其中,反复折磨? 若是前者,那么翳鸟想要对付的便是幽砚,若是后者,那便是她与幽砚意外踏入了一个用去对付金乌扶桑的陷阱。 要是系统还在就好了,能问问话也好啊,虽然大概率只能问出一点废话。 亦秋想到此处,不禁将属性栏又调出来看了一眼。 一开始还能看到好感度,昨天便只剩下了体力和健康,今天倒好,全部变成了问号。 “宝才?”亦秋试图呼唤系统,得到的,却是全然陌生的提示音。 【系统正在努力升级,请宿主耐心等待。】 看起来,这个幻境真是把系统屏蔽得死死的,都要针对性“努力升级”了。 也不知这宝才需要升级多久,虽然总说它屁用没有,可真到完全用不了了的时候,又多少感觉它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用处的——至少,算是个随身图鉴,能告诉她那破珠子是啥玩意儿,现在又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此,她便能不那么一头雾水了。 人在望着一个方向发呆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得很快。 四周的天色一点一点明亮了起来,雾气似也一点一点渐渐散去。 远方太阳徐徐升起,月亮却并未很快落下。 这是亦秋第一次看到昆仑山的日出,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看到日月同辉。 要是幽砚在就好了——尽管那鸟女人活了那么久,像这种算不得稀奇的景象,于幽砚而言一定没少见,八成看完便会送她一句“无聊”。 她正于心里想着,便忽然被揉了揉后颈。 那突如其来的触碰并未将她吓着,反而给她带来了一丝欣喜。 冰凉的指尖,温柔的触碰,从来都是属于幽砚的。 小羊驼缩着脖子转过身去,身后之人也开玩笑似的,两只手掌半抱着她的后颈,随她一同转起了圈圈。 她能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也能听到少女努力憋住的笑意,甚至可以看见那带着补丁的破旧衣摆,却始终看不见那与她玩闹的少女。 亦秋也不知自己到底转了多少圈,终于在小脑袋瓜开始犯晕之时,看见了那个今天暂时还算干净的红发少女。 幽砚将双手背于身后,身子向前俯了些许,望向眼前傻愣愣的小羊驼,弯眉问道:“刚才你在看什么呢!” “太阳和月亮都在天上。”亦秋也不生气,只抬头又看了一眼天空。 “每隔一段时日都会这样。”幽砚说着,也随亦秋目光望去,她没有说出什么“无聊”“常见”一类的话语,只是于嘴角扬起了一丝暖意,轻声说道,“你也觉得很美,对吧?” 昆仑山很美,无论日出日落,白昼或是黑夜,都有属于它的独特之景。 奈何这也曾活在光明之下的女孩,到底还是踏着荆棘,一步一步从仙山走到了魔域。 有那么一瞬间,亦秋似在小幽砚有些迷离的目光中,看见了自己十分熟悉的神色。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个时而很好,时而又很讨厌的鸟女人回来了。 可那一瞬的迷离稍纵即逝,幽砚回过神来,低头抚摸起了小羊驼背上的毛毛:“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说着,快步跑进了树洞里的干草堆旁,掌心灵光一闪,便变出了一张“床单”。 或许,那可以称之为床单。 它实在是太破,也太不规整了,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些破烂衣服和不知道做啥用的布料,东拼西凑后缝到了一块儿的产物。 幽砚将它铺在了干草堆上,回身拍了拍跟在身后的小羊驼的后颈,道:“我回去后想了想,这些干草可能会扎到你,就又给你做了这个!” 亦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感动,便见幽砚又变出了一碗热乎的肉粥和两个包子。 亦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一下涌了上来。 “你眼睛又不舒服了吗?”幽砚皱了皱眉,眼底藏不住担忧地问道,“不会是我的毒影响到你了吧……” 亦秋听了,连忙假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没有,我刚睡醒都这样!” 幽砚松了一口气,盘腿于铺好床单的草堆上坐下,道:“来吃东西吧。” 小羊驼点了点头,走至少女身侧,乖巧地趴下了身子,目光望着幽砚掰包子的手指,一时忍不住问道:“你是哆啦A梦吗?” “啊?”幽砚撕包子皮的手忽而停滞了一下,“什么,什么诶梦?” “那是一只蓝色秃顶的大脸猫,它胸前有个小口袋,不管大雄想要什么,它都能给他变出来。” “我是钦原啊,是鸟,不是猫。”幽砚显然听不懂眼前的小羊驼在胡言乱语什么,眼底却没有一丝不耐,反而很是欣喜地笑道,“你不是羊驼吗?怎么又提到大熊了?” 少女说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不自觉吃掉了自己刚撕下来的那块包子皮:“不过,猫和熊做朋友,也是挺有意思的,就像……就像我和小红花,还有你,你……你叫什么来着?” “亦秋。” “对,还有你,亦秋。”幽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继续道,“我不是那个什么梦,也不会变那么多东西,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去做,要是不会……那我就去学。” “幽砚。”亦秋迟疑片刻,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 幽砚想了想,惊道:“对哦,今天才是第三天!” “好奇怪,我总感觉认识你很久了。”她说着,眯眼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要是说,我对你一见如故,你会笑话我吗?” “不会的。” 我只庆幸,就算失去了记忆,你的魂魄,依旧还能与我相认。 而我,也终于得见,卸去伪装,最最真实的那一个你。 第111章 第 111 章 时间转瞬, 夏去秋来。 不知不觉间,亦秋已在这昆仑山中待了两个多月。 因为她各式各样的小要求,那个原本又空又大的树洞里, 添置了一样又一样的“家具”, 一点一点充盈了起来。 不过这些家具, 都粗陋异常。 比如,吃饭用的“桌子”是一个大木头墩子,树洞口的“门帘”是不知哪里捡来的破布拼凑出来两块大破布,树洞里的“灯”是幽砚凝留于此的一团灵力, 夜深时拿块布往上一罩,便算是“熄灯”了。 除此之外,幽砚还在地上铺好了木质的地板,在外头砌了一口灶, 搭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厨房, 厨房顶头还有个看上去随时可能塌下来的遮雨棚。 幽砚说,它们就是看上去不太结实, 其实都被她用灵力加固过了, 结实得很,不会轻易塌掉的。 幽砚说这话时, 还用脚狠狠踹了几下旁侧的柱子,竟真就颤都不带颤一下的。 不知不觉间, 这儿已然有些像是一个家了,形容一下, 应就是人们口中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虽说幽砚每日都会来此, 甚至可以说是风雨无阻, 但她毕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的。 幽砚不在的时候, 亦秋便会在床上、或是外头的太阳光下趴着发发呆,偶尔也会同小红花聊聊天。 可小红花只能写写字,交流起来还是费劲了一些,而且那小蜘蛛睡起觉来,根本不分白天和晚上,只要累了,随时往网上一挂,便会进入一动不动的状态,让人分不清是在修炼还是在睡觉,反正亦秋是怪不好意思打扰的。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也算得十分闲适,亦秋时常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想法子让那个鸟女人醒过来。 可不管她如何试探,也就只能试探出幽砚对外面的世界或多或少残留一些记忆,并没有办法使其真正忆起什么。 这样的感觉,就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简直是白费力气。 身为一个随遇而安的咸鱼,她很快便丧失了来之不易的斗志,在幽砚的照料之下,日复一日地过上了最最的简单山野生活。 因为昆仑山中厌恶幽砚的仙灵妖灵太多了,幽砚敢去的地方比较少,所以也不怎么带亦秋出去玩儿。 对亦秋而言,她白日里除了吃吃喝喝,便是和幽砚聊聊天,看着幽砚独自一人在那玩弹石子、丢沙包一类的小游戏,又或者爬到这棵枯死的巨木顶端,远望一下昆仑山的风景。 这些事情虽是无聊,可也确实十分消磨时间。 有时候,她不禁会想起敖岸山中那一段属于旁人的记忆。 原来,世外仙境中的日日夜夜,是那么让人无法抗拒,或许人们常常说的“岁月静好”,便是这样的岁月,这样的安静与美好吧? 忽有一夜,小红花于亦秋睡觉之前,十分突然地感慨了一句——幽厌最近变了好多啊。 亦秋听了,不由得来了兴致:“从前的幽砚是怎样的?” 小红花想了许久,聚起微弱的灵力,在地上写出了一行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它说,幽砚以前没有那么爱笑,也没有那么多话,更不会与谁一起玩得那么开心。 从前的幽砚,喜欢自言自语,又或是坐在一个地方,静静地发呆。 不过那或许是因为,它暂时还只是一个小哑巴,并不能够说话,所以没法像亦秋那样和幽砚毫无障碍地交流。 它说,幽砚从前十分自卑,总是喜欢低着头,不管遇见谁,开口闭口说得最多的,都是“对不起”“十分抱歉”。 从前的幽砚,十分在乎旁人的眼光,厌恶、惧怕,都会让她感到难过,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努力讨好那些讨厌她的人,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一丝来自旁人的善意。 可现在不同了,她好像不再将那些恶意的目光放在心上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因为觉得无人在意,便干脆每天都脏兮兮地自我放逐。 她开始三天两头地背着你去好远好远的地方洗澡,开始学着给自己好好地编辫子,也好像……忽然开始试着去爱自己,爱这里的日升月落、山山水水。 这样真好啊,它想都不曾想过,自己能够看见如今这样的幽砚。 “从前,她也不爱这里吗?” ——当然不了,这里没有人爱她,她为什么要爱这里? 亦秋望着地上那一句话,见其随着灵力一点点消散,不由得愣了神。 在这段日子的相处里,幽砚一直都像个寻常女孩那样,会哭会笑,会玩会闹……她还以为,以为小时候的幽砚,也曾简简单单地喜欢过这个世界。 原来,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吗…… ——亦秋,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什么?” ——我不太会说话,可我感觉,你对她而言…… 小红花写至此处,似是思考了片刻,这才继续将那没写完的话,认认真真写了下去。 ——你就像光一样。 “……” 那一瞬,亦秋竟觉得双眼与鼻尖,似都泛起了几分酸涩,视线的模糊,亦只在那一瞬。 她下意识避开了小红花投来的目光,噙着泪水,望向了幽砚留在她“床”边的那团无比柔和的幽绿色灵光。 做什么啊,光不光的,太老套了吧! 她是什么年代的人啊,这种小说里写烂了的光与救赎的老梗,麻烦别放在她身上用了好吗? 她……她分明那么差劲,又闹又聒噪,矫情不说,每天屁事儿还特别多。 她对幽砚而言,真能有那么重要吗? 会有……会有夫诸在祸斗心中一半重要吗? 若有一日,她离开了,这世界若还存在,幽砚又会怎样? 亦秋心绪杂乱地沉思了许久。 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未给予小红花回应,下意识回过头去,想对小红花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小红花已经安安静静地挂回了角落里的那张小蜘蛛网上。 而地上字,也已彻底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她伸出自己的小蹄子,用破布遮住了那一盏“灵灯”,抱着那一堆混乱的思绪,入了那一夜的梦。 醒来之时,幽砚正坐在树洞之外,做着今日份的早饭。 亦秋爬起身来,晃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下意识向幽砚靠了过去。 小羊驼来到了少女的身后,伸长脖子想要看清今日的早餐,奈何早餐还在蒸锅里,什么都没让她瞧见。 不过,味道好香啊。 亦秋:“你在做什么啊?” 幽砚:“蒸糕!” 亦秋不由得吞咽了一下,揣着两只小蹄子,在木地板上趴坐了下来。 幽砚来得很早,亦秋刚醒来没多久,便等到了蒸好的蒸糕,趁着热乎,一口气吃了两大块。 吃完早点,幽砚收拾了一下厨房,便习惯性坐到了亦秋的身旁,伸手摸起她身上的毛。 幽砚总是很喜欢摸她,幻境之外如此,幻境之中依旧如此。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外头那个幽砚摸她的时候,眼里不会表现出欢喜与高兴,而幻境里头的这个幽砚,便是将开心与不开心,喜欢或不喜欢,全都尽数写在了脸上,再也不需要小羊驼去猜测什么了。 从前,她总是分不清,幽砚是不是真的在意自己,可如今,她分得清了。 这样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她这般想着,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享受起了旁侧之人的抚摸。 忽然之间,她听见幽砚说了句话。 “亦秋,小红花每天都修炼,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修炼啊?” “……”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让属咸鱼的羊驼十分尴尬。 她对天发誓,这真不是她不想修炼,而是她根本不是一只真正的妖精,完全不知道如何修炼。 她体内所有的妖力,基本都是幽砚给的…… 幽砚是说过,往后回到魔界会教她如何修炼,可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办完所有事情回去,便先一步被拽进这鬼地方了吗…… 亦秋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我有修炼的,你没看到而已。” “这样啊。”幽砚说着,轻声低吟了一会儿,又道,“你该再努力一点的。” “嗯……” “不然你得多久才能修出人形呀?”幽砚说。 亦秋不由一愣:“人形?” “是啊,你不想像我一样吗?” “你,你……”亦秋磕巴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希望我成为一个人吗?” “当然啊!”幽砚认真道,“我想你长大,想你变成人的模样。” “可是,变成人以后,我就没有毛了呀,你不是很喜欢摸我身上的毛吗?” “……”幽砚听到此处,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虽然有些可惜,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个人一样,不然搞得跟你是我养的小宠物似的……可你不是我的宠物啊,我们是朋友,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亦秋张了张嘴,似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短暂沉默后,她抿了抿唇,小声嘟囔道:“也许我不好看的,你看了以后,会希望我变回来。” 幽砚想都没想,便抱住了她的脖子,认真道:“不会的!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 “因为,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样子。” 第112章 第 112 章 骗人的吧, 鸟女人的嘴,从来都是骗人的鬼。 当初也不知是谁说,不怎么喜欢她身为人类的模样, 说她姿色平平, 还不如变回去。 现在把话说得好听啊, 真等回头发现毛茸茸的小羊驼不见了,没准就不想要朋友,只想要回先前那只小宠物了。 可不能被鸟女人的甜言蜜语给骗了! 亦秋这般记仇地想着,本想出言反驳, 话到嘴边,望着幽砚无比认真的神情,便又一时失了言语。 她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样想是不太对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 小时候的这个幽砚,从来都没有骗过羊驼啊。 “你, 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啊!”幽砚说着, 皱了皱眉,咬唇轻声叹道, “可你这个样子,得修炼多久才能修出人形啊?” “我……那个, 其实吧,怎么说呢……”亦秋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 这才有些心虚地将话说了下去,“我们羊驼的修炼方式, 和其他物种是不一样的!” “啊?”幽砚眼底闪过了一丝茫然。 亦秋想了想, 继续胡说八道了起来:“是这样的, 你感觉我很少修炼,可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在修炼!我们羊驼,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我们……我们是通过吃东西修炼的!” 幽砚这下彻底愣住了,一双细长的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虽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确实就是这样的,我只要每天吃吃喝喝就能修炼了!”亦秋说着,似是为了增加话语可信度,忙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我很小的呀,小红花比我大多了,她不能说话,但我能说话,这不就代表着,我真有修炼吗?” “你,你们羊驼都这么修炼的?” “嗯呐!”亦秋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认真地观察起了幽砚。 幽砚的目光无疑是迷茫的,很显然,眼前这只小羊驼嘴里的话,完全超出了她对“修炼”一事的认知。 她本能地不去相信,却又忍不住要去相信。 亦秋也不知这算不算心理作用,同样是胡说八道,在敷衍鸟女人的时候,她就总是心虚,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穿。可在忽悠鸟女孩的时候,她便没什么心理压力,就跟哄小孩儿似的,讲多离谱的故事都那么理不直气也壮。 只是这样忽悠小姑娘,似乎不怎么合适的样子…… 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以前鸟女人没少欺负她,如今她在幻境之中忽悠一下小鸟女人又怎么了? 再说了,从前还在外头的时候,她也没少胡说八道,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她真不知道如何修炼,可若是开口直接去问,一定会引起幽砚疑心的——都是能口吐人言的妖精了,怎么可能不懂如何修炼呢? “那,那……”幽砚目光迷茫地眨了眨眼,似是正在努力尝试接受“羊驼靠吃东西来修炼”这种设定,好半天才问出了一句,“那你还得吃多少,才,才可以修出人形啊?” “这我哪能知道啊?”亦秋说着,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有些事儿,幽砚若是不提,她都要忘了。 血凝珠还在她的体内,这一点她是能感觉到的,但是她也记得,这血凝珠里的灵力并不属于自己,她是人还是羊驼,皆在幽砚一念之间。 所以,还是好感度的问题吗? 亦秋下意识又去看了一眼自身属性,结果一如她所料,这宝才系统与她仍处于断开连接的状态,不但不能回答问题了,就连数值统计也彻底瘫痪了。 问号、问号!除了一堆问号,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记得,自己刚进来之时,好感度这一栏还没消失,当时是被清零了的。 如今这小幽砚对她这么好,也不知好感度有没有破千。 如果已经有了的话,那她便达到了基础条件,只需引导这小幽砚发现并控制那血凝珠,就可以再次成人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一下兴奋了起来,她可太不想继续当只羊驼了! “你在想什么呢?”幽砚一边说着,一边凑上前来。 她伸出冰凉的双手,轻轻捧起了小羊驼毛茸茸的脑袋,眉眼之中满满携着好奇,近距离观察起了小羊驼那称得上变幻莫测的表情。 在这样的距离下,她们的鼻尖轻触,连呼吸都显得无比清晰。 亦秋不由得后仰了一下脖子,那圆溜溜的一双眼里,忽然就泛起了一丝诧异与紧张。 那一刻,她不禁去想,如果羊驼也能脸红的话,她应该已经变成一只脑袋长红毛的小羊驼。 呸呸呸! 刚才还说是朋友呢,哪有朋友之间这样亲近的啊! 幽砚还说不把她当宠物,这样的距离,分明还是主人与小宠物之间的距离嘛! 小羊驼想到此处,不禁气呼呼地晃了晃脑袋。 幽砚见了,不由得笑出声来。 “笑什么?很好笑吗!”亦秋不禁拧了拧眉心——如果羊驼脑门上的那个位置称得上眉心的话,那便确实被她拧了一下。 “没有没有,没有笑话你!”幽砚紧张了一下,双手连忙自小羊驼脑袋上缩了回来,认真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刚才的模样好有趣,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看着,便觉得心里欢喜……” 她说着,乖乖坐在了一旁,眼底带着几分歉意。 若是从前的鸟女人,忽然这样笑上一声,小羊驼一定要发脾气了。 但此时此刻,亦秋看着身旁那个仿佛做错了事似的,一脸歉疚且坐得分外端正的幽砚,一时间竟是半点脾气都提不上心头。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声道:“我,我们羊驼,除了吃,还有一种快速修炼的法子。” 幽砚听了,眼眸瞬间又亮了起来:“什么法子啊?” 亦秋正想提血凝珠的事儿,可话到嘴边,却又被理智尽数堵了回去。 那一瞬,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系统。 血凝珠里蕴含着幽砚的灵力,她若将此事告诉眼前这小幽砚,只怕不说实话是很难把事情解释清楚的。 可事实就是,这里是一个幻境,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就是一个外来者,不但最终需要离开,而且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也都只是外头的那只鸟女人。 这些事情,若让小幽砚知道了,一定很难接受吧? 说到底,如今的她,一不知道这个幻境意味着什么,二不知道如果眼前的小幽砚情绪产生了很大的波动,是否会对本体的精神与魂魄造成伤害。 先前她便是一时大意,中了那翳鸟留下的圈套,害得幽砚随她一同沦落此处。 今时今日,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安安稳稳的混日子,都会比轻举妄动强上许多。 所以,亦秋告诉自己,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等和系统建立连接后看一看如今的各项属性,确定一下这个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考虑是否要对小幽砚说实话吧。 “亦秋,亦秋?” “啊?”亦秋忽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幽砚竟一直都在叫她。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幽砚歪了歪头,眼底多少有些小小的不悦,偏又看得出她在努力遮掩。 亦秋晃了晃脑袋,老实道:“刚才走神了,你再说一次吧。” 说罢,她忍不住去想,这种时候,或是鸟女人,应该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直到看得她头皮发麻、慌得一批之时,这才会幽幽说上一句:“没听见便算了。” 不过此时此刻,在她眼前的,并不是那个鸟女人,应该不会这样说吧? “你没听见便算了吧。”幽砚说着,低眉抿了抿唇。 喵的,脸疼。 亦秋沉默片刻,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不说了啊?” 幽砚想了想,认真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这一定是个秘密,秘密是不能说的,所以我就不问了。” 亦秋:“你就不好奇,就不想知道?” 幽砚:“我好奇啊,我也肯定想知道的,可你不愿说,我不听便是。” 亦秋:“……” 幽砚:“爹爹说过的,不想说的事,可以不说的,不要骗人就好。” 亦秋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忽觉自己的四只膝盖都好痛——她想,她大概是一只卑劣的羊驼,从始至终,都在对一个从未逼迫过她的幽砚编造各种谎言。 “确实,确实算是秘密,不过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不合适……”亦秋说着,认真想了想,继续道,“我只能说,这个法子确实与你有关,但你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只要……只要一直对我好就可以了!” “啊?” “嗯,你对我好,我心情就好,我心情好,吃得就多!”亦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你看啊,我靠吃修炼的,吃得越多,我就越强,那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一个人了!” “……这,是这样的吗?”幽砚狐疑了片刻,不禁低下眉眼,认真思考了起来。 亦秋歪着脖子,认真观察起了幽砚的表情。 这小鸟,似乎真有在认真思考“如何才算对一只羊驼好”这个无比深奥的问题。 不得不说,幽砚这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多少有些傻得可爱了。 其实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幽砚对她都已十分好了,她也并不是一只贪得无厌的羊驼。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确定一些事情,确保自己的行动,不会再次伤到幽砚。 可就在这时,幽砚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亦秋认真说道:“亦秋,你……你要不跟我回家吧?” “嗯?” “小红花说,你晚上时不时会做噩梦,你一做噩梦,就会喊我的名字。”幽砚说着,伸手揉了揉亦秋颈边的毛,歪头、眯眼,浅浅笑道,“其实,我最近一直有在想,如果我陪在你身旁,你做噩梦了,我便能帮你顺顺毛,这样你晚上会不会睡得安稳一些。” “我……” “所以,你跟我回家吧!” 第113章 第 113 章 亦秋承认, 她确实被“回家”这两个字给惊到了。 其实,早在来到这个幻境的第二个晚上,她便已经想随幽砚回家了。 她习惯了每时每刻都跟在幽砚身旁, 习惯了在幽砚的床下打地铺, 习惯看着幽砚坐在床边深思,又或是坐在桌前品茶。 虽说若是要真去计算,一旦除开了幻境之中的这些岁月, 她与那个鸟女人相识相伴的时日, 便连三个月都凑不足,可她还是这么无可救药地对那鸟女人产生了极大的依赖。 可她想随幽砚回家, 并不全是因为她舍不得离开幽砚半步,还有一点, 是她想要更多的了解幽砚。 说到底,她与幽砚就算一同历过了生死, 也不曾真正给予彼此绝对的信任。 其实,信任这种东西, 从来都是相互的,幽砚什么事都不愿说, 她便什么都不敢说。 所以她们之间,也就谁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谁。 可不了解, 不代表不在乎。 正因这份在乎,她才想要了解幽砚, 了解有关幽砚的一切。 她没幽砚那么聪明, 做不到换着花样去套幽砚的话,只能睁着自己的一双眼, 在旁边努力地瞧、努力地看。 她多希望有一日, 自己能够真正成为一个懂得幽砚的人, 而不再是惶恐地去猜测、去判断。 真要到了那么一日,她应也敢不再那么遮遮掩掩了。 可她也知道,幽砚家里有一位父亲,而且父女之间关系似乎有点糟糕,不管出于什么层面,一只外来的羊驼,都是不该轻易到访的,更别提直接入住其中了。 “亦秋,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幽砚见亦秋久久不曾回应,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是不愿意随我回家吗?” 小羊驼回过神来,连忙跟摇拨浪鼓似的,用力晃起了自己的脑袋。 “那你就是愿意和我回家了?”幽砚一时喜出望外,张开双臂搂住了小羊驼的脖子。 她用那冰凉的脸颊,轻轻蹭着羊驼颈边那柔软的绒毛,蹭得头发都有些乱了。 亦秋下意识伸长脖子,呆站在原地任由幽砚蹭了好半天,这才低声问道:“幽砚,我要是去了你家,你爹他……” “爹爹那边,我会和他说清楚的!”幽砚说着,不禁松开了小羊驼的脖子,坐直身子,认真道,“我想带你回家,时时刻刻陪着你。”说完,她似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短暂呆愣后,连忙改口道,“不不,我想带你回家,然后让你时时刻刻陪着我。” 这两种说法,听上去似乎没差几个字,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全然不一样。 若要说哪里不同,或许是“我觉得你需要我”与“我觉得我需要你”的区别。 望着幽砚那万分期待又无比真挚的目光,亦秋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好半天才眨了眨微微泛红的双眼,吸着鼻子说道:“可要是……要是你爹不同意,要是他特别不喜欢我呢?” “那我就和他说理!”幽砚说着,握了握拳头,表情严肃得仿佛不是要去说理,而是要去与人打架。 小羊驼不禁笑出声来,继续问道:“那要是说理也说不通呢?” “要是说不通……”幽砚轻轻咬住了下唇,蹙着眉心认真思虑了好一会儿,忽而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道,“要是说不通,我便住到这边来!” “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啊?”亦秋不由大吃一惊。 她还真没想过,幽砚会为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小小年纪,离家出走,合适吗? 一只鸟,为了一只羊驼,放着一个家不住,住进一个树洞,这像话吗?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合不合适、像不像话,她都挺感动的。 小羊驼垂着眼眸沉思片刻,抬眼之时,目光不由得望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树洞——小红花应在里面睡觉,又或者是修炼。 “要是你爹爹同意了,那小红花要一起去吗?” “小红花喜欢这里,它想一直留在这里。”幽砚说着,笑道,“不过没关系的呀,在认识你之前,我每天都会来陪它的,就算你跟着我回去了,我也还是要来陪它的!” “对,对哦……”亦秋说着,不由得低垂了眼睫。 “我背着你来,再背着你回去,路程算不上远的!”幽砚继续说道。 小羊驼却忽然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她怎就忘了呢,小红花对幽砚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小鸟儿怎么可能有了羊驼就忘了蜘蛛呢? 好奇怪,羊驼的情绪,总是起伏不定,前一秒还很开心,这一秒便忽然不是那么很想答应幽砚了。 “我想了想,觉得怪麻烦的,反正你来看小红花的时候,也会顺便看看我……”小羊驼说着,瘪了瘪嘴,扭头道,“我又何必每天多跟着你跑两趟呢?我可没有很想和你整天黏在一起……” 其实有,但没必要。 毕竟小红花才是这昆仑山中给予幽砚最多陪伴的那一个,如今连小红花都不随幽砚回家,她这只后头来的羊驼哪里配啊? 她和幽砚关系也没多特殊,可千万不要搞得跟小那啥上位似的,要是害得小红花不高兴了,那可就不好了。 “可是,可是我……我想和你整天黏在一起啊。”幽砚眨了眨眼,委屈巴巴地望着亦秋,“我是说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吗?” 救命,这眼神,谁扛得住啊。 但凡羊驼的蹄子能够再灵活一点,她都想抬蹄扶额了。 这就是传说中那种,长得好看又会撒娇的女人吗?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看了,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啊! 所以她刚才是为什么忽然对幽砚耍性子来着? 是……是因为吃醋吗? 太奇怪了,怎么会有羊驼,因为一只屁股带刺儿的鸟,对着一只蜘蛛吃醋呢! 她是幽砚的朋友,小红花也是啊,她这样也太不大度了! 一定是脑子糊涂了,得立刻清醒过来! “没有,没说错什么啊。”亦秋连忙一改先前态度,解释道,“我没生气的,我就是,就是觉得……我在这里住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小红花大概也习惯我的存在了,我要是就这样随着你回家了,往后它就只能自己睡了,多孤独啊!” 幽砚不由一愣,刚想说点什么,便见一朵好生眼熟的红花从树上飘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肩头。 然而,幽砚身后这棵树,是根本不可能开花的。 亦秋定睛一看,一下便借着太阳的光线,寻到了红花身后吊着的一根蛛丝。 “小红花。”幽砚眼底没有一丝诧异,只是稍稍抬了抬肩,将目光望向了小红花,“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 “小红花!”小羊驼则是语气诧异地大声问道,“你在上头偷听多久了!” 亦秋还记得,刚来这儿的那两日,她曾和小红花说过有人为自己渡灵传功一事。而就在刚才,她又对幽砚扯了半天“食物修炼”法,全然没有提到传功一事,要是小红花一直都在树上偷听的话,那也太尴尬了吧! 小红花会不会把她撒谎的事情告诉幽砚啊? 亦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幽砚肩头的小红花,眼里几分祈求、几分讨饶,剩下的则全是尴尬与后悔。 就在这时,小红花自幽砚肩头跳到了地上,抬起了一只写字的前脚。 小羊驼瞬间深吸了一口气,一颗心都似被提到了嗓子眼。 ——我在上头好久了。 幽砚笑了笑,好奇追问道:“好久是多久啊?” ——从你说“亦秋,小红花每天都修炼,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修炼啊?”的时候开始咯。 小羊驼不由得发出了奶狗受伤般委屈的呜声。 她想,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羊驼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了,她知道这样很丢人,可她就是忍不住。 亦秋:“你,你为什么都不吱一声的啊!” ——我不是悄悄来的,只是你们都没看见,我就上树啦。 小红花写着,忽而将目光望向了小羊驼。 亦秋:“……” 不得不说,小红花的眼睛太小了,亦秋虽不近视,却还是辨不清那双眼睛里到底闪烁着怎样的情绪。 短暂的大眼瞪小眼后,亦秋彻底懵了。 这什么眼神啊?看不懂啊! 不会真要点穿我吧? 幽砚几分钟前才说过“不要骗人”,要立即发现她扯谎了,是不是会生气啊? 就在亦秋紧张之时,小红花忽然收回视线,又一次在地面写起了字。 不过万幸的是,小红花并没有将修炼一事的话题继续下去。 ——亦秋,你要和幽厌回家吗? 这种时候,必须讨好小红花! 小红花那么可爱,她怎么能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依赖,就这样将它独自留在那个树洞里呢? 亦秋这般想着,连忙用上最最坚定的语气,认真说道:“不去!我得陪着你啊,不然你一个人……你一个蜘蛛多寂寞啊!” 小红花听了连忙摇晃了一下背上的花儿。 ——亦秋!不用,我不用陪的! ——你和幽厌回去吧,你住幽厌那儿,我就可以织好多好多网了! 那一瞬,小羊驼的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声轻笑。 笑声带着一股似曾相识感觉,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幻境之外某个总爱看小羊驼闹笑话的大坏鸟。 亦秋:“……” 干什么! 小羊驼不要面子的吗? 第114章 第 114 章 那一日, 自作多情的小羊驼最终还是被幽砚背回了家。 身为一个后来者,她本还担心自己就这样随着幽砚走了,小红花很有可能会不高兴, 毕竟在昆仑山的这段过往里, 没有小羊驼,只有小红花。 说到底,真正陪伴幽砚度过少年时期那几百年孤苦的是小红花, 小红花都没有跟着幽砚回家住, 她这只才来这里两个多月的小羊驼,哪好意思就这样跑去幽砚的家里呢? 再说了, 最近她可一直住在此处,小红花也时不时会来与她聊天。 她能感觉到, 小红花还是挺喜欢她的,她是真心觉得觉得自己若是“搬家”了, 小红花不就成空巢的蜘蛛了吗?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 这也太孤独了吧。 正因如此,亦秋在短暂的思考过后, 做下了一个决定——如果小红花不愿随她和幽砚一起回家,她便留在此处陪小红花。 至于幽砚的家, 还有那位幽砚时常挂在嘴边的父亲,等她有机会再去拜访就是了。 这样的想法, 若是换到旁人身上, 应也算得上贴心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从她到来的那一天起, 小红花便一直委屈巴巴地憋着忍着, 心中有苦口难言。 小红花到底是一只蜘蛛呀, 它喜欢结网,喜欢在网上休憩,喜欢在网上行走,喜欢在网上等待猎物,这种“网瘾”是种族天性,用电击都戒断不了。 早在亦秋到来之前,这个树洞里除了网就是网,哪里会有地板和床铺,桌凳和夜灯啊? 这些东西,都是蜘蛛不喜欢的! 尤其是那个灵灯,蜘蛛大多厌光,是一种昼伏夜出的节肢动物,在未修出人类习性之前,肯定是不喜欢光亮的。 这些事情,放在过去,小红花是不好意思开口的。 可今日,它好不容易听到幽砚说要将亦秋带走,亦秋竟还想留下来陪它,这它哪还能忍啊,当即从树上落了下来,跳到地上写起了字。 小红花咻咻地在地上写了半天,语句虽是柔和又委婉,却不难看出字里行间里那份“你可快些走吧”的渴望。 小羊驼麻了,也懂了——这根本就是逐客令嘛! 小红花写着写着,发现亦秋表情有些委屈了,连忙停下了抱怨,于原地不知所措地转起了圈圈。 亦秋想了想,到底是没再让小红花尴尬。 “那,那我和幽砚去了,你,你晚上,要把家里守好啊。”她那语气,活像个被孩子赶出门的老母亲,“幽砚做的灵灯,你若不喜欢,我便带走了,至于别的东西……” 小红花连忙应道——灯你们拿走,别的留着呀,你们还要来看我的。 亦秋点了点头,见小红花又在地上写了一句话。 ——亦秋,你不要生气,我没想赶你走,我很喜欢你的! ——只是我们不一样,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不一样的话,是很难融入彼此的。 亦秋一时只觉哭笑不得,这小蜘蛛竟还同她讲起大道理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道理属实不假,不一样的人,再怎么努力彼此尊重,也很难真正生活在一起。毕竟细小的摩擦,是会日积月累的,保持一个相对合适的距离,才能让彼此都感到舒适。 当天下午,太阳还未下山,幽砚便背起那只沉沉的小羊驼,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赶了回去。 “亦秋,我家不大的,如果爹爹同意你住下,你便与我睡一个屋子!”幽砚一边跑,一边喘着气,开心地喊道,“往后再给你和爹爹做饭,我就不用两边来回跑了,一日三餐都可以一起做、一起吃,这样能省下好多时间呢。省下来的时间,我们可以去找小红花,也可以四处玩儿……当然,不能荒废了修炼的!” 亦秋听幽砚这般说着,忍不住问了一句:“从前……你都不为小红花做饭的吗?” “小红花吃不了太多人类的食物,在你来之前,我每日只去那儿一次,偶尔才会为她带点吃的。”幽砚说着,低吟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小红花喜暗也喜静,并不喜欢黏着我的。” “我,我也没有很黏你啊……”亦秋下意识反驳着,却又十分没有底气。 仔细想想,她是真的很黏幽砚,见不到的时候,便时时刻刻都在期盼,一想到往后又能像从前那样,日日夜夜都跟在幽砚身旁,她便止不住地感到欣喜。 她这点小心思,若让那鸟女人知道了,只怕是那屁股上的刺儿都要翘上天了。 “对了幽砚,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小红花……它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那个树洞,也不愿意随你回家啊?” 幽砚脚下步子未停,却不由得沉默片刻。 亦秋趴在幽砚的背上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等到了幽砚再次开口。 “小红花不喜欢我爹爹,特别不喜欢……” “这是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它说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缘由的。”幽砚说着,又轻叹了一声,“而且,小红花它……它很喜欢那棵树。” “那棵树?是说那个树洞吗?” “嗯。”幽砚应着,不由得抬眼望向了远方。 她追着夕阳奔跑,感受着耳畔掠过的风,目光迷离,却不曾被身后的小羊驼看见。 她说,那棵树,原本是山中一个上了岁数的妖精,不愿再动了,便寻了个地方,彻底扎了根。 它对小红花很好,小红花也很喜欢它,可忽然有一天,它枯死了,在寿数未尽之前。 亦秋听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多少猜到了原因。 幽砚将故事继续说了下去,果不其然,小红花生来便携着剧毒,无论走到哪里,都被排挤、被驱逐,那棵大树收留了它,它却害了那棵大树。 大树离开之前,并没有责怪它,只是对它说:“我死后,枝叶都会凋零,再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你若无处可去,可将我主干挖开,往后便住在里面,也算我继续陪着你了。” “自那以后,小红花便一直住在那里,它日复一日地修炼,终于学会了如何控制身体里的剧毒,可惜的是,偌大的昆仑山,再没有第二棵愿意收留它的树妖了。” 幽砚轻声说着,话语之中满是伤感,仿佛自己也能感同身受。 亦秋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能用下巴“揉揉”她的脑袋,小声安慰道:“它还有你,你也还有它……往后,还有我,不是吗?” “是啊。”幽砚说着,加快了脚步。 她背着身后的羊驼,穿过无人的树林,越过清澈的河流,最终来到了一处林中小宅。 正如幽砚所说,这个家并不大,却足够生活。 外头是一个小院,不过未进小院儿,便能看见四间屋子,分别是一间厨房、一间书房,以及两间卧房,并没有什么客厅。 幽砚刚一进院子,便对着左边那间紧闭的卧房喊了一声:“爹爹,我回来了!” 屋中之人没有回应,幽砚抿了抿唇,将亦秋从身上放了下来,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爹爹脾气不太好,如果他凶你,你就当没听到,千万不要和他对着吵哦!” 亦秋听完连连点头,她哪敢和一只钦原鸟对着吵啊,万一那老鸟心情不好,用屁股蛰她一下,她不就在这幻境之中一命呜呼了吗? “爹爹,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幽砚说着,走到了那扇紧闭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你醒着吗?” 一阵沉默后,屋内传出了一点动静。 幽砚听了,知道屋内有人,便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有一个无家可归的朋友,前阵子,我一直将她放在小红花那儿,今天我将她带回来了……我想问问,我能把她留在家里吗?” 屋内依旧没任何回应。 幽砚咬了咬唇,认真道:“我很喜欢这个朋友,她很好,不吵也不闹,我想将她留下来,想她能一直陪着我,往后她就住在我的房间,一定不会打扰到爹爹的!” 她说着,站在屋外安静等待了几秒,一阵死寂后,屋内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幽砚的脸上却是忽而扬起了笑意。 “谢谢爹爹!”幽砚欣喜地说着,伸手抚了一下小羊驼的后颈,道,“爹爹同意了,他同意了!” “啊?”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满脸都写着“懵逼”二字。 怎么就同意了呢?里面半点声音都没有啊! 好吧,也许没有否认,便是默认…… 不管怎样,既然被人家收留了,那就一定是要道谢的。 亦秋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那扇紧闭的门,弯着脖子鞠了一躬,乖巧道:“谢谢叔叔收留!” 话音一落,便赶忙跟在幽砚身后,跑进了对门的另一间卧房。 幽砚的房间,陈设十分简单,除去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立柜和两个箱柜之外,便再无其他。 “太好了亦秋,往后我们就住一起了,我屋子里没什么东西,你若有需要的便和我说,我去为你添置……”幽砚说罢,笑着回过身来,恰见小羊驼用后腿踹了一脚房门。 一瞬的似曾相识,让她愣了心神。 “诶?”亦秋站在刚合拢的门边,见幽砚忽然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好奇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 “我……”幽砚想了想,似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鬼使神差地抬手以灵力推开了一扇紧闭的窗。 亦秋不由一愣,忽而想起,曾几何时,仙麓门中,那个不喜欢光的鸟女人,也会在关上房门后,再开上一扇角落的窗。 只因那只小羊驼,最喜欢趴在有阳光的地方。 第115章 第 115 章 亦秋原以为, 她来到幽砚家的第一顿晚饭,应是要看着幽砚老爹那张臭脸一起吃的。 可幽砚在做好饭菜以后,只是从中分出一部分, 放于那间卧房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说了句:“爹爹, 饭备好了。” 而后,便又回到自己房间,在亦秋好奇的目光下关上了房门。 亦秋站在门边上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一脸诧异地追到了桌边:“就……就这么放在门口的吗?” “嗯……我也不好直接进去的。”幽砚说着, 端起了碗筷。 “你先吃一会儿吧。”亦秋小声嘀咕着, 走到门边, 用蹄子扒拉了一条门缝出来。 她站在门缝边上, 认真望着对面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久, 始终没有见到屋中之人开门取饭。 幽砚抬眼望着小羊驼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再不吃, 饭菜都要凉了。” 亦秋回过神来, 踹上那道房门, 转身走回桌边张开了小嘴。 饱餐一顿后,她跟在幽砚身旁走出了房门, 对门门口的饭菜已变成了空盘, 看来屋中之人确实有出来取饭, 而且一声不吭地吃完了。 这是什么爹啊, 平日里一句话都不同女儿说, 还每天在宅屋子里白吃白喝的。 难怪小红花不喜欢他。 小羊驼也不会喜欢这种不负责的父亲! 亦秋这般想着, 冲那紧闭的房门翻了一下白眼, 随幽砚一同去到厨房清洗了一下碗筷。 幽砚今天一天都很开心, 开心到一边洗碗,一边轻声哼起了没有歌词的小曲儿。 这还是亦秋第一次听到小幽砚哼歌,不得不说,五百岁的幽砚,同三千多岁幽砚差不多,唱起歌来,都是要节奏没节奏,要音准没音准,难听极了。 可她却听得愣了心神,不为别的,只因幽砚唱得再怎么难听,她也听得出来那熟悉的曲调来自她原本的世界。 没有歌词,它便不是捉泥鳅了吗? 这鸟女人,说着不想学,却又不知何时,悄悄将那幼稚的调子记在了心上。 小羊驼仰头望着正在洗碗的幽砚,认真问道:“幽砚,你这曲子,是从哪里学的啊?” 幽砚忽而皱了皱眉,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却没思考出什么结果,便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很难听啊?我……我不会唱的,这曲子很好听,是我唱不好……” 亦秋听了,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是不是听错了啊,幽砚竟然也有夸捉泥鳅很好听的一天? 当初,也不知是谁啊,一边说这歌难听,一边又总喜欢让小羊驼唱来听听。 果然啊,鸟女人长大以后,变得口是心非了许多,分明心里是喜欢的,却偏要摆出一副根本瞧不上的姿态。 “我没有嫌弃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这首歌是我家乡的童谣。”亦秋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幽砚的眸子忽而亮了一下,她低头望向亦秋,认真问道:“真的吗?这是你们那儿的童谣?” “对啊!还有歌词呢!” “那,那我怎么会听过啊?” “或许,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亦秋又一次胡扯了起来,“世界那么大,我能梦见你,你能捡到我,就像这首歌一样,明明来自遥远之地,却偏偏入了你的耳。” 幽砚闻言,先是微微怔了一下,而后忍不住扬起嘴角,无声轻笑了起来。 人人都说,谎言真假参半,有时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此时此刻的亦秋便是如此,明明是在扯谎,却偏觉得自己说得超有道理。 她想,她和幽砚也曾是两个世界,最最截然不同的人。 可世界那么大,她偏偏就是真情实感地追完了那本坑爹的烂尾小说,在一众骂骂咧咧地负分之中,被那没用的系统选中,带到了这个世界。 她就像这首歌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又被这个世界的幽砚,一点一点放入了心间。 她愿意相信这就是缘分,是冥冥之中早有的定数。 有些人,生来便注定了要相遇,相隔千山万水,都能因一场意外望见彼此。 所以,小羊驼在幽砚身旁趴了下来,高高兴兴唱起了那首异世的歌谣。 幽砚听着听着,也怯怯地随着小羊驼的声音,一边洗着碗,一边轻声和了起来。 就那么一首短短的歌,她们从厨房唱到了院子,又从院子唱回了屋子。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幽砚坐在桌边,将她从树洞里带回来的灵灯拿了出来,用术法悬在了半空。 亦秋趴在她的腿边,抬眼望着那幽绿的灵光,眼底似有依恋,思绪更不知去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亦秋的小耳朵。 这样的动作,好久不曾出现过了。 亦秋回过神来,愣愣望向了幽砚,幽砚却只是弯眉一笑。 这样的笑容,竟似有那么一瞬,与另一个幽砚重叠在了一起。 “你在发什么愣呢?” 少女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亦秋这才反应过来,此处是昆仑山,眼前之人,是那个五百岁的幽砚。 “我……我在想,你长大后的样子。” “我已经长大了啊。”幽砚不解地歪了歪头。 亦秋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是说,再大一些的时候。” 幽砚好奇问道:“会有什么区别吗?” “嗯……或许,会比现在还要好看一些。” “你是在夸我吗?”幽砚开心地问道。 “算是吧。”亦秋说着,侧身向幽砚靠了靠,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靠在了幽砚的腿上。 幽砚见了,便也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小羊驼身上的绒毛。 “亦秋。”她忽然叫了声小羊驼的名字。 “嗯?” “遇上你,真好。” 小羊驼笑了笑,似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幽砚,我今天给你唱歌了,你可以给我讲点故事吗?” 幽砚应道:“你想听什么?” 亦秋想了想,抬眼说道:“你爹爹,是一个怎样的……钦原啊?” 幽砚歪了歪脑袋,眼底似有几分不确定:“我爹爹他,他……他不太喜欢我,却也一直没有扔下我。” 她说,她的爹爹是昆仑山中一只很了不得的钦原,不止修为很高,生得也很好看,最重要的是,他很深情的。 “我听说,爹爹年轻的时候,山里追他的妖精可多了,他却只看上了我娘亲。”幽砚说,“我的娘亲,也是一只钦原,她很温柔,也很漂亮……她和我爹爹,很恩爱的。” 只是后来,她来到了这个世间。 她毁掉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是包括未来的所有。 “我害死了娘亲,从那时起,爹爹便不怎么同我说话了……可他一直有在保护,一直有,我知道的……”幽砚话到此处,不由得开始反反复复地强调,强调她的父亲,一直都在保护她,一直都在。 她说:“我能感觉到的,爹爹就算不与我说话,也还是放不下我的。” 她还说:“他恨我,却也爱我。” 那语气,似想努力证明什么,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听得人好生心疼。 亦秋一时话都不敢多说,只怨自己寻了个不好的话题,让幽砚变得不开心了。 奇怪的是,说完这些话后,幽砚好像也并没有不开心。 她只是起身走至床边,推开一丝窗缝,望了一眼那个紧闭,且毫无光亮的房间,而后又关拢窗户,笑着说了一句:“爹爹应该睡下了,我们小声点吧。” 她说着,竖起一根食指,放于唇边“嘘”了一声,见小羊驼点了点头,这才又扬起一抹笑意。 幽砚轻手轻脚走到了床边,脱下鞋袜,爬了上去。 亦秋迟疑了片刻,慢吞吞地走到了幽砚的床边,望着冷硬的地板,委屈巴巴地趴了下去。 幽砚好像忘了要用被褥为她打地铺的事情,可她刚刚才让幽砚想起伤心事了,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就在小羊驼犹豫之时,幽砚忽而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的耳朵,她仰起头来,望向幽砚的眼底写满了迷茫。 “你不会要趴在地上睡吧?”幽砚说着,拍了拍床铺,“睡上来吧,床比地上舒服多了。” 惊了!睡床? 这种话是小羊驼也配听的吗? 亦秋不由得伸直了长长的脖子,原先眼底的迷茫,就这样一点一滴变成了不可思议。 “你,你……这床,它,我……我可以睡?” “我不占地儿的!”幽砚说着,朝墙边贴了贴,空出了那令羊驼极其眼熟的半张床位,望着亦秋说道,“我不贴着墙就睡不着了,所以你看,我平时就只睡这么点位置的,你上来也不挤的!嗯……我还可以抱着你,你那么软,如果抱着你睡,一定会很舒服。” 亦秋听了,不由得眨了眨眼。 她下意识想要爬上床去,却又忽而想起了某天夜里,某只鸟女人踹她的那一大脚,心里顿时来了气。 她是一只那么随便的羊驼吗? 当初关系不好的时候踹她下床,如今关系好了就邀她上床,还想抱着她? 想得美! “还是算了,我就睡地上!” “为什么啊?” “我……我做过一个梦。”亦秋说着,咬了咬牙,“梦里,你也只睡半边床,我想上去睡,你一脚就把我踹下来了!” “我怎么会这样的呢?我不会的!”幽砚说着,挪至床边,伸手抱住了亦秋的脖颈,“你上来吧,这都秋天了,入夜会很凉的!” “不要。” “上来吧!” “不要!” 幽砚皱了皱眉,亦秋则将脑袋别至了旁处。 下一秒,闹别扭的小羊驼竟让一股灵力从地上抬了起来,“诶诶”叫着被挪到了床上。 干什么啊!强买强卖啊! 第116章 第 116 章 人人皆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五百岁的鸟女人和三千岁的鸟女人能有多大区别呢? 鸟女孩平日里看上去人畜无害,结果霸道起来, 半点不输那个鸟女人! 而一只霸道的鸟,想把一只羊驼从地上抬到床上, 只需要三秒的时间。 三秒过后, 小羊驼已趴在了床上,她一没洗澡,二没洗脚,身上多多少少沾着一些泥草, 只一瞬便弄脏了床铺。 然而此时此刻, 这点小事根本无人在意。 小羊驼圆溜溜的双眼里满是不悦, 她瞬间伸长了脖子, 凶巴巴地瞪着幽砚。 幽砚歪了歪脑袋, 不知所措地回望着小羊驼的目光,细长的眼眸里多少带着些茫然不解。 “你生气了吗?亦秋……”幽砚轻声问着, 伸手环住了亦秋的后颈, “你为什么生气了啊?是因为那个梦吗?那只是个梦, 我护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踢你呢?” “……”小羊驼龇了龇牙。 那才不是一个梦呢, 这里才是“梦”。 真正的鸟女人, 才不会允许小羊驼上床呢, 她只会踹小羊驼一脚, 然后冷冷地说上一句:“没你的位置。” 又或者, 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了床上的她, 淡淡问上一句:“自己下去, 还是我踹你下去?” 人活一世, 不蒸馒头争口气。 别的什么都好商量,但是这床,有鸟没驼,有驼没鸟! “我不管,我要自己睡。”小羊驼说着,咬了咬牙,道,“这床太小了,我睡觉不老实,要踢腿、要打滚,我不要和你挤着睡!” 亦秋一边说着,一边扭了扭脖子,想要挣开幽砚环着她脖颈的双手,回到自己该回的地面。 就在这时,幽砚皱了皱眉,轻声道:“那,那你等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将那不情不愿的小羊驼往床中间拽了拽,见其不会摔下去了,这才站起身来,三两步绕至床尾,光着脚丫跳下了床。 “你干什么?”亦秋不由茫然。 只见幽砚踮起脚尖,一路小跑到一个小箱柜前,从里面抱出了几件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裙,又几步跑回床边,将其一件一件铺在了地上。 亦秋愣了一下,心里那忽如其来的火气一下消了许多。 幽砚这是在给小羊驼铺地铺呢。 这个家里,应该没有比那些破衣服更软和的东西了,毕竟就连床上用的被褥都是破破烂烂,一看便知拿不出第二床了。 虽然那只是一些破衣裳,但若多铺上几层,倒也不至于太硬太冷。 今天是她疏忽了,所以只能这样将就一晚上了,等到了明天,她就把树洞里那些干草和床单一起带回来,如此便能睡得稍微舒服一些了。 小羊驼于心底这般想着,回神之时,地铺已被幽砚铺好。她瘪了瘪嘴,刚准备从床上跳下去,便见幽砚身子一横,自己躺了上去。 亦秋瞬间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她把幽砚赶下床了? “你……你就睡地上啊?” “没事的,今天一个晚上而已,将就一下就过去了。”幽砚说着,抬眼望向床上一脸懵逼的小羊驼,“等到了明天,我去拾点干草回来。” “我的意思是,你……你还是上来吧,我挺习惯睡在地上了。”亦秋小声说着。 “不行的!”幽砚皱了皱眉,坐起身来,双手趴在床边,望着小羊驼的双眼,认真说道,“我既然带你回家了,就绝不可能让你吃苦的!” “可……” “亦秋,我说过的,我会对你好,所以所有好的,我都要给你!”幽砚的语气,十分坚定,根本不容人置疑。 亦秋一时失了言语,只愣愣望了幽砚许久。 她们相视片刻,幽砚弯了弯眉,对她说了一句“晚安”,而后便躺回了那冷硬的地上。 小羊驼趴在床上呆愣了好久,闭上双眼想要睡觉,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这世上,哪有客人睡床,主人打地铺的道理? 况且,她也算不得一个客人,最多就是一只羊驼。 她就这样把鸟女人的账,算到了五百岁的小幽砚身上,会不会显得太小气了啊? 亦秋越想越不好意思,一时在床上辗转反侧,跟吃错了药似的,来回翻滚了好半天。 滚着滚着,她睁开了双眼,下意识看了一下床脚睡着的幽砚。 天算不得冷,少女却蜷缩着整个身子,自己抱着自己,似是全然没有半点安全感。 她说过,她不贴着墙,便不太睡得着……是因为无处可依吗? 亦秋这般想着,不由得往墙边挪了挪、靠了靠,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了一下那种紧贴墙壁的冰凉。 她到底还是很难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一切感同身受。 可她知道,她不能,至少不应该,由着那一丝任性,这样对待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 “幽砚。”亦秋轻声叫着少女的名字。 “嗯?”少女也瞬间给予了回应。 果然,她们都没有睡着。 “你……你还是上来吧。”亦秋说着,小蹄子拍了拍空出来的半张床,低眉心虚道,“我其实睡觉挺老实的,我刚才说那些话,都是……都只是气话,我不该把梦里的气,撒在你身上……地上很凉的,你别睡在地上。” “啊?”幽砚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回神的那一刻,她扬起了嘴角,自地上弹坐起来,开心地爬上了床,伸手似想揉揉面前的小羊驼,却又最终还是犹豫着躺平了身子。 昏暗的光线之中,幽砚与小羊驼近在咫尺,偏又保持了一定距离,而且躺得十分拘束。 亦秋不禁想,幽砚可能是被她刚才的反应吓到了,她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会吓到幽砚,毕竟从前,她都是这样同那鸟女人赌气的。 看起来,这种没长大的小姑娘,还是得多哄哄才行啊。 短暂沉默后,亦秋不由得向幽砚稍微靠了靠,用身上的皮毛,轻轻蹭了蹭那拘谨的少女。 那一刻,幽砚就跟接收到了某种信息一般,瞬间反手将小羊驼抱入了怀中,止不住发出了窃喜的笑声。 “亦秋,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 “怎么会……”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可你生气了,我就好害怕……”幽砚说着,将前额埋进了小羊驼毛茸茸的颈边,孩子似的,开心地蹭了蹭,“你不要不理我。” “我不会不理你的。”亦秋这般应着,下意识问道,“你还要睡在墙边吗?我可以和你换位置的。”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可以吧……”亦秋应道。 虽然这样睡起来,感觉很别扭,可是哄小姑娘嘛,总得顺着人家的意思。 “那就不换了。”幽砚说着,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那个夜里,她一直搂着小羊驼,好似恨不得将全身都贴在那毛茸茸、软乎乎的身子上。 亦秋一开始并不太习惯这种被人抱着睡的感觉,尽管幽砚的身子十分冰凉,她却依旧感觉身体有些燥热。 不过慢慢的,困意一点一点涌上了双眼,她便也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从梦中醒来,幽砚已不在床上,昨夜地上那一堆衣裙也被重新收回了箱柜。 她张嘴打着哈欠,于床上用力伸展了一下四肢,而后便用着自己的小蹄子,将昨夜自己带上床的那些泥与草,一点一点自床上了拨下去。 就在这时,幽砚端着早餐走进了屋中。 “你醒啦!真巧,早饭刚弄好,还是热乎的!”幽砚说着,似是无意识地抬脚踹上了身后的房门。 亦秋见了,不由得“噗嗤”一笑,瞬间引来了幽砚迷茫地目光。 “嗯?” “你关门的样子,好像一只羊驼哦。”亦秋说着,从床上站起身来,抬起一条后腿,表演似的,踹了踹身后的墙壁。 幽砚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眯眼笑出了声:“快来吃饭吧。” 亦秋点了点头,从床上蹦跶了下来,几步走至桌边,仰头看了看今日的早餐,问道:“叔叔吃了吗?” “我刚给他送去了。”幽砚说着,在亦秋身旁坐了下来,摸了摸亦秋的脑袋,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今天是有什么开心事吗?”亦秋说着,张了张嘴,吃下了幽砚喂来的一口粥。 幽砚想了想,认真应道:“有啊。” “什么啊?”亦秋好奇问道。 “今天,我一睁眼就看到了你。”幽砚说着,掰下一块肉饼,喂进亦秋嘴里,笑道,“然后我就想啊,往后的每一天,我闭眼前最后看到的是你,睁眼后最先看到的也是你——想到这个,我就好开心,就感觉……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亦秋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鸟女孩,是在哪里进修过土味情话了吧? 一只鸟,对一只羊驼说这话,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你笑什么啊?” “就,就……你这话,听起来怪好笑的。” “哪里好笑了?” “你不觉得,这很像情人之间才会说的话吗?” “啊?”幽砚皱了皱眉,似难以理解。 想来也是,五百岁,对妖魔而言,无非是刚成年的年纪,放在人类身上,不过十五六岁,确实不怎么懂事。 “你还小,不太懂。”小羊驼说着,下意识望了望窗外,道,“怎么说呢,这种话,要是你爹对你娘说,那就很合适,可你对我说,是不太合适的。”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是夫妻,他们彼此恩爱,他们的关系到了!”亦秋说着,回头又吃了一口饼,口齿含糊道,“而我们,只是朋友,谈不上往后的每一天。”至少,等鸟女人回来了,她便又会被踹下床了。 幽砚愣了愣,先是眨了眨眼,再是抿了抿唇。 最后,她翘起沾满油水的手指,用手腕捧住了小羊驼那毛茸茸的脑袋,俯身凑到亦秋跟前,认真说了一句:“那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啊?” “我们也做夫妻吧?” “……” 小羊驼吞咽了一下嘴里包着的早饭,花了一点时间去平复心跳,这才将脑门轻轻贴上了幽砚的前额。 这小鸟,昨晚在地上躺了好久,该不会发烧了吧? 第117章 第 117 章 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莫过于一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鸟女人,在一场如梦般的幻境里,对着自己养的宠物羊驼表白了。 那小羊驼, 还是一只母的。 亦秋想着想着,一个没有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还顺带“噗”了幽砚一脸唾沫星子。 幽砚下意识闭眼后仰了些许, 用手背擦了擦脸,睁眼之时, 小羊驼已然跌坐在地, 毛茸茸的脑袋, 随着长长的脖子,笑得那叫是一个前俯后仰。 “你为什么又笑了?你在笑什么啊?”幽砚不禁伸出一个干净的手指, 一下摁住了小羊驼的脑门。 亦秋瞬间被那股力量摁得动弹不得, 一时只得强忍住了笑意, 声音几近颤抖地反问道:“幽砚,你知道夫妻到底是什么吗?” “就是……就是相互喜欢, 然后做下决定, 从此以后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幽砚说着, 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亦秋, 你说过的, 会一直陪在我身边,那你应该是喜欢我的。你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 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夫妻?” 这无比天真的语气, 让亦秋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只五百岁的小鸟,能懂什么一生一世啊? 她从生下来,便一直这样无人教养,还不管走到何处,都会被人驱逐排挤,什么东西都只能自己看、自己学,不通爱恨也是正常的。 小孩子不懂事要乱说话,可大人懂事了,千万不能乱答应。 “幽砚,感情的事情,要是牵扯到了婚姻,就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了。”亦秋认真说道,“你不能把陪伴当作喜欢,就算真的喜欢,也不能将喜欢当□□情。毕竟,一个人这一辈子,是会喜欢很多人的,可真正能相伴一生的只有一个,又或者一个都不会有。” “可是……可是我知道,你是特殊的。” “我特殊在哪里啊?”亦秋不禁自嘲起来,“我啊,除了混吃等死,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你这辈子才见过多少人啊,怎么就认定我了?” “……”幽砚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小孩子,不要轻易对一个人许诺一生一世,万一人家当真了,那可怎么办啊?”小羊驼继续说着,抬眼看了看摁在自己脑门顶上的那根手指,瘪嘴道,“你这样按着我,我有点痛诶。” 幽砚连忙缩回了手,低眉道:“对不起……” 亦秋忙解释道:“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说着,站起身来,将脑袋凑至幽砚身旁蹭了蹭,道:“幽砚,我没有骗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你不用为了将我留在身边,向我承诺什么……我就是只羊驼啊,哪值得你来以身相许?” 亦秋说着,向后退了半步,眼底满是欣喜。 尽管她知道,幽砚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根本不懂,可她听见这样的话语,心里多多少少还是高兴的。 毕竟,她知道了,这傲娇鸟女人,是真的很在乎她。 她忽然好想再次看见这小幽砚长大后的模样,然后望着那张兴许会很臭的冰块脸,模仿着小幽砚的口吻,对她说上一句:“那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我们也做夫妻吧!”而后,一定不能忘了补上一刀,“小时候的你,怎么连只羊驼都不放过啊?” 亦秋想,那一刻,鸟女人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这简直就像,顶流大明星凹了好多年高贵冷艳的聪慧人设,最后在自家撅着屁股玩泥巴的样子被小黑粉撞见了。 这要换做是她自己,她大概会当初挖个坑自我填满,省得遭人笑话! 不过,鸟女人脸皮那么厚,应该不至于无地自容。 亦秋正想得乐呵呢,便被幽砚往嘴里硬塞了一小块饼。 应该不是错觉,幽砚喂饭的动作暴力了许多。 干啥呢,小学生表白被拒,还闹情绪呢? 算了算了,一个奔三的现代人,和什么都不懂的小鸟儿计较啥呀? 亦秋闷声吃完了早餐,便见幽砚端着碗勺去了厨房。 她跟着走了出去,想要晒晒清晨的太阳,目光却下意识望向了对面仍旧紧闭的房门,而那门外的台阶上,静静放着一半吃剩的早餐。 真是只怪鸟,从早到晚都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开门也不开窗,是要在翅膀上种蘑菇吗? 小羊驼这般想着,下意识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轻声问了句:“叔叔,您要是吃饱了,我便把东西送去厨房了。” 屋内,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 一阵晨风吹过,亦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上前张开了嘴,狗狗似的叼起盘子。 那个圆盘里,除了没吃完的半块饼,还放着半碗粥,光用嘴去叼,多少有些重。 小羊驼保持不了盘子的平衡,这路还没走几步,碗便从盘子上滑了下去,所幸是个木碗,没有砸坏,可粥却洒了一地。 亦秋愣了两秒,下意识看了一眼厨房里正在洗碗的幽砚,见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连忙一溜烟跑回房间,后脚一踹,关上了房门。 “你一只羊驼,好好趴着就行了,别老想着帮忙,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一边自我吐槽着,一边在心底担心起来。 小幽砚心情本就不好,洗完碗出来看到地上的“烂摊子”,不得更生气了吗? 屋子里的亦秋,正为此头疼,殊不知厨房里原本心情不怎么好的幽砚,恰好借着余光看见了刚才小羊驼落荒而逃的那一幕,一时情不自禁摇了摇头,无声轻笑了起来。 她沉思片刻,低眉于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转身走至院中,俯身拾起地上的盘子与碗勺,转身走回厨房放下,又回院中拿起扫帚,清扫起那洒了一地残羹。 卧房的窗子,忽而轻轻开了一条小缝。 小羊驼前腿儿踩着凳子,后腿儿垫着脚趾,趴在窗边,偷偷望了一眼窗外的幽砚,见其似乎没有更加生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又用前腿将凳子一路踹回了桌边,这才趴下身子,思考起了待会儿怎么道歉。 “我是想帮你的,可我这不是没手吗?”不好不好,这样太理直气壮的。 “我是想帮你的,可我走到一半,牙就开始疼了。”卖惨,或许不失为一个逃避责任的好办法。 对,这样挺好,反正幽砚一直说她娇气,这帮倒忙的理由是立得住的。 【叮——】 忽如其来的声音,将小羊驼吓了一大跳。 她下意思抬眼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以后,这才无比诧异地于脑中调出了自己的属性。 没有变啊,还是一堆问号。 可她刚才分明听到系统那讨人厌的声音了啊,难道只是错觉吗? 【系统升级完毕,已成功突破幻境干扰。】 不是幻觉,是真的,是她无比熟悉的机械少女音! 她的系统回来了! “你,你你你……宝才!” 【在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刻,亦秋竟觉得这短短的两个字,于她而言,竟是亲切得有些不像话。 “你,你回来了,那……那为什么我的属性还是一堆问号啊!” 【很抱歉,此处灵力十分紊乱,难以进行数值监测。】 “那你能回答问题吗?” 【宿主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提问,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家伙,熟悉的感觉果然回来了。 亦秋思考了片刻,认真问道:“首先,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处乃是浮梦珠幻境。浮梦珠是《枯枝瘦》世界观中,翳鸟郁溯所拥法宝,人若受困其中,将会陷入心底深处,最最无望的噩梦之中,一次又一次,反复重历绝望与苦痛。】 “最最无望的噩梦……那要怎么才能醒来?” 【这需唤醒入梦者的自身意识,但不得以过于暴力的方式,比如直接告诉对方这里是一个梦境,否则十分容易造成精神损伤。】 绝了,果然与她想的一样,说白了,就是不能让小幽砚怀疑自己的鸟生呗。 万幸她先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真有可能因此伤了幽砚。 “那,那要是一直醒不过来,又会怎样?” 【幻境之中所受一切伤害,均会对入境之人的魂魄造成等同损伤,若是一直无法醒来,噩梦将会无穷无尽地反复,而她的魂魄也将于反复的噩梦之中不断遭受伤害,直到最后,意识会随着残破的魂魄一同消散。】 这听起来,也太严重了吧! “可是这个幻境,一点也不像一场噩梦啊。” 【宿主可还记得,幽砚对你提过“一面镜子”?】 “嗯?” 【一面让她彻底堕魔的镜子。】 亦秋不由一愣,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些话,一些幽砚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在昆仑山的五百多年,我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努力地,努力地在所有人的厌恶下活着,可我连活着,都是错了…… ——西王母寿辰那日,天界那群仙神,仅因一面镜子,便判了我的死刑。 所以说,西王母的寿辰,是一个时间节点,也是幽砚噩梦的起始。 第118章 第 118 章 关于当年幽砚堕魔一事, 亦秋本想向系统多了解一些情况,可问来问去,发现系统还是从前那个系统, 就算更新升级了,也仍旧只是本缺章少页的百科全书,并没比从前好用多少。 就比如,西王母寿辰是什么时候?幽砚口中的镜子是什么玩意儿?幽砚的父亲后来怎么样了?小红花又是否还活着?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 系统只给出了两种答案。 【抱歉,检索不到相关情报。】 【支线剧情, 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要你何用?”亦秋嘴上虽是这么说, 心里却不再会因为这样的回应而感到生气了。 毕竟, 从前的她,总觉得这系统废得百无一用, 直到真正与其断开连接后, 才发现这系统再没用, 也是本图鉴,也能在关键时刻给自己一点提示啊。 这可比她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好上太多了。 亦秋这般想着, 趴在桌边沉思了片刻, 忽而想起了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 我和幽砚是一同被吸入浮梦珠的,甚至可以说,我的意识消散得更早, 所以我比幽砚更早进入浮梦珠, 那为什么,最终是我入了她的梦, 而不是她入了我的梦。”亦秋说着, 皱了皱眉, “又或者,我与她为何没有分开?” 如果进入浮梦珠幻境等同于陷入噩梦,那她进来了,为何没有进入自己的噩梦? 可千万不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心大,心大的人通常没什么具备杀伤力的噩梦——她才不会信这种敷衍的答案。 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噩梦多了去了,她若一直活在噩梦里,那最后若不是被家庭与身后的压力压到崩溃,就一定会被《枯枝瘦》里不同的人物以不同方式宰杀烹饪。 想想都觉得可怕极了! 【这都是因为灵力阻隔。】 “什么是灵力阻隔?” 【宿主在进入浮梦珠幻境之前,已被幽砚用强大灵力护住周身,正因如此,浮梦珠并未发现宿主存在,这才将宿主当成了幽砚意识中的一部分,一同投入了这场梦境。】 竟是这样吗…… 原来那一夜,幽砚非但没有将她抛下,还耗费自身灵力在那破珠子面前护住了她。正因如此,她才得以保持清醒来到此处,而不是在自己的噩梦之中独自漂泊,直至魂魄残损,意识消散。 危险降临之前,幽砚既能护住一只羊驼,便不至于护不住自己。 可幽砚到底还是没有护住自己,只因本就伤势未愈的她,将自己所有的余力,都用去保护那只弱小的小羊驼了。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酸涩了眼角。 幽砚如此待她,她一开始竟还在心里误会过幽砚,以为幽砚真的丢下她自个儿跑了。 从前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幽砚在身旁默不作声地保护着她,这一次,她决定了,不管将要面对什么,她都要想办法唤醒幽砚。 如果这是一个无尽轮转的噩梦,她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她就不信了,自己不能将那鸟女人唤醒。 小羊驼一时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长气。 随着一声“吱呀”门响,忽有光自身后照耀而来,洒在小羊驼后背白而软的皮毛之上。 亦秋半眯着眼,回头望向了立于门口的幽砚,只见其扬了扬眉,冲她轻声笑道:“我们去找小红花吧?” 在片刻的目光呆滞过后,小羊驼“嗯”了一声,自地上蹦了起来,屁颠屁颠跑到了幽砚的身旁。 她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在幽砚的腰际轻轻蹭了蹭,幽砚似觉得有些发痒,一边向后缩了些许,一边笑着胡乱揉起了亦秋的脑袋,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啊?” 亦秋摇了摇头,没有应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就是忽然好想抱抱她的鸟女人,可她没有人类的双手,根本无法拥谁入怀,只能像这样,在幽砚身上轻轻蹭上几下。 这样也好,人与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拥抱,总是容易引人诧异的。 可小动物蹭蹭自己喜欢的人类,便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了——或许这就是动物的礼仪吧。 亦秋这般想着,见幽砚于自己面前蹲下了身,便瞬间扑到了那个消瘦的肩背之上。 “幽砚!”小羊驼轻声喊着少女的名字。 她好努力地向下弯起了脖子,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耷拉下来,勉强把嘴凑至了幽砚的耳畔。 “嗯?”少女亦轻声应着。 她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似是因为被耳边的绒毛弄得有些发痒,可眼底却满满都是笑意。 “我认错。”亦秋小声说道。 “怎么忽然认错啊?”幽砚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唇。 “院子里摔掉的那个碗,不是我故意的,我绝对不是因为发脾气才那么弄的……”亦秋一脸认真地说着,“我是想帮忙来着,可我不是没有手吗?我只能用嘴巴咬啊,可我又不是狗,咬到半路,牙齿疼了,碗就摔下去了,真……”话音未落,她便见幽砚弯眉笑出了声,看上去是确实不怎么在意了。 不得不说,小幽砚还真是好哄啊,好哄到像极了从前的她自己,前一秒生气,后一秒便能为了一点食物同那过分的鸟女人达成和解。 有时候她都会想,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好哄呢?分明从前在网上与人吵架之时不是这样的啊。 如今,她才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 原来啊,不是她好哄,只是那个哄她的那个人是幽砚罢了。 若是一个人心底的喜怒哀乐,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另一个人轻易主导,那么那个人于她而言,一定很特殊、很重要的。 亦秋这般想着,情不自禁地蹭了蹭幽砚有些微微泛红的侧脸,蹭完过后,长长的脖子弯得实在难受,便又重新搁回了幽砚的头顶。 昆仑山很大,就算是幽砚,从家里跑到那棵枯死的大树之下,也需要花上至少大半个时辰。 亦秋与小红花好歹做了两个月的“室友”,忽然一夜未见,心里竟多少有了几分想念。 抱着这份想念,她趴在幽砚背上催促了半天:“快呀幽砚,我想小红花了,小红花也应该想我了!” 幽砚一时哭笑不得,好半天才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先前,你每天晚上都见不着我,也没见你像想小红花这样想我啊……” “乱讲!小红花不是说了吗,我经常做噩梦喊你的名字!”小羊驼说着,拿下巴用力压了压幽砚的头顶,不满道,“这也叫没想你吗?” “错了,我错了!”幽砚说着,语气也随之开心了不少,“说起来,昨夜你睡得十分安稳,并没有做什么噩梦,小红花没说错,只要我带你回家,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噢!你昨天还说你想了好久呢,今天就变成小红花说的了?”亦秋说着,忍不住收拢两只前蹄,稍稍勒了一下幽砚的脖颈,故作生气道,“所以说,你忽然决定要带我回家,都是小红花提议的咯?” “不,不全是啊,我也是真的想了很久,我怕你不愿意来着……” “我就知道,小红花早就想赶我走了,你也不是真心想带我回家!”亦秋气呼呼地大声喊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怒意,只是饶有趣味地朝前伸长脖子,目光顺势向下看了一眼幽砚,见其神色有些慌忙,一个没崩住,不由得窃笑了起来。 笑声入耳的那一刻,幽砚不由一愣,回过神时才皱了皱眉,哭笑不得道:“亦秋!你捉弄我是不是?” “哪有啊?” “你吓到我了!我以为你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你嫌我脾气不好?”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啊?小羊驼才没有那么容易生气呢! “没又没又……” “你嫌我老爱生气!” “没,绝对没有!” 亦秋见幽砚否认得如此痛快,一时笑出了声——从前的鸟女人,哪会和她这样好好说话啊?要是真能从幻境里出去,小羊驼怕是要怀念自己在幻境里享受的待遇与地位了。 幽砚听了,不禁随着她的笑声,抬眼望向了天空。 她于这山间奔跑,身后背着一个白色的大毛团,仍旧是步履轻盈。 亦秋趴在幽砚的身上,一时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将在不久后的某一日,因一面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镜子,被天界判了死刑,一路逃至魔界,最终成为了一代冷血无情的魔尊。 她一想到此处,便忍不住用那两条前腿儿,将幽砚搂得更紧了一些。 不知不觉间,四周景色眼熟了起来,没过多久,亦秋便望见了那棵高大的枯树。 靠近大树之后,幽砚将小羊驼放在了地上,小羊驼稍微伸展了下身子,便朝着树洞蹦跶了过去。 可下一秒,她刚撞开“门帘”冲了进去,便又麻溜地倒着从里面退了出来。 “怎么了?”幽砚问着,快步追了上来。 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往那洞内看了一眼,一时没能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昨天下午她们离开之时,这个树洞里头,只有最角落存在着一张小网。 而此时此刻,洞里就跟几十年没人住过了似的,桌上、凳上、床上,四处都挂满了小红花织下的蛛网。 看得出来,为了重新布置自己的“家”,小红花已经辛劳了一整夜,并且此时此刻仍旧挂在半空,牵着蛛丝努力奋斗。 小羊驼却是心脏骤停,瞬间缩到了一旁干净的厨房里,抱着一根梁柱缓起了心神。 很快,小红花从树洞里哒哒哒哒地跑了出来,站在幽砚和亦秋中间转了个圈,伸出小脚写起了字。 ——亦秋你来了,昨晚你不在,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亦秋看了小红花一眼,表情多少有些扭曲。 短暂沉默后,她也伸出了自己的蹄子,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了一行字。 ——真的吗?我不信。 第119章 第 119 章 就一个晚上, 她才离开了一个晚上啊。 曾经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家,便又一次成为了小红花的“盘丝洞”。 这种感觉, 就好比是一个当妈的,每天都在为那个宅在家中的网瘾女儿收拾房间。 忽然有一日,女儿说:“妈咪我长大了,你和爸比出去玩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当妈的开开心心和当爹的出去旅游了,可就是那“一日游”的时间, 女儿便已经连夜将家炸了! 虽说一家三口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但若说家炸了,那真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亦秋无比确定, 如今的这个“家”, 小羊驼已是彻底回不去了。 ——亦秋, 你是不是生气了? ——是我网织多了吗?我可以拆掉一些的。 “不用, 不用……”亦秋连忙摇了摇头。 如今她都住到幽砚家了, 又何必继续剥夺小红花的快乐呢?不就是网嘛,爱织就织呗!反正门口有帘子, 往后她不往洞里去, 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你,你别在外面织太多网就行,我真的怕那个。”小羊驼小声说着。 小红花点了点头。 ——昆仑山里,大家都不喜欢我,所以我活动范围很小的。 ——我从来都不在外头织网! 亦秋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了一眼幽砚, 忽而想起了什么, 道:“我们有给你带吃的。” 小红花瞬间抬头望向了幽砚。 幽砚蹲下身来, 手中变出了一小块肉饼, 轻轻放在了小红花的面前。 小红花上前两步,抱着那小半个拳头大小的肉饼啃了起来,声音小小的,速度也并不快。 亦秋静静趴坐在一旁,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见它终于吃完了那块肉饼,这才眨了眨眼睫,轻声问道:“好吃吗?” 小红花点了点头,忽而伸了个懒腰,转身爬回了树洞。 那个昼伏夜出的小家伙,刚吃饱就要去睡了吗?那她大清早跟着幽砚一起来看小红花,岂不是看了个寂寞? “小红花是这样的。”幽砚轻声说道,“它不太习惯与人交流,愿意同你说话,也只是因为喜欢你。” 亦秋听完后仔细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小红花不只是话少,还不怎么爱动,大多时候都挂在自己的网上,看上去跟睡着了似的,其实叫一声又能立马动起来。 “你说得对,小红花话一向很少,大多时候性子也很冷淡,它就像……”亦秋的话,忽然停滞在了这里。 “就像什么?”幽砚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小羊驼沉默了片刻,不禁摇了摇头。 她本想说点什么敷衍过去,却又忽然想起了幽砚的话——秘密可以不说,不要骗人就好。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她就是想起了那个鸟女人。 那个鸟女人也是不爱说话,特别不爱说话,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吃饭睡觉欺负羊驼,余下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十分沉默的。 想想也是啊,小红花毕竟是鸟女人命中第一个关系好的朋友,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之处,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所以啊,在你出现以前,我只是每天过来看它一眼,待不了多久便会离开。所以说,是你来了,这里才热闹了起来。” 幽砚说,从前的昆仑山,可真安静啊。 其实,倒也不是昆仑山安静,只是这仙山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声音是为她而来的。 无论是虫鸣鸟叫,亦或风吹草木、雨落大地,还是万物生灵的欢声笑语,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父亲是安静的,小红花也是安静的。 只有那只小羊驼,每天咋咋呼呼的,要吃要喝要人陪,身子脏了还会嚷着要去洗澡。 “你这话说的,我有那么吵吗?!” “不是吵,怎么是吵呢?”幽砚说着,伸出一条手臂,轻轻搂住了小羊驼的脖子。 少女与羊驼,就这样相互依偎着,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亦秋,我……” “嗯?” “我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性子,喜欢你不太聪明的模样,我……”幽砚说着,不由得停顿了几秒,咬了咬唇,这才将话继续说了下去,“不管你信不信,你对我而言,都是十分特殊的,哪怕,哪怕……” “哪怕?”亦秋歪了歪脖子,眼底不由得浮起了几分好奇。 可幽砚却没再将话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道:“总之,只要你留在我身旁,我便会一直对你好的。” 小羊驼瘪了瘪嘴,沉思许久,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要是有一天,我忽然就走了呢?” “我跟着你一起走!” “我要是一声不吭地走了,你怎么跟啊?” “那我就去找你!” “要是找不到呢?” “那我就继续找啊,钦原的飞行速度很快的,而且修为越高飞得越快。”幽砚说着,侧身望向亦秋,手指于她皮毛之上轻轻抚摸着,眼中神色,无比坚定,“我相信,只要我一直找、一直找,等到翻遍了整个三界,就一定会找到你。” 亦秋听了,眼角忽有几分酸涩,酸涩过后,却又是心底挥之不去的暖意。 如果,小幽砚此刻所说之话,确是鸟女人心中所想,那她便真没勇气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原来的世界了。 要不然幽砚该怎么办啊…… 亦秋这般想着,情不自禁靠在了幽砚的怀中。 她们坐在一起,只是静静靠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便轻易消磨了时间。 天上的太阳,一点一点爬上了她们的头顶,幽砚抬头一眼,这才说道:“我们现在回去吧,该为爹爹做饭了。” “嗯。”亦秋应着,再一次爬上了幽砚的后背,随着幽砚回到了家中。 那紧闭的房门,似从不曾打开过一般,里面偏又或多或少有着几分动静。 幽砚一如往常那样,将午饭做好,盛出一些,放在了那间屋子的门口,便将亦秋带回屋中,一口一口耐心喂了起来。 那之后,亦秋便真安安稳稳住在了幽砚的家中。 白日里,她们通常会先去看看小红花,而后便寻个无人之处聊聊天、发发呆,又或是随心所欲地嬉闹一番。 等到了晚上,她们便在同一床被子里相拥而眠,舒舒服服地睡到天明。 唯一让亦秋好奇的,便是那紧闭的房门之中,到底住着一位怎样的“父亲”,为何从不说话,也从不露面,只是每日吃着幽砚做好的饭菜,又时不时会房门大敞,忽然消失上那么一两天。 幽砚说,这些都是正常的,她的爹爹也需要出去透透气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亦秋就是觉得很不对劲,她甚至怀疑过,那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只是这样的想法有点惊悚,便又被她一次次地压回了心底——或许,那位父亲,只是单纯在逃避,单纯不想与幽砚产生任何目光上的接触吧。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秋去冬来,昆仑山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偌大的昆仑,仅于那一夜之间,便化做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从小到大,亦秋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她所居住的城市,别说是这种能够铺白整座大山的雪了,那儿一年若能积上一次雪,一次若能有一根细筷子那么厚,都算十分不错了。 大雪堆满小院的那一日,亦秋刚从梦中醒来,便看见了屋外雪景,一时屁颠屁颠冲出了卧房。 小羊驼本身皮毛就十分厚实,一向不怎么畏寒,又加上体内有幽砚的灵力护体,所以就算是大雪纷飞的冬日,也不会觉得太过寒冷。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幽砚扫过了,那些没扫过的地方依旧积得十分厚,她用小蹄子在上面试了一下,瞬间便陷了进去。 “幽砚!幽砚,下大雪了!”小羊驼开心极了,将蹄子自积雪中抽了出来,叫着嚷着,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小屁孩,一路奔到了幽砚所处的厨房。 “是啊,你喜欢雪吗?”幽砚蹲下身来,揉了揉亦秋的脖子。 亦秋连忙点了点头:“没见过,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从小到大,我都很喜欢雪……小时候,我一直想,长大以后,我一定要抽空在北方过一次冬,我也要玩雪,要堆好大好大的雪人!” 幽砚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要怎么堆雪人啊?” 她说着,抓起亦秋左边只前蹄,像和小狗握手似的,上上下下晃了晃。 小羊驼不禁皱了皱眉,咬牙道:“我,说长大以后啊!长大,长大成人懂不懂?成人了,我就可以堆雪人了啊!” 她说着,跑到屋外,用脚踩起了被幽砚扫到一堆的积雪,白雪之上忽然便多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印子。 幽砚望着屋外因一场大雪高兴到蹦蹦跶跶的小羊驼,眼底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你想堆多大的雪人?”她忽然大声问道。 “能有多大?” “要多大有多大!” “那么厉害?”小羊驼的语气显然有些不信。 幽砚却十分笃定:“当然,堆个雪人,能有多难啊?” 亦秋想了想,道:“那我不要雪人,我要点高难度的!” “你说!” “我要……”亦秋想了想,扭着脖子回头道,“我要堆一个我,再堆一个你!” “好。”幽砚弯起眉眼,起身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120章 第 120 章 那一日, 早饭过后,亦秋跟在幽砚身旁, 在小院儿里蹦蹦跶跶地催促着幽砚为她堆雪人。 不过,她想要幽砚为她堆的东西,说是雪人,却又算不得“人”。 幽砚说雪人不难,她便要给幽砚出一个大难题。 她要一只羊驼,还有一只钦原。 面对这样的要求, 幽砚不禁蹲在门边沉思了许久,这才抟雪开工。 小羊驼毕竟是没有手的,伸出自己的小蹄子不过是给人捣乱, 倒不如一直站在边上当幽砚的小监工。 幽砚先堆的是羊驼, 一只趴在地上的羊驼。 最先成型的, 是羊驼的身子, 不过那个身子在亦秋看来, 就是好长一坨大雪团,歪歪扭扭、坑坑洼洼, 形状一点也不规整。 “瘦了呀, 我哪有那么瘦啊……诶,肥了肥了,我没那么胖!” “幽砚,你把我屁股堆歪了!还有,还有我的腿, 怎么左边比右边细那么多啊!” “你会不会啊, 好丑啊!” 幽砚一边抟雪堆着那只小羊驼, 一边听着亦秋在旁侧挑三拣四。 她的嘴角一直向上扬着,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哪怕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冷冬日,也依旧能让人感觉心间暖暖的。 可亦秋嚷嚷得也没错,幽砚显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别看她嘴上应得那么痛快,结果费了好大功夫,才艰难地堆出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雪羊驼。 就这,脖子还得用灵力加固了一下,不然它磕碜的小脑袋一定会从那个看上去就不太结实的歪脖子上掉下来。 别问,问就是丑。 不过不管丑不丑,这大致的形状确实是出来了,也马马虎虎看得出来是只羊驼——尽管比起羊驼,更像一只变异了的长脖子狗狗。 堆完了羊驼,幽砚又在旁边堆起了钦原。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亦秋想要的雪羊驼和雪钦原终于在幽砚的努力之下成了形。 它们又大又丑,一个瘫软如烂泥,一个张扬似野鸡,偏又歪歪扭扭地相依在这小院的正中央。 亦秋不禁想,它俩可真磕碜啊,非但如此,还一点都不难看出,它们若是失去了幽砚的灵力支撑,一定会当场垮掉。 “幽砚,我本以为……树洞边那个仿佛随时都会塌掉的厨房,已经是你的极限了。”亦秋趴在那雪羊驼的边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向上抬起,直直望向了一旁正咬着自己大拇指的小幽砚。 幽砚沉吟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弯眉笑了笑,道:“好像是有点丑……” “自信点,请删掉‘好像’和‘有点’。”亦秋说着,在那雪羊驼的边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后,又绕着这两个丑巴巴的家伙看了好几圈。 末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这俩大家伙,和鸟女人的刺绣还真是有得一拼啊。 “我们去看小红花吧,我们给它也堆一个!”幽砚说着,在亦秋面前蹲下了身。 “别了!不知道丑成什么样子!”小羊驼说着,跳上了幽砚的后背。 一夜落雪,伴着风声,染白了昆仑。 地上的积雪很厚,幽砚催动灵力踏雪而行,身子已经足够轻盈,还是留下了一路深浅不一的脚印。 那一株枯死的大树,如今也被积雪铺满了枝干,小红花听到声音,哒哒哒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拳头大小的蜘蛛没有什么重量,只在雪上踩出了十分细微的小痕迹。 亦秋就不一样了,她刚被幽砚放回地面,那四只蹄子便不由自主地轻轻陷入了雪地之中,每走一步都要用上一些力气。 幽砚见了,连忙用灵力为她扫开了四周的雪,这才将她从积雪中“救”了出来。 “哇!”亦秋愣了愣,忽然觉得刚才那样踩雪还怪好玩的,此刻四周的雪被扫开了,她便跑去旁处没被扫开的地方玩了起来。 幽砚见了,不由得轻笑一声,连忙跟在小羊驼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在地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足迹。 大脚印、小蹄印,它们彼此相伴,交错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似要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可她们都知道,待这场大雪再多下一会儿,再有一阵风自此处吹过,这些印子便会随之消失无踪。 大雪天,真的很冷。 哪怕皮毛十分厚实,哪怕体内有灵力护体,亦秋也依旧只是一只修为低微的羊驼。 玩久了,热情散了,身体感到累了,自然也就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她下意识跑回树洞边的厨房缩了起来,可四周无墙,根本挡不住寒风。 小红花趴在幽砚的肩膀上,目光静静看着发抖的亦秋,似想靠近,最终却又只是伸出小脚,打暗号似的,在幽砚肩头轻轻点了几下。 幽砚连忙上前,在亦秋身旁蹲了下来:“冷了吗?要不我们回家吧?” “嗯……”亦秋说着,吸了吸鼻子。 下雪是很好玩,可她好像把自己玩感冒了。 幽砚蹲下身子的那一刻,小红花也自幽砚肩头跳到了地上,在向亦秋摇花告别之后,便很快缩回了自己的蜘蛛洞。 在回家的路上,那本就着了凉的小羊驼,又被幽砚全速奔跑时带起的寒风吹得头脑发晕,一时间竟止不住地打起了喷嚏。 幽砚听得有些心慌,不由得停下脚步,皱眉思虑了片刻。 “没事啊,感冒而已,这很正常的……”亦秋话音未落,便被一件红衣披上了身。 那一瞬,寒风似都被阻绝,暖意也自心底涌入了四肢百骸。 这衣裳,她是熟悉的。 曾几何时,幽砚也曾用这衣裳为她挡风御寒,亦或是于烈焰之中护她周全。 可她也记得,幽砚说过,家中那位奇怪的老爹并不喜欢看见这件衣裳,好像是因为他不喜欢红色,不喜欢幽砚生来便与族人不同的那一身红羽。 正因如此,这小丫头宁可穿得破破烂烂,也不愿换上自己那一身灵羽幻化的衣裳。 小羊驼不过是打了几下喷嚏,竟让幽砚将这衣裳都拿出来了…… “幽砚,你爹爹见了,会生气的吧……” “山里本来就冷,你都打喷嚏了,不能再被风吹着了!” 幽砚说着,快步向家里跑去。 推开院门之时,她一脸心虚地望着左侧那间紧闭的房门,见屋中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掠过了院中两个雪堆的“丑八怪”,一溜烟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边将小蹄子湿漉漉的小羊驼放回床上,一边快速烧起火盆,将其端到了床边。 小羊驼裹着那无比暖和的红衣,渐渐不怎么发抖了,却还是不住地打着喷嚏。 从小到大,她看了那么多小说,就没见过妖精还会着凉感冒的,她还以为妖精的体质有多强呢,搞半天也没比人类好到哪里去嘛,不过是稍微玩了一下雪,竟然说感冒便感冒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怕冷……”幽砚坐在亦秋身旁,轻轻抚摸着那毛茸茸的脑袋,眼里满满都是愧疚,仿佛眼前的小家伙生了病,全都是她害的。 亦秋见了,连忙晃了晃脑袋:“其实我也没觉得多冷,就忽然玩累了嘛,然后趴了会儿,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凉飕飕的了……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她说着,怕幽砚继续内疚,连忙转移了话题:“现在都中午啦,我好饿啊,我们今天吃什么?” “我去给你做!”幽砚说着,连忙站起身来,转身跑去了厨房。 亦秋缩在床上,低垂着有些发疼的小脑袋,不自觉蹭了蹭披在身上的羽衣,心里多少泛起了几分思念。 她知道,幻境之中的小幽砚与她记忆中的鸟女人是同一个人,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思念那个鸟女人。 说来也奇怪,若论孰好孰坏,那肯定是这个五百岁的小鸟儿对她更好,而且不只是一点点好,是简直不知比那鸟女人好了多少倍。 但她总是觉得,这样的好特别不真实,不真实到让她一边忍不住去感动,一边又不敢全然沉浸其中。 近来,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勾起幽砚的回忆,但也一直没有见到什么成效。 她能在小幽砚身上看到不少那个鸟女人的影子,有时是一个眼神,有时是一颦一笑,有时是极其微小的一些习惯。 可那些影子,终究只是影子,她不知道如何抓住它们,也不知道如何通过它们唤醒真正的幽砚。 她只知道,日子肯定是过一天少一天的。 亦秋抱着这种常见的焦虑,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吃完了幽砚做的午饭。 午饭过后,幽砚坐在边上陪了亦秋一会儿,见亦秋在床上又吸鼻涕又掉眼泪,一时于心不忍,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前。 “你去哪儿啊?” “我去给你找些药材!”幽砚说着,一溜烟没了踪影。 亦秋等了好久,不见幽砚归来,一时忍不住从床上跳了下来,披着那拖地的衣裳,鬼使神差地走至门边,用小蹄子轻轻挠开了一条门缝,歪着脑袋、顺着缝隙,将目光向外望了出去。 她本只想随便看看,却不料瞧见那平日里紧闭的房门,竟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隙。 今日幽砚走得急,连碗筷都没来得及洗,此时门外的空碗里都已经积起了白雪。 那一刻,亦秋不禁屏息凝神,紧紧盯住了那条门缝。 忽而一道极小的红影,从院中那两个“丑八怪”的后面钻了出来,只一瞬便又贴着地面,飞速窜回屋里,悄无声息地合拢了那道房门,让人根本来不及看清。 亦秋也连忙关上了那条门缝,下意识用力吞咽了一下。 应该不是错觉,那道红影,好像只有拳头大小…… 第121章 第 121 章 那么小的影子, 是幽砚的父亲吗? 这样的影子,绝对不可能是人形,或许是钦原呢。幽砚说过的, 钦原通常只有鸳鸯大小, 似乎与那影子差不多大。 可是, 幽砚说她的父亲修为并不低, 既然修为不低,为何不以人形现身? 就算,就算幽砚的父亲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是一只鸟儿啊, 总不该贴地而行吧? 而且为什么会是一道红影呢? 幽砚是说过, 钦原只有鸳鸯大小,可幽砚也说过, 钦原一族羽毛皆为黄褐色, 唯有她生来便是暗红之色。 亦秋想到此处, 心底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那个大小,那个颜色, 那好似贴地而行影子……好像小红花! 可小红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只小蜘蛛一向很宅的,它根本没有去过那棵枯树百米之外的任何地方,又怎么可能大老远跑来此地, 还跑进了幽砚她父亲的房间……这不对劲的,幽砚分明说过,小红花很讨厌她父亲的。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那道影子进去以后, 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如果幽砚的父亲真在里头, 怎么会任由外来者随意进入, 却又一声不吭呢? 有那么一瞬,亦秋脑子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她怀疑,那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人,而且不是此时此刻没人,是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人! 是的,她一直这样怀疑,可她找不到一丝证据,毕竟幽砚每次放在门口的餐食,或多或少都会被吃掉一些,而且那间屋子里,确实也偶有动静。 可是那些动静,没说一定是人造成的啊。 如果里面根本没有人,那幽砚这些年费心费力照顾的又是什么? 难道真是小红花吗? 可刚才那个影子,若真是小红花,幽砚的父亲又到底去了哪里? 是活着,抛下了幽砚,还是早已无声无息的……死了?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小红花早就知道幽砚的父亲不在了,但它害怕幽砚伤心,所以一直假装成幽砚的父亲,每日趁着幽砚不注意,吃掉那些饭菜,然后重新缩回屋中,再寻时间悄悄跑回自己的树洞。 正因如此,小红花才会那么讨厌幽砚的父亲,因为它知道,幽砚被她的父亲抛下了。 而幽砚害怕父亲不想见自己,所以从不敢推开那扇房门,只要每日做的饭菜还有人吃,她便愿意相信父亲一直留在她的身旁。 若真是如此,那这一切……还真特喵像个鬼故事一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最关键的事,这样的事情分明十分无稽,偏却越想越具合理性。 这件事情,她得替幽砚弄清楚啊…… 可若她猜错了,里面不是小红花,确实是幽砚的父亲呢? 亦秋惶恐地站在门边,想要过去看看,偏又不敢上前。 她一次又一次做着深呼吸,心跳不断加速的过程中,又止不住打了好几声大大的喷嚏。 最后,她大起胆子,将身上披着的衣裳抖落在地,用蹄子挠开房门后,顺着门缝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屋外没有火盆,寒风瞬间吹得她打了个激灵,她却没有缩回暖和的房里,也没有回头披上幽砚的衣裳,只是深吸了一口寒气,迈着极轻的步子,朝那间紧闭的房门靠了过去。 其实她该披上那件衣裳的,毕竟防寒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那件衣裳为幽砚灵羽所化,多少具备些来自幽砚的灵力,若真遇上了什么危险,没准还能救她一条驼命。 可她转念一想,如果那道红影是小红花,小红花应该是不会伤害她的。 如若里头不是小红花,而是幽砚的那位父亲,那她披着幽砚灵羽所化的衣裳进去,只怕会将其触怒,就算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也会害幽砚因此挨骂的。 亦秋这般想着,已顶着寒风,在一种极度紧张的情绪之中,来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面前。 她又一次深吸了一口凉气,微微侧过身来,用力向里撞去。 那于她而言,足足紧闭了数月之久的一道房门,只一刻便被她轻易冲撞开来。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小红花,就算不是小红花,应也能看到一只屁股带刺的鸟儿,或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又或者,两者都不是,只是一种其他的,让人难以形容的可怕玩意儿。 比如说,很多玄幻小说里都会出现“心魔”一类的东西,大反派小时候在家里养心魔,好像也是一件说得通的事情,毕竟这个房间的存在真就神叨叨的! 可事实上,小羊驼推开了房门,却偏偏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间屋子里空无一人,可屋子里的陈设十分干净,怎么看都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 什么情况啊…… “叔叔……幽叔叔,您在吗?”小羊驼提心吊胆地轻声问着,见屋内没有回应,不禁迈着步子,朝里头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平日既不开门又不开窗,到了夜晚也不会点灯,每时每刻都十分昏暗。 为了让里面亮堂点,亦秋将房门敞得特别大,她一点也不喜欢黑暗,而且她特别特别害怕待会儿走着走着,一只拳头大的蜘蛛会突然一声不吭出现在她的脚边。 她发誓,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就算那蜘蛛真是她无比熟悉的小红花,她也能当场被吓到昏厥过去。 万幸,她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在屋子里大概绕了一圈,还大着胆子叫了几声小红花的名字,最后什么东西都没看见。 小羊驼咬了咬唇,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幽砚的父亲,真的存在吗? 若是真的存在,那明明住在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为何这么久了,他还不曾露面一次? 亦秋这般好奇地想着,忽而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窗边的书案前。 有风吹入屋中,亦秋看见那书案之上,好厚一摞写满字迹的宣纸,被风吹得飘起了一角。 她瞬间大起胆子跑上前去,将两只前腿踩上凳子,把自己那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了书案之上。 镇纸之下压着许多墨宝,她用嘴巴吹了吹风,便能隐隐看见一些上面的内容,字迹有的潦草,有的娟秀,并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小羊驼沉思许久,忍不住有些吃力地抬起一只蹄子,在下巴的帮助下,把镇纸推开,将底下的墨宝尽数弄到了地上。 她想,待会儿有人来了,她一定能被骂死,可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跳回地面,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翻看起了那些对她而言阅读起来多少有些吃力的繁体毛笔字。 她以为里面会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偏偏翻了半天,只看见了一些酸不拉几的诗词歌赋,而且不是写情便是写景,两种不同的字迹,似是在借笔墨进行交流。 其中一方落款为“幽烁”,另一方落款是“汀兰”,看上去——像是鸟女人爹娘年轻时的情书。 噫!古代的鸟儿谈恋爱还得有文化,新世纪老文盲瑟瑟发抖。 不过这么一大摞的信纸,难道全是你侬我侬的情书吗? 亦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不停地开始向后狂翻,翻着翻着,她终于翻到了比较靠后的一张。 只那一瞬,她便愣住了心神。 那一张纸上,没有落款。 但其实,前面好多张都不曾再有落款,许是他们在一起了,便不再像从前那样酸兮兮地互传情书了。 所以没有落款并不奇怪,真正让亦秋感到诧异的是,这张纸上,只有四个字。 那是用两种不同字迹所写下的同一个名字。 ——幽砚。 是幽砚,不是幽厌。 小红花说过,小幽砚也曾说过,她的名字,是厌恶的厌。 可为什么这书案上写的是“幽砚”,而且恰是源自幽烁与汀兰的字迹。 五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个屋子里的人去了哪里,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一切,是幽砚真实的回忆吗? “系统,系统!” 【在呢。】 “这名字是怎么回事?” 【支线剧情,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叫幽烁的,就是幽砚的父亲,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在这里住过吗?” 一阵沉默后,系统终于给予了回应。 【早在幽砚很小的时候,幽烁便已将她抛下,幽砚于孤独中长大,才会成就后来的性子。】 幽砚于孤独中长大…… 那这个房间里的父亲是怎么回事?小红花又是什么怎么回事? 亦秋不由得乱了心神,千头万绪,无一处是她能抓住的。 她茫然地站在原处呆愣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小羊驼扬起头来,只见幽砚站在她的身后,静静望着地上被她扒拉出来的那一张宣纸。 “幽——砚——”少女念着这个名字,目光里写满了对它的陌生。 可短暂的陌生过后,她的眼中又泛起了一丝泪光。 她蹲下身来,伸手将其捡起,静静凝望了许久。 “幽砚,这个……” “你为什么会进来啊?”幽砚轻声说着,抬眼望向了亦秋。 亦秋不由得颤了一下身子。 那一瞬,幽砚的目光,竟带着几分危险,像极了曾经总是恐吓她的那个人。 第122章 第 122 章 “幽砚, 我不是……”小羊驼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她慌乱地摇了摇头,目光不自觉逃避, “我没有想打扰你爹, 我只是看见有东西进来了, 我怕……” 少女静静望着她, 那渐渐泛红的双眼带着痛苦与质问,这样的眼神,让她害怕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撞破了什么,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却偏清晰地认识到了一点——自己撞破的, 正是幽砚一直在逃避的东西。 “爹爹不喜欢被打扰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进来啊……” 少女低声喃喃着, 她紧攥着手里那张宣纸, 她的指甲渐渐伸长, 暗红、发黑,好似带毒的尖刺。 “爹爹看到, 会生气的……” 她俯身想要收拾这满地的纸张,可伸出的右手,却不由得停滞在了半空。 那数秒的停滞,仿佛凝固了空气。 忽然之间, 那写着她名字的轻薄纸张,在她的手中皱了、破了,又被指尖刺破皮肤后溢出的鲜血, 染上了一抹刺目的艳红。 “他……没有回来过……” “没, 没回来过?”亦秋小声地说着, 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我好像看见了小红花……” “小红花?小红花……”少女念着那个名字,忽而轻笑一声,眼神逐渐空洞了起来。 纸上那被揉皱的字迹,亦被鲜血浸透。 一阵沉默后,她自嘲似的垂下眼睫:“你说小红花?” 少女说着,脚下干净的房间竟是寸寸灰败,地面的纸张也随之泛黄、破旧。 房屋的四周,忽而布满了蛛网。 一只拳头大小的红色蜘蛛,悬着一根蛛丝,自房梁之上落至幽砚肩头。 “小红花!”亦秋不由惊呼。 小红花却只静静将她望着,望着望着,眼底忽而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下一秒,它的身体竟是缓缓溶作了血水,而那浓稠的血水,就这样在亦秋的目光之下,一寸一寸,染红了幽砚身上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裳——最后,化作一袭暗红的羽衣。 少女忽而讽刺地笑了:“哪有什么小红花?哪有……” 亦秋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小红花喜暗也喜静…… ——小红花不喜欢我爹爹,特别不喜欢…… ——小红花生来便携着剧毒,无论走到哪里,都被排挤、被驱逐…… 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就给予了她足够多的暗示。 而她曾于恍惚之间产生的错觉,也并非是一个错觉——小红花,竟真的就是幽砚。 又或者说,它是幽砚的一部分,是阴暗,是沉默,是最见不得人,偏又无法舍下的那一部分。 【请注意!请注意!】 【监测到梦境之主的自我保护意识即将崩溃。】 自我保护意识? 什么叫梦境之主的自我保护意识?! 亦秋震惊地望向了幽砚,却见幽砚的双眼已彻底浑浊。 “为什么?”少女低声问着。 绝望,如潮般,一点一滴将其淹没。 “为什么……”她反复质问,一遍又一遍,却渐渐让人难以分辨,她所质问的,到底是眼前的那只小羊驼,是手中的纸张,亦或只是她自己。 那曾经单纯至无邪的一双眼瞳,却在此时此刻,陷入了痛苦与迷惘,她试图挣扎,挣扎到每一寸目光都在自我拉扯,可最终,还是被深不见底的阴郁彻底笼罩。 那是怨恨,是疯狂,是宣告她与这世间难以和解。 寒风忽而撞开了身后的窗,与此同时也吹乱了满地泛黄的破旧薄纸。 院中才堆起来没多久的“雪人”塌了,它们碎在一起,丑陋不堪地跌碎在一起,像一块落石,重重砸在了亦秋的心上。 下一秒,双眼泛红的少女忽而抬起眉眼,向眼前的小羊驼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染着鲜血,指尖锋利如刺的手。 她的指尖,泛起了幽绿的灵光,裹挟着已然发黑的血雾,带来那恍若源自绝望深渊的怨恨与哀恸。 小羊驼不自觉想要闪躲,却不知为何,心里出现了一个念头,疯狂地、拼了命地在心底呐喊——靠近她,不要闪躲! 她也不知为何,只是隐隐觉得,如果自己连这一步也退了,便再也不配靠近眼前之人。 她害怕得几乎要停滞了呼吸,偏却还是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前倾些许,无声迎上了那只染血的手。 与那冰凉指尖相触的一瞬,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却到底没有躲开,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双眼,望向了那个眼底充斥着哀恸的少女。 “幽砚,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你不是一个人了。”她轻声说着,似也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指尖也同她一样,微微颤抖着,“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话音落时,那尖利的指尖,似是刺入了她的头颅,鲜血溢出,染红柔软的毛发,好似在洁白的雪地上,落了一朵梅。 那一刻,她看见了幽砚眼底的疯狂,压抑在绝对冰冷之下的疯狂。 疼痛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用力咬紧了牙,却仍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眼前之人的名字。 “幽砚……”醒过来,好不好…… 短暂的视线模糊后,她闭上了双眼,似在等待一个死刑。 死在这幻境里,怕是连个尸体都不会留下吧。 她害幽砚掉了进来,却没能将幽砚带出去,她果然就是个拖后腿的,谁沾上谁就会倒大霉…… 亦秋这般想着,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再次到来。 风声吹动着这世间的每分每秒,却也让人辨不清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她忽然听见了两个极其陌生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双眼,见自己立在院中,疼痛犹在,冬雪已融,四周一片春日的景象。 “幽砚!”她下意识呼唤着那个名字。 哪怕,就在刚才,她险些死在了她的手上。 院子左侧的房门大敞着,小羊驼不自觉将目光望了过去,屋中陈设未变,却较之方才干净了许多。 一阵恍惚后,她闭目摇了摇头,再睁眼时,书案前已然多了两个面容模糊的身影。 小羊驼下意识躲到了墙后,短暂沉默后,不由反应过来一件事。 这世间,仙妖神魔皆对灵息有着深浅不一的感知能力,她修为如此低微,根本不可能在昆仑山中任何一人面前藏匿住自己。 想到此处,她忽而大起胆子,试探着将一只前蹄拐进了屋中。 一阵心跳加速后,她确定了一件事。 在这里,她是不存在的。 至少,此时此刻,在屋中那两个人的眼里,她是不存在的。 “你近日身子不好,多休息,别累着……” “我心里有数的,也不是身子不好,只是孩子老爱踢我。” 小羊驼小心翼翼走进了屋中,试图上前看清那两人的面孔,却始终感觉自己的视线十分模糊。 “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幽砚,如何?”挺着肚子的女人轻声说着。 她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持着笔杆,于书案摆放的宣纸之上落下笔墨。 身旁的男人,低眉望着纸张上的字迹,眼底满是笑意。 “就听你的。”他说着,从女人手中将笔轻轻接过,亦提笔落墨于纸。 小羊驼走至书案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果然如她所料,纸张上面写着的,是两个不同字迹的“幽砚”。 “你希望我们的幽砚长大后像谁?” “希望像你,最好是个女孩,我会把她保护得很好,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亦秋闻声,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这对夫妻,女人恰在这时弯眉笑了笑,模糊的面容之上,似染着一缕天光,看不清、辨不明,却依旧很美。 可下一秒,视线再次模糊,又转瞬清晰了起来。 夜色很沉,月色很淡,四周的血腥气,浓得有些刺鼻。 少女一袭红衣,披散着长发,掌心捧着一抹灵光,于那书案前静立许久。 案上纸张被风吹得满地都是,她轻轻压着其中一张,指腹于那早已凝干的墨迹之上摩挲,动作有多温柔,目光就有多冰冷。 亦秋想要靠近,抬脚却踩上了一张薄纸。 她低下头来,借着少女掌心的灵光,看清了纸上留下的字。 ——那个孩子,我为她起名为厌。 一阵夜风吹过,吹乱了一地的纸张。 亦秋下意识慌忙地摁住了几张,入目竟是更加残忍的话语。 ——她的眉眼,与你相似,可我见不得这样的相似。 ——你应会怪我食言,但我真的不知,该要如何去爱一个,将你从我身旁带走的她。 所以,所以…… 他抛下了那个孩子。 亦秋恍神之时,只见少女转身冲出了房门。 “幽砚!”她慌忙地追了出去,四周却忽然匆匆变幻了场景,摇动的光影,晃得她双眼生疼。 一切定格的那一刻,视线的远方,立着一株高大而又令她眼熟的枯树。 她呆愣了片刻,缓缓走上前去,那棵枯树却是瞬间散作流萤,于这夜色之中,向着四周漫无目的飞散开来。 最后余下的,只有一座孤坟。 少女轻靠在墓碑之上,长发依旧披散着,她闭着双眼,长睫微颤,似是睡得很轻。 那一刻,亦秋怔怔望向了幽砚,心底那些乱如麻的思绪,终是在这一刻清明了许多。 她的耳畔,似是响起了幽砚的声音。 ——我啊,生来便是个祸患,携着一身邪煞的魔气来到这个世间,生生食尽娘亲血肉才得以顺利留存于世…… ——大树离开之前,并没有责怪它,只是对它说:“我死后,枝叶都会凋零,再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你若无处可去,可将我主干挖开,往后便住在里面,也算我继续陪着你了。” 为了不被噩梦吞噬,她将自己一分为二,所有善良和纯真,留给了那个孩子,所有阴暗与苦痛,留给了小红花。 她自己陪伴自己,自己照顾自己,也自己保护着自己…… 是这样吗…… “那么我呢?意外闯入的我呢?” 小羊驼轻声呢喃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眼底写满了心疼与不忍。 可她越想靠近,远方的一切便离她越是遥远。 她忽然开始向前奔跑,跑着跑着,头顶的刺痛却是再一次袭来。 下一秒,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寒冷冬天,回到了那破旧的房间。 眼前的少女,再不是那副扎着两根小辫的乖巧模样,她一袭红衣,长发披散于间,眸光冰冷得吓人。 这所有的一切,都像在宣告,先前所有的美好,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 可这一次,亦秋心底再没有一丝惧怕。 她只是忍着疼痛,向前靠了两步,于幽砚身旁轻轻趴下,伸出两只前蹄,环住了少女的脚踝。 “我不相信我来迟了……” 如果你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我来了,我就要带你离开这片黑暗。 第123章 第 123 章 刺破皮肤的指尖, 在那一刻轻颤了一下。 少女冰冷的眼眸之中,似是多添了几分犹豫。 她静静望着脚边弱小的羊驼,沉默许久, 这才皱了皱眉, 警惕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又为什么要靠近我?” “我不会伤害你, 我是来陪你的。”小羊驼轻声说着, 她对幽砚说, “也许你不会信,可我来到这个世界, 确实就是为了陪伴你。” 这样的话,别说是幽砚,就是曾经的亦秋也不可能相信。 但此时此刻, 她却是一字一句, 将这样听上去轻浮至极的话语, 说得无比认真。 幽砚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所以才能在进入的那一瞬, 将自己一分为二,彼此陪伴、彼此保护,以此抵御浮梦珠幻境对她的伤害。 可这一切, 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该来的最终都会到来。 万幸的是, 这一切的一切里, 还有着一个意外。 她就像当初, 意外来到这个世界那样, 意外闯入了幽砚的梦境。 她相信这样的意外, 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必然,她是来陪幽砚的,从前是,现在依旧是。 “幽砚,你可有记起什么?”小羊驼抬起双眼,目光期盼地将眼前之人凝望着。 可她没有在幽砚的目光中,寻到一丝自己熟悉的神色,那里面充斥着的只有质疑,深深的质疑。 看上去,幽砚依旧没有醒来,她只不过被迫是离开了一场梦中的美梦,而撞破了这场美梦的家伙,正是此时此刻脑壳都快要被她抠出脑洞了的小羊驼。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情况。 好在幽砚最终冷静了下来,她眼底的愤怒一点一滴消散而去,理智重新回归了她的心底深处。 短暂沉默后,幽砚松开了紧摁着小羊驼脑袋的那只手。 “我给你一个机会,同我实话实说。”幽砚淡淡说着,那语气似曾相识,却又多少有些不太一样。 亦秋恍惚了一下,一阵寒风吹过,她止不住闭眼打了个大大喷嚏。 幽砚皱了皱眉,抬手挥袖,将门窗瞬间关拢。 亦秋不由得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瓜,在心里做起了一阵自我挣扎。 系统说过,暴力唤醒梦中之人,容易对其造成精神上的损伤。 她要是现在直接告诉幽砚,这里只是个梦境,梦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会伤到幽砚? 小羊驼想到此处,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抬眼怯怯望向幽砚。 话说回来,这只小鸟刚受过一场很大的刺激,现在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 系统只是说,容易造成损伤,又没说一定会造成损伤。 幽砚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在这鬼一样的幻境之中,她甚至还有能力自己保护自己,所以应该也不会被一个真相刺激到全然受不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呼出了一口气,冲着幽砚小声而认真地问道:“我说了,你就信吗?” 幽砚低眉凝视着小羊驼真挚的目光,于短暂沉思后,淡淡应道:“你说。” 亦秋听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用力吸了吸鼻子,低头抬起一只前蹄,拿腿毛擦了擦自己满是泪水的双眼。 而后,她清了清嗓。 “这个事情,说出来有点离谱,但是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我骗你,老天爷就天打雷劈劈劈劈劈死我!” “说正题。”幽砚皱眉催促。 这多少有些令人耳熟的语气,让亦秋忍不住瘪了瘪嘴。 她发现她就是贱,先前那个好说话的小幽砚天天宠着她,恨不得将她宠上天去,她却不停想念着对她时常爱答不理的鸟女人。 如今,眼前之人有鸟女人那味儿了,她却又开始想念那个好说话的小幽砚了。 “我,我和你说过,我做过一个梦,我在梦里认识你。”小羊驼说着,歪头怯怯问道,“你可还记得?” “所以呢?”幽砚反问。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其实,那不是一场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我嘴上说的那个梦,它是真实存在的事情,而此时此刻,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才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幽砚不由得拧起了眉心,却没有打断小羊驼的话语。 亦秋见状,忙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场梦里,你五百岁,即将面对一些不怎么……不怎么好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你最终都撑过去了……所以,你变成了梦境外的那个你……” “梦境外的那个我?” “对,梦境外的你,也是两千五百多年后的你!那个时候,你已经成为了魔界之主,你特别强大,特别厉害,特别成功!”亦秋说着,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幽砚面部的表情。 讲真,她刻意将每一个“特别”都咬得特别特别重,就是为了让幽砚知道将来的自己十分牛逼,从而也能更轻易去接受此处只是一个梦境的事实。 然而幽砚的目光,依旧是她怎么看都看不透的。 难怪她总是觉得先前那个小幽砚看起来很不真实,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正的小幽砚同那鸟女人是不可能存在太大差异的。 这不,脸臭起来都一个样。 罢了,趁着这只臭脸鸟现在还愿意听,她必须赶紧把话说完。 就这样,小羊驼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吸着鼻涕,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把梦外她们一同经历过的事情,以及她们如何入梦的原因尽数说了一遍。 待她说完,窗外的天色都暗了,幽砚不禁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沉思过后,她无意识地揉捏了一下小羊驼的耳朵,而后缩回了手,冷笑道:“无稽之谈。” 亦秋一时气堵,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不信我!” 幽砚:“离谱至极。” 亦秋的四只小蹄子不自觉硬了——她想踢鸟,但她不敢。 短暂气愤后,她咬了咬牙,争执道:“你不是说,只要我说,你就信吗?” “我没说过。”幽砚说着,站起身来。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推开房门,孤身踏入了屋外那个银白的雪夜。 小羊驼也站起身来,吸了吸鼻子,迎着寒风追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家”里的一切,都已变得破旧不堪,似是很久很久没有人来住过了。 原来自被抛弃以后,幽砚再不曾拥有过一个家。 “幽砚!你去哪里啊!” 小羊驼追在少女的身后,可夜这么凉,雪这么大,她的每一步都深陷在雪地之中,跑得分外吃力。 幽砚的步子很快,害得她怎么追都追不上,只得喘着大气,一路追一路喊,半步都不敢停下。 “幽砚,你等等我……我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 要命了,她是个病人啊,她脑袋上还被戳了个小洞洞,她为什么要在雪夜里追一只鸟啊! 小羊驼心里这般不悦地想着,脚下的步子却片刻未歇。 她怕她一停下脚步,便会跟丢了幽砚,只要想到这个,茫茫大雪便阻不住她的脚步。 而且她也坚信,幽砚也并不是真想甩了她,否则以幽砚平日里的速度,她是跑断了腿都不可能跟得上的。 就在这时,幽砚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来,皱着眉头走回了小羊驼的面前:“你还跟着我?” “我不跟着你,我跟着谁啊?”亦秋一边说、一边喘,语气娇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嘤起来了。 “不要喘。” “……”小羊驼努力憋了一口气,却没能憋上几秒,又忍不住大口大口喘了起来,委屈道,“又,又不是……又不是我想喘,我……我真的,很,很累嘛……”她说着,止不住哽咽了起来。 什么人啊这是,比鸟女人还坏! 这只鸟,从小坏到大,真就是从小坏到大! 她真的太委屈了,她和这只鸟讲了一下午的故事,讲得口干舌燥肚子空空,最后不断跑了一段冤枉路,还连喘气都错了! 那破烂好感度上千以后,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忍不了,忍不了就不忍了! “你又,又不等我……我跑不动,天冷,我又……啊嚏……又生病了,你……” 小羊驼话到此处,越想越委屈,干脆直接趴在了雪地上,大声嚷嚷道:“你不让我跟,我就不跟了!你走吧,别管我,你记不得我了,也不相信我……我,我也不想理你了!” 幽砚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 她沉默片刻,下意识想要上前安抚,却不料刚蹲下身子,便被眼前的羊驼吐了一脸口水。 “走开!不要管我!”那一瞬,小羊驼龇牙咧嘴,表情凶得一批。 “……” 刚才,是谁追了她一路来着? 第124章 第 124 章 梦境中的美梦坍塌了, 原本干净简洁的那个小家,变成了深山之中荒废许久的破宅。 可幽砚到底还是将小羊驼带回了这里。 离开了那一场梦,她便没有家, 夏日伴着流萤, 冬日卧于冰雪,日晒雨淋, 餐风饮露, 便是她这数百年来的每一个日夜。 她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那只小羊驼不行。 她长这么大, 就没见过那么娇气的小妖精,吃饭得喂, 走路要背,稍微凶凶,马上落泪。 此时此刻, 娇气的小羊驼正趴在幽砚刚收拾干净的床上, 她也不曾想到, 仅半日光景,她的生活质量便发生了超大幅度的下降。 这个屋子是刚收拾出来的, 一开始又脏又破,四处都是蜘蛛网,非但如此房顶破了, 门窗都是坏的,碰一下便会发出极其刺耳的吱声。 现下倒是收拾出来了, 但也不算干净, 无非是小羊驼含泪嚷嚷着不愿在有蜘蛛网的地方睡, 幽砚才将那些蛛网尽数扫去, 顺带把床一同收拾了出来。 此处少说也有几百年没住人了, 屋子里的家具大多坏了,床也好不到哪里去,趴在上面不动还好,稍微动一下就咯咯直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垮掉。 屋子没有被子能将她裹着,白日里她还在烤的那个小火炉也不见了,面对这样的寒夜,她只能缩着身子,一边发抖,一边打喷嚏。 外头大雪未歇,夜风呼呼地吹,寒意自破漏的房顶与门窗偷溜了进来,绕着她来回打转。 这样的环境,根本睡不着…… 早知道,亦秋开始后悔走进那道门了,哪怕梦醒是必须面对的——至少,她还可以选择等自己病好了再去面对。 她这般想着,忽被无比刺耳的推门声吓了一跳。 抬眼一看,原是幽砚拾了些柴回来。 幽砚很快在屋中生起了火,回头看小羊驼已经冷得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大白团子,一时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后,以灵力暂时堵上了这间破屋漏风的地方。 屋子里的温度一点一点暖了起来,小羊驼的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很冷。 不止冷,还很饿。 她望着火边独坐的幽砚,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那许久没受过委屈的小肚子,一时间不自觉地咕咕叫了起来。 尽管外头的风再大,这样的声音也逃不过幽砚的耳朵。 幽砚沉默许久,忽而站起身来,又一次离开了这间阴森森的破屋。 这是在嫌我吵吗?这是直接把我丢下了吗?可我也管不住我的肚子啊。 亦秋这般想着,吸了吸鼻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趴在了火边。 果然啊,还是火边暖和,床上没有被褥,又冷又硬,算得上什么床啊? 要是能有点吃的就更好了。 无奈那个真正的鸟女孩,好像一点也不关爱小动物。 想到此处,亦秋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要是这小幽砚不愿意养她,她要怎么在这梦境里活下去,并将其唤醒带出去呢? 她想,她应该还是可以活下去的,毕竟一只正常的羊驼,总不可能没有人喂养就会被饿死。 那么一只正常羊驼,一般会怎么生活呢? 首先,它们会吃草…… 呃,算了……不正常的羊驼,没人喂养一定会饿死的。 还是先睡觉吧,反正也没东西吃,不如去做个梦,没准梦里还能吃到点什么。 小羊驼这般想着,难受地闭上了双眼。 她太累了,整个身子又冷又饿又痛,鼻子也完全堵上了,只能靠嘴巴呼吸。 她于火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微微睁了睁眼,便发现身旁多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她疲惫地眯着双眼,朝着那个身影下意识瞄了一眼,一袭红衣,长发披肩,跳动的火光,勾勒着那分外好看的下颌线,只是一个侧脸,也让人感觉无比安心。 “幽砚……”小羊驼轻声喃喃着。 幽砚侧过头来,低眉看了小羊驼一眼,却见小羊驼已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她欲言又止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打扰那小家伙的睡眠,只低头继续烤着手里的那一条烤鱼。 不一会儿,烤鱼的香味便溢满了破旧的屋子,只是那只鼻子堵了的小羊驼并无法闻到。 她时不时打个喷嚏、吸个鼻子,扭动一下缩成一团的身子,显然睡得不怎么舒服。 太难受了…… 亦秋这般想着,意识也随之清醒了一些。 她扬起脖子,睁开了一只右眼,恰好看见了幽砚手中的烤鱼。 “嗯!”那一瞬,小羊驼不自觉发出了一只羊驼才会发出的哼声,小脑袋下意识探了上前,想要闻闻香味儿,却被堵住的鼻子制裁了。 “醒了?”幽砚淡淡问道。 “嗯!”亦秋点了点头,目光却离不开那条鱼了。 她暂时不想去思考幽砚何时回来的,也不想去追问明天的自己是否还能跟在幽砚的屁股后面,她只知道现在她饿极了,而她的面前有一条烤鱼,她特别想吃! 她馋得狂咽口水。 幽砚将鱼递到了她的面前,她连忙张嘴去咬,却又瞬间咬了个空。 “呜呜……”小羊驼发出了委屈的哼声。 “烫,有刺。”幽砚说着,皱了皱眉,用手将其撕开,一边吹着凉,一边认真地将刺从里面挑了出来,这才喂到了亦秋的嘴里。 亦秋吃着吃着,不自觉湿了眼眶。 恍惚间,她竟觉得自己回到了梦境之外,而身旁坐的,不是那个五百岁的鸟女孩,而是那个梦外的鸟女人。 毕竟入梦之前,幽砚也曾答应过,会烤鱼给她吃,为了那一句话,她真是馋了挺久,馋到后来都不馋了,却意外在这样一个夜晚得到了满足。 在这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被抛下了,还以为这间屋子连同这个火堆,都只是这无情的小鸟在这梦境里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柔。 万幸,这小鸟没有真的丢下她,尽管她没有恢复鸟女人的记忆,可她还留有小红花与那半个小幽砚的记忆,所以嘴上说得再怎么冷漠,到底还是不忍心丢下她的。 吃完烤鱼后,幽砚为小羊驼擦了擦嘴,便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填饱了肚子,亦秋的精神状况一下好了许多,她稍稍活动了一下无比酸疼的四肢,不自觉发出一种伸懒腰时最容易发出来的哼声——迷之娇气。 幽砚不禁闭上双眼,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小羊驼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只知道自己累坏了,往后的三四天都会浑身酸痛。 她觉得这笔账必须算在幽砚身上。 亦秋这般想着,一个没忍住,抬头瞪了幽砚一眼。 不瞪不知道,一瞪吓一跳,当她去瞪幽砚时,幽砚也正凝视着她。 她真是很害怕这种毫无缘由的对视,也害怕幽砚这种波澜不惊的眼神,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觉得自己像个不着寸缕的傻子,只需一眼便能被幽砚彻底看穿,根本藏不住一点秘密。 “你……你看我做什么?”但小羊驼是不可能在今天认输的。 毕竟她今天很生气,生气到气势汹汹地吐了幽砚一脸,并且没有当场认怂,这是阶段性的胜利,是小羊驼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绝佳开端, 但这绝佳开端,也有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比如——不愿认怂的她,是一路骂骂咧咧地被幽砚扛回来的。 不得不说,被背和被扛,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前者挺舒服的,至于后者嘛……嗐,不提也罢。 小羊驼这般想着,目光一下凶狠了很多。 然而,羊驼的目光再怎么凶狠,也是不具有任何杀伤力的。 幽砚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那种眼神、那种感觉,在小羊驼看来,简直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狗血小说里时常能看见的——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 “没怎么,就是觉得……”幽砚话到此处,停顿了片刻,而后弯了弯眉眼,淡淡说道,“你很吵。” 亦秋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 她哪里吵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好吗!幽砚这鸟女人小时候怎么这样啊? 难道在《枯枝瘦》的世界观里,昆仑山的特产是笋吗? 算了,算了。 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子没人替。 “行,我安静,我不发出声音!”亦秋说着,赌气将头扭到了一旁。 可下一秒,小鼻子一发痒,便又止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带着身子一同颤了一下。 那恼人的轻笑又出现了。 小羊驼扭头怒道:“再笑我要吐你了!” 欺负谁呢?她不敢吐魔界之尊,还不敢吐一个梦境里的山野丫头吗? 幽砚听了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揉了揉亦秋的脑袋,还不小心碰疼了她在那颗脑袋上抠出来的,现在还有些发烫的新鲜“脑洞”。 亦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也随之猛地颤抖了一下。 幽砚下意识缩了缩手指,短暂迟疑后,又将食指指腹轻轻放在了伤口之上,以灵力缓解着那份疼痛。 这一次,亦秋安静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幽砚开口问了一句话。 “你这小口水羊,真是从梦外来的么?” 第125章 第 125 章 “我骗你做什么?”亦秋下意识回应着, 话音刚落,便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新外号。 口水羊?这什么外号啊! 她是羊驼没错,正常的羊驼都爱吐口水也没错, 可她是只讲文明的羊驼, 一年到头吐过的口水,还没有一只正常羊驼一天吐得多。 她怎么就成幽砚嘴里的口水羊了呢? 亦秋这般想着, 不由得拧了拧眉心, 气呼呼地瞪了幽砚一眼, 认真问道:“还有, 什么叫口水羊啊?我就吐过你一次吧?” 幽砚微微挑了下眉,手指拨弄了一下“口水羊”尖尖的小耳朵, 漫不经心道:“两次。” “扯!”亦秋咬了咬牙,为自己争辩道,“就一次, 今天第一次!” 说完, 她还在心底认真回忆了一下, 再次确定了自己绝对没有在梦境里吐过小幽砚口水。 小幽砚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可能吐小幽砚呢? “你确定?”幽砚捏了捏指尖的小耳朵。 “确定!”小羊驼不悦地晃了晃脑袋, 眼里满是倔强。 “打赌?”幽砚饶有兴致地问道。 “赌什么!”小羊驼半点不慌。 幽砚单手托着下巴,认真思虑了片刻,道:“罢了, 没什么好赌的,我若输了,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若输了, 你又能给我什么?” 亦秋一时瞪大了双眼, 抽了抽眼角、张了张小嘴, 欲言又止了好半天,试图以此表达自己心底的那份无语。 这坏鸟从小就如此自信吗? 若不是少女的嗓音尚带着几分稚嫩,她都要以为她熟悉的那个鸟女人回来了。 可是亦秋知道,鸟女人并没有回来,因为鸟女人虽然也爱欺负她,但早已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龇了龇牙,愤愤说道:“你别看不起人!” “你是人?” “……”心累,噎住。 亦秋沉默了好一会儿,原本不想再搭理幽砚了,可最终还是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我可以幻化人形的!”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抬头望向了幽砚,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幽砚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亦秋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时就跟失去了人类的语言能力似的,“啊啊”叫着绕了火堆跳了两圈,最后又蹦回了幽砚的身旁。 她想,她应该把语言组织好了。 “幽砚,我真是梦外来的,这里也真是一个梦,我知道怎么向你证明我没撒谎了!” 亦秋说着,一下凑到了幽砚身旁,在幽砚诧异的目光之下,就地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滚,看着跟耍赖似的,四脚朝天地躺倒在了地面,还扭动着身子,撞了撞幽砚盘坐的大腿。 小羊驼仰起脖子望着神色愈渐迷茫的幽砚,大声喊道:“幽砚,你摸摸我的肚子!”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大可不必向我献媚。” “大可不必自恋!”亦秋一个没忍住,冲幽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我的肚子里有一颗血凝珠,是以你的血和灵力炼制而成的,我取不出来,你自己找找,找到以后,你自能分辨真假!” 幽砚听了,迟疑地将手按上了小羊驼白而柔软的肚子。 她一边摸寻着,一边听那小羊驼在地上絮絮叨叨。 小羊驼说:“这血凝珠,是你专门炼制出来送给我的,那时你将它给了我,我便幻化出了人形。” 小羊驼又说:“可这血凝珠到底是你的力量,受你意识的控制,所以来到此处,你把我忘了,我便又是这副羊驼模样啦……” 小羊驼还说了:“你啊,要能找到它,最好发发慈悲,把我变成一个人,这样我自己有手有脚了,也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你了,你也能落得个清净,对不对?” 幽砚一个没忍住,用力按了一下小羊驼的肚皮。 “哎哟!” 一声惊叫后,亦秋本能地缩了缩肚子,两只前蹄也下意识捂上了肚子,然而幽砚一下便将她的小蹄子拍到了旁处。 亦秋吃力地抬起脑袋,瞪着幽砚大声抗议了起来:“你干什么啊!” 幽砚勾起唇角,那忽然变长的指尖,轻轻刮过了小羊驼的肚皮。 亦秋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 “这里面,真有我炼制的血凝珠?” “你,你自己感应不到吗……”亦秋的声音多少有些颤抖。 “感应不到。”幽砚说着,指尖再一次刮了刮那个颤抖着的小肚皮,幽幽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先将你剖开,往里仔细找找,找到了,再给你缝起来。” 亦秋吓得剧烈颤抖了起来:“别,别别……” 剖开再缝起来是要闹哪样啊?这是要她剖腹产吗? 从小到大,她都没挨过打,那颗珠子又不是她的幼崽,她凭什么要为一颗珠子受这份苦啊! 那一刻,她害怕极了,怕得讨饶的声音都变调了,然而下一秒,她又一次听到了那熟悉的笑声。 很好,特别好,她又被捉弄了。 小羊驼一时气愤,猛地一个打滚,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幽砚怒目而视。 未等愤怒的小羊驼发难,幽砚已抢先一步开口说道:“你身体里头,确实有一股与我所修功法极其相似的灵力,我开始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 这句话,让亦秋瞬间消了怒气,她忍不住激动道:“那你能让我变……” 幽砚答得干脆:“我不会。” 亦秋:“唔……” 看来小幽砚的力量是随着记忆被一同封印了。 亦秋想到此处,瞬间泄了气,没精打采地趴回了火边。 短暂沉默后,幽砚忍不住喊了一声:“口水羊。” “干嘛啊?”亦秋没好气地应着。 “你吐过我两次。”幽砚说着,未等亦秋反驳,便将话继续了下去,“我将你捡回的第一日,你一睁眼,便吓得吐了我一身。” “……”亦秋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眼角,“小……小红花,也,也能算的吗?” “不然呢?”幽砚反问。 亦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还好没赌……” 幽砚脸上扬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她伸手揉了揉小羊驼后颈上的毛,问道:“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啊?”亦秋没底气地小声问着。 “你一直都很想离开这里吗?”幽砚轻声问道,“你说过,外面的那个……那个‘我’,经常欺负你。可在这里,我一直对你很好,你就没有想过,留在这个地方?” 这样的问题,让亦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愣愣望着幽砚,似想从那双细长的眼眸里看出点端倪,偏又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说,这只小坏鸟,是在自己醋自己吗? 亦秋这般想着,忽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幽砚见了,不禁皱了皱眉。 亦秋怕她生气,连忙解释道:“说实话,我……我很开心,在这里的每一日,我都过得很开心。” “幽砚,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很感谢你给了我这样的生活,哪怕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我也很努力,很珍惜地去感受着这场梦。”她说着,话语顿了片刻,便又继续下去,“可我知道,梦境是不会长久的,你一直留在此处,一定会受到伤害,而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其实,她确实很想那个清醒的鸟女人了。 可她知道,幽砚占有欲可强了,发起疯来谁的醋都吃,若是让这小坏鸟知道她心里念着两千五百年后的那只大坏鸟,保不准会发哪种脾气呢。 总之一句话,她得让这小坏鸟知道:“我是在为你好!” 幽砚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如果,如果你说的这些全都是真的,那么不久以后,我到底会面对什么?为什么……我会离开这里,为什么,我会去到魔界?” “你问我,我问谁呢?”亦秋说着,瘪了瘪嘴,抬眼对着幽砚看了半天,忍不住问了句,“你……你有没有见过什么镜子?” “镜子?”幽砚皱了皱眉,“我不用那种东西。” “不是,不是普通的镜子!”小羊驼摇了摇头,那颗本就因病晕乎乎的小脑袋被这么晃了一下,真就差点宕机。好在她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便很快回过神来,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是这样的,你曾经对我说过当年你在昆仑山发生的一些事情,但没说太明白。” “我记得,你提到过一面镜子,你说……你说西王母寿辰那日,那些仙神只因一面镜子,便判了你的死刑。”亦秋认真解释着,“所以你只能逃,你九死一生地逃离了这里,后来一路去到了魔界,你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又或者,幽砚经历的那些事情,根本不能用“苦”字轻易形容。 幽砚听完,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眼底显露的,满满都是茫然。 亦秋好奇地望着幽砚,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应。 片刻静默后,幽砚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什么镜子。” 亦秋思虑了片刻,赶忙追问道:“那……那你知不知道,西王母寿辰是什么时候?” 幽砚想了想,道:“应是一个月后。” 小羊驼听了,趴在地上小声嘟囔了起来:“意思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之前,你能清醒过来,我们便能成功躲过这一次伤害。” “清醒?” “嗯,清醒!” “躲过?” “嗯!躲过!” 幽砚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说,她现在很清醒,就算这里只是一个梦境。 再说了,如果这里真是一场梦境,她就算能躲过梦里的伤害,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都不会改变了。 亦秋听了,不由得咬了咬牙。 这个死心眼的小丫头,能不能别这么老气横秋的! 她都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那一夜, 她们之间再无言语,小羊驼趴在火边,身子不自觉贴着旁侧的幽砚, 没多会儿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 她自梦中醒来,旁侧的火堆已添了新柴,门窗与屋顶虽仍破漏不堪, 但受幽砚灵力笼罩, 已不似昨夜那般寒冷。 亦秋张嘴打了个哈欠,哈欠被打完,便又接上了一个喷嚏。 末了,她吸了吸堵住的鼻子,下意识伸长脖子向窗外望了一眼。 幽砚不在屋中,外头也并没有什么动静, 若是换在从前, 她一定以为自己又被抛下了。 不过今日, 她并没有因此不安, 只是继续趴在火边, 耐心等待了起来。 这一次, 她坚信幽砚不会抛下她了。 因为哪怕幽砚还没有记起梦外的一切,她们也在这场梦中拥有过一段安宁而又美好的岁月。 更因为昨天夜里,幽砚情绪最崩溃的时候, 也没有忍心将她抛下。 她想,她就在这里趴着, 多等一会儿, 幽砚就会回来, 会为她带来吃的, 不过态度应该不会太好就是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是她撞破了那场梦境,是她让幽砚进入了心底深处最不愿面对的噩梦。 幽砚为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碎了,梦里那只嘴甜心软的小甜鸟不见了,亦秋却隐隐觉得,自己熟悉的幽砚回来了。 虽然并没有,可那性子,那说话时的语气,还有那吓唬她、笑话她时的感觉,都同她记忆里的那个鸟女人极为相似——这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只要跟在幽砚身旁,便连脑子都不需要再动一下的日子。 当然,她并没有想要扔掉自己的脑子,只是希望遇到困难的时候,身旁能有一个临危不惧的人。 毫无疑问,幽砚便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与幽砚在一起,不管面对什么事情,她都会觉得无比安心。 就像现在这样,哪怕趴在破漏又脏乱的废弃宅院里,只要知道幽砚还会回来,她的心底便没有多少惧怕。 果然,没过多久,幽砚回来了。 小羊驼几乎是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忍着腿脚酸痛迎了上前,伸长脖子、仰着脑袋,一脸期盼地望着幽砚。 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你有给我带什么吃的回来吗? 答案当然是“有”,但并不全都是好吃的,还有一些用于治疗感冒的草药。 早饭过后,幽砚将那草药放火上那么一煎,苦味儿便溢满了整个破旧的小屋,小羊驼哪怕是鼻子堵了,也还是能在张嘴吸气时感觉到那一股苦味儿。 亦秋从小到大就没喝过中药,她对这种玩意儿抗拒极了,却最终没能逃过一劫。 那一日,可怜的小羊驼被凶狠的小坏鸟抓住了命运的后颈,那味道极其可怕的汤药,就这样被幽砚一口一口灌入了她的嘴里。 这玩意儿,真是太难喝了,她宁愿多病上几天,也不想再喝第二次了…… 喝完汤药后,小羊驼嘴里泛苦,身上又没劲,干脆无精打采地趴回了火边。 幽砚在旁侧静坐了许久,最后还是来到了小羊驼的身旁,轻轻抚摸起了小羊驼身上柔软的白毛。 这样温柔的轻抚,让小羊驼感到十分舒适,她吸了吸鼻子,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将脑袋轻轻搁在了幽砚的腿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许是那汤药里多少带了点安眠的成分,亦秋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还顺带做了一个十分短小的梦。 在那个小小的梦里,幽砚变成了她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过的仙女,打扮得那叫是一个花枝招展,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是一位仙女。 小仙女法力十分高强,随便挥一挥衣袖,破漏的屋子便焕然一新,轻轻动一动手指,便要什么就有什么。 就这样,小仙女把这破漏的老宅,变成了一个山间豪宅。 一时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小仙女提着裙边,蹦蹦跶跶回到了小羊驼的身旁,轻轻蹲下身子,捧起了小羊驼毛茸茸的脑袋,于小羊驼眉心轻轻一吻…… 而后,她从小羊驼的脑门上啃下了一嘴毛,小羊驼只觉脑门先是一痛,再是一凉,而后便直接秃了一小片。 秃了一小片?!! 心脏骤停! 亦秋喘着大气从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地抬眼望了望四周。 这数百年来无人居住的房屋仍是脏乱且破漏,屋外大雪纷飞,寒风也依旧凛冽。 是梦啊…… 吓死羊驼了! 亦秋松了一口气,吸着鼻子摇了摇脑袋。 就在这时,老旧的房门被人推开,带着刺耳的声响,将亦秋从那个神经兮兮的梦中拽了出来。 亦秋下意识抬头望向门外,只见幽砚侧靠着门框,静立于那扇破旧的门边。 她仍旧是一袭红衣,将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眉目清冷,与那梦中模样着实有着天差地别。 “醒了?”她淡淡问着,并没有上前。 “嗯……”小羊驼点了点头,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走吧。”幽砚说着,扭头望向了屋外。 亦秋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来,几步走至幽砚身旁,茫然道:“我们要去哪里啊?” 幽砚张了张嘴,似是不知如何应答,便干脆蹲下了身子,将后背留给了那只迷迷糊糊的小羊驼。 亦秋稍稍反应了一下,而后心里一暖,连忙扑到了幽砚的背上。 昆仑山的风雪之中,红衣少女背着她的小羊驼,一步一步远离了那个她永远不想再去面对的“家”。 没过多久,她便被幽砚带到了一间木屋之中。 “这是……” “先住着,缺什么……往后再说。”幽砚说着,反手关上房门,将小羊驼放到了床上。 这间木屋建得歪歪扭扭的,屋子里的陈设也极其简陋,除去一张床,几个小木墩,便再无其他。 这就是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吗? 梦里住豪宅,现实住木屋,而且还是歪歪扭扭,怎么看都像是摇摇欲坠的那种。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也算不得现实就是了。 床是木质的,上头铺了两层干草,干草上又铺了一张好大的兽皮,趴在上面比地上要软和不少。 这是幽砚今天弄出来的? 亦秋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本还想说点什么,便见幽砚坐到床边,伸手将她朝里扒拉了两下。 小羊驼瘪了瘪嘴,向里挪了挪身子,为幽砚空出了一半的床位。 幽砚躺上了床,却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伸手将她抱住,只是静静地平躺着,眼里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你……是不是要靠墙睡?”亦秋轻声问道。 幽砚沉思片刻,道:“换下位置。” “好。”亦秋应着,站起身子,将两条左腿从幽砚身上跨了过去,两条右腿却又留在了原本的地方,一时间呈现了一个类似于“骑”的姿势。 “你……”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 “幽砚,你得往里多挪挪,不然我过不来!”小羊驼认真催促着。 幽砚深吸了一口气,在亦秋抬起右腿的瞬间,咬牙朝里翻了个滚,瞬间贴到了墙边。 亦秋在床的外侧安然趴下,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幽砚,见其头发都滚乱了,一个没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头发乱了。” “安静,睡觉。” 亦秋“哼”了一声,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可她白天睡得太多了,现在一点也不困,哪里又睡得着? 短暂静默后,她忍不住睁开了双眼,伸出一只小蹄子,轻轻戳了戳幽砚的胳膊。 幽砚皱了皱眉,却没有睁眼,只淡淡问了一句:“做什么?” “我睡不着。” “……” “陪我说说话吧。” “……” 亦秋见幽砚没有拒绝,便当她默认了,顿时换了个姿势,望着幽砚低声问道:“这是我们的新家吗?” 幽砚沉默片刻,自嘲道:“这也能叫家?” 亦秋想了想,应道:“能啊,怎么不能?” “你倒是看得开,一个树洞、一个木屋,再怎么简陋,也都能被你当做是‘家’。”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家?” 幽砚皱了皱眉,没有应答。 亦秋却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树洞也好,木屋也罢,再怎么简陋,都是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你呢,算是我的家人。”她说着,歪头笑了笑,“一个能够遮风挡雨,让人安定下来的地方,加上一个能够相依相伴的家人,可不就是家了吗?” “你当我是家人?” “嗯!” 幽砚闻言,唇角微微上扬,却又很快被她遮掩了下来。 数秒静默后,幽砚睁开了双眼。 她侧过身来,伸手拽过小羊驼一只细瘦的小腿,一边揉捏着,一边淡淡说道:“我忽然有点好奇了。” 亦秋下意识缩了缩那条前腿,却争不过幽砚手上的力度,便不再进行挣扎,只好奇问道:“你忽然好奇什么呀?” “你说的,很久以后的那个我,修为高强,更是魔界之尊。” “嗯!” “若真是如此,像你这么弱小妖精,为何会得我青睐?” “我……”亦秋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瞪大双眼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你是觉得,是觉得我不配吗?” “我只是好奇。”幽砚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收留你,因为在这昆仑山里,除你之外,没有谁需要我。” 她说着,目光迷离道:“可未来的我呢?也是如此吗?” 第127章 第 127 章 门窗紧闭的小木屋, 无疑是黑暗的,屋中唯一光亮,便是幽砚用来阻隔寒气的幽绿灵光, 微弱得几不可见。 可亦秋还是借着这缕微弱的光, 认真地凝望着身旁的幽砚。 她看见幽砚眼中满是迷惘,那是对未来的迷惘。 将心比心,若是她也曾一无所有的长大, 若是有那么一天, 有一个人来到她的面前,对她说未来的她会怎样怎样,而那个未来,她拥有很多很多,却仍旧孤独到只有一人相伴。或许,她也会想——我要这未来有何用呢? 可这一切, 并不像幽砚想的那么糟糕。 小羊驼思虑一二, 终是大着胆子向幽砚靠了靠。 她能感觉到自己靠近的那一瞬, 幽砚身子不自觉微微颤抖了一下, 可最终却还是因着过往那段相依相伴的记忆, 并未将她直接推开。 她用柔软的白毛, 轻轻碰触着幽砚的身子,小声而又认真地对幽砚说道:“不是这样的,幽砚, 你的未来,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相反, 它是美好的, 就像未来的你一样, 让人心生向往。” “或许,在我到来前,你确实一直孤身一人,可这不是因为旁人的惧怕或是厌恶,也不是因为没有人需要你,只是因为你本能抗拒着被人接近,本能躲避着世间的美好。”亦秋说着,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幽砚的前额。 幽砚皱眉闪躲,却听见小羊驼在一旁发出了一阵轻笑。 “你看,就像现在这样。”亦秋说着,歪了歪头,温柔的目光中,似带了几分不忍,“幽砚,这世上没有无光的长夜。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名为极夜的说法,极夜是没有白天的,但会有极光。” “极光?” “嗯,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小羊驼骄傲地扬起了毛茸茸的脑袋,“那是一种出现在夜空的光,它特别美,它就像是,就像……” “就像什么?” 亦秋努力想了想,继续道:“就像是你的灵力,四散在夜空之中,似烟、似雾……” 幽砚眸光黯淡了几分:“那也不美。” 亦秋皱了皱眉,争辩道:“明明很美!” “我的灵力,是不详的,你也说了,将来的我……是一个魔。” “那又怎样!”亦秋说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我有一个朋友,她对我说过,世间妖灵皆可修仙,天上仙神亦可堕魔,所有的是非善恶,从来都只在心中,不由他人轻易评判!力量也是如此,部分强大弱小,只在用于何处——用于守护,便是善,用于毁灭,便是恶。” 她说着,将毛茸茸的脑袋怼到了幽砚脸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认真道:“那个朋友,不止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我……” “对啊,你也有朋友的,她叫江羽遥,不过这是她在人间的名字,她真正的身份,是碧海的神树扶桑,是天界神女。”小羊驼说,“她知道你是魔,却从不曾憎恶过你,非但不曾憎恶,她还与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不管面对多大的危险,都没有轻易抛下我们。” “不止她,我们还有别的朋友!”亦秋说着,从床上趴坐了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提到了那个被她吐过口水,也被幽砚打折过腿的小猪蹄子,提到了敖岸山中那位上神与白鹿,提到了大家一起面对黑犬祸斗,救下仙麓门众人。 她声情并茂地说着,幽砚也不自觉地坐了起来,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小羊驼说完所有故事的那一刻,少女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向往。 她抱着双膝沉思了许久,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亦秋说着,忽然从床上蹦了下去,几步跑至于门前,推开房门,迎着风雪跳了出去,回身冲幽砚大喊了一声,“你出来看看!” 幽砚不由得愣了几秒,见那小羊驼站在风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执拗地对着她大声催促,一时怕那小家伙再次受凉,这才连忙光着脚丫追了出去。 她俯身抱住了那只小羊驼,脸上挂着几分不悦,一心想要将其拖回屋里。 然而下一秒,她顺着小羊驼的目光,朝那白雪覆盖的远方望了一眼。 昆仑山的大雪仍旧飘零,此夜的天边,却是高悬着一轮银白的月。 漫山的雪色,映着那皎洁的月光,分明是夜晚,却亮得好似黎明,天地皆是一片月白之色。 那一瞬,她不禁震了心神。 这世上,是否真的,没有无光的长夜? “我来这里的第一天,便觉得这里的夜晚很美……”亦秋轻声说道,“这里的星星特别多,也特别亮;这里的河流,恍若星河,夜晚似携有盈盈之光;这里还有会发光的蝴蝶,飞在夜晚的花丛中,比人间的漫山萤火还要美。” “还有这雪夜,你觉得好看吗?”小羊驼说着,扭着脖子望向了身后俯身抱着自己的幽砚。 奈何寒风一吹,她鼻尖一酸,一个没能忍住,冲着幽砚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幽砚瞬间被那喷嚏沫子弄得闭上了眼。 “对,对不起……”小羊驼想要伸手帮忙擦擦,奈何身子都被幽砚抱住了,一时有些动弹不得,只得用自己脑袋上的毛在幽砚脸上胡乱蹭了蹭。 “你……” “放肆了,放肆了……是我僭越了!”亦秋连忙缩回了自己的脑袋,一脸讨饶地望着幽砚。 大雪之中,少女抱着羊驼,她们维持着一个很尴尬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忽然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之中,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小羊驼。 亦秋见状,猛地松了一口气,也随之笑了起来。 可她没有笑多久,便被幽砚拽回了屋里。 “病了,就少吹风。”幽砚说着,关上了房门。 亦秋吸了吸鼻子,乖乖跳回了床上。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的双眼,她挣扎着从里面钻了出来,这才发现身上披着的,是幽砚脱下的衣裳。 “你,你这样不冷吗?”小羊驼说着,目露担忧地看了一眼只穿着一套单薄里衣的幽砚。 “我有灵力护体。”幽砚说着,转过身去,轻轻贴上了冰凉的墙壁。 亦秋想了想,轻声道:“你可以靠着我,就像从前那样……我挺暖和的,比贴着墙舒服。” “我不习惯。”幽砚说着,闭上了双眼。 亦秋不再言语,只是轻叹了一声,将身子缩进了那件暖和的衣裳里。 她闭上双眼,正酝酿睡意,却忽然感觉身旁的少女动了一下。 很快,她被一只手搂入了怀中。 嗐,有些鸟啊,嘴上说着不习惯,结果还不是秒打脸…… “口水羊。”幽砚将手放在了小羊驼的背上,一边轻抚,一边问道,“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忽然就问起这个了呢? “这要怎么说呢?”亦秋认真想了想,瘪嘴道,“这就有点像现在的我们了。” “现在的我们?这话什么意思?”幽砚眸光微明,似是忽然来了兴致。 “就是,我原本不属于这里,可忽然有一天,我被一种奇怪的力量送到了你的身旁,成为了你的灵宠。”亦秋说着,不禁摇了摇头,“说起来都是泪,我从没想过会来到你的身边,那是一个意外,可我回不去了,只能依附于你。” “我为何会收留你?” “兴许是我长得特殊吧。”亦秋说着,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原文,确定了自己的回答并没有错,“你们这里是没有羊驼的,所以我很特别的,因为我很特别,我就被抓去了魔界,几经辗转,变成了旁人用来巴结你的小礼物……就这样,我成了你的宠物。” “那我又为何会对你这么好?” “也许,也许是……我很特别吧……”亦秋不确定道。 幽砚摇了摇头:“我也很特别,就没有人对我好。” 亦秋:“……” 幽砚又说:“这三界,特别的生灵太多了,就像你方才所说那些,金乌扶桑、夫诸祸斗,全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为何要对你好?” 亦秋:“……” 绝了,话题拐回来了。 “我还是好奇。” “你直接说我不配就完事了。” “没有,我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弱小,那么普通,可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幽砚话到此处,不由得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开心。” 亦秋沉吟片刻,道:“也许是梦外的记忆在作祟吧。”她说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也不是一开始就对我好,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对我可差了。” “有多差?” “特别差!”提到这个,亦秋就一肚子气,“你那时候天天吓唬我!我见你的第一面,你就拿毒药吓唬我,你抠过我脑门,你往我泡脚水里放调味料!你还,你还会用鞭子把我从床上拽下来,会用脚把我从床上踢下去,好长好远的路,一定要我自己走,不愿意背我抱我就算了,还要讽刺我不配!” 小羊驼这般说着,气呼呼地将头扭向了旁处,只留给了幽砚一个白花花的后脑勺。 “亦秋。”幽砚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小羊驼沉浸在心底的委屈之中,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亦秋?” “做什么啊……”小羊驼小声嘟囔着。 短暂沉默后,身后之人忽然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凑至小羊驼尖尖的耳畔,再次低唤了一声:“亦秋……” 未等亦秋回应,便已说出了最后的那句。 “我想记起你。” 第128章 第 128 章 ——我想记起你。 亦秋不禁好奇去想, 幽砚在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这个在无尽的恶意中孤独长大的女孩,是否第一次对生命、对未来, 产生了一丝名为“向往”的情绪? 或许, 她想记起一切,记起终于走向了光明的自己,而不仅仅只是一只很好欺负的小羊驼。 “离开这场梦境, 你便会记起我。”亦秋低声说道, “所以,我们一定要平安离开这里,不能被这场噩梦弄得遍体鳞伤……” “你是来保护我的?”幽砚轻声问道。 “我哪能啊……”亦秋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虽然我很想……真的真的,很想能够保护你。可事实上, 从来都只有你保护我的份, 我就是个拖后腿的。” “不是。”幽砚笃定道, “你不是。” “……啊?” “如果我这五百年来, 我所经历的一切, 都只是一场噩梦……那么你, 便是这场梦里,唯一属于我的温暖。” 她说,就算她的父亲没有离开能怎样, 就算她真的拥有过小红花又能怎样? 守着一个永远不会打开的房间,伴着一只永远不会说话的小妖, 她也依旧是昆仑山里, 人人厌恶的那只剧毒的钦原。 没有人需要她, 她只是以为, 父亲需要她照顾,小红花需要她陪伴罢了。 她说,她在遇上亦秋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值得被谁需要,值得被谁依赖的。 “我特别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哪怕我一直都知道,你其实有很多事瞒着我,可当你说出,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时候,我还是好开心。” “你,原来你……你一直都知道,我有事瞒着你啊……”亦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你啊,说起话来,还真是漏洞百出,我又不傻,怎会看不出来?”幽砚说着,闭上双眼,用前额轻轻蹭了蹭小羊驼后脑勺上的绒毛,低声说道,“可那又怎样呢?我还能丢下你不成?” “你……有怕过吗?”亦秋不禁怯怯问道,“身旁留着一只谎话连篇的羊驼,你有怕过吗?” “你那么弱小,还能伤我不成?”幽砚所说的话语,本应是无比自信的,可她的语气,却温柔得有些患得患失。 习惯了被幽砚嫌弃弱小,亦秋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 短暂沉默后,幽砚再一次开了口。 “我不怕你伤我,我只怕你会忽然离开。”她说,“我想,只要我对你足够好,也许你就会真的离不开我,到了那个时候,你自会将那些曾经不怎么方便告诉我的话,亲口说给我听……” 直至这一刻,亦秋才得以明白,为何那个鸟女人明知她谎话连篇,却从不曾逼她坦白任何。 “我……” “就像现在,你对我终于再无隐瞒。” 亦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心虚数秒后,轻声应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不会伤害你……我,我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幽砚轻声说道,“从你第一次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 “第一次?哪一次……” “在梦里,你哭了,嗓子也哑了,嘴里却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 那还真是一个丢人的黑历史啊,将来离开了这个梦境,一定会被鸟女人抓着反复笑话的。 不对,不一定! 现在她手里也攥着那鸟女人一堆黑历史,那只鸟女人要敢笑话她,她就要和那鸟女人互相伤害了! 亦秋这般想着,止不住窃笑着颤了下身子,而后又连忙强忍住了笑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偷偷溜走,那窄小的木屋里,安静得只有她们彼此的呼吸,以及小羊驼时不时吸鼻子、打喷嚏的声音。 就这样,小羊驼在少女的怀中安然睡下,一夜无梦。 那日之后,幽砚竟将这个小小的木屋,一点一点扩建成了一个不大的宅院。 她说,哪怕这个梦境可能过不了多久便会消散无踪,此刻梦境还在,她便想给小羊驼一个能安安稳稳过完每一个日日夜夜的家。 那几日,幽砚没事便往外跑,回来时一定会带上一些东西。比如桌椅板凳、床单被褥,还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锅碗瓢盆。 一时之间,这个歪歪扭扭的小宅,变得像家了许多。 尽管还是十分简陋,亦秋却已万分感动。 小羊驼的病,是第四日好的,病好的那一天,她便好了伤疤忘了疼,说什么都要和幽砚一起出去,要去寻找那面“镜子”的线索。 可说到底,那面镜子到底是什么,又引起了怎样的风波,她是一点都不知道,系统也半个字都不肯透露。 这样的寻找,就像是无头苍蝇,不停在被关紧了门窗的屋子里乱撞,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出路。 亦秋恨啊,她现在就恨当初没有逼着幽砚将话说清楚,弄得她此时此刻找不到半点方向。 可那只小坏鸟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她每天都有背着那只小羊驼四处晃悠,可是并不怎么向人询问,说是“找”什么东西,倒不如说是……在看风景? “镜子的事情,我们得找人问啊!”小羊驼着急道。 “谁愿与我说话?”幽砚淡淡反问。 短暂无语后,亦秋用下巴用力压了压幽砚的头顶,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合着……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幽砚听了,不禁摇头笑了一声,道:“如果西王母寿辰之时,真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那该来的肯定躲不掉,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可……” “亦秋,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幽砚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变回你心中的那个她,可我没有她的记忆,我所有的记忆都在这昆仑山里,我……只存在于这场梦境。” “幽砚……” “我有点害怕。”幽砚说着,情不自禁地苦笑道,“我怕这个梦境消散了,我便不存在了。” “怎么会呢?你……” “我知道不会,可我怕,所以……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夜。”幽砚咬了咬唇,语气犹豫道,“我想记起你,却又有点……不想离开这个梦境……因为,至少现在,至少此时此刻,我是不孤单的。” 幽砚说,她难以想象未来的自己是怎样的,更难以想象自己到底面对过什么,才会变成亦秋所说的那副模样。 但她知道,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逃避。 既然无法逃避,那在一切到来之前,安安稳稳地做一场真正的美梦,不好吗? “……美梦?” “美梦。”她这一生所求,其实真的很少,“你在我的身旁,就够了。”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往幽砚身上贴了几分。 她不懂如何与之感同身受,一颗心却不自觉地隐隐作痛。 或许,她不该去思考如何逃避这场噩梦中注定将要到来的残忍事实,她该做的,是陪着幽砚,一同经历那一切。 她该陪她熬过去。 哪怕这只是一个梦境。 梦醒之后,幽砚也该多出一段记忆——那段记忆里,她再不是独自熬过所有苦痛,而是有一只没什么大用的小羊驼,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这样的记忆,虽然虚假的,却也真实。 过去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可就算无法去到幽砚的过往,能在梦中伴她一程也好啊。 “那我陪着你。”小羊驼轻声说着,耳畔似是听见少女极轻极低的笑声。 从那日起,亦秋便放下心底的负担,安安心心伴着幽砚过起了无比寻常的日子。 小坏鸟不似小甜鸟那么会说话,大多时候她都是很安静的,就像是小红花,又或者是真正鸟女人。 可亦秋却不会觉得无聊,或许是她早已习惯了这样陪在幽砚身旁的感觉,无需太多言语,只要能看见幽砚,便会觉得十分安心。 有时她也会想,要是这里不是一场梦,要是她与幽砚都能一直停留在这个安静的岁月,再不用去面对那么多倒霉的事情,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果然啊,经历再多,她也是一只安于现状的咸鱼。 只是再怎么安于现状,她都会忍不住想起外面的世界。 她与幽砚在这梦里,少说待了大半年了,外头的时间到底是怎样流转的? 夫诸与祸斗回到敖岸山了吗?熏池又会因此受到天界怎样的惩罚? 少了她与幽砚,江羽遥和洛溟渊会不会应付不了那只一直藏在暗处的翳鸟? 朝云找到了吗? 这些问题,真是想想都让人头疼。 她也曾试过询问系统,主角现状如何,那无用的系统却说,受到浮梦珠幻境阻隔,无法获取外界信息。 罢了,累了,不想了。 还是当只咸鱼快乐。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有幽砚在,应该没有难关什么是过不去。 亦秋这般想着,将目光望向了坐在门边发愣的幽砚。 下一秒,幽砚似感应到了身后的目光,亦回过头来与那只小羊驼对视了片刻。 “过来。”她轻声说道。 “怎么了吗?”小羊驼好奇地走到了幽砚身旁,乖巧趴下。 幽砚伸手揉捏了一下她的脖颈,见她缩了缩脖子,这才笑了笑,说道:“就想摸摸你。” 亦秋:“……” 算了,她开心就好。 第129章 第 129 章 近日, 终年静谧的昆仑山有了些许变化,各路仙神纷至沓来,山中妖灵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昆仑乃是西王母庇佑的仙山, 但凡是生在此处的妖灵,大多有点飞升成仙的念想。 仙神之寿何等悠长, 哪能年年都过? 西王母寿辰千年只这一回, 四方仙神皆会来此贺寿, 但凡能从中沾点仙神之气,往后修炼也会更加轻易。 若是运气好一些, 直接被哪位上神看上,带回去做个灵宠、坐骑什么的, 便能从此脱了妖籍, 成为仙兽神兽, 有如一步登天。 如此机会,试问谁不心动?一时之间,许多修为不足的小妖,都开始寻思如何才能去到昆仑山顶了。 幽砚却是半点兴致都没有,只带着她的小羊驼,爬上了一棵大树,树上的雪落了一地, 她们却只一同望着远方仙雾缭绕的那座山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谈天说地。 “西王母一直住在昆仑山的山顶吗?” “是啊。” “神仙住得可真高啊, 寻常小妖修为不足, 应该都上不去吧?” “神仙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幽砚淡淡说着,目光同她的语气一样平淡。 这样的目光, 这样的口吻, 无疑与多年后的幽砚相似, 却又全然不同。 多年以后,幽砚也是这样说话的,可不同之处在于,幽砚每一次提到天界仙神,都会多上几分讥讽,眼里甚至还有些仇视。 可此时此刻,这样的仇视,是并不存在的。 西王母寿辰之日,一定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如果想要陪幽砚安然度过这一切,那她便该阻止幽砚去到那场寿宴,若想和幽砚一同经历那些苦痛,她就该促使幽砚前去。 可这一次,她不想当做决定的人,她要跟着幽砚的选择前行,不管幽砚做下什么决定,她都会一直陪伴在幽砚的身旁。 山中朝夕相伴的岁月总是无比安宁,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西王母寿辰也一天天在临近,梦外鸟女人曾经提到过的镜子至今没有出现,幽砚也半点没有想要前往西王母寿宴一观的想法。 那个被幽砚与系统一同标为重点的“西王母寿辰”,放在今时今日,仿佛就只是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不管那日昆仑山巅如何热闹,都不会影响她与幽砚平淡如水的生活。 可那一日真能就这样安然度过吗? 眼前这一切越是平淡,亦秋就越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西王母寿宴前夜,亦秋被幽砚自床上摇醒,她困倦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只见幽砚一直望着她,神色尤为复杂。 “怎么了?”小羊驼小声嘟囔着,努力睁开双眼,试图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短暂迷糊后,她听到幽砚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想明白了。” “嗯?” “我该上山去。” “啊?”亦秋瞬间就清醒了,她用力摇了摇脑袋,一脸诧异道,“怎么……怎么忽然这么说?” “亦秋,你说过,西王母寿辰之日会发生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会改变我的一生……”幽砚说着,不由得低下了眉眼,“你让我陪你找镜子,让我想法子避开那一切,我是一直都不乐意的……其实,我骗了你。” 亦秋呆愣在原地,大脑有些宕机地冲着幽砚歪了歪脑袋,眼里满满写着迷惘。 “我不是不乐意逃避一切,我是害怕我这样做,反而会弄巧成拙,撞上了本可避开的一切。”幽砚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嘴上说着,躲不掉的,心里却有一直有个念想……我一直在想,你口中那个未来的我,是不是曾经做了什么,才会被天界仙神逼得堕入魔道,我若不这么做,是不是就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劫……” “幽砚……” “亦秋,你同我说未来的那个我,我听完以后真的很高兴,高兴那么多年以后,我能有幸遇见你……可我也听出来了,这一切美好都因你而来,在你没有出现的那两千五百多年里,我依旧是那个孤身一人的我……就算不再为世所不容,也找不到一个让自己接受这个尘世的理由。” “你……”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只要一想到我竟一个人在黑暗里煎熬了那么久,我就没有勇气去面对清醒后的一切……我怕你口中的那些美好,根本不足以将我从深渊之中带出来……所以,我自私地想,如果能够一直留在这个梦境,如果能够……和你一起,一直留在这个梦境,我为什么还要清醒呢?” 亦秋一时失了言语。 她一直以为,只要避开了噩梦之中那个痛苦的根源,便能破梦而出,却从未想过,沉浸于美梦之中,同样会无法醒来。 这就像她一直以为,幽砚什么都不去做,只是想要顺其自然,却从未想过,这竟是一种逃避。 在她的心里,幽砚从来都是临危不惧,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比理智的一个人。 可她到底还是忽略了,五百岁时的那个小幽砚,只是一个还未经历真正苦难的孩子,还做不到像长大后那样,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冷静。 五百岁的幽砚,尚还做不到冷静地分析局势,冷静地计较得失。 “我……差一点,就想这样拉着你,拉着你和我一同,永永远远留在这场梦里了。”幽砚说着,那冰凉的手指,如往常一样,轻轻抚上了亦秋的小脑袋,“可是这样,我们会死在梦里吧?” 而后,她的指尖,又顺着那尖尖的小耳朵,一点一点向下顺着那被睡得蓬乱的绒毛。 “其实,我是不在意的……因为,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如果有一个在乎我的人,能随我一同死去,不比去面对你口中那个陌生的未来要好吗?” 亦秋从未想过,表面波澜不惊的幽砚,心底竟一直在想这样的事情。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那种感觉,就像被一根针刺入心底,虽不致命,却偏偏碰一下、痛一下,不将其拔除,便会一直折磨着她。 但她知道,这根针,不在她的心底。 相反,她是将这根针刺入幽砚心底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不管哪个故事里,都有人会说“天机不可泄露”,一旦有人得知了未来,便不可能丝毫不受那个未来的影响。 这就像,穷人得知未来将会暴富,可能就会因此放弃努力,从而无法走向那个未来。 正因如此,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未来,在被人悉知的那一刻起,就不一定还是未来了。 可不管未来是否会改变,得知未来的人,都会因此产生一定的困扰。 幽砚便是如此。 她告诉幽砚的未来,听起来很美好,可仔细一想,却只是一段极短的岁月。 除去那段岁月,剩下的只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孤独。 若非如此,《枯枝瘦》里的那个幽砚,也不会一心想要扰乱三界,费尽心思也要这世间生灵涂炭。 这就是幽砚,她的爱与恨,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疯狂。 世间有人爱她,她便愿只与那人同生共死。 世间若无人爱她,她便让世人也感受一下她所承受过的所有苦痛。 从始至终,都未变分毫。 “是我不该告诉你吗……”亦秋说着,不由得泛红了双眼。 “不,你该告诉我。”幽砚却只轻轻抱住了她的脖子,“我要谢谢你,没有隐瞒我,谢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她说,她选择了逃避。 可此时此刻,她后悔了。 她没有外面的记忆,她害怕出去以后自己再不是自己,所以她排斥外面陌生的一切。 她害怕亦秋口中那些悲惨的未来真的存在,所以一边努力装作不在乎,一边疯了似的想要逃避。 可她做不到,如何都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将这世上唯一一个在乎她的小笨蛋,就这样强留在自己身边,强留在这一场虚无的梦境之中,陪着自己,直到神魂湮灭。 这是她的噩梦,梦中的一切劫难,本就是她不该逃避的。 “是幻境,就一定会有出口,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我们永远都出不去。”幽砚说着,松开了怀中的小羊驼,胡乱揉了揉那颗眼中带着泪光,傻乎乎、又毛茸茸的脑袋,弯眉笑道,“我带你去找出口。” “……出口?”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是一场埋在我心底深处的噩梦,那么我最不愿意面对的那段过往,一定就是梦境的出口。”幽砚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亦秋的后脑勺,“走吧,我们去山顶看看!” “……” “走啊,我们离开这里!” 亦秋抽泣着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扑到了幽砚下床后刻意压低的肩背上。 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幽砚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那一场雪夜,小羊驼伏在幽砚的背上,离开了身后那间窄小的木屋。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她想,这也许是离去前的最后一眼。 山高且远,双足不可行。 生来一身红羽的钦原,绽开了背后被视作不详的羽翼,巨大的身形,翱翔在昆仑山中那落雪纷纷的夜空。 小羊驼趴在巨鸟的背上,巨鸟羽翼柔软,飞得尤为平稳,更有一股灵力将她牢牢护着。 不得不说,这种脚下有着力点的感觉,可比被那鸟女人抱着飞的时候要舒服多了。 “亦秋……我这副模样,你会害怕吗?” “不会!”亦秋向前爬了些许,伸出两只前蹄,用力抱住了巨鸟的脖颈,大声且兴奋地喊道,“我第一次这样飞啊,幽砚,这感觉跟做梦一样,啊啊啊啊啊!羊驼坐飞机啦!” “……”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是飞鸡。” 呃,听语气,飞机好像不高兴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一只灵魂来自现代的羊驼, 要如何与一个小说里的古代鸟人去解释“飞机”这个名词呢? 如果不解释,幽砚一定会觉得小羊驼在骂她的。 亦秋想了想,用力清了清嗓, 伏在幽砚脑后,认真说道:“幽砚, 你听我说, 飞机并不是会飞的鸡!” “……” “这个飞机的‘机’, 它是机密、机敏、机会,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机!”亦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 “飞机,是我们家乡的专有名词, 它有翅膀, 是会飞的, 它可以载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的物资!是一种……一种特别大的鸟!” “为何我从不曾听过?”幽砚忍不住问道。 “见到我之前,你也不曾听说过羊驼啊!”亦秋理直气壮道,“这个世上,多的不是你没有见过的东西,你无法理解的事情!你别看我弱小,别看我没什么本事, 可我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 “比如?” “嗯……我现在不告诉你,等往后有机会了, 我再慢慢和你说说。”亦秋说着, 不禁回想起了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眼里有了几分怀念,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我当然愿意。” “那, 那就说定了, 到时候不准嫌我啰嗦……我的家乡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你听了,一定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于寂静的夜空之中,轻声许下了关于往后的约定,而她们此刻将要前往的远方,却是未知的艰难险阻。 幽砚生来便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只要曾经伤过人,就会像夫诸与祸斗那样,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视作不详。 可正是这被人视作不详的力量,才得以让她穿过层云,飞掠过昆仑山上缭绕的层层仙气,最终来到了那个许多小妖都无法飞及的昆仑山巅。 亦秋原以为山下已是仙境,如今来到山顶,这才知何为真正的仙境。 西王母的宫殿,立于山顶云端之上,无数仙鸟于云间悠然徘徊,迎接着往来的仙客。 平日里伺候西王母的仙子们衣袂翩翩,有说有笑地行于这仙雾缭绕且纤尘不染的白石地面,三两个让人根本叫不出姓名的仙神,皆装逼似的在半空之中飘行。 有能力来到此地的,就算不是仙神,也是修为颇高的妖精,前行之路,自是无人敢阻。 幽砚幻回人形,神色有些紧张地揉了揉亦秋的脑袋。 她在昆仑山生活了五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山顶,来到西王母的地盘。 西王母庇佑昆仑,身为一只在昆仑山长大的妖精,又怎会一点也不敬畏西王母呢? “亦秋,我……” “怕什么呀,幽砚!”亦秋凑到幽砚身旁,小声说道,“你是在山下长大的,山下那些小妖可没本事上来,这里没人认识你,腰杆挺直了,乖!” 幽砚闻言,真就挺直了腰杆,可目光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别像贼一样啊,我们又不是来偷东西的!”小羊驼再次提点。 幽砚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小羊驼看了看四周,仰头对幽砚说道:“你就当我是你的灵宠,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本事的家伙,都喜欢养些灵宠、坐骑啥的,我给你撑场面,你别怕啊!” 幽砚见那平日里总是怂兮兮的小羊驼,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安慰自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将那份紧张压回了心底深处,伸手轻抚了一下小羊驼的后颈,便四下晃悠了起来。 正如亦秋所言,山下那些厌恶她的妖精,大多没有能力来到此处,所以此处没有谁认识她,也就没有人会指着她的鼻子,嫌弃地大声唾骂。 亦秋紧跟在幽砚的身后,茫然地行于这陌生之地。 幽砚总是不自觉地躲避着人群,三千岁时如此,五百岁时亦是如此。 正因如此,她们走着走着,便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十分僻静的仙池。 仙池旁,似有一倩影,翩然而立。 这一次,幽砚却没有下意识躲避,而是默不作声向前走去。 随着离那身影越来越近,亦秋眼底的诧异便也越来越深。 那个身影于她而言算不得熟悉,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见过——在熏池的画境之中。 亦秋下意识抬头望向了身旁的幽砚,果不其然,她从幽砚的目光之中,看见了一丝诧异,与一种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挣扎。 短暂挣扎后,幽砚停下了脚步,似是想要转身逃走,那人却忽而转过身来,眼底眸光似水般温柔,却又在望见幽砚的那一刹,闪过了一丝诧异。 幽砚皱了皱眉,转身逃似的远离了那个仙池。 亦秋一边快步追着幽砚的脚步,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远处那个被幽砚遥遥避开之人。 木神句芒,想不到,她也曾出现在这一日。 如此说来,她应也亲眼目睹过幽砚堕魔的整个过程,可她并没有阻止幽砚接近江羽遥和洛溟渊,反而还在幽砚受伤之时,那般尽心竭力地照顾过幽砚……这又是为何呢? 亦秋这般想着,只见幽砚越跑越远,一时忍不住大声叫唤了起来。 幽砚也不知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直到再也感应不到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灵息,这才在小羊驼气喘吁吁地呼唤声中停下了脚步。 亦秋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忍不住问道:“那个,刚才那个……” “那是木神句芒……” “我,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躲她呀?”亦秋半死不活地追问着,“她,她不是救过你吗?” 幽砚沉默片刻,摇头道:“别问了。” 她说着,寻了一处石阶坐下。 亦秋见幽砚不语,便也不再多问,只静静趴在了她的身旁,轻轻靠在了她的身上。 此处幽静,她们相依着坐了许久,直到远方热闹起来,这才起身循着那闹热的声音靠了过去。 西王母的寿辰,各方仙神纷至沓来,这寿宴的座位也是有所讲究的,谁都不得乱坐。 身份显赫的,皆在殿中前列,身份寻常的偏后座,而一些不请自来,身份尤为低微的妖精,若无人将其领入大殿,便只能在殿外远远望着。 此时此刻,她同幽砚一起混在外头拥挤的妖群之中,她的个子矮小,视线全被阻挡,小声嘟囔了半天,幽砚听不下去了,便干脆将她背了起来。 小羊驼脖子伸得长长的,就想看看里面的神仙都长什么样子。 奈何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样貌。 不过就算看不清,也一点都不妨碍小羊驼在那一个人玩“猜猜我是谁”。 小羊驼没见过世面似的,惊道:“幽砚,幽砚你看!木神在那儿,她在天界的地位好像很高啊!” 幽砚解释道:“木神司掌春天,人间的万物生长皆与她有关,地位自然不会低。” 亦秋:“诶!那个,那个是火神吗?” 幽砚:“应该是吧……” 亦秋:“幽砚,幽砚!刚来的那四位是谁啊?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大家都特别尊敬他们!” 幽砚想了想,认真道:“许是四大神君吧。” “四大神君?” “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乃是上古四大神兽,如今早已修为神君,分别镇守天界四方,各司其职。” “噢,这个我知道,听说过……很了不起的样子。”小羊驼小声嘟囔道,“当初,祸斗的事,还差点惊动了他们呢……我一直以为,他们就只是神兽呢,想不到地位那么高啊。” “嗯……” “那,那个位置最不得了的,是小猪蹄子的老爹吗?” “……什么小猪蹄子?” “就,就是金乌嘛。”亦秋解释道,“我是问,那个看上去很拽的,是不是天帝。” “是吧,那个位置,应也只有天帝配得上了。”幽砚应道。 西王母寿辰,天帝理应到来。 无论今日到底会发生什么,幽砚若真因一面镜子被逼到无路可走,那这些到场的仙神,只怕是没一个脱得了干系。 不过在场那么多不知名的小人物,幽砚肯定记不住,估计那满满的仇恨值最后都归于天界,落在了这管辖天界的天帝头上。 怪不得多年之后,幽砚望见洛溟渊的第一眼便已显露了千百分的厌恶。如今再去回想《枯枝瘦》的原文,那小猪蹄子之所以被幽砚折腾得那么惨,应该也算是为自家老爹背债了吧? “我倒是没寻见那小猪蹄子。”亦秋说着,不由在心底庆幸了起来。 得亏那小猪蹄子没来啊,否则就凭幽砚那记仇和迁怒的本事,这破烂小说别想HE了。 亦秋这般想着,低头竟见幽砚一脸心虚地望了望四周,最后抬眼对她小声提醒了一句:“你可小声点吧,别被人听见了。” 她虽已竖起无形的隔音结界,可这毕竟是西王母的地盘,能来到此地之人修为都不会低,万一被谁听去了小羊驼刚才说的这番话,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大事。 “哦……那我不说了。”小羊驼说着,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这个将来当着人的面都敢放毒话的鸟女人,小时候竟是在背地里小声嘀咕这些神仙几句都会心虚吗?不得不说,小鸟就是小鸟,翅膀还没长硬,是不敢乱飞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以为西王母的寿辰,会有什么歌舞雅乐一类的节目。结果此时此刻,就是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仙人先后入座,然后纷纷赠礼,叽里呱啦说上一堆自己的礼物如何如何了得,这一来二去便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神仙过生日,都这么繁琐的吗?”亦秋等不及了,不由得小声嘟囔了起来,“礼物包好私下送不就完了,回头人家慢慢拆就不就好了?非要背一堆物品介绍和使用说明,当面唧唧歪歪那么多废话……” “西王母是何等身份?我听说,能在这殿上当面赠礼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上仙上神,而其余仙妖的赠礼,一般是由西王母宫管事的仙鸟清点,清点完以后,便会堆去一处,若是没那缘分,都不配被西王母看上一眼。”幽砚淡淡说着,似也觉得分外无聊,便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亦秋闻言,瘪了瘪嘴:“竟是如此,那这大殿上的赠礼,好歹还能入西王母的眼了……这些东西,听上去稀罕,可就是太远,看不清啊……” 小羊驼小声嘟囔着,一时恨不得能有个望远镜。 可她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幽砚的目光,已然离开大殿中央,望向了一个十分拥挤的角落。 “幽砚?”小羊驼低着脑袋,眼里写满了好奇。 “……” “你在看什么?”亦秋问着,下意识顺着幽砚的目光望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啊,那边怎么了吗?” 她话音刚落,便见幽砚将她放回地上,转身挤开人群,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喂!幽砚!” 追就追嘛,放我下来做啥啊! 第131章 第 131 章 幽砚忽然一声不吭地跑了, 将亦秋留在了妖群之中。 小羊驼没什么力气,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围堵,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之时, 视线中早已没了幽砚的身影。 是什么东西引走了幽砚? 在这昆仑山中,有什么能让幽砚这么着急, 追就追吧, 竟还将她丢下了! 幽砚这是嫌背着一只羊驼跑不快吗? 又或者, 幽砚害怕自己所追之人,会伤了她这只小羊驼? “我该在这里等她……”亦秋小声对自己说着, “我要是乱跑了,幽砚回来会找不到我。” 她这般想着, 语气却尤为茫然。 如果她也会搜灵之术, 她便一定会去找幽砚, 而不是在这里站着干着急。 大殿之中,又一仙人开始献宝,上来时报了身份,却无人在意。真正让亦秋注意到的,是他口中说出的那番话。 “茫茫三界,生灵万千,善恶皆由心生, 可心之善恶,却最难以言行断之。” 仙人说话皆以内力催动, 无论声音大小, 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可惜的是, 此时此刻的亦秋已经无法挤到前排, 也完全看不见里面是何场面了。 “无论仙妖神魔, 皆有善恶之分,万不可一概而论。” 这样的话语,让小羊驼自幽砚突然离开的茫然无措之中稍稍回了下神。 她情不自禁在谁都注意不到的角落里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道这献宝之人倒是有几分胆识。 天界的仙神总是将妖族看得无比低贱,与此同时又对魔族有着极大的嫌恶,他敢在那么多仙神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听着都觉得头铁,也不知殿中其他仙神此刻是何脸色? 话说回来,善恶由心,本就不该以出身断之,毕竟按《枯枝瘦》的世界观来看,若是回溯至上古时期,这些仙神也是由妖修炼而成的。 若非他们抢先定下了规矩,划分了所谓的仙妖神魔,如今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虽说这世间善恶难断,但小仙百年前,曾有幸在妖界寻获一面镜子……” “镜子!”亦秋闻言,瞬间竖起了耳朵,四肢都绷紧了几分。 她下意识想往里挤一挤,却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一时急得在外头跺起了小脚。 “这三界生灵若能抛开种族身份,将万物以心度之,应作三心而观——神心、人心、魔心,方是真正辨别善恶之法。”那仙人继续说着,“仙神若生出魔心,则不配为仙神,妖魔若生出神心,亦可普渡众生。” 将万物以心度之? “而此澄心镜,便是那可以照入万物心底深处的法宝,上百年来,小仙以它观测人心善恶,从未有误。今日,小仙将此献上,愿昆仑山中各族生灵,在西王母的庇佑之下,永守善念!” “既是如此,那今日,便悬此镜于我昆仑,诸位皆可上前一观。” 西王母淡淡说着,只见大殿之中升起一道柔和而又明亮的光芒。 一面圆镜忽被那柔光推至半空,镜面瞬间变大了数十倍,它高悬于空,洒下洁白的灵光,照耀四方。 那破镜子的力量忽向四面延伸而去,它映照着灵力范围内的每一个生灵,无论仙神或是妖灵,竟都多为“人心”,一时引得不少仙人议论纷纷。 幽砚说,当年这些仙神,便是因为一面镜子,判了她的死刑…… 原来,并不是因为幽砚触碰了什么禁忌,又或者是打碎了什么法宝——这一切,只是因为这面镜子,因为这破镜子,说幽砚拥有一颗魔心? 这算什么道理!什么叫将万物以心度之? 这些神仙,冠冕堂皇地扯了那么多各族平等的谎言,到最后却对一个从未主动伤人的孩子说——你心为魔。 狗屁,全是狗屁! 幽砚怎么可能拥有魔心?他们还不如直接以“天生魔胎”为由判她死刑! 忽而镜面映出一阵黑红血雾,亦秋心底咯噔一下,下一秒,便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魔心,是魔心!山中有魔物!” “昆仑山怎么会有魔物?” “那是什么东西!” “钦原,是钦原……暗红色的钦原!” 亦秋下意识想要转身寻找幽砚,可身后惊叫让她忍不住再一次抬眼望向了那面镜子。 那一刻,她望见了镜中映出的景象。 浑身是血的钦原幼鸟,自神色痛苦而绝望的生母腹中爬出,它是从一副“人类躯壳”中钻出的魔鬼,它较之寻常的钦原,不知大了多少。 而它双眼通红,似不辨这世间万物,眼中只有万分扭曲的痛苦,与那份对“生”的渴求。 它太饿了,它不断蚕食着母亲的身体,从内脏到每一寸血肉,将一个意识尚存的女人,生生啃食至渐渐失去生命。 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随着将母亲寸寸蚕食,变得越来越大,大得不再像一只钦原,而是一个只会嗜血的怪物。 最后,它像是一只血蝶,自那血肉模糊的残躯之中破茧而出。 它绽开了那染血的暗红双翼,将剧毒的尾刺从母亲残破的躯体之中抽出——它的目光,依旧是浑浊不堪。 一把锋利的长剑,忽而抵上了它的咽喉。 持剑的手,却止不住在颤抖。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一生挚爱拼了性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可它是一个魔物,一个就算他不亲自动手,也注定无法留存在昆仑的魔物。 理智告诉他,他该杀了它。 可那一刻,他到底还是犹豫了,若是多一份坚定,也许这世上便再不会有那么一只名叫幽砚的钦原。 只一瞬的犹豫,让那“怪物”回过神来,它疯了似的扑向身前的父亲,试图像啃食生母那般,也将其化作自己体内的一部分。 它所碰触的所有草木皆会瞬间枯萎。 它没有任何理智与意识,只有一种野兽捕食的本能。 而它的父亲,本有着不低的修为,哪怕负伤亦有无数机会可以将它斩于剑下,却每一次都不自觉避开了它的要害,直到彻底脱力,在它的撕咬之下,放弃了挣扎。 那样的画面,哪怕只是远远望着一个幻象,都会让人觉得难以呼吸。 绝望之际,有仙御龙而来,草木于毒血之中复生,尘土之中,忽生出绿色藤蔓,一寸一寸将它裹挟、束缚。 乘龙的神女,半身为人,半身为鸟,她缓缓落至那魔胎身旁,指尖聚起一阵灵力,点入它的眉心。 “魔胎凡心,非是祸患,若能心存善念,便可为天地所容。” 神女轻声说着,天地之间,似回荡着她的话语。 染血的魔胎,渐渐化出了人类的四肢,幻作人类的孩童,一身羽翼,也化为衣裳蔽体。 她躺在血泊之中,睡得十分安详,仿佛刚才的一切,于她而言从未发生。 重伤的男人向神女磕了三个响头,终是颤抖着双手,将那个孩子,轻轻抱入了怀中。 “木神,五百年前,竟有此事?” “回禀天帝,确有此事,那日我恰巧来此,见那孩子……” “为何救一魔胎?” “那不过是一个初生的孩子,尚还不懂是非善恶,本性非魔,未必不可渡……” 木神话音未落,澄心镜中显像已是魔气大盛。 原来,那不懂是非善恶的孩子,在被压下天生的魔性以后,确实也曾只是一个孩子。 可这世间,终究没有一人将她善待——包括那个,将她带回家中的父亲。 她是生在仙山的魔,她是触之即死的毒,她被排挤、被驱逐、被讥讽、被厌恶,甚至还未来得及长大,便已被唯一可以依赖的父亲一声不吭地彻底抛下。 多少妖灵曾在她弱小之时,神色厌恶地对她喊打喊骂。 多少次,她咬牙紧忍,又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回到母亲的坟前,默默咽下喉头的腥甜,闭目睡去。 ——该死的真是我吗? ——不,是他们。 对这世间怨恨,在她心底缓慢滋长,日积月累,最终凝成了一种无比疯狂的念头。 ——我若拥有力量,定要倾覆这片天地! ——我若倾覆天地,定让这三界,以魔为尊!让这世间所有厌我惧我者,或死,或臣服于我脚下! 她将所有疯狂的情绪,尽数藏在了那无波无澜的表象之下。 她的心,早已在深渊之中远离了光明。 她步步向下,从未有哪一刻想过,这世上或许能有另一条路,可以让重新抉择。 因为她不需要。 世人不曾将她善待,她又为何善待世人? “我认了……”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亦秋转身之时,只听得身后响起了阵阵惊呼,那些修为并不高的小仙小妖纷纷四散而去,争先恐后地远离那面澄心镜所照出的魔物。 “幽砚……” 她全然不知,那离去已久的少女,究竟是何时回来的,她只知,她看见幽砚眼角,挂着不知因何而来的泪痕。 那一刻,她在那双含泪的暗金色眼眸之中,看到了一种尤为陌生的神色。 是怨恨,是疯狂,更是对鲜血的渴望。 “他们天神,最爱给人定命了,我认就是。”少女轻声说着,目光陡然一冷,周身灵力竟如潮涨般,震飞了旁侧除那只弱小羊驼外的所有人近数十米。 幽绿的灵光,夹杂着血色浓雾。 “为人定罪,何须一面镜子?你们张张嘴,不就够了吗!” 她说着,振翅而起,只一声长鸣,便化作那翼若垂云的巨鸟,较之以往,还要大上数倍!巨鸟扑扇着暗红的羽翼,聚气吐出一口灵息,将那空中高悬之镜碎作了尘埃。 天命要我为魔,世人视我为魔。 我便为魔,乱这尘世! 第132章 第 132 章 那一瞬, 小小的羊驼,拼尽全力想要靠近那巨大的飞鸟,却被那一阵羽翼扇起的风, 吹得几步挪不动脚。 她呆愣地望着空中那只巨大的钦原,哪怕她们之间已经远得让她无法与之触及分毫, 她仍能感受到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中,深不见底的哀恸。 善恶由心,怎能因一念断之? 她认识幽砚,她了解, 她知道……幽砚不是魔, 绝对不是…… “幽砚!”亦秋大声呼喊着那个名字,“你不是,你不是魔, 不要听他们的, 你不是!” 如果幽砚真的是魔, 为何五百年来, 忍受这样的孤独与苦痛, 也不曾伤昆仑山中开了灵智的一草一木? 如果幽砚真的是魔, 多年以后,又为何在不得不去利用凡人性命之时,选择伤害恶人, 而非随意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如果幽砚真的是魔,她又怎会因一时的感同身受,尽力帮助那来自天界的洛溟渊…… 她与天界之间,曾有这样难以开解的仇怨, 她都能因一念善恶将其放下。 这样的幽砚, 又怎会是那澄心镜中所照之魔? 可那小小的羊驼, 面对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无力回天。 她拼了命地喊,拼了命地想要唤醒被愤怒侵蚀了理智的那只巨鸟,可她的声音,却最终淹没在了旁侧的惊呼与叫骂声中。 暗红的钦原,挥着巨大的羽翼,她是世上最强大的钦原,生来便拥有旁人千年万年都无法企及的力量。 那一瞬,她于空中盘旋、徘徊,用自己强大而又可怕的力量,不断屠戮着眼前那些对她而言可称作“脆弱”的生灵。 可怕的力量,似骤雨般侵袭着四周的一切,却偏偏每一丝每一缕,都生生绕开了那小羊驼一寸有余。 殿中的仙神坐不住了。 他们以铲除邪魔的名义,站在了正义的顶端,对那已然陷入绝望的钦原巨鸟,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攻势。 亦秋下意识望向了木神句芒,却只见她目光迟疑地呆愣在了远方,久久不曾出手偏帮任何一方。 多年以前,神女救下了一个孩子,多年以后,却也再辨不清那孩子的善恶。 天赋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终究抵不过那么多仙神。 可幽砚似已彻底失去了理智,没有半点想要逃离的意思。 她想死在这里,她想结束一切。 一个被绝望淹没的人,哪怕希望就在眼前,也是看不见一丝微芒的。 “幽砚!我们走啊,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什么都会过去的!” 亦秋在地上追逐巨鸟的身影,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却无法将自己的声音传入那巨鸟的耳中。 她看见那只巨鸟不断负伤,却又拼命挣扎着,报复似地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可就在下一秒,一只黄褐色的钦原冲至了巨鸟的身旁。 尽管上千年的修炼,已让他比人类还要大上不少,但与那红色的巨鸟相比,他是那么的渺小。 可不管再怎么渺小,那一刻,幽砚还是停下了自己疯狂的举动。 她停滞在半空之中,愣愣望着眼前的那只钦原,眼底似携着泪光,身子亦不自觉向前靠近。 “你不属于这里。”那钦原寒声说着,语气里,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爹……” “滚!”钦原说着,振开双翼,仰天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长啸。 那不大的妖身,竟在那短短一瞬,爆发出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将那巨鸟与他身后仙神尽数阻隔。 羽翼暗红的巨鸟沉沉坠落在地,幻回那消瘦人类身躯,一只小羊驼忍着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奔到了她的身旁。 “幽砚,你说要带我离开的……” 幽砚却只怔怔望着半空之中,那只躲了她数百年,就连刚才在这大殿之外,也都还刻意躲着她的钦原。 他该一直躲下去——如果,他当真恨透了她…… “走,你跟我走……你不带我出去,我带你出去!” 小羊驼说着,咬了咬牙,将幽砚拖到身上,忽而变大了自己的身形,在身后余光未散之前,拼了命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她没有回头多看身后一眼,却已隐隐察觉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浑身是血的少女,似是已然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只傻傻趴在那只羊驼柔软的后背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阵好似爆炸的响动震天而起,无数被阻隔的灵力再次如狂风般追了上来。 几近脱力的羊驼,仍旧努力奔跑着,用她那对仙神而言,慢得简直可笑的速度,拼了命地向前奔跑着。 忽然之间,她被一个巨大的爪子从地面抓了起来,四脚离地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惊呼。 亦秋抬头之时,只见那巨大的钦原,又一次张开了那染血的羽翼。 “我带你走。” 这一次,她的语气,再没有一丝犹疑。 她们一直在逃,疯了似的在逃。 身后的追兵,一刻都未曾停歇,那些天界的仙神,就没打算放过这只在昆仑山中藏匿了五百多年的魔。 拼命奔逃的这一路上,亦秋根本无法数清幽砚身上到底又添了多少伤。 她只知道,幽砚一直护着她,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没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终于,她们逃出昆仑,跌入了人间。 天界众神,不惜布下了铺天盖地的搜灵网,以幽砚如今的伤势,根本无法在这搜灵网下隐匿自己的灵息。 就在她与她的小羊驼再无处可逃之时,脚下染血肮脏雪泥之中,竟生出了一株新芽。 幽砚静静望着那株新芽,终是在短暂迟疑过后,伸手将其轻轻触碰。 柔和的光芒,忽而将她层层裹挟,所有的戾气与血气,也在那一瞬于她身上消散无踪。 这灵光,亦秋认得,她在澄心镜中见过。 那是句芒的力量。 新芽枯萎、灵光散去的那一刻,似有一个声音,于她耳畔轻轻说道——心存善念,便可为天地所容。 天界的木神,再一次背离天界众意,悄悄护下了那个迷途的孩子。 亦秋怔怔望向幽砚,心里不由得浮起了一丝感念。 “幽砚,这世上,一直有人爱你。” 小羊驼轻声说着,缓步靠上前去,于这雪夜之中,与之万分狼狈地相互依偎。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终于回过神来,抱住身旁的小羊驼,抑制不住地大声哭喊了起来。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天都黑了,泪都尽了,这才哑着嗓子,抱着怀中的小羊驼,轻声说起了从前的事。 她说,她不敢靠近那位木神,因为她知道,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答应木神一定会努力向善的孩子。 她说,她心里有了太多肮脏的想法,有了太多丑陋的念头,她已经无颜面对那个曾经救下她的木神。 她说,她找了她父亲四百多年,父亲便躲了她四百多年。 她心里是知道的,父亲恨她,恨得入了骨,可她就是想听他亲口说上一句决绝的话,仿佛不这样,便算不得一个结局。 她一直在想,一个“恨”字而已,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只要他说,她便认了,从此再也不对他抱有任何的念想。 可到头来,她还是错了。 就像那个曾经美好的梦境里,她对亦秋说过那些话。 ——我害死了娘亲,从那时起,爹爹便不怎么同我说话了……可他一直有在保护,一直有,我知道的…… ——他恨我,却也爱我。 这些话,哪里是小幽砚说的呀。 那个梦境中的梦境,都是幽砚在入梦以前,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丝自我保护意识。 五百岁的幽砚不知道。 三千岁的幽砚却是从始至终都知道的。 她这一生不愿多提那父亲哪怕一字,心底却从不曾忘记,诀别之日,那最后一次的守护。 她的父亲,一生不曾对她说过一个“爱”字,可躲了她四百多年,也未曾对她说出一个“恨”字。 这世间的爱与恨,哪有那么好分辨? 幽砚一直以为她的父亲恨透了她,可在她初生之时,有无数机会夺她性命却迟迟下不去手的是他,在天罚降临的那一刻,自毁妖丹激发数倍妖力将她护下的也是他。 那是个用最为残忍的方式,带走了他一生挚爱的怪物,却也是他与挚爱之人所生下的……唯一的孩子。 他恨她,却也爱她。 他在离开这个尘世之前,留给女儿的最后一个字,那么冰冷,偏又那么炙热。 仿佛,只是想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用最决绝、最冷漠的话语,赶走那个孩子,让她从此不要再惦念他这个不负责的父亲哪怕一分一毫。 末了,她抬眼望向了漫天纷飞的雪花,怔怔说道:“我不属于昆仑,我该为天界诛杀……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却也一直,矛盾地希望我能活下去。” “幽砚……” “谢谢你,亦秋……如果不是你,这一次,我可能会死在那里。” 她说,因为多年以后,她重入此梦的魂魄,好像已经忘记,该要如何孤身一人面对这样的痛苦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满天飞雪中, 小羊驼静静望着眼前少女含泪的双瞳,她看见那双眼,从无尽的哀恸到愈发的茫然。 直至最后, 目光逐渐无波无澜,平静得仿佛那一身鲜血都未凝干的伤痕, 只是数千年前留下的几抹微痕,或许也曾镌入骨血,但过去太久,便已早就无关痛痒。 “幽砚?”亦秋轻声试探着, 试探那个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是否真已归来。 短暂沉默后,少女抬起染血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小羊驼的耳朵, 弯眉道:“你果然不适合当坐骑。” 亦秋:“……” 幽砚:“跑得真慢。” 小羊驼咬了咬牙, 道:“你不知道你有多重吗?我是羊驼, 又不是马……” 她话音未落, 便被幽砚压着耳朵, 用力揉了一把脑袋上的毛。 她不自觉低下了脑袋, 小声道:“轻一点……” 幽砚闻声,认真凝视起了眼前这只满身血渍的小羊驼——万幸,那都是她的血, 她没有让这娇气的小家伙再为她受哪怕一点点的伤。 片刻寂静后,她忍不住轻声唤道:“小笨羊。” 如此熟悉,却又许久不曾听过的称呼,再一次入了亦秋的耳。 亦秋不由得愣了神, 目光呆滞地凝望了幽砚许久, 这才渐渐闪起一抹泪光, 吸了吸鼻子,道:“你……你真的……” 真的醒过来了吗?可四周的一切,仍旧没有消散。 她们似乎,还在这场梦中……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梦境,我若在梦中伤死,无非是忘记一切,拖着受损的残魂,重新进入下一次梦境的轮回。可你不同,你是意外闯入之人,这一切对你而言不是一场梦,你若在此死去,定会魂飞魄散。” “我……我知道,知道你若醒不来,便会在这噩梦之中不断轮回。”亦秋一时垂下了脏兮兮的脑袋,“我也大概能够猜到,我若身死,魂魄会消散在梦里。” 强入他人梦者,若于梦中身死,必然魂散——挺多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它就像一种并不成文的规矩,而且后妈作者们,大多喜欢用这种倒霉设定去写一些虐死人不偿命的剧情,然后再看着读者在评论区里鬼哭狼嚎。 总之,小说看多了,这种常见坑爹的设定,还是比较容易猜到的。 “你既知道,大可以先弄清楚我这一次如何失败,然后再去到下一个梦境寻我。”幽砚淡淡说道,“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你便能想个法子,阻止一切的发生,并将我带离昆仑。” 她的语气,理智而又无比冷静,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说出了一个最优解。 亦秋基本可以笃定,她认识的幽砚回来了。 那个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够沉着面对一切的幽砚,终于在逃离那场噩梦之后,成功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你不该冒那么大的险,随我一同逃亡,你根本不知道当年我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梦境与现实有着多大的出入……”她语气平静地说着,可再怎么平静,也掩不住心底深处的担忧,“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万一我逃不掉呢?” “我……” “你什么时候能够聪明一点?” 亦秋委屈地低下了脑袋:“我,我没想那么多。” 当所有苦痛在幽砚梦中降临的那一刻,她真没想那么多。 那一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救下那个女孩。 哪怕这是一场梦,哪怕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是可以从头再来的,她也不愿丢下那个早已受尽孤苦的女孩。 “我为什么要聪明一点?我又不是写重生小说的……我只想救下你,救下眼前的你,我不想失败,不想在下一个轮回中寻你,一次也不想……”亦秋低声说着,心底似泛起了某种不明的情绪,她忽然语无伦次了起来,“我不想丢下你,不想丢下每一个你……梦境也好,幻境也罢,我只知道,你需要我,我只知道,那个时候,只有我还在你身旁……” “……” “是,我是很没用,我很笨,我脑子不会转弯……可我知道,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来陪你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丢下你,一次都不能……否则等醒来,想起梦中我曾丢下过你,你该有多难过……” “这种事情,我并不介意。” “我介意!”小羊驼轻声说着,忽而抬起了双眼,与幽砚四目相对,却并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介意什么?” “我介意你把什么都藏在心里,我介意你明明介意,却一直骗我说不介意。”亦秋说着,摇了摇头,泛红着双眼,说道,“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把全部的信任交托给一个,曾在生死关头丢下过你的人。” “你……” “我不相信,如果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退了一步,等下一次,你再遇到艰难,还能对我燃起哪怕一丝的期盼。”亦秋说着,苦笑道,“因为,别说是你了,连我也不至于作践自己到那个地步……毕竟我这个人,脑子很直的,我不懂什么利益交换,我只知道,你曾为我奋不顾身,我便也要为你奋不顾身……” 亦秋说着,低下脑袋,抬起一条前腿,为自己抹了一把眼泪。 而后,她又一次抬眼望向幽砚,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可要是你,曾经丢下过我一次,我就……不一定那么在乎你了。” 幽砚听了,不由一愣。 她怔怔望着眼前目光倔强的小羊驼,似是很难理解这小家伙口中说的那一番话。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只冷冷说出了四个字。 “感情用事。” “我就感情用事了,难道你没有?” “我没……” “你有!”亦秋打断了幽砚的话语,语气十分笃定地将话说了下去,“你若没有,为何会被吸入浮梦珠中?你若没有,为何你陷入了自己的噩梦,我却依旧清醒?” “……” “这一次,你骗不了我了!”亦秋咄咄逼人道,“我知道,是你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下我,是你用仅余的力量护住了我,而你分明可以丢下我的。如果,你愿意松开我这个累赘,一颗珠子罢了,它能伤得了你吗?” 幽砚不禁闭上了双眼。 亦秋只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着幽砚的回应。 她真想不通,在乎一个人,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她倒要看看,这个鸟女人此时此刻,还想怎么口是心非地狡辩。 她就不信了,这个鸟女人在梦里向她交了那么多的底,还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她们之间的气氛,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寒风呼呼吹着,小羊驼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下一秒,幽砚什么都没有说,四周却竖起一道防寒的小型结界。 数秒静默后,幽砚终于睁开了她的双眼,低眉望向亦秋,淡淡问道:“你说,你想拥有我全部的信任?” 亦秋不由噎住,无疑,这样的回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你,我……我问你话,你怎么……” “回答。”幽砚打断道。 太霸道了…… 小羊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闷气,咬了咬牙,低眉道:“我,我当然希望……你有心事,可以让我帮你一起分担,而不是什么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承受……” “那么你呢?”幽砚不禁反问。 “我……”亦秋一下失了言语。 她就知道会这样,她越想看清幽砚,幽砚便会越想看清她。 信任,是相互的。 她没做到,便不该要求幽砚做到。 短暂沉默后,幽砚再次开口问道:“你第一次见我,在什么时候?” “我……我第一次见你,在……” “我拿魔种吓唬你,是那一天,对吧?”幽砚追问道。 亦秋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心知这话自己好像在梦里说过,确实没得反驳,便点了点头。 “果然……”幽砚轻声说着,不禁抬眼望向那飘雪的夜空,释然地笑了。 “果然?”小羊驼却是瞬间就愣住了,“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一日。”幽砚说着,低眉似笑非笑地望向了那个傻了眼的小羊驼,见其一脸呆滞,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啊?”亦秋小声支吾了起来,“我,我……有那么,有那么明显吗……” “你觉得呢?”幽砚笑着反问。 “我没什么好觉得的……”小羊驼说着,别开了脑袋,垂头丧气了好半天,这才问出一句,“那你,你为什么没有当场宰了我啊……你就不怕,不怕我别有用心?” “以你这点本事,我给你机会,你就能伤到我吗?”幽砚说着,捏了捏小羊驼的后颈,“你撒谎时心虚的样子,真的特别傻,傻到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这么笨的小家伙,就算心怀不轨,又能成什么气候?” “……”扎心了。 “我就想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快闭嘴吧。 “看完以后,再宰也不迟。” “……”还能不能好了? 这种满级大佬俯视蝼蚁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啊?虽然都是大实话,可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伤人啊? 算了,反正都被看得透透的了,现在认错,应还来得及将功补过。 “幽砚,对……对不起,我确实骗了你很多,但我现在已经……” “我知道。” “我其实也不想的,可是……” “我知道。” 幽砚说着,将手轻轻按在了小羊驼的头上,食指指腹,似是按上了某个穴位,按得她脑门有些发疼,却又为她渡入了一股灵力,让这冬日显得不再那么寒凉。 亦秋不由得低下脑袋,于心底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 “不能。” “啊?”小羊驼不禁震颤了一下,“你,你能窥探我的心思……” “除去今日,我只看过一次。”幽砚说罢,手指顺着小羊驼的颅顶滑至后颈,低声道,“非是故意,不过是凑巧在传功之时,接触了你的灵识,就像刚才那样。” “你……” “我喜欢你骗我,反正骗不到。”幽砚说着,弯了弯眉眼,“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假装看不出来,只要你开心,骗一辈子都可以。” 只要你别走,怎样都可以。 第134章 第 134 章 亦秋放弃了,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智商一直都被幽砚摁在地上反复摩擦。 她是斗不过这个鸟女人的。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自己确实是漏洞百出。 可她还是很好奇, 好奇幽砚到底都在她身上看出了哪些破绽。 幽砚听到小羊驼的追问,只是淡淡笑了两声, 强撑起伤疲的身子,将那只笨笨的小羊驼一路带到了一间废弃的破庙,生起了一簇篝火。 小羊驼瞬间趴到了暖和的火边,扬起脏兮兮的脑袋, 好奇而又担忧地问道:“你分明恢复了自我意识, 我们为何还在梦境之中?” 幽砚沉思片刻,淡淡应道:“是我不愿清醒。” 亦秋不由诧异:“为什么啊?” “浮梦珠之力会牵引入梦者的魂魄,我在梦中所承之伤, 皆会转嫁于我的三魂七魄。”幽砚坐于火边, 神色中没有半点焦急, 显然成竹在胸, “如今我魂魄受损, 就算还有余力冲破幻境, 离开浮梦珠,也再无余力对付翳鸟。” 她说,她需要修养一阵, 再尝试突破幻境。 亦秋听了,便也松了一口大气。 果然,幽砚做事,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轮不到一只智商赶不上趟的小羊驼操心。 一个话题结束, 便是一轮全新的沉默。 亦秋目光不受控般, 一次又一次偷瞄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幽砚,心里满满都是问号,却又怕打扰到她休息,根本不敢开口。 小羊驼在一旁犹豫了好一会儿,一个没能忍住,特别小声地哼唧了一下。 “有话就说。”幽砚的声音随之响起。 亦秋瘪了瘪嘴,随口说了一句:“那个,我……我多久能变回人形?” 幽砚眼都不睁一下地应道:“过几日。” “哦……”亦秋点了点头,一时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追问先前没有问清楚的话。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看来她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鸟女人。 小羊驼不禁重重叹了一声,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从什么地方,看出我不对劲的?在你眼里,我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幽砚闻言,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短暂沉默后,她低声说道:“我养的那只笨羊,听不懂人话,更不会从屋子里特意跑出来找我。” “……”亦秋瘪了瘪嘴。 那是系统引她去的,她本来不想靠近,谁让那系统狂闪五毛特效呢。 “它比较喜欢吃草和萝卜,虽偶尔也能吃点熟食,但没有你那么深的执念,不会为了剥水果皮,把屋子弄得一团糟,更不会自己跑到床上睡。”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真的没办法了,就算重来一次,她也没法在这方面进行任何伪装。 毕竟她是一个人,实在咽不下去那些草,至于萝卜……如果是生的萝卜,她也不喜欢吃啊。 要是真能重来,她所能做出的改变,大概就是不去碰那篮水果,不跳上那个软和的床铺。 “还有,我为你渡送灵力之时,听见你在心底,管我叫反派。”幽砚说着,不禁睁开了眼,望向亦秋的目光中,满是玩味。 “我……我那个,我……”亦秋一时尴尬了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完全想不起来啊! 太尴尬了吧,原来自己暴露得这么早,又这么彻底! “那,那……” “我说了这么多,你不说点什么?”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本就万分尴尬的亦秋,一下失了言语。 她沉默了许久,数次犹豫得欲言又止,最后终是在幽砚的凝视中鼓起了勇气。 “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秘密,但是我得先说清楚,这个秘密对你而言,可能是……可能是一种……嗯……”亦秋认真思考了一下怎么形容,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小幽砚说过的两个词,便抬眼将其说了出来,“无稽之谈,离谱至极!” 对,就是这两个词。 这世上,谁都喜欢将自己当做主角,特别是幽砚这种聪明美艳又强大,身份地位高,又特别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尊大人。 这一切的真相,对于一个以为自己是主角,其实只是个反派的幽砚而言,确实应该是离谱得不能再离谱了。 “你说,我倒要看看,有多离谱。” “嗯……”亦秋瘪了瘪嘴,道,“我是一个人类,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莫名其妙被一股力量,送到了这只羊驼的身体里……” “二十八岁?” “你怎么知道?”亦秋愣了一下。 “你自己说的。” “哦……”亦秋颤了下尖尖的小耳朵,努力回想起了自己何时暴露过这件事情,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 这鸟女人真可怕,疯狂记她话里的小BUG,比她自己的记忆都还要清晰。 “你好老。”一个三千岁的鸟女人如是说道。 “……”亦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忍住,虽然这话很伤人,但确实是句大实话。 在古时候,女子出嫁都很早,二十八岁,对古代人类而言,确实大了一些。 罢了,继续说自己的。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可能会很难接受,但我保证,每一句都是真话。” “直说便是,我自会判断。” “嗯……是这样的,我生活的那个世界,有一种叫网络的东西,人们通过网络,哪怕相隔千里都可以彼此联系。而网上,有很多作者会写小说,他们会把自己脑子里的故事写出来,然后发布到网上,供人在千里之外随便阅读。” 幽砚听着,不由得微微拧了拧眉,不难看出,这样奇奇怪怪的信息,于她这个古代鸟人而言,或多或少有些难以消化。 “然后呢,忽然有那么一次,我在网上看到了一本名叫《枯枝瘦》的小说,那作者一天就写一章,我花了好长时间,一章一章地追连载,追着追着,这小说它就BE了!” “说人话。” “……嗯。”亦秋努力组织了一下语句,重新说道,“就是说,我看着看着,这小说的男主和女主都死掉了。” “说正题。”幽砚又道。 “这是正题!”亦秋有些委屈地反驳了一声,而后继续说道,“这部小说里,男主是洛溟渊,女主是江羽遥,痴情女二是朝云,恶毒女三是郁溯——就是那只翳鸟……而你,是全文最大的反派,是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最后静看大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一个。” 幽砚听到此刻,眼底逐渐生出了一丝诧异:“继续说。” 亦秋想了想,干脆将小说里那个无比狗血的故事大概复述了一遍。 复述完后,她瘪了瘪嘴,道:“我觉得那结局很离谱啊,前面好多坑根本没有填,然后我就……我就骂了那个作者,再然后,我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 幽砚皱眉道:“你是说,这里,只是别人笔下的世界?我所熟悉的一切,我经历的所有,都只是旁人随意编纂的?” “……可以,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世界,是由那个作者创造的。” “离谱至极!” “……还有更离谱的。”亦秋说着,小声道,“我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叫‘系统’的东西,它会给我安排任务,我必须按着任务要求走,如果做不到,它便说要抹杀我的存在……” 幽砚眸光凌厉了一瞬:“它敢?” 小羊驼一时哭笑不得,继续说道:“而所有任务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改变《枯枝瘦》世界线,让结局合理地走向H……大圆满。” “所以呢?” 亦秋发现了,幽砚的接受能力,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她说了这么多离谱的话,竟也没将幽砚逼疯。 “所以,所以你也看到了……我,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帮他们……”亦秋说着,心虚地低下了脑袋,“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做,等同于背叛了你,可是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过伤害你,而且我现在已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现在,是站在你这边的。” “无妨。”幽砚低声说着,“我信你。” 亦秋不由心间一暖。 然而下一秒,幽砚却说出了一句差点没能噎死她的话。 “待我伤好一些,便将你体内那个‘细桶’揪出来挫骨扬灰,教它再也不能掌控你分毫。” 【嘤!】 那宝才怎么还突然嘤起来了…… 【宿主应该告诉魔尊大人,我并非实体,也不是魂魄,在达成最终目标以前,您是无法将我从体内剥离的!】 亦秋:“呃……那个,系统说,它不是实体,也不是魂魄,在达成最终目标以前,我是无法摆脱它的。” 幽砚:“……” 亦秋:“所以,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只有洛溟渊和江羽遥成功渡过今生劫难,我才能活下去……” 幽砚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道:“再之后呢?它会离开?” 亦秋愣了一下,于心底问道:“对啊宝才,等所有任务做完,你就要走了吗?” 【我将在护送宿主返回现世后离开。】 亦秋一时噎住,呆愣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将这样的答案告诉幽砚。 “怎么不说话?” “它……它说,任务做完,它会离开……” “那么你呢?” “我……我应该……” “你也会走?” 第135章 第 135 章 幽砚所问, 无非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而这个简单的问题,亦秋早已在心底问过自己无数次。 如果有一天,促成了主角的HE, 她若有得选,到底回不回去。 这个问题,若是早些日子问她,她可能答不出来。可今时今日,她在极其短暂犹豫过后,便已于心底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知道,自己弱小又无用, 甚至还经常拖旁人的后腿,可她愿意相信自己是被幽砚所需要的。 她愿意相信, 她已经足够了解幽砚,幽砚也已向她敞开了心扉。 她还记得, 在那个并不曾存在过的树洞里, 那只红色小蜘蛛在地上写下的话语。 ——亦秋, 你不知道。 ——你就像光一样。 她曾看过祸斗的记忆, 曾看着那好似蒙了尘的人间,因为夫诸的存在,一点一滴亮了起来。 如果那就是光。 如果, 她也可以成为幽砚心底, 那样的一缕光。 那她要留下来, 无论如何, 都要留下来。 【监测到宿主企图留在小说世界,宿主有属于自己的身体, 有家庭、有工作、有朋友, 宿主并不属于此处, 等到这个世界重新回归稳定之时,宿主便应回到现实世界!】 小羊驼咬了咬牙,直接给系统发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禁言套餐”。 末了,她抬起自己脏兮兮的脑袋,圆溜溜的双眼,无比认真地望着幽砚:“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食言。” 幽砚闻言,沉默了片刻,忽而扬起嘴角,明知故问了一句:“你说哪一件?” 她要听这小家伙亲自开口,开口对她再说一次——我这辈子,都会一直陪着你。 尽管这小丫头嘴里,从来没有几句真话,可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她敢说,她便再不会允许她反悔。 “幽砚,只要我还活着,我这辈子,就会一直陪着你……”亦秋说着,顿了半秒,为自己找了个补,“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为止。” 或许,有一天幽砚寻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便不会那么舍不得她了……到时候再回去自己的世界,也是不迟的吧。 她这般想着,忽然就被捏了捏后颈,顿时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缩了缩长长的脖子。 待她回过神来,见幽砚眼底携着笑意,忍不住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要突然捏我脖子……” 小羊驼话音刚落,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便被幽砚的五指轻轻摁入了怀中。 她侧靠在幽砚怀里,平日里那总是有些冰凉的身子,今日却因伤重,变得多少有些发烫。 可幽砚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抚了一下小羊驼眼眶边湿漉漉的茸毛。 亦秋不自觉眨了眨眼。 末了,她微微侧仰着脑袋,静静望着幽砚,而幽砚也望着她。 短暂对视后,幽砚笑了起来,抬眼望向了破庙门外不曾停歇的风雪。她眉眼微微泛红,漂亮的双眸中,似还残留着点滴水痕。 亦秋随着幽砚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不知望了多久,更不知到底为何,她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样的笑声,让幽砚再次垂下眼睫,将目光转向了怀中那只毛茸茸的小羊驼。 亦秋稍稍尴尬了一下,出言关心道:“你,你的伤势……” 幽砚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没有那一天。” “啊?”什么没有那一天? 幽砚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点也不温柔地捏了捏小羊驼的左边脸皮。 小羊驼不禁发出了一声闷哼。 下一秒,她听见幽砚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这辈子,必须得一直陪着我,就在我的身旁,寸步不离。”幽砚说着,不留一丝情面地威胁道,“你该知道,背离我是什么下场。” “……你要吃了我不成?”小羊驼瘪了瘪嘴。 “你若想走,我便碎了你的身子,拘了你的魂魄,寻个随身物件,将它囚在我的身侧,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幽砚的语气认真极了,让人根本无法对她所说的话,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 小羊驼听了,不由得龇了龇牙,忍不住面露了几分不满。 幽砚却只伸手顺了顺她身上的皮毛,顺了许久,这才继续说道:“往后,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直接同我说,我定为你做到。” “我……” “你需要我如何帮助金乌与扶桑?”幽砚问道。 亦秋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很茫然,如今这个世界里,所有事情的发展,都与我看过的那本小说不一样了……” 她说着,无奈地看了一眼幽砚。 幽砚亦望着她,好半天才张了张嘴,道:“那便走一步看一步。” “你……”亦秋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好奇,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小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接受我所说的一切?” 难道,幽砚就不会怀疑,也不会恨吗? 亦秋不禁想,如果自己是幽砚,应该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又或者去憎恨、去怨念那个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笔者。 她想,这事若发生在她身上,她肯定会骂人的。 毕竟这世界那么大,可选之人那么多,为何那个杀千刀的作者,偏要将那么多苦痛尽数强加于她? 可幽砚只是在一阵沉思后摇了摇头。 “我不信我这一生皆是一人笔下的提线纸偶。”她轻声说着,情绪似有些许波动,却终是被强行按捺了下来,“我活着,无比清醒地活着。” 她说,她所经历的一切,她的每一个抉择,每一瞬喜怒哀乐,都尽数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这一生,自从离开昆仑山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无比清醒地活着,她确信这样的自己,是笔墨无法赋予的存在。 不止是她,还有这个世界,世上的每一个生灵。 她说,就算这个世界真是由“神”创造的,“神”也无法管束整个世界。 “我只是我自己。”幽砚的话语,分外坚定。 亦秋闻言,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或许幽砚真是对的。 就算这个世界是小鸟咕咕飞创造的,世界里的一切,也早已脱离了小鸟咕咕飞的掌控。 正因如此,文中的大家,才会一次又一次做出与剧情设定不符的举动。 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摆脱了笔杆的束缚,活成了真正的自己。 “休息吧。”幽砚轻声说着,揉了揉小羊驼的后脑勺。 小羊驼轻哼了一声,乖乖闭上了双眼。 她确实好累了,此刻眼睛一闭,便泛起了困意。 她的修为太低了,哪怕体内有血凝珠也无法熟练使用珠子里的灵力,白日里变大身形,背着幽砚全速跑了那么远的路,体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能够撑到现在,无非是因为心底有根弦一直紧绷着。 说起来,今天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还有,身为一只羊驼,被一只屁股长刺的大鸟抓着后背离了地,真是一次十分糟糕的飞行体验……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幽砚意识清醒了,所有的苦痛都过去了。 她与幽砚也终于将什么都说开了。 先睡一觉吧,明日睁眼,很多事情都会好起来。 小羊驼这般想着,稍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伏在幽砚怀中安然睡下。 她们皆是一身血污,却谁也不嫌谁脏,只静静相互依偎着,便于不知不觉间,度过了并不舒适的漫漫长夜。 次日清晨,亦秋饿着肚子从梦中醒来。 她趴在满是灰尘且尤为冷硬的地上,抬眼只见幽砚坐在一旁烤着不知从哪里抓来的鸡,一时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我好饿……”小羊驼小声嘟囔着,起身几步走到幽砚身旁,脖子不自觉向前伸着,却又被幽砚用胳膊肘给拦了回去。 “烫,还没熟。”幽砚说着,目光不自觉瞟了小羊驼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将其挪开。 小羊驼舔了舔嘴唇,乖巧地趴在了幽砚身旁,晃了晃有些昏沉沉的脑袋。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是灰尘、又是泥土,还染着已然发黑的血渍。 好脏,真的好脏。 可大冬天的,不好下河,这荒郊野外,又连个能接水烧水的盆都找不到,要去哪里洗澡呢? 幽砚见小羊驼望着自己脏兮兮的身子皱起了眉头,不禁淡淡说道:“吃完,进城洗个澡。” “好啊!”小羊驼抬起头来,双眼一亮,而后又微微一沉,好奇地小声问道,“你有钱吗?” “没有。”幽砚答得十分理直气壮。 “那怎么洗澡啊……” 幽砚手指轻轻一点,便将地上石子变成了银两。 “这……” “假的。”幽砚说,“过不了多久便会变回去。” “啊?那不是骗人了吗?”亦秋小声道,“收了这钱的人,多冤枉啊……” 幽砚望了亦秋一眼,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傻子。 亦秋愣了片刻,干笑了两声,道:“抱歉,我忘了,这是梦境。” 她说着,似是为了逃避幽砚的嘲讽,连忙先一步转移了话题。 “昨天我问你的问题,你都没有回答!” “什么问题?” “你……你的伤势还好吗?” 幽砚听了,不禁反问道:“不好,你要如何?” “我……” “难道像猫狗一样,帮我舔舔?”幽砚悠悠问道。 “我帮你tuitui还差不多!”小羊驼说着,故作生气地扭头到了一旁,“我都说我是个人了!” “那不就得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我的伤,用不着你操心。” 幽砚淡淡说着,伸手揉了揉小羊驼的脑袋。 嘴上说着不用操心,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了一丝笑意。 亦秋偷偷回瞄了一眼,见幽砚嘴角含笑,心底也泛起了一股暖流。 这世上要命的麻烦事那么多,能够静下来,同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斗斗嘴…… 挺好的。 第136章 第 136 章 为了问清楚一些问题, 亦秋到底还是将系统提前解除了禁言。 她问系统,她与幽砚如今在浮梦珠中的情况,是否会被翳鸟发现。 系统给予的答案, 让她松了一口大气。 原来浮梦珠中的一切,都是无法从外头进行观察或是操纵的。 浮梦珠幻境,因入境之人心底深处的恐惧而生,若是入梦之人心智不够坚定,它便能无限放大这种恐惧,以此将人困死其中。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用途。 所以, 只要入境之人能够寻回自己的意识,辨别梦境与现实, 便不会再轻易受到梦境的侵蚀——只不过这一点,对于大部分人而言, 几乎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浮梦珠所生梦境太过真实, 真实得让人根本无法辨别真假。 所以, 翳鸟将她们收入此珠, 应也十分放心,不会再多做理会了。 为了陪幽砚养伤,亦秋在幽砚的梦境之中住了下来。 如今她们依旧还在浮梦珠幻境之中, 不过幽砚显然已经能够通过自己的意识去掌控这个梦境。 梦境之主若是能够保持一份清醒, 那么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便可以说是近乎于神的存在, 变点□□糊弄糊弄梦里的路人甲乙丙丁,简直不要太容易。 在填饱了肚子以后, 亦秋便跟着幽砚去往了附近的城池。 许是幽砚的记忆在那作祟, 她们所到之地, 竟是那让人无比熟悉的陌水城。 小羊驼轻车熟路地寻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家客栈,老板和小二竟也都是熟悉的老面孔,只是全然记不得她们了。 梦境之中,很多事情是没有逻辑的,比如幽砚与她皆是浑身血污,可城中就是没有一人对此感到诧异,包括那客栈的掌柜与小二,都不曾对这看上去就不太寻常的少女与羊驼的到来产生一丝疑虑。 当她们在客栈里住下以后,客栈小二便很快烧好了热水,稍稍兑了些凉,送到了她们客房之中。 在过去的日子里,亦秋早已习惯同幽砚一起洗澡,所以当洗澡水被客栈小二送上来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踩着那踮脚的小板凳,想要往浴桶里跳。 然而下一秒,幽砚揪住了她的耳朵。 “诶诶诶……”小羊驼下意识将脑袋朝幽砚靠去,大声哼哼道,“幽砚?!松,松松手!” “你后洗。”幽砚说着,推着小羊驼的脖子,将亦秋轻轻推到了一旁。 亦秋不由得咬了咬牙,气呼呼地瞪了幽砚一眼。 幽砚哪里在意这些,只以术法封死了门窗,一件又一件地褪下了身上的衣物,以灵力护住一身伤痕,在小羊驼不悦的目光之中踏入浴桶。 亦秋本来多少有些生气,可见幽砚那一身血淋淋的伤痕,一时又失了脾气。 明明她们是在一起逃亡的,可幽砚如今伤得那么重,她却只是受了些累与惊吓,一处伤都不曾有…… 算了,瞧这浴桶也不大,她便让让幽砚吧,那一身伤那么严重,确实也不方便再被一只羊驼给挤着了。 亦秋这般想着,在浴桶之外乖巧地趴了下来,打着哈欠,压下了心底的那份委屈,将脏兮兮的身子,缩成了一个大毛团。 幽砚泡在浴桶之中,沉默地洗了洗身上的血迹。 朦胧的水雾,笼罩着整间客房,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了地上百无聊赖的小羊驼。 她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日子里,每一次洗澡,都会将这小羊驼拉在身旁,小羊驼一开始还不乐意,日子久了便也习惯了。 梦境之中的自己,怎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就像她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样一只怯懦弱小又不太聪明,浑身上下处处生着寻常人类弱点的一只小羊驼,到底哪里值得自己这般对待。 可哪怕想不明白,她也还是这样做了。 那一刻,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她还可以像梦中那样,与这只笨笨的小羊驼平等相处。 毕竟……她好像真的,多少有些眷恋那样的生活。 “你。”幽砚扶着浴桶的边缘,目光望向了那只小羊驼。 “嗯?”小羊驼扬起脑袋,歪着脖子,眼中浮现了几分好奇之色。 “进来吧。”幽砚说着,往旁侧坐了些许。 小羊驼面部表情小小地失控了一瞬,她望着幽砚愣了好一会儿,见其好像并没有在开玩笑,这才小心翼翼踏着那踮脚的小板凳,“轻手轻脚”钻进了浴桶之中。 浴桶里的水,还是热和的,泡在里面,就像泡温泉似的。 只不过,她一进去,这水便脏了不少。 “唔……”小羊驼有些不好意思地哼唧了一声,正觉尴尬呢,便见幽砚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臂,为她清洗起了身上染污的皮毛。 这样熟悉的举动,她本已十分习惯了。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感到不自在了起来。 就好像,同样的事情,小幽砚做便没什么不妥,但换成这个鸟女人,她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你我……” “别扭什么?从前……”幽砚话到此处,顿了片刻,改口道,“梦里的从前,不都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亦秋说着,低下了毛茸茸的脑袋。 她还在思考“为什么”呢,便被幽砚用一大勺子的热水淋湿了整个脑袋——太突然了,她都来不及闭一下眼睛! 鸟女人果然是温柔不起来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鸟越活情商越低呢! 亦秋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小声哼唧了两下。 “忘了提醒你闭眼。”幽砚淡淡说着,又舀起一勺水来,一边轻轻倒下,一边搓揉起了小羊驼被淋湿的脑袋。 她揉着揉着,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 亦秋心想,这鸟女人怕是又要说她丑了,在入梦之前,小羊驼每次洗完澡,都会被这鸟女人嫌弃的。 可下一秒,幽砚竟是轻声说了一句:“你这样子,看习惯了,其实还挺可爱。” 哟…… 这是小羊驼配听的话吗? 亦秋这般想着,睁眼望向了幽砚。 短暂凝望后,她又有些别扭地垂下了沾湿的洁白眼睫。 她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明白小幽砚和鸟女人的区别到底在哪里了。 小幽砚不曾见过她的人形,每次帮她洗澡,就像帮小动物洗澡一样,没什么好别扭的。 可这鸟女人不同啊,鸟女人见过她人类的模样,她便觉得自己这般与之同浴,有种□□地站在鸟女人面前的羞耻感。 尽管她知道,自己浑身都是毛,根本没有□□,可这种感觉还是很强烈。 “那个,幽砚……” “嗯?” “我,我是不是过几日,就可以变回去了啊?” “嗯。” 幽砚轻声应着,更加用力地揉了揉小羊驼的脑袋。 亦秋想了想,又一次问道:“那,我认真问的,你……你是希望,我像个人一样,还是一直是现在这副模样?” 她想,她都在梦里当了大半年的羊驼了,如今的自己,对人形的执念也没有那么深了,如果幽砚实在是很喜欢她这副毛茸茸的模样,她也可以不急着变回去。 幽砚闻言,沉思了片刻,低声应道:“我说过的。” “哦……”亦秋小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是啊,幽砚好早前便给出答案了。 她就知道,鸟女人最喜欢她这副毛茸茸又傻乎乎的模样,既是如此,那她不急着变回人类就是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喜欢我这副模样,我便暂时就这样了,如此,你看着也开心些……”小羊驼乖巧地回应着,“心情与身体健康是会相互影响的,你开心了,身上的伤或许也能好得快一些。” “我可不喜欢伺候一只娇气的口水羊。”幽砚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对上了亦秋诧异的双眸。 她们静静对视着,数秒后,又似约好一般,同时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数秒沉默后,幽砚不紧不慢道:“我还指望你生出手脚,稍微伺候下我这伤患呢。” 亦秋闻言,嘴角竟止不住地疯狂上扬。 她强忍了两秒,这才按捺下了心底涌起的那份笑意,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瘪了瘪嘴,道:“也不是不行,我虽然很懒,但看在你伤成这样的份上,也可以……勉为其难地照顾你一下,就像先前在陌水一样。”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幽砚说着,又将一盆水从亦秋脑袋上浇了下去。 “你这鸟女人知道就好!”小羊驼说着,故意用力摇了摇脑袋,甩出好多水花,弄得幽砚满脸都是。 下一秒,幽砚捧起了她乱晃的脑袋,在她好奇的目光下,将那一张挂满水珠的脸凑了上来。 小羊驼茫然地瞪大了双眼,正想问这鸟女人打算干啥,便听得“呸”的一声,携着那十分微小却又让人难以忽略的唾沫星子,吓得她脑袋一抖,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回过神后,亦秋震惊了。 什么情况啊? 她这么大一只羊驼,竟然被一只鸟吐了口水?! 第137章 第 137 章 一张人嘴又能有多大的口水量呢? 幽砚那轻轻一“呸”, 呸出来的气儿可比唾沫星子多上太多了,毕竟人类在吐口水这方面,绝对是与羊驼差着十万八千里的。 可尽管如此, 身为一只羊驼,竟然被一只人模人样的鸟吐了口水,这绝对算是她驼生中的奇耻大辱了。 更可恶的是,她在被“呸”的瞬间被吓了一跳,那一瞬的诧异显然让幽砚十分受用,此时此刻,竟捧着她的羊驼脑袋, 跟个幼稚鬼似的,“呸”了她一脸凉气。 来到这个世界后, 唯一的“长项”被外行鸟给挑战了,试问谁能忍啊? 为了守护自己的尊严, 小羊驼终是在短暂沉默后, 想都没多想地吐了幽砚一脸口水。 那玩闹似的“呸呸呸”终于停了下来。 小羊驼瞬间昂首挺胸了起来。 羊驼生来就是喷子, 比对喷口水, 她还能怕了一只小鸟不成? 短暂沉默后,幽砚皱了皱眉,松开了捧着那颗羊驼脑袋的双手, 默默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亦秋看见幽砚的嘴角是挂着几分笑意的, 一时便大胆地打趣了起来。 “我也没吐过你几次, 你就说我口水羊, 那你吐我了,你又是什么啊?”小羊驼问着, 歪了歪脑袋, 故意取笑道, “口水鸡吗?!” 下一秒,她见幽砚对她抬起了一只手,顿时怂得往后缩了些许,半边身子紧贴着桶壁,着急改口道:“唉唉!鸟鸟鸟,是鸟,口水鸟……” 话音落时,那手恰好落在了她的头上,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有一阵胡乱的揉捏。 末了,幽砚舒展了皱起的眉头,眼底更是生出了一抹笑意。 出浴后,幽砚披上了一件单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亦秋站在屏风后的浴桶边抖了半天身子,这才炸着一身湿漉漉的毛,走到了幽砚身旁趴下。 梦中的大雪未停,天上没有太阳,湿着一身皮毛,自会感觉十分寒冷。 没多久,小二送来了一个火盆,小羊驼便趴在盆边烤起了身上的毛。 幽砚的目光时不时便会在亦秋身上停滞一会儿,但这样的凝视并不会太久,每每亦秋发现了,她便会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向旁处。 亦秋一时觉得无趣,等到一身绒毛干了,便在火盆边打了个盹儿。 她与幽砚的相处方式,似乎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但仔细想想,又与那时截然不同。 幽砚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可对她确实是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夜深之时,亦秋小心翼翼地跳上了床。 她下意识望向了窗边托着半张脸闭目养神的幽砚,见其没有呵斥自己,便在床上稳稳地趴了下来。 幽砚听到动静,不禁睁开了双眼。 她看见小羊驼用小蹄子将叠好的被子踹开,再慢慢铺平,最终又像小狗钻洞似的,姿势笨拙地将身子钻进了被窝。 这小家伙…… 幽砚不由得摇了摇头,起身向床边走去。 亦秋闻声,连忙从被窝里钻出了一个脑袋,望着靠了过来的幽砚小声问道:“我,我需要下床睡吗?” 幽砚沉默片刻,道:“不用。” 她说着,也坐上了床沿。 亦秋一时欢喜,伸长脖子凑到了幽砚身旁,笑嘻嘻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恢复了记忆,又要赶我下去打地铺了呢!” “天冷,睡床上就好。”幽砚说着,手指轻轻一点,便以灵力合拢了窗户,又熄灭了桌上燃着的烛台。 她嘴角携着笑意,在为小羊驼盖好被子以后,便也躺到了床上。 亦秋缩在被子里静静望着幽砚的侧脸,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轻声问了句:“你要睡里头吗?” “不用了。”幽砚说着,侧过身来,望着那小羊驼看了许久。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亦秋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幽砚淡淡应着,又躺平身子,将目光望向了旁侧。 “你又有心事不和我说了。”亦秋说着,瘪了瘪嘴,道,“不说也行……你,你让我猜猜。” 幽砚闻声,不由轻笑:“那你倒是猜猜看。” 小羊驼“嗯”了一声,小脑袋压在枕头上,目光炯炯有神,似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她没有想太久,便将脑袋微微一偏,再次望向了幽砚。 “你是不是在想,我往后到底该和这只口水羊如何相处?” “……” “在梦里,我可是什么老底都被这口水羊给看穿了,想想都觉得尴尬。” “……” “我猜得对不对?” 小羊驼说着,伸出一只小蹄子,轻轻碰了碰幽砚细瘦的胳膊。 幽砚不由得沉默了好半天,这才闭目淡淡说了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敢揣测我的心思了?” 小羊驼瘪了瘪嘴,道:“敢想就要认呀,你说,我是不是猜对了?” 她又一次追问着,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短暂尴尬后,亦秋挪了挪身子,凑至了幽砚旁侧,将暖和的自己贴上了幽砚有些冰凉的手臂。 “我就问你,昆仑山里发生的那些事,你全都记得吗?”亦秋问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说,是这个梦境里,是我们之间那些事。” “没那么多心思去记。”幽砚漠然应道。 “我才不信!”亦秋说着,眯眼笑了笑,“你老说我幼稚,说我又笨又傻,可梦里的你,也是个小屁孩!” “……” “什么都不懂,好骗又好欺负。”亦秋说着,目光游离了片刻,似是陷入了一段回忆之中。 她想着想着,忽然笑出了声,小蹄子用力碰了碰幽砚的手肘。 “幽砚,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想和我做夫妻啊?” “你……” “真的太好笑了,你诶,幽砚诶,魔尊大人!你竟然会在一场梦里,对着一只羊驼说出这样的话,你小时候也很傻……嗯,嗯~~嗯?” 好好的话,说着说着忽然没声了。 毫无疑问,她又被幽砚“禁言”了,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幽砚都可以轻易堵住她的嘴。 好家伙,双标怪,权限鸟! 只准自己欺负羊驼,不准羊驼笑话自己! 亦秋想到此处,忍不住咬了咬牙,扭头到一旁生起了闷气。 气着气着,身后那平躺之人,竟忽然伸手搂住了她软绵绵的脖颈。 “嗯~~”亦秋下意识扭了扭身子。 这鸟女人,不想让羊驼说话,却又还想抱着羊驼睡觉,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幽砚见小羊驼扭得厉害,床都被她弄得颤了起来,一时不禁轻笑。 “别闹,睡觉。”她说着,揉了揉亦秋的后颈,轻轻解开了那道禁言咒。 小羊驼不再闹腾,只是瘪了瘪嘴,刚想哔哔点什么,便隐隐看见了幽砚脸上泛着一丝红晕。 那一瞬,她不由得看愣了神。 这鸟女人,怎么忽然就脸红了呢? 提起梦中那些黑历史,真有那么令她自惭形秽吗? 亦秋目光好奇地望着闭上双眼的幽砚看了许久,眼底忽而生出了几分笑意。 但她为了不被再次禁言,最终只对幽砚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薄脸皮的鸟女人。 许是因为身在幻境,体内灵力或多或少受到了浮梦珠的压制,幽砚身上的伤势恢复得并不快。 逃离昆仑山的第五日,亦秋于幽砚的帮助下变回了人形,虽说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照顾过旁人,但这一次,她还是事无巨细地照顾起了这个并未失去行动能力的伤患。 她本以为幽砚会在这幻境之中修养挺久,却没想到幽砚刚恢复了三成的气力,便已思考起了离开的方法。 幽砚并不是不知如何突破幻境,只是她担心幻境之外会守着一个翳鸟,毕竟如今的她伤势过重,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应对那只翳鸟。 正因如此,亦秋将压力施加到了系统身上。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外面的情况!” 不得不说,这种无理取闹的语气在很多时候真的有用,就像上司面对社畜职工时一样,只要给足了压力,总能挤出点儿成果。 当亦秋对系统进行了多次的威逼过后,系统终于给出了一个像样的回复。 【浮梦珠乃翳鸟郁溯随身之物,若要离开浮梦珠幻境,必会惊动翳鸟。】 “你在和我说废话?” 【翳鸟曾为祸斗天火所伤,此伤损及心脉,每至月圆之夜便会发作,疼痛难忍,须得浸入蛇山灵池,于那五色千叶莲旁调息整夜。】 “每至月圆之夜,她就会很虚弱?” 【是的,每逢月圆,便是翳鸟最为虚弱之时。】 亦秋不由一愣,忽然想起了原文之中,大反派幽砚杀掉翳鸟郁溯的那一夜,恰也是月圆之夜。 那时翳鸟便当领得十分突然,文下不少读者都在狂刷问号。 ——翳鸟修为也不低,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幽砚收拾了? ——好突兀啊,真的好突兀啊! 可对此,小鸟咕咕飞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 准确地说,小鸟咕咕飞在写死江羽遥以后,小说的后续剧情便已如脱缰的野马,在坑爹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地狂奔了起来。 她再没有对读者的疑问做过任何解释,就仿佛写着写着自己随着男主一同黑化了,一心只想毁灭小说里的整个世界。 如今看来,这坑爹作者,倒也不是没有合理解释一切的设定,只是写到中后期时,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好好填坑,认真写完整个故事了。 真是个不负责的作者…… 算了,不想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亦秋没有多想,直接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幽砚。 幽砚听完,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了?”亦秋见幽砚忽然皱起了眉,一时紧张了起来。 “你与那细桶,倒还挺亲密。”幽砚说着,不怎么高兴地盯了亦秋一眼,“说起悄悄话来,谁都听不见。” “我……”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是重点吗! 第138章 第 138 章 亦秋真是要给幽砚跪下了, 她知道幽砚这鸟女人的占有欲强得很,是个活物的醋就都能吃,却真没想过系统也难逃此劫。 她在幽砚极其不满的目光下呆愣了好一会儿, 这才愣愣说道:“系统, 它不是个东西。” 【嘤?】 “没骂你!”亦秋于心底安抚着系统, 抬眼又望向幽砚, 继续说道, “我要怎么给你解释它的存在呢……这个系统, 它超脱于六道之外,不是人、不是仙,不是鬼神也不是妖魔,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生灵。它就是, 就是一种……一种存在, 却又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出的……系统!” “……” “你, 你能理解吗?”亦秋坐在幽砚身旁, 冲她眨巴了下双眼。 幽砚眉心拧得更紧了,显然无法理解亦秋嘴里的胡言乱语。 亦秋托腮认真思虑了片刻, 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望着幽砚,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它的存在,我只能说,我确实没有办法让你看到或是听到它, 但你要是特别在意我和它说过什么, 那我以后都可以直接告诉你,一丝一毫都不隐瞒!” 幽砚沉默片刻, 忍不住好奇道:“那你从前都同它说过什么?” “我也不喜欢和它说话的, 它废话特别多, 还经常什么忙都帮不上。”亦秋想了想,认真道,“不过很多东西,我要是不知道,可以试试问它,它有可能会告诉我,也有可能会敷衍过去……以及,它会给我提供一些数值参考。” “什么意思?” “就比如说,有一项数值叫‘幽砚好感度’。”亦秋说着,忍不住抿了抿唇,眼底满满都是强忍的笑意。 “那是什么?”幽砚不由诧异。 亦秋清了清嗓,道:“这是一项根据你对我的感觉,监测并记录下来的数值……它能让我十分清晰的得知你对我的喜恶程度。” 幽砚眼底多了几分怒意:“它竟敢监视我?” 那一瞬,亦秋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系统拥有肉身与灵魂,八成会被幽砚用原文中写过的那些残忍方式折磨至死。 毕竟在原文中,幽砚一直都是一个很懂如何让人生不如死的反派。 不过可惜了,幽砚是如何都见不着这系统的。 “它敢监视所有人!”亦秋应着,将话继续说了下去,“一开始,你对我只有五十的好感度,那个时候,你可凶了!” “……” “后来,好感度一点点变高了,你对我也就越来越好了。”亦秋说着,耸了耸肩,道,“当时这系统告诉我,只要好感度达到一千,我就可以变成一个人了,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在讨好你。” “……” “但是都失败了!”亦秋说着,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讨好你,每一次我努力顺着你,你就无动于衷,我大吵大闹,你反而又挺开心……我以为,我还以为我只要和你对着干,你就会给我加好感,结果我和你对着干了,你又把好感给我扣回去了!” 幽砚闻言,不由低眉轻笑,她沉思片刻,抬眼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一日,你在我面前撒泼乱叫,问我是不是忘了点什么,还说什么——好感度到了。” “那……那次啊。”亦秋有些尴尬地顺了顺鬓边的发,小声道,“那次,那次是好感度破千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像系统承诺过的那样,把我变成一个人……可后来,我又想明白了,你就是你,根本不受系统控制,又怎么会真如系统所说,好感一到,便耗费灵力助我化人呢……” “你还真是奇怪。”幽砚说着,认真打量起了眼前的亦秋,好半天才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那我问你,芜州遇上祸斗那日,你不要命跑回头寻我,是怕我死了,你就不能变成个人了,还是那细桶要求的?” 那一刻,幽砚的目光尤为复杂。 幽砚目不转睛地望着亦秋的双眼,她太清楚了,亦秋的眼里根本藏不住任何事情,若是真说了谎,定然是瞒不过她的。 毫无疑问,这两个答案都不是她想听到的,可理智却告诉她,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两个原因。 她想,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毕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毕竟,不管是否有人逼迫,亦秋都确确实实为她做出过那样不要命的举动,而且不止一次。 “都不是……”亦秋在幽砚的注视下低声说道,“我,我当时就是挺害怕的。” 幽砚的目光,于那一瞬柔和了许多——她看得出来,亦秋没有撒谎。 她微微歪了歪头,轻声追问道:“怕什么?” 亦秋抿了抿唇,扭头道:“我不告诉你……” “你要瞒着我?” “那,那撒谎和瞒着,你选一个。”亦秋说着,似怕幽砚生气,连忙又解释道,“反正,反正不是重要的秘密,我只是觉得,我当时的想法,说出来怪丢人的。” 她当时那些想法,说出来一定会被幽砚笑话的。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一只十分弱小的羊驼,觉得自己能够救赎一个大反派。 虽然她好像成功了,但回想起当初的冲动之举,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羞耻。 “瞒着吧。”幽砚说着,弯眉笑了笑,“你未与我说明白的事情很多,往后我会慢慢弄清楚的,不急这一时。” 幽砚说着,与亦秋一同陷入了沉默。 一阵沉默后,她淡淡问了句:“那细桶可知,幻境之外,何时月圆?” “我问问!”亦秋说着,似是不想让幽砚觉得自己又和系统说悄悄话了,便干脆直接开口问道,“系统,幻境外面的情况,你能监测到吗?” 【回宿主,系统受到灵力阻隔,无法对外进行监测。】 “你不是升级过一次了吗?这点事情都办不到,我要你何用啊?” 【呜呜~】 “不许哭,哭什么哭!” 幽砚坐在一旁,虽然只能看见亦秋独自一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但从这话语之中,多少也能猜到对方给出了怎样的答案。 她沉思片刻,道:“问它,它知不知道我们进来多久了。” “噢噢!”亦秋闻言,连忙问道,“我现在问你,从我进入这个幻境开始,外面的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 【正在为您换算时间,请稍后!】 【换算完毕。】 【从宿主进入幻境到现在,幻境之外一共过去了三十一天。】 “三十一天,幽砚,它说外头过去了三十一天!”亦秋连忙将答案告知了幽砚。 幽砚点了点头,陷入了一阵沉思。 亦秋不知幽砚在想什么,自是不敢出声打扰,安静片刻后,干脆在一旁做起了心算。 她还记得,七夕之夜,熏池被祸斗带走。 次日,她与幽砚叫上了洛溟渊和江羽遥,大家一路追寻过去,处理了夫诸祸斗一事。 经过四日等待,本该闻讯而来的朝云迟迟未至,她便同幽砚一起回到陌水找寻线索,而后进入了这个幻境。 那一夜,是七月十二,天边之月将圆未圆。 如今过去了三十一日,那么推算一下,此时此刻的外头应该是…… 呃,等等…… 古时候一个月是怎么算的来着? 古代的七月,是否与现代阳历一样,也是三十一天? 亦秋忽然迟疑了起来,恨只恨自己从小到大过的都是阳历生日,对阴历根本一无所知。 不过如果是的话,外头应该是八月十二了! 八月的月圆之夜是中秋,距离今日,只差三天! 如此一来,只要根据幻境内外的时间比例换算一下,便能知道何时可以离开幻境! 亦秋这般想着,正欲起身找笔去算,便听得幽砚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啊?” “安心等着吧,到了时日,我便带你出去。” “你就算好啦?”亦秋不由诧异。 “嗯。”幽砚点了点头,望向亦秋的目光中带有几分炫耀之意,“不然呢?等你算吗?” “……”这种感觉,真是挫败啊。 不过想想,幽砚算出来也好,省得回头让她这个连阴历的七月有多少天都不知道的家伙把日子给算错了。 其实她觉得她也不笨,最多就是不聪明,可只要站在幽砚身旁,便无时无刻不在遭受全方位的碾压。 “幽砚。” “嗯?” “打个商量吧……”亦秋托着下巴,小声嘀咕起来。 “你说。”幽砚应道。 “下一次,如果不是情况紧急,麻烦……麻烦给我留点思考时间。”亦秋说着,咬了咬下唇,伸手胡乱抓了抓额前的刘海,苦恼道,“我也会有想证明一下自己的时候啊……” 幽砚闻言,不由轻笑了一声。 她轻轻抓住了亦秋挠头的手腕,而后替亦秋顺了顺额前的发。 “你想证明什么?” “我……我想证明,我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没用?”幽砚反问,“幻境外过去了多少时间,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可那是系统说的啊。”亦秋瘪了瘪嘴。 幽砚听了,不由淡淡一笑,用力揉了揉那颗小脑袋瓜。 “你还救了我啊。” “啊?” 第139章 第 139 章 亦秋永远记得, 那一日,幽砚的话语尤为温柔。 她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可幽砚却对她说——是你救了我, 没有你, 我会在这幻境中永久沉沦, 直至魂魄消散。 幽砚无疑是一个强大而自信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 为达目的, 甚至可以将自己也算计进去。 原文中,她曾放弃魔尊之位,对男主俯首称臣。也正因她有这魄力,才能毫不费力地隔岸观火, 看着尘世中自己所厌恶的仙神自相残杀, 最终拼了个鱼死网破。 不过这到底只是原文之中的设定。 说是无情无欲者掌控众生, 可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人只要有了感情,便有了弱点, 幽砚便是如此。 幽砚说,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为了一个人不惜性命的那一日。 但其实,也不是不惜性命。 “那是什么?”亦秋不禁追问。 她望着幽砚的双眼,甚至从中看到几分疑惑与迷茫。 或许对于为了救一只羊驼, 差点搭上自己性命这种事情, 幽砚自己也是感到无比茫然的。 当一阵茫然过后,幽砚低眉轻笑给出了答案。 她说:“同你一样, 事情发生之时, 根本没想那么多。” 幽砚本是一个精于算计之人, 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会冷静地进行分析与取舍。 可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反正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无法再让理智随时随地主导自己的每一个抉择了。 “芜州那次……” “那次确实我错算了,错算了自己仅余的力量,也错算了祸斗的实力。我原以为,我能多拖它一时,却不料是它拖得我难以脱身。”幽砚闭上了双眼,淡淡说道,“非是为你舍身。” “哦……”亦秋瘪了瘪嘴,托着下巴沉思了数秒,又问道,“那,那入梦之时呢?没想太多?” “确实。”幽砚轻叹了一声,“第一次,根本没想太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你这么弱小,要是被那珠子吸了进去,怕是不出三日,便会魂魄尽碎吧。” “我……” “那时,我还真没心思想别的,只知道我若不救你,这世上应该就再也没有你了。” 幽砚说着,若有所思地盯着亦秋看了许久。 亦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愣愣地回望着眼前的幽砚,心绪不知飘往了何方。 忽如其来的风,吹开了不曾关紧的窗户。 短暂的静默,因此被打破。 亦秋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这才挠了挠耳根,小声道:“如果,如果当时多一点时间,如果你想明白了其中利弊,想明白了要是不愿放开我,你便很可能因此丢掉性命,那……那你还会这样救我吗?” “不会。” “……”这个答案太直接了。 看来,但凡多给鸟女人一点思考时间,她都会死在这颗珠子里吧。 亦秋这般想着,一时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幽砚却无比认真地补了一句:“我会在你魂散之前,将你救出——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这确实像是幽砚做得出来的事。 “可要是,来不及呢?” “要是来不及,自会有人为你陪葬。”幽砚说着,抬眼望向被吹得砰砰作响的窗户,眼里似有多出了几分迷惘。 她好像,不太能想象这个小笨蛋从世上消失后,她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也许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她可以重新养一只灵宠,听话便留在身侧,不听话也能再换一个。 可不知为何,当她正要往深处想时,却是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她本以为,除去曾在昆仑山失去的那一切,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值得被她一直放在心上。 这一生,她曾经历了那么多,早就该看淡了。 所有的一切,得到也好,失去也罢,都再无关痛痒。 她想要一点声音,便向妖神讨了一个乐师,反正何时倦了这样的声音,大可以直接断了他的性命。 她想要一点陪伴,便收下了不知哪个附属小族献来的“人间的稀罕动物”,反正何时倦了这样的玩物,大可以直接宰来吃掉。 她想要一点乐子,便干脆来到人间,寻了寻天帝在凡尘历劫的儿子,想着随便玩弄一下,再将其折磨至死,应会十分有趣。 可偏就在不知不觉间,她被亦秋改变了。 从第一次动摇,第一次忍不住去在乎一个小家伙的想法开始——她有些忘记,如何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两千五百年前,再一次碰触到了那时自己的心底深处。 她瞧不起当时那个拿不起也放不下,怯懦到令人鄙夷的自己,可她却偏偏不得不去承认,那些好不容易被自己从体内驱逐的怯懦,似乎又一次回来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只小羊驼。 谁让她无论清醒与否,都清晰地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只这样的小羊驼了。 要是失去了,便找不到什么可以代替了。 像她的母亲,像她的父亲,像她曾经向往过的所有美好…… 幽砚这般想着,不由得低声说了一句:“其实这世上没有如果,那一刻,我就是想不明白。” 她说着,目光望向亦秋,猝不及防便看见那双杏眼之中盈盈欲坠的泪光。 这小丫头分明没受过什么苦难,怎就那么容易落泪? 她伸出冰凉的拇指,有些无可奈何地为那丫头擦了擦眼角的水痕。 “我想,就算重来一次,若是没有此刻的记忆,我也依旧想不明白。”幽砚说着,嘴角扬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但我明白一件事,至少此时此刻,我不后悔当时没有松开你,也不后悔将仅余的灵力用去护住了你。” 末了,她轻轻握住了亦秋的双手,用那愈渐温柔的目光,静静凝视着那双含泪的眼。 曾经,她没有力量握住它们,如今,她拥有了强大的力量,绝对不能让自己再失去一次了。 她说:“梦里的我,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不管你信不信,你对我而言,都是十分特殊的,哪怕,哪怕…… 哪怕你身份不明,哪怕你满口谎言,哪怕你曾经想过取我性命,哪怕有朝一日你会选择离开。 ——我不太会说话,可我感觉……你就像光一样…… 所以,只要我还能掌控你一日,便如何都不愿放手。 万幸的是,当我想要不择手段将你留于身旁之时,你对我也许下了往后余生、长久相伴的承诺。 “幽砚……” “你不需要证明自己,至少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 “我……” “这尘世,唯有你能救我。” 正如你所说,我一直将自己困在过往的阴影之中,不愿碰触光明,本能抗拒着旁人的靠近,躲避着世间的美好。 我确实该走出去看看的。 不过这世上,只有你敢靠近我,只有你愿牵起我的手,带着我—— 走出那段,昆仑旧事。 第140章 第 140 章 经此一梦, 幽砚似乎变了很多。 而这样的改变,怎么看都是朝着一个挺好的方向去的,可亦秋偏却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了。 她感觉, 如今这样的距离, 好像有点怪怪的。 在这场梦里的每个夜晚, 她都是安安静静睡在幽砚身旁的。 若要说人与羊驼有何不同, 大概是她做一只羊驼的时候, 幽砚每晚都会抱着她入睡, 而自从她变回人形后,这样相拥而眠的情况,便再不曾出现过。 其实,同床共枕于亦秋而言, 就像是上学住校的时候, 偶然看了鬼片害怕睡不着觉, 只得跑去和胆子大的室友挤同一张床, 并没什么值得多说多想的。 可不知为何,她渐渐有些感到不自在了。 不是排斥, 而是慌忙。 每一次被牵起双手,便会不知所措。 每一次在床上,一不小心触碰了身侧之人,便会不知所措。 好像这一切,都是从那一日, 幽砚对她说“这尘世, 唯有你能救我”之后开始的。 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从幽砚口中这样的话, 却隐隐感觉, 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了。 那种奇怪的感觉, 她只敢放在心底,根本不敢对幽砚提起。 所以她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努力像从前一样,每天都用自己笨拙的方式,伺候着那个对自己愈发温柔的幽砚。 而在这日日夜夜相依相伴的过程中,亦秋总是不自觉会将那系统属性拉出来看上一眼。 当然,浮梦珠幻境之中,灵力十分紊乱,系统根本无法进行数值监测,她就算每天闲暇时间将其看上千遍百遍,最终也只能看到一堆问号。 也不知…… 如今幽砚对她到底多少好感度了。 进来前好像有一万多呢。 一万多,是什么概念呢?再多一些,又是什么概念呢? 亦秋没事便这般胡乱想想,想着想着,脑子里积蓄的问号,都快比那属性栏里的要多了。 不过能留给她胡思乱想的日子并不算多,梦境毕竟是场梦境,时机到了总归是需要离开的,而这样的时机,本就近在眼前了。 某一个夜晚,她从一场乱七八糟的梦中被幽砚轻轻拍醒,睁眼之时,发现自己已然离开了那间梦中的客栈。 她看见眼前一片纯白。 那不是冬日雪,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纯白——这里除了白,便再无所有。 “这是……”亦秋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 “我已带你离开梦境,此处便是噩梦之源。”幽砚说着,似是怕亦秋听不懂,便又补了一句,“也就是浮梦珠内部真正的模样。” “这珠子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亦秋不由大吃一惊。 “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能幻化出一个人心底深处所有的恐惧吧。”幽砚说着,望了一眼四周,悠悠感慨道,“正所谓无相生万相,万相本无相,世间万物若能归一,应也是一片虚无。” 亦秋似懂非懂地瘪了瘪嘴,自一片虚无的洁白之中站了起来。 幽砚嘴里这些什么无相万相的,听上去就跟绕口令一样,让人头疼的不行。 她想,这也许就是玄幻世界的“物理”吧? 就像“能量守恒”什么的,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然后不断循环。 浮梦珠幻境里,有许多无形的力量,而这份力量,会以人的魂魄作为介质,根据每个人心中不同的念想,从无形幻化为有形,变成一个囚人的幻境。而当入境之人魂飞魄散之时,介质消失,它们便会再次归于无形,待到新的介质到来,无形又会幻为有形…… 这样理解,应该没有错吧? 【宿主真是聪明绝顶!】 “好了好了,别尬吹……就我还聪明绝顶呢?”亦秋不禁小声嘟囔起来,“我要聪明绝顶,就不会老被幽砚嫌弃了。” 幽砚闻声,低眉看了一眼身旁的亦秋。 亦秋清了清嗓,抬眼干笑着转移了话题:“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随时都可以出去。”幽砚应道。 “随时?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要在这里站着?”亦秋好奇地向前伸了伸脖子,而后又在幽砚的轻笑声中回过神来,连忙红着脸端正了站姿。 羊驼当久了,这脖子就是容易情不自禁地向前乱伸,看上去一定傻得要死。 这毛病,必须快点改,不然每天都会被幽砚笑话。 “有什么好笑的!”亦秋皱了皱眉,胡乱抓了抓额前睡乱的刘海,再次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啊?” 幽砚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抱紧我。” “啊?”亦秋不由一愣。 “抱紧我。”幽砚将话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亦秋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短暂迟疑后,乖乖向前靠了两步,伸出那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的双手,犹犹豫豫想了半天,最后轻轻搂上了幽砚纤细的腰身。 幽砚见亦秋这副不太敢抱的模样,不禁补了一句:“紧一点,我破境时顾不到你,要是被落下了,你便独自留在这儿了。” “啊!”亦秋听了,瞬间紧紧勒住了幽砚的腰际。 那一刻,亦秋双臂力气大得就像能将那细瘦腰身折了似的,幽砚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对不起!”亦秋连忙又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力气。 她是真的很害怕独自留下,要是没有幽砚,她在这幻境之中,只怕是活不过三天。 幽砚不由得弯眉浅笑了一下,她于原地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白皙的双手,纤长的手指于那半空之中聚灵结印。 一股幽绿的灵光,自那指尖涌出,短短数秒,便铺天盖地般笼罩了这个纯白的无相幻境。 那抹洁白,忽而似潮水般汹涌,欲要将这如烟似雾的幽绿灵光吞噬殆尽。 两股灵光不断碰撞,发出诡异而又刺耳的嘶声。 亦秋看见幽砚的双手在微微颤抖,那光洁的脸颊亦是生出了几粒汗珠。 她有些担忧,却不敢打扰,只紧紧将其抱在怀中,在一旁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短暂僵持后,眼前灵光轰然炸开,一时间光芒刺目难忍。 亦秋下意识闭上了双眼,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掌,也轻轻覆上了她的眉眼。 下一秒,她听见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巨响,天地皆为之震颤,登时被吓得往幽砚怀里缩了许多。 幽砚紧紧抱住了她,这让她心头生出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当脚下大地不再震颤,当耳中轰鸣停止,当幽砚将冰凉的手掌自她眼前松开。 亦秋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四周不再只有那一片洁白。 她愣愣望了一眼四周,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一处山间石穴,而眼前半悬于空的,是一颗生出了裂痕的珠子。 “我们出来了!”亦秋惊呼着望向了幽砚,“幽砚!我们出来了!” 她脸颊绯红,眼底却满是欣喜。 这是现实,是梦境之外的世界! 她高兴得抓着幽砚在原地胡乱蹦跶了起来。 幽砚被她晃得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张了张嘴,似是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是重重咳嗽了两声。 亦秋闻声,连忙松开了抓住幽砚胡乱摇晃的那双手,停下了自己无比幼稚的举动,着急而又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啊?是不是伤势又加重了?” 幽砚摇了摇头:“没事。” 亦秋皱了皱眉,显然并不相信。 自从芜州与祸斗一战,幽砚这一身伤就没好过,刚才强行突破浮梦珠幻境,一定又触发内伤了。 可尽管如此,幽砚也还是对她说着“没事”。 她若是这时点穿,这鸟女人一定会觉得很没面子…… 算了,假装相信一下吧。 “那……那就好。”亦秋说着,紧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翳鸟怎么没在此处?” 不是说,浮梦珠是那翳鸟随身之物吗? “不在最好。”幽砚说着,掌心聚起一股灵力,将那半空之中悬着的浮梦珠碎成了万千粉尘。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补刀吗? 那还真是值得一个好评呢。 亦秋这般想着,见幽砚蹙起眉头,连忙上前将其扶住:“还说你没事!” “无妨。”幽砚说着,转身望向洞外,以眼神示意亦秋离开此处。 亦秋一时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只搀扶着幽砚一步步走向了不远处那个洞口。 这石穴的洞口,还设着一层灵力结界,只见那五色灵光于洞口缓缓流动,一眼便知外头看不进来,里头也走不出去。 亦秋还来不及担忧,就又见幽砚一掌击碎了那五色的灵光。 “你……你还这么用灵力啊!”亦秋有些着急了,幽砚这样,身子要如何撑得住啊! “不然呢?”幽砚反问道,“在这里睡一觉,等翳鸟过来,坐下一同聊聊天?” “……你说得对。”亦秋咬了咬下唇,将幽砚搀扶至洞外。 外头,是一片望不见头的山林,稍一抬眼,便可望见天边那轮圆月。 今日是人间的中秋,若是还在人间,应正吃着月饼,赏着此夜的花与月…… 奈何她运气实在不好,非但同幽砚一起在梦中困了一个多月,出来后还在这荒山野岭,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清楚。 “这是哪儿啊?” “蛇山。”幽砚淡淡说道。 “那,那这里岂不是翳鸟的地盘?”亦秋瞬间紧张了起来。 蛇山可不是人间,此处汇聚着浓厚的天地灵气,无数妖灵皆在此修炼,而这些妖精,一个个都将翳鸟奉为神明,要是翳鸟发现她们逃出来了,只怕是一声令下,便能让这蛇山群妖将她俩一同埋了。 “幽砚,我们……” “别怕。”幽砚说着,沉思片刻,手指忽然于亦秋身上几处灵穴迅速点了几下。 亦秋忽然被戳了这么几下,不由得一脸懵逼,双手下意识捂着胸前两座小山,目光怔怔地望着幽砚。 幽砚在干什么?! 下一秒,她便看见幽砚低眉于自己身上也点了相同的几处灵穴。 “你……这个,这个是在……” “封闭灵息。”幽砚说着,跌坐在了一旁,“我暂时没有力气带你离开此处,但应还是可以躲避翳鸟的搜寻。” 亦秋张了张嘴,连忙蹲身扶住幽砚,道:“你还说无妨!” 幽砚:“休息下就好。” 亦秋:“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幽砚:“不急。” 亦秋:“怎么不急,你都……” 亦秋话音未落,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已被幽砚用一根食指轻轻摁住。 下一秒,她看见幽砚弯了弯眉眼,将目光望向天空。 “今日,应该是人间的中秋。” “……” “人间会赏花赏月。”幽砚说着,望向了满脸急色的亦秋,道,“人间肯定会更热闹,可没法带你去看了……蛇山之景,其实不错。说起来,人间之事,你比我知晓更多,你看这月……可与人间有何不同?” 亦秋咬了咬唇,道:“不会不同……天底下的月亮,都是同一个啊。” “那就好。”幽砚摸了摸亦秋的头,“今日将就赏这一轮,来年我再带你去人间过这中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赏月呢。 亦秋一时红了眼,轻轻侧靠在了幽砚的怀中,抬眼望向天边。 “你说的。”亦秋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道,“你欠我了。” “嗯,我欠你的。” 其实,在哪都好,反正此夜的月,真的很圆。 第141章 第 141 章 从梦里的冬, 到梦外的秋,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多月的时光, 对她们而言, 却已过了大半年。 入梦之前, 她们还在陌水城,出梦之后, 却已到了传说中的蛇山。 蛇山多蛇,幽砚知亦秋一定会害怕,便一直将她护在怀中,以仅余微弱的灵力, 在四周竖起了一层小结界。 亦秋靠在幽砚怀中, 目光遥遥着天边的圆月,一颗心却是思绪杂乱, 乱得连心跳的速度都变得难以把控。 好一阵沉默后, 亦秋忍不住将属性拉出来看了一眼。 【当前属性】 智商:250 力量:800 灵根:3500 敏捷:500 健康:100 体力:100 幽砚好感度:37233 这是什么数字啊…… 智商二百五,到底是一种肯定,还是一种讽刺? 以及这三万七千多的好感, 看上去真是好夸张啊。 比三万七更夸张的是, 此时此刻,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这项数值竟还在缓慢增长。 这数值监测确定没有出错吗? 【不确定哦。】 “……” 【好感度在突破五位数以后,监测难度便高了许多,如今我们只能根据人物的情绪指数进行大致的估算,并不保证准确性。】 “什么意思?超出你可监测到的最大范围了?” 【可以这么理解。】 “你这宝才……我要你何用?” 【宿主无需着急, 下次升级就能扩容。】 “不用了……” 事到如今, 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值, 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那项智商一看就不靠谱,而其他那些什么力量灵根敏捷的属性,数值再怎么涨也改变不了她是一只弱小的羊驼小妖的事实。 如今的她,只需要知道幽砚对她很好,在乎她,也会一直保护她,这就已经足够了。 亦秋于心底这般想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幽砚。 有些人,嘴上说着赏月,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怀中之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亦秋不自觉躲闪了目光,止不住眨巴着双眼,将视线再次望向了天空。 可偏就有那么一片云朵,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飘然而至,悄无声息地挡住了那轮圆月,弄得她一时有些尴尬。 “看不见了。”幽砚轻声说道。 “嗯……” “你还睡得着吗?”幽砚问道。 “我刚睡醒。”亦秋小声回应着。 幽砚闻言,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那怎么办?这个夜晚好长,怕是得熬过去了。” 她的笑声很轻很柔,一如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不管是什么内容,都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亦秋沉思片刻,低声说道:“长就长呗,反正也不难熬。” 亦秋说着,小心翼翼瞟了幽砚一眼,见她目光没有再盯着自己,这才放心大胆地多看了几眼。 幽砚此刻已十分疲惫,嘴上的话说着说着,便不自觉闭上了双眼。 她背靠着身后的山石,努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却仍不忘给予亦秋一个回应。 “我休息一会儿,你不要乱跑。”她气若游丝地说着,指尖的力度却是分毫不少。 此时此刻,她将亦秋搂在怀中,亦秋想要脱身都难,又哪里还能“乱跑”? 亦秋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没再敢打扰她分毫。 秋日的落叶,随着夜风轻旋。 亦秋轻靠在幽砚的身上,一时如何都睡不着,却又实在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她先是百无聊赖地观察起了四周山林,而后又忍不住伸手顺出一缕幽砚的长发,放于指尖玩弄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睁开了双眼。 低眉之时,恰见怀中的小丫头正在给自己编辫子,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她编出了十几条又细又长的麻花辫。 她伸出左手,轻轻按住了亦秋的手腕。 “……唔。”亦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短暂静默后,抿了抿唇,抬起双眼,目光怯怯地望向了幽砚,“那个,那个……我,我没事做。” 她说着,连忙手忙脚乱地拆起了手里未编完的小辫子。 幽砚不禁摇了摇头:“你还真是……” “错了错了,别骂了!”亦秋小声说着,忍不住嘟囔道,“给你拆开就是了嘛……其实,其实挺好看的呀。” 她说着,似是怕幽砚出言追究,顿时灵机一动,立马转移了话题。 亦秋:“你怎么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天都还没亮呢。” 幽砚:“快亮了。” 幽砚说着,撑着身后的山石,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不再休息会儿?”亦秋不禁问道。 “翳鸟快来了。”幽砚说着,指尖于那十几根小辫子上轻轻一拂,便将其尽数散开。 亦秋闻言,不由大惊,连忙急吼吼地扶着幽砚向山巅走去。 她们似是追着月亮,一路向山脚走去,不知不觉,夜空的月便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遥远天边缓缓浮现的一抹鱼肚白。 就在这时,幽砚忽将亦秋往旁侧用力一拉,随便选了棵大树作为掩体,转身藏入其后。 亦秋来不及诧异,便听得一声尤为空灵的鸟鸣自远方传来。 她愣愣抬眼,正欲循着声音望去,便见渐明的天色瞬间暗沉了下来。 不,准确地说,不是天色暗沉了,是所有光亮都被遮住了。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心底的震撼。 她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飞鸟,较之浮梦珠幻境中幽砚的妖神还要大上不少。 那是一只五彩的鸟,真就如《枯枝瘦》小说中写得一样——蛇山有翳鸟,其羽五彩,飞蔽一乡。 它朝着山上的那个石穴去了。 “这也……太大了吧!”亦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庞然大物,看上去也太有压迫感了吧,“这翳鸟……和传说中的大鹏比起来,谁更大点啊?” “小小翳鸟,岂敢与鲲鹏相提并论?”幽砚眼底写满了不屑。 就在这时,那遮天蔽日的巨鸟从她们头顶飞掠了过去,顷刻间便掀起一阵大风,吹得落叶与尘石漫天飞扬。 幽砚竟然管这玩意儿叫小小翳鸟! 开什么玩笑! 亦秋下意识躲进幽砚怀中闭上了双眼,她能感觉到幽砚护住了她的后脑,短暂慌忙后,翳鸟的振翅之声渐行渐远,她也终于从幽砚怀中钻了出来。 “这翳鸟也太吓人了……”亦秋心有余悸地感慨起来,“她在陌水城伤小猪蹄子的时候要也能这么大,怕是一根指头就可以把那小猪蹄子踩成肉饼了吧?” “她怎敢在人间现出完整的妖身?”幽砚说着,牵起亦秋的手腕,顺着翳鸟来时的方向,向山顶走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亦秋小声问道。 如果要离开,难道不该往山下走吗?弄个小船什么的,直接离开此处,总比在这里安全吧? “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亦秋不由得紧张吞咽了一下,“这里可是翳鸟的地盘,我们这样太嚣张了吧!你,你现在很虚弱啊,我们不该寻个地方躲起来吗?要是被山里妖精撞见了……” “山中小妖有何可惧?”幽砚淡淡说道,声音虽是虚弱,语气却一如既往的目空一切,“那傻鸟从我们头顶过去,不也没发现我们?” “真不会被发现吗?” “她有本事避过我的搜寻,我就没本事避过她的搜寻了?”幽砚不禁反问。 亦秋瘪了瘪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跟着幽砚的步伐,一路向前行去。 她们走着走着,身后极为遥远之地,忽而传来了一阵怒鸣,想来应是翳鸟发现浮梦珠碎了,此刻正发脾气呢。 “幽砚,翳鸟发现我们逃掉了……”亦秋忍不住用做贼似的气声提醒道,“她好像很生气啊!” “怕什么?”幽砚眼底没有半分慌乱。 亦秋一时噎住,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见幽砚的神色如此淡然,便也稍微放下心来。 她咬唇思虑了片刻,忍不住问道:“系统说过,浮梦珠是翳鸟的随身之物,我有点没想明白,昨天夜里,翳鸟为何没将浮梦珠带在身上?” 幽砚扬眉道:“当然是因为,她害怕。” “害怕?” “她无法窥见浮梦珠里头的情况,但凡有点脑子,都不至于太过轻敌。三界之中,纵是天帝见了我都要皱皱眉头,她一只小鸟凭什么不怕我?”幽砚说道,“她既每逢月圆都会无比虚弱,那么昨夜月圆,她不敢将浮梦珠带在身旁才是对的。毕竟,我若真在这么一个日子里出来了,不得将恰好虚弱的她,连同那颗珠子一起捏碎吗?” “你……就你现在这样,也能将她连同那珠子一起捏碎?” “她怎知我伤势如何?”幽砚反问。 亦秋愣愣眨了眨眼,很快便理解了幽砚的意思。 说白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原著中的翳鸟郁溯可谓是又蠢又坏,不过如今看来,这位恶毒女三应该没有小说里写得那么无脑——至少心思还算细腻。 翳鸟对幽砚不甚了解,难免会怕浮梦珠困不住这三界之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尊,正因如此,她对这“万一”进行了防范,没有在虚弱之时,将浮梦珠带在身旁。如此就算真出了事,她也能为自己留下一些反应时间。 然而她不会想到,这样的谨慎,会让幽砚钻到空子。 难怪幽砚明知自己强破幻境后必定会很虚弱,还敢这么直接地闯出来,原来心里早就有数了啊。 “你就不怕有个万一,她真是个傻鸟,哪怕月圆之夜,也要将浮梦珠带在身旁?” “若是如此,打不过,还唬不住么?”幽砚淡淡说着,低眉看了亦秋一眼,轻声笑道,“她身子虚弱,我知道,我身子虚弱,她又不知道。” “……”这鸟女人要能生活在现代社会,一定会是一个影后。 亦秋这般想着,一路沉默地随着幽砚走了许久。 忽然间,幽砚停下了脚步。 亦秋回过神来,抬眼向前望去,只见前方是一处断崖,而那断崖的另一端,竟有一个冷雾缭绕的寒池,寒池之中还生着一朵泛五色灵光的千叶之莲。 这里,就是系统说过的那个——蛇山灵池? “幽砚……” “这里倒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啊?”亦秋不由诧异,“你不会是要在翳鸟家里泡澡吧?” “有何不可?” “……唔。”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的鸟儿? 第142章 第 142 章 幽砚身为一只钦原, 哪怕受了重伤,此刻想过一个断崖,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那一刻, 朝霞正起, 天色刚明。 亦秋正站在原地发呆呢, 就见身侧的幽砚搂住了她的腰身。 下一秒,她只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阵展翼之声, 脑子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双脚便已离地,随之一同凌于空中,只一个转瞬, 便被带到了断崖对面的灵池边上。 若是换在以往, 亦秋定会被这突如其来的“起飞”吓到失魂。 可今时今日的她,早于梦中长进了不少, 别说是被幽砚搂着飞了, 她连被幽砚用两只鸟爪子抓着飞都体验过了,根本不带怕的。 只不过眼前这个寒池,可是翳鸟每逢月圆用来压制旧伤的地方, 这四周连个活物都没有, 想必是那翳鸟从不准蛇山生灵靠近此处。 幽砚就这样带着她过来了, 要是让翳鸟发现, 不得气得原地炸成一束五彩烟花? 亦秋还在心里犹豫呢,便见幽砚已然踏入了那寒池之中。 “诶,幽砚你……”亦秋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却又被那灵池寒气逼退数步, 一时只得站在池边, 透过池上冷雾, 远远望着逐渐行至灵池中央的幽砚。 幽砚并未褪去身上衣物,一袭红衣于寒池水中飘散开来,似是那红莲初绽,于冷雾中若隐若现,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缓步走至那朵千叶莲旁,伸出白皙而又纤长的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那莲上之蕊。 那无比柔和的五色灵光,便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流入她的身体,游走于体内每一处灵穴之中。 “那朵花,什么来头啊?”亦秋不禁在心底犯起了嘀咕。 【五色千叶莲,在《枯枝瘦》的世界观中,原是花神赠予木神之礼,此花蕴含极强灵力,可愈世间千百伤痛,异常珍稀。】 “花神送给木神的花儿,就这样被木神送给翳鸟了?” 【是的,当年翳鸟为祸斗天火所伤,伤及心脉,木神为救她性命,便将此花赠给了她。】 “这女二也真是的,如此费尽心思救下这只坏鸟,最后反被人家恩将仇报……” 亦秋小声嘟囔着,不禁在池边蹲下,伸出一根手指,于那寒凉的水面轻轻拨弄了起来。 她没有幽砚那么深厚的灵力,可不敢往这冷得要死的池子里跳。 这里要是温泉多好啊…… 若是温泉,她便也能进去泡个澡,想想都觉得舒服极了。 说起来,幽砚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是料定了翳鸟就算想要寻人,也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欲寻之人敢往自家“澡堂子”里跑。 人们总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看来,此话还真是不假。 就像此刻,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幽砚在里头泡了许久,泡得一整夜没合眼的亦秋都缩在池边睡着了,那翳鸟也不曾赶来看上一眼。 昨儿一夜未眠,又随着幽砚走了那么长一段山路,亦秋实在是太困了,困到哪怕此处寒气逼人,困到哪怕地上十分冷硬,也还是忍不住瑟缩着身子睡了一觉。 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难受,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意识迷糊间,整个人又冷又饿。 而她每次无比疲惫地睁开双眼,都只能看见五色千叶莲旁,幽砚那一动不动的消瘦背影。 幽砚伤得太重了,能带着她一路撑到此地已是不易,此刻专心养伤,想来定是无暇他顾的。 亦秋也不想打扰她养伤,所以自己睡得再不怎么舒服,也不曾吭上半声。 好在离开浮梦珠幻境以后,她身上那个失灵已久的灵囊又能重新使用了,她还能从灵囊之中取一些衣物,一层层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才不至于受凉太过。 就这样,她迷迷糊糊睡了许久,眼前忽而泛起了一阵有些刺目的灵光。 这样的灵光,刺得她眯开了一条眼缝。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刺目灵光,竟是从池中的五色千叶莲上散发出来的。 此时此刻,幽砚已不再是一动不动地泡在寒池之中,她不知何时又一次向那莲花伸出了手指。 这一次,却不再是轻轻触碰,而是目光冰冷地抓着那千叶莲扎根于池中的花枝,似是想要将其折下。 “幽砚!”亦秋不由弹坐而起,身上衣物散落一地,她却只大声惊道,“你要做什么啊?” 幽砚闻声,回头看了亦秋一眼,淡淡说道:“来都来了。” 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什么叫来都来了…… 难道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看不出来啊,这鸟女人还是个三千岁的老强盗呢? “可是,可是我们把它摘了,要是让翳鸟发现了怎么办啊?” “我会怕她?”幽砚不禁反问,眼里没有半分畏惧。 亦秋一时噎住,好半天才愣愣说出一句:“这朵千叶莲,是……是木神送她的。” 她说着,不由得咬了咬唇,忍不住心慌了起来。 她知道,幽砚想要得到什么,从来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准许,这朵五色千叶莲于幽砚而言,就像她从妖界仅凭一句话便能讨来的乐师,像魔界中附属小族献上的赠礼,像随便一座山头都能轻易摘下花朵,并不是多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这朵花对于翳鸟而言,可能十分珍贵,因为那不止是用来养伤的,还是木神赠给她的东西…… 那只大鸟要是发现木神送给自己的花被人给摘了,那不得直接疯掉吗?她可还记得原文里这恶毒女三发起疯来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可怕。 “幽砚,如果你送给我东西,被人随随便便拿走了,我……” “你在怜悯一个险些夺了你性命之人?”幽砚说着,不禁皱了皱眉。 亦秋愣了片刻,连忙摇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了想,解释道:“我想说的是,翳鸟要是知道了,怕是发疯啊……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怜悯一个原文中坏事做尽,到了如今这个全新世界线里依旧毫无悔改的恶毒女三啊? 她只是觉得,如今幽砚身受重伤,面对那么大一只鸟,要是真发起疯来,怕是谁都顶不住。 幽砚闻言,沉默片刻,迟疑着松开了手。 下一秒,她飞身跃回亦秋身旁,周身灵力一震,便将一身湿气散去。 “你伤势就好了?”亦秋不由诧异。 “没有,不过行动已然无碍。”幽砚淡淡说着,将目光望向池中那朵千叶莲,“若是将它食下,静心调养数日,应能恢复得差不多。” “那……”亦秋尴尬了一会儿,挠了挠耳根,伸手指向那朵千叶莲,愣愣说道,“那要不,你还是去吃了它吧?” 她为什么要怕一个恶毒女三发疯不发疯啊? 等到幽砚恢复了一身灵力,还怕一只原著中被幽砚吊着打的翳鸟不成? “不急,你提醒了我一件事。”幽砚说着,陷入了一阵沉思。 亦秋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愣是没能等到幽砚再次主动开口,一时好奇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幽砚的衣袖,好奇追问道:“什么事啊?” “我若摘下此花,翳鸟不可能感应不到,朝云应还在此处,想要救她,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幽砚说着,反牵起了亦秋的小手。 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垂眼望向亦秋,低声问道:“着凉了?”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这里是有点冷,但是还好吧,我盖‘被子’了的,没有生病!” 她说着,连忙追问道:“幽砚,你说朝云在此处,你可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不能。”幽砚淡淡说道,“翳鸟擅于隐匿灵息,在这一点上,我确实拿她没有法子。” “那……” “蛇山就这么大,多找几日,总能找到。” “你打算留下来找朝云?”亦秋诧异道,“找不到就不走了?” “不然呢?”幽砚眼底写满了理直气壮,“来都来了。” 这到底算个啥啊?这里是翳鸟的地盘啊,幽砚真打算在这里住下了? 她是跑来这里打野的吗?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你的野区我的家”,要的就是那种反野时的心跳? 第143章 第 143 章 民间向来有个说法:“请神容易送神难!” 无论当初陌水城那个埋伏到底是不是用来针对幽砚的, 最终的结果,都是翳鸟将幽砚困于浮梦珠中带了回来。 幽砚这鸟女人,脾气一向不好, 翳鸟这般招惹她, 她定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来都来了, 哪能白来一趟? 现如今这蛇山里头,东西也好, 人也罢,只要是能让那翳鸟不痛快,她便都要带走。 不过,虽说这很符合大反派的人设, 可亦秋就是觉得有些太过冒险了。 幽砚是很强大, 但一个人再怎么强大,力量也是有限的, 更何况如今的她身上可是旧伤叠着新伤, 灵力所剩无几,还要这么玩,未免也太浪了。 这就像是大佬自信带妹开黑, 运气不好匹配到了三个坑货, 而自己带的那个“妹”除了会喊“666”和“大佬NB”外便再无用处。 大佬牛逼是牛逼, 但再牛逼也是咬牙一拖四啊, 打着打着就身心俱疲了不是? 最重要的是,明明大佬一拖四就已经很累了,竟还要在逆风残血的状态下跑到敌方的地盘搅弄风云。 这真的合适吗?她就不能把血回满再浪吗? “幽砚,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你怕了?” “有点……”亦秋应着, 短暂思虑后连忙摇了摇头, 实话实说道, “其实不只是有点,我很担心你……” 幽砚闻言,扬了扬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望着亦秋,似在等一个下文。 亦秋想了想,继续说道:“幽砚,你身上的伤一直没好,要是这千叶莲真能治好你,你便将它吃了吧,等伤养好了,再对付那翳鸟也不迟呀……打草惊蛇就打草惊蛇,反正被抓走的是朝云,翳鸟又不会……” 亦秋话到此处,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自私了,便不再将话继续说下去,只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她想,打草惊蛇就打草惊蛇吧,反正被翳鸟抓走的是朝云,就算她们彻底惹怒了翳鸟,翳鸟也不至于为此伤了朝云吧? 这一路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越来越希望幽砚能好好的,不要因为她的原因,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正因如此,当得知这五色千叶莲可以治好幽砚伤势的那一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劝幽砚吃了它。 什么男主女主、女二女三的,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幽砚把伤养好。 “说起来,我本还有些好奇,此莲所蕴之灵非比寻常,翳鸟若是将其服下,应能很好地压制住体内火毒,可她为何却只是将其种在了此处,并未直接食用?”幽砚说着,将亦秋有些冰凉的双手捧到跟前,轻轻哈了一口热气,放于掌心温柔地搓揉起来,“是此莲会对她身子造成什么损伤,还是存在其他原因?” 幽砚话到此处,低眉对上了亦秋有些茫然的目光,一时扬了扬眉,浅浅笑道,“直到你告诉我,这是木神赠她的,我才明白——原来她是舍不得。” “她舍不得……”亦秋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木神何必平白无故赠翳鸟一株仙药呢? 当年翳鸟为祸斗天火所伤,木神将这五色千叶莲赠之,必是因为五色千叶莲可治此伤。 可木神应是没有料到,这翳鸟死心眼得很,宁愿每月承受一次火毒攻心之痛,也舍不得将她所赠之药服下。 但是那又如何呢? 亦秋不由得歪了歪脑袋,好奇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鸟女人,怎会忽然在乎那只翳鸟发不发疯? “幽砚,这不像你啊……你夺人东西之前,还会在乎人家舍不舍得?”亦秋瘪了瘪嘴,道,“你自己说的,你不怕她。” “我若不曾受伤,确实用不着在乎这些。”幽砚笑道,“还是稍微怕一下吧,免得把事闹大了,不好收场。” “但你吃了这玩意儿,不就可以恢复了吗?”亦秋道,“只要你身子恢复了,就不用再怕翳鸟了呀!” “此莲所蕴灵力尤为特别,光以我如今之力,应是藏不住这股灵息。”幽砚说着,摇头笑道,“若它对翳鸟而言没那么重要,我携之远逃千里,翳鸟应也不至于穷追不舍。可问题在于,它对翳鸟而言太过重要,我若是将其摘下,只怕是还来不及进行消化,便已被她追杀千里万里了。” “这……”亦秋一时噎住,细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现实毕竟不是游戏,根本没有什么瞬回药。 再好的仙药吃进肚子,也得有时间去消化才行。 以翳鸟对这玩意儿的重视程度,只怕是在发现它被人偷走的那一瞬间便该炸毛了,哪有时间给人消化?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还以为……”亦秋瘪了瘪嘴,道,“还以为你吃下它,翳鸟便不是你对手了呢。” “确实,但我不意外。” 亦秋咬了咬下唇,眼里泛起一丝小小的委屈。 这是在笑话她吗?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关心则乱,幽砚现在一定觉得她很傻吧。 “我不知此莲特殊,幸亏你阻止了我,否则事情便要麻烦起来了。”幽砚说着,松开了那双终于被自己捂暖了的小手,抬手揉了揉亦秋的脑袋。 “啊?”亦秋下意识抬眼望向幽砚,只见眼前之人眉眼弯弯,眼底满是暖暖的笑意。 她愣了半秒,歪头问道:“你……这是在肯定我?” 幽砚点了点头:“嗯。” 亦秋有些不自信地问道:“所以说,我这次……也算是立功了?” 幽砚盯着亦秋看了两秒,唇角微微上扬,再次应道:“嗯。” 亦秋忍不住扬了扬唇,道:“大可不必,我俩也算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自是要多多帮你的!” 那语气,就像是受了称赞的小狗狗,恨不得翘起尾巴摇上一摇。 然而下一秒,她的小肚子便咕噜噜地叫唤了两声。 短暂尴尬后,幽砚不由轻笑,将她带离了此处。 蛇山灵池中那千叶莲当真是不得了仙品,幽砚不过是在旁侧调息了几个时辰,便已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 天地万物,凡开灵智者,皆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灵息。 一个修者是何种族,修为强大与否,这些都是可以通过灵息进行辨别与判断的。 不过修为足够高深之人,也可以消耗自身灵力,去隐匿或是改变自己与他人的灵息,以此隐藏自己的身份。 在此种隐藏状态下,除非对方修为远远强过自己,否则基本是不会轻易暴露的。 此时此刻的幽砚便是如此。 幽砚以术法改变了自己与亦秋的灵息,蛇山群妖便不会发现她们的特别之处,哪怕碰上了,也会下意识觉得这就是山中同类,只是不怎么眼熟罢了。 正因如此,她们才能在这蛇山之中行走自如。 翳鸟的浮梦珠碎了,蛇山却依旧十分宁静。 幽砚说,她感应到翳鸟打开了封闭蛇山的结界,想来这是一个让步,也是翳鸟在向幽砚讨饶。 但凡翳鸟不傻,都该能够猜到幽砚如今的伤势并不乐观,毕竟三界皆知魔尊幽砚不是好惹之人,若她伤势真的乐观,肯定会在离开浮梦珠幻境之后,第一时间冲杀到算计自己的家伙面前,与其好好算上一笔总账。 可尽管如此,翳鸟还是十分忌惮幽砚的,若非有十足把握夺其性命,她是必然不敢将事做绝的。 人人皆知,两千五百多年前,这只天生魔相的钦原鸟,也曾拖着一身重伤,从天界那无数仙神布下的搜灵网中逃出生天。 天界杀不掉幽砚,她便能杀掉吗? 若是不能,却又与之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怨,往后这蛇山,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安宁日子了。 所以,她干脆大敞了山门,表面是希望各退一步,实则是下了一个无声的逐客令。 说好听点,就是:“先前所有计划都不是冲着你去的,浮梦珠一事更是纯属意外,既然你已成功脱困,也毁了我的法宝,我们不如各退一步,我打开封山的结界,你且自行离去,此后我们各不相扰。” 若说难听点,则是:“我知你伤得不轻,也无意将你为难,结界为你打开了,你走便是,我不会拦。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你,也希望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坏我的事。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撕破脸皮。” 亦秋听幽砚如此这般地分析了一番,忍不住感慨道:“这翳鸟还真挺狂啊。” 可惜啊,这无比猖狂的翳鸟,遇上了比自己还要猖狂百倍的钦原。 她肯定想不到,幽砚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敢留在山中,觊觎她的“宝贝莲花”和“心上之人”呢。 “你印象中的她,又蠢又坏?”幽砚眼底似携着一丝笑意。 “唔……”亦秋瘪了瘪嘴,道,“小说里的内容算不得数,我可被那小说内容坑得不轻!” “确实做不得数,这翳鸟还是有些脑子的。”幽砚说着,将烤好的鱼递到了亦秋手里,在亦秋一脸欣喜地接过之时,淡淡说了一句,“不过也就比你聪明了那么一点点,没什么大用——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亦秋吹了吹手里的烤鱼,抬眼之时,摆出了一脸无奈,“我一时有点分不清,你到底是在骂她笨,还是在夸我聪明……” 幽砚思虑片刻,道:“后者吧。” 亦秋双眼不由一亮。 “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的话。”幽砚补充道。 “……我当然高兴。”亦秋当即翻了个白眼,“如果,你能不加后面这句的话。” 第144章 第 144 章 幽砚笑了, 就像以往每次笑话亦秋时一样,用着那最最漫不经心地调调,自鼻尖哼出了一声轻笑。 亦秋还以为幽砚变了, 可她到底还是错了。 鸟女人终究是那个鸟女人, 温柔得了一两天,还能温柔一辈子吗? 就幽砚那笋嘴儿, 若不考虑投胎重造一下,那么此生基本是没救了的。 万幸她早就习惯了, 所以此刻也并不觉得生气,只是小声嘟囔了两下, 便伸手撕下一块无比热乎的鱼肉,小心翼翼避开鱼刺, 送入了自己口中。 “如何?”幽砚弯眉望着亦秋,眼里满是暖意。 “嗯……马虎。”这是亦秋经过一阵思虑后做出的答案。 不得不说, 幽砚的灵囊里永远藏着很多奇奇怪怪, 但又十分实用的东西——真就像个哆啦A梦似的,永远不会委屈自家大雄。 就比如, 此时此刻地上摆放的那些调味料, 每一样都用贴着标签的小瓷瓶装着, 可谓是随取随用,哪怕在深山野林, 也能做出很好吃的东西。 这个烤鱼十分好吃,和梦里的味道差不多。 不过好吃归好吃,今日的她, 是并不打算称赞幽砚半句的。 毕竟平日里她都被幽砚嫌弃惯了, 她也要反击的, 不能事事都顺着这个自恋的鸟女人。 所以, 她非但没像平日里开饭时那样,摆出一脸高兴,还稍稍皱了皱眉头,舔了舔嘴唇,挑剔道:“怎么回事,从梦里出来,手艺退步这么多?” 果不其然,鸟女人的脸色变了。 “马虎?”她皱了皱眉,凑上前闻了闻味道,又伸手撕下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尝了一下。 下一秒,她目光中的疑惑加深了。 望向亦秋的双眼里,似是写满了“这也马虎?”四个大字。 亦秋努力忍住不笑,瞪大双眼认真忽悠道:“我没说错吧?味道真的差了好多啊!” 幽砚在短暂迟疑过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亦秋的前额,仿佛是在怀疑眼前的羊驼小妖生病了。 她记得,梦里小羊驼生病的那几日,胃口一直不好,吃什么都说没味。今日这小丫头,恰好又在那山顶灵池边受了寒,没准真是生病了。 亦秋见幽砚那一脸担忧的模样,一个没能忍住,便“噗嗤”一声破了防,顿时弯起眉眼笑出了声。 幽砚发现自己被亦秋戏弄了,一时不由得皱了皱眉,于短暂沉默后,在那笑得前俯后仰的小脑袋瓜上拍了一巴掌。 “唔……”亦秋单手捂着脑门,短暂静默后,又一次“噗”地笑出了声。 “……” “幽砚,你……你也有,被我捉弄的一天?”亦秋笑得话都说不顺溜了,“你,你是……是不是关心则乱啊?” 幽砚一时无言,只静静望着眼前笑得合不拢嘴的亦秋。 她不得不去承认,自己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她被亦秋瞎忽悠过无数次,却也每一次都能看穿那拙劣的谎言。 可这一次,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 原因很简单,她以为亦秋病了。 毕竟,除去梦中生病那几日,亦秋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做的饭菜,哪怕是最最简单的家常菜,这小丫头也总是赞不绝口。 她还真没想过,这小丫头会在这方面与她开玩笑。 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在短暂沉默后,伸出没有弄脏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那被自己拍了一巴掌的额头。 “不疼!”亦秋说着,用那没有沾上油渍的小指和手腕,将幽砚的手从自己额间扒了下来,低头一边吃起了手里的烤鱼,一边说道,“我就给你开个玩笑,别那么认真,你口是心非的次数,可比我多太多了!” 幽砚见了,不禁笑道:“慢点吃,别被刺卡着。” “我知道的。”亦秋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幽砚手里的那条烤鱼,顺嘴催促道,“你也吃啊,别光看着我。” 幽砚轻“嗯”了一声,也低眉吃了起来。 填饱肚子后,亦秋忽然就想起了被自己忽略掉的正事。 她与幽砚进入梦境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里,系统完全监测不到外头的状况,她也算是与世隔绝了。 如今离开了那场梦境,她终于能够通过系统查询一些情况了,她却因为在梦里过得太过舒坦,直接忘记了自己的主要任务。 她最该担心的,好像从来都不是朝云,而是洛溟渊和江羽遥的现状啊…… 嗨呀!怎么真就忘了呢! “宝才?”亦秋当即开始呼唤系统。 【在呢。】 “嗯?”幽砚不禁抬眉。 竟然激动到错频了,有点尴尬…… “额,不是你,我在叫系统。” “……哦。”幽砚语气有些不悦了。 亦秋愣了片刻,连忙认真为自己找补道:“幽砚,这可是你说的,我不能和系统说悄悄话,什么都要当着你的面问的!” 虽然她是想偷偷问的,但是既然错频了,那就装作自己没有错频,是故意这样的吧。 如此,幽砚也会有安全感一些。 果不其然,幽砚听亦秋这么一说,神色缓和了不少。 亦秋瘪了瘪嘴,直接张嘴问道:“宝才,洛溟渊和江羽遥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正在为您检查人物,请稍后。】 【检查完毕。】 【江羽遥:情绪指数-低落。身体状态-健康。】 【洛溟渊:情绪指数-低落。身体状态-伤势未愈。】 一个月的时间,江羽遥所受之伤确实该痊愈了。 至于洛溟渊,他那一身伤势太重,一时半会儿确实是好不了的,所以身体状况上,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他俩的情绪,怎就低落了呢? 亦秋不禁皱了皱眉。 幽砚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短暂沉思后,亦秋咬了咬下唇,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里写满了疑虑。 说起来,当日朝云下落不明,八成是被翳鸟抓了起来,而自己与幽砚进入了浮梦珠幻境,更是无法阻止翳鸟行动。 如此看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以翳鸟的能力,想要寻个法子将洛溟渊和江羽遥二人给办了,应不是什么难事。 可翳鸟如今却是回到了蛇山…… 这其中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不会全部都被捉到蛇山了吧? 可若真被捉到蛇山了,翳鸟应该会杀了他们呀…… 但要没被捉到蛇山,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呢?翳鸟修为本就不弱,又能驱使蛇山群妖,应不是如今尚未完全觉醒的他们可以抗衡的。 “嗯……还有呢?”亦秋忍不住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 “这一个月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抱歉,因受幻境干扰,该时间段监控缺失。】 “……”亦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那他们现在什么地方,可以发个定位吗?” 【他们此刻身处敖岸山中。】 亦秋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幽砚却拧紧了眉头:“那桶妖说了什么?” “噗……”亦秋发誓,自己真没忍住。 桶妖这个称呼,过于好笑了。 “你怎么叫它桶妖啊?它不是桶,也不是妖,它叫系统!”亦秋说着,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写下了“系统”二字,“宝才,是我给它取的外号,你也可以这么叫的。” 下一秒,她见幽砚面色不太和善,连忙收起了自己脸上的笑意。 “是这样的,我问了问系统,他们近况如何,又身在何处。”亦秋端坐起身子,开始解释自己与系统的对话。 “我能听到你的话。”幽砚淡淡说道,“它说了什么?” “噢噢!它说,他们没事,现在身处敖岸。” “去了敖岸……”幽砚沉思片刻,低声叹道,“也好,翳鸟总不敢去敖岸闹事。” “是啊。”亦秋说着,抿了抿唇,感慨道,“我就怕啊,我们不在的这一个月,他们要是出了什么状况,我这任务就失败了……还好,他们被熏池带回去了,渐漓和月灼都在,翳鸟总没办法干坏事的。” 其实这也不算帮她大忙,她又不是幽砚,哪有那面子让一位天界上神出手相帮呢? 熏池帮的,无非是洛溟渊和江羽遥。 尤其是江羽遥,她如今可是夫诸祸斗的血契契主,若是她断送了性命,那俩好不容易才得以走到一起的倒霉凶兽也会随之一命呜呼。 仅凭这个,若他们有难,熏池便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宁可破了天界规矩,也要将他们带回敖岸,看来这翳鸟应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幽砚这么一说,亦秋连忙反应了过来。 天神历劫,任何天界中人皆不得以神力助之扰之,这可是天界千万年来一直未变的规矩。 熏池本就一身罪孽待赎,如今又万不得已破了这个规矩,他日天界怪罪下来必定罚得不轻……即使如此,他也坚持要将他们带回敖岸,只怕她们不在的日子里,人间真发生过什么大事了。 原著里,翳鸟可歹毒得狠啊,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不会忽悠祸斗放火烧山一次不够,又照着原著的剧情线,真率群妖把仙麓门给屠了吧? 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亦秋瞬间急了:“幽砚……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回陌水看看啊!” “不急。” “可万一原文里的剧情……” “真发生了什么,急也没用,你要保的人还活着就行,至于别的,真要是死了,现在赶过去也就只能上个坟。”幽砚说着,见亦秋眼里满是担忧,忍不住安慰了一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替你将她收拾了便是。” “……”亦秋一时噎住。 幽砚所言,她竟完全无法反驳。 第145章 第 145 章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大产。 幽砚就是那么一个胆大包天之人,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哪怕是在“敌人”的老巢, 都是该吃就吃, 该睡就睡,半点不受委屈的。 翳鸟特意为幽砚打开蛇山结界, 蛇山四周那因完全敞开结界而产生大幅波动的灵力,早已明显到修为再低微的小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此情此景,无疑等于是将“请你离开”四个大字写得铺天盖地, 幽砚却是半点都不为所动。 她偏就要留在此处,而且每天都优哉游哉地带着她的羊驼小妖于这山中随意吃喝, 杀鸡抓鱼打兔子,漫山遍野摘果子——顺道还能熟悉熟悉这蛇山的各处山路。 而每天夜里, 幽砚都会带着亦秋去到山顶, 在那蛇山灵池之中泡个通宵,养一养自己那一身的伤。 亦秋这辈子还就没见过幽砚这种人, 明明在别人家里, 可就是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要不是她知道幽砚家在魔界, 都快要以为蛇山神女不是一只叫郁溯的翳鸟,而是一只叫幽砚的钦原了。 “我们这样, 真不会太嚣张吗?”论心理素质,亦秋没幽砚那么好,多少有些做贼心虚, “万一翳鸟哪天晚上过来这边……” “我们来此十多日了, 你见她晚上来过此处?”幽砚不慌不忙地反问了一句。 此话倒是说得没错, 她们在此待了少说有十来天, 蛇山结界也已再次封闭,估计那翳鸟都以为幽砚早就离开了。 这十来天里,幽砚每晚都来此处疗伤,倒也遥遥望见过翳鸟,却并未正面撞上过哪怕一次。 那个翳鸟,似乎除去月圆之夜,便不会随意来此。 “她为什么不来啊?”亦秋对此确实感到十分不解。 “谁知道呢。”幽砚漫不经心道,“许是晚上有地方快活吧。” 亦秋严重怀疑幽砚在开车,可她并没有任何证据。 不管怎么说,幽砚在这里过得很是自在,每天都不紧不慢的,若是问她有何打算,那么答案一定会是——“我一个伤患,除了养伤,还能有什么打算?” 这鸟女人是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而很多事情,幽砚若不去着急,亦秋就算着急也没什么用。 她想,磨刀不误砍柴工,她确实该等幽砚多恢复一些气力再考虑别的。 说起来,灵池冰寒,幽砚总怕自己在寒池疗伤的时候,边上的亦秋会因此冻着,所以她身子刚恢复一些,便又为亦秋渡送了几分灵力。如此一来,就算亦秋整宿整宿地睡在池边,也再不会轻易着凉。 对此,亦秋虽是心疼,却也全然改变不了幽砚的决定。 万幸的是,这里确实太适合幽砚养伤了。 幽砚来到人间以后,受伤最重的那次,便是在芜州遭遇祸斗,险些丧了性命。 再之后呢,幽砚每一次身子虚弱,都只是因为旧伤未愈偏又过度消耗灵力才造成的。 至于那些在浮梦珠幻境中所受之伤,其实全都是伤在魂魄之上,损于内,不在外。 这蛇山灵池配上五色千叶莲,恰对她身上所有不适之症,不但可以加速伤势的愈合与灵力的恢复,还能压制并缓慢疗愈幽砚体内那来自祸斗的天火余毒。 亦秋能够感觉得到,幽砚的伤势确实是一天好过一天,此处疗伤,较之人间不知快了多少。 也就是那翳鸟当年被祸斗伤及了心脉,又如何都舍不得将五色千叶莲服下,这才一直久伤未愈。说到底,翳鸟拥有这么一处宝地,当年但凡伤得轻一些,或是她愿意服下这五色千叶莲,那定是什么伤都该治好了。 感情就是误事啊。 无论是小说里那槽点满满的世界线,还是现如今这已然大变的世界线,这些主角配角、妖兽凶兽啥的,一个个都被“情”之一字绑缚得牢牢的。 不过有一点很神奇,这些牛逼轰轰的仙妖神魔,好像都对异性不怎么感兴趣。 夫诸与祸斗都被熏池所救,可她们放着身旁一个异性上神不爱,偏偏明知水火不相容还硬要爱得死去活来。 翳鸟在碧海住了几百年,没爱上原文里那个让她爱到要死要活的金乌,反倒是爱上了那个“鸟鸟搜救队”的大队长木神。 这个世界还真是四处绽满百合花啊。 也不知幽砚那个鸟女人对此是何看法……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看了一眼池中闭目养神的幽砚。 下一秒,她忽而用力摇了摇头,似是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自己脑子里尽数丢掉。 幽砚这个鸟女人也会被“情”字束缚。 幽砚表面冷漠无情,可真正了解她以后便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只是身旁并没有能给予她这样的情绪。 昆仑山上那五百年,她谨记着木神的恩情,放不下父亲的亲情,梦境之外,她虽嘴上不愿承认,却也会口是心非地帮助江羽遥和洛溟渊二人,这应是友情。 还有的是,她会为了自己养的小羊驼去做很多很多从前她根本不会去做的事,这应是……宠物情? 不不不,这应也是友情…… 亦秋又一次不自觉望向了幽砚的背影。 幽砚在梦中说过,她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她们之间不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关系,她是记得的。 尽管幽砚在梦里对她求过婚,可那应该是懵懂无知时闹的笑话吧? 其实,能做朋友就挺好了。 云与泥,若能彼此触碰,定是上天的恩赐。 像幽砚这样强大的人,应配得上世间最出色的人物……像自己这样的小妖,可不好多想那些不现实的。 这世上的光,有很多种。 星光是璀璨的,月光是皎洁的,日光无比灼目,灯火温热,霓虹多彩。 如果羊驼真是一缕光,应也只是那山野萤虫,微不足道的。 唔…… 亦秋忽而抬起左手,用力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脑门。 想什么呢,想什么呢,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天呐,一只羊驼到底得有多闲,才会想这么多奇怪的内容? 她为什么会去纠结光不光情不情的问题啊?她难道是希望幽砚会爱上她吗?开什么国际玩笑! “亦秋你可清醒点吧,先不说鸟女人根本不可能对你这只羊驼有那方面的心思,就算有,你,你……你就会答应了吗?你可也是个女的啊!” 亦秋这般在心里小声吐槽着。 脑子里却不由得浮现了一个念头。 “女的怎么了?夫诸祸斗可以,我和幽砚为什么不可以?” 此念一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躺倒在地,闭起双眼,一边哼着捉泥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边强迫自己酝酿睡意。 那没精打采的曲调,穿过遮眼的冷雾,悠然飘至池中之人的耳边。 经过两次重唱后,便又换成了“数羊”,声音软乎乎的,又小又弱,搞得好像这样嘀咕,便不会被人听到似的。 ——傻样。 幽砚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柔和的灵光顺着那池上的冷雾,悄然来到了那个似乎不大睡得着的小丫头身旁。 没过多会儿,亦秋数羊的口齿渐渐模糊了起来,很快便再无声响,只余下了缓慢而又均匀的呼吸。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幽砚的伤势恢复得越来越好,她与亦秋的行动范围便就愈渐大了起来。 说来好笑,在蛇山“做贼”的这些日子里,亦秋每天都在心底感谢小鸟咕咕飞。 翳鸟擅于隐匿灵息,却并不擅于感应灵息——这可是小鸟咕咕飞赋予的翳鸟设定。 若不是有这设定,只怕幽砚也很难在此藏身那么久。 不过话说回来,幽砚还真是胆大心细,为了寻到朝云,她竟在某个午后无声无息地跟在翳鸟屁股后头走了许久,借此机会寻到了翳鸟真正意义上的“巢穴”。 那一日,亦秋怕自己拖了后腿,便没有跟着一起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幽砚回来后说给她听的。 神仙也好,妖精也罢,但凡幻化出了人形,就都喜欢在自己的地盘里弄出点人类的建筑,而后依照着人类的样子,长久于此悠闲度日。 大家都喜欢这么玩,翳鸟自然也没免俗,这蛇山之中,还真就有那么一处宅院。 “如果那里是翳鸟的‘家’……”亦秋咬着手指思虑了片刻,忍不住追问道,“幽砚,你有看见朝云吗?” “不曾。” “那有感应到吗?” “不曾。”幽砚说着,淡淡解释道,“朝云是天界的木神,翳鸟若真将她囚下,岂会不为她遮掩灵息?” “这样啊……”亦秋瘪了瘪嘴,手指于灵池水中不自觉地拨弄了几下。 “不急,我明日再去看看。”幽砚说着,在亦秋身旁坐了下来。 亦秋抬起双眼,随口问道:“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危险。” “不危险啊,那我也能去吗?”亦秋说着,眼底闪起了期盼的光芒。 幽砚不禁笑道:“怎么,那可是翳鸟的家,你不是‘做贼心虚’吗?” “是,我是心虚……”亦秋说着,不自觉咬了咬唇,“可我发现,我今天不是没跟着你吗?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更心虚了……所以,所以我想,我还是跟着你做‘贼’吧。” “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幽砚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一点都离不开我啊。” 第146章 第 146 章 “我哪有!” 面对幽砚那极其自恋的话语, 亦秋的第一反应是大声反驳。 不管怎么说,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她都是一个能够独立养活自己的人啊。 她怎么可能一点都离不开这只鸟女人呢? 她最多……最多是在这深山野林, 暂时离不开罢了。 她现在又不是羊驼, 有手有脚,还多多少少会点简单的法术, 但凡不是在深山,而是在人类的城池, 她定是能靠自己的双手做到吃喝不愁的。 亦秋这般想着,见幽砚一直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一时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干什么啊,鸟女人这眼神, 好像恨不得要将她看穿一样…… 她不能这样总是处于劣势啊。 亦秋想到此处,多少有些心不甘, 一时咬了咬牙, 抬眼嚷嚷道:“什么叫我离不开你啊,我现在有手有脚的, 不需要你喂养!倒是你, 你离不开我吧?” “我离不开你?”幽砚细眉一挑, 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可不就是吗?”亦秋扬起一颗小脑袋,一本正经地扯起了旧事, “也不知道浮梦珠幻境里,是谁对我说,想要我一直留在她的身旁, 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还恨不得要与我结为夫妻!” 只那一瞬, 幽砚便换了脸色。 她长睫微颤, 很快收起一脸笑意,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望向旁侧,一时不自觉眨了眨眼。 亦秋见状,心底忽而升起了一种“大获全胜”的爽感。 鸟女人,你不是喜欢笑话我吗?现在我也握着你一堆黑历史呢! 来啊,互相伤害啊! “我不会说话~~~但是亦秋,你对幽砚而言,就像光一样~~~”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亦秋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食指拨弄寒池之水的速度。 她的声音忽然矫揉造作了起来,每一句话的尾音,都恨不能转出个九曲十八弯。 她说着说着,忽见幽砚紧蹙着眉心转过身来,一时还以为自己要挨打了,连忙抬起胳膊护住了头脸。 “别别,不至于!开个玩笑,开玩笑而已!” 羊驼小妖别的不行,求饶却是分外熟练。 只不过,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短暂静默后,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胳膊,悄悄瞄了幽砚一眼。 “呜!” 就这放松警惕的一眼,让她的太阳穴挨了一记弹指。 有点痛啊…… “你下次打能换个地方吗?”亦秋忍不住小声嘀咕了起来。 为什么幽砚就喜欢打她的脑袋呢? 不是太阳穴就是脑门,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不是脑门就是后脑勺,再不然,直接在她脑袋上抠个脑洞。 这简直让她本就不怎么聪明的小脑袋瓜雪上加霜啊。 幽砚听了,却只淡笑着向前摊开了左手,一道灵光闪过,那白皙的掌心之上多了一把红色的小野果。 亦秋不自觉抿了抿唇,伸手拿起一颗,好奇道:“酸不酸?” 蛇山乃是仙山,此处的山间野果,自有许许多多是她不曾见过的,先前她自己摘过一些,有的酸、有的苦,甜的却是寥寥无几。 这野果长得是挺漂亮,但不知幽砚是否尝过,若是不好吃,她才不想吃呢。 “你白日里都没吃东西,还这么挑食?”幽砚说着,见亦秋眼里闪过一丝委屈,便又连忙说道,“我试过了,甜的。” 亦秋听了,便将指尖的果子丢进了嘴里。 幽砚说得没错,这野果是甜的,没有一点酸涩之感。 这鸟女人倒是挺会挑的。 她这般想着,伸手将幽砚手里的果子都接了过来,一连吃了好几颗,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又拿起一颗,送到了幽砚唇边。 幽砚下意识后仰了些许,见那颗果子随着那白细的手指一同追了上来,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张嘴吃了下去。 温软的唇瓣,于不留神间轻触着那从寒池中出来,多少还有些冰凉的手指。 亦秋下意识缩回了自己的手,低头自顾自吃了起来,吃得虽快,手指却多少有些僵硬。 数十秒的静默之后,幽砚望着亦秋手里快要吃完的果子,忽而站起身来,淡淡说了一句:“我去为你烤点吃的。” 说罢,转身消失不见。 亦秋抬眼望向幽砚离去之前坐过的地方,目光呆滞许久,似不自觉,将那沾了些果味的食指放入口中抿了抿。 回过神时,她连忙将那手指放在衣服上快速擦了几下。 “干嘛,我到底在干嘛啊……”亦秋忍不住握起双拳,用双手手腕按揉了一下两边太阳穴。 没多久,幽砚便带着一只烤鸡回到了山顶。 她用石头将一张油纸压在了地面,这是专门给亦秋吐骨头用的,省得吐在地上收拾不干净,容易被那翳鸟发现。 亦秋一日没能好好吃饭,此刻刚拿到烤鸡,便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她似察觉到了幽砚不曾偏移片刻的目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双眼。 “你……你更天吃过额吗?” 她的嘴里,还包着一口没咽下的肉,话说得含含糊糊,多少有些引人发笑。 幽砚努力忍住了涌上心头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弯眉应道:“今天还没吃过。” 亦秋用力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看了一眼被自己啃得不堪入目的烤鸡,一时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肉能分给幽砚。 怪就怪她最喜欢吃鸡皮,这一整只小鸡送到了她的手里,便被她把最外头那一层皮啃了个遍。 “我,我该早点问你的,这……这我都咬过了啊。” 亦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想了想,抿唇道:“你等一下,我把我咬过的地方撕下来,剩下的你吃吧。” 幽砚轻笑了一声,道:“无妨。” 她说着,伸手上前扯下了一只鸡腿。 “诶……” “我又不嫌你。”幽砚说着,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亦秋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伸出一根干净的手指,挠了挠有些发烫的耳根。 她在一旁默默吃了好半天,这才忍不住问了句:“幽砚,你为什么不嫌弃我啊?被人吃过的东西,是不太干净的……” 幽砚:“确实,不太干净。” 亦秋:“你……” 幽砚忍不住笑了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吐一脸口水,还怕碰你吃过的东西?” 亦秋不由一愣,目光呆滞道:“这,这不太一样吧?” 幽砚反问:“怎么不一样?” 说罢,她便自己找到了那所谓的不一样,于亦秋目光下皱了皱眉,认真道:“确实也不太一样,这被你碰过鸡,味道没什么变化,但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口水,特、别、臭。” 亦秋顿时深吸了一口气。 她瘪了瘪嘴,没有进行任何反驳。 羊驼的口水必然不能是普通口水啊,臭才是应该的,要是不臭,那不但没有攻击性,连侮辱性都没有了,又怎配成为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的天赋技能呢? “怎么不说话了?” “……” “说你臭,你还不乐意了?”幽砚追问道。 “我不臭!”亦秋不禁皱了皱眉。 幽砚又一次笑了起来。 亦秋翻了个白眼,道:“你最好别笑,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我真吐你一脸!” “我若对你设防,你那点三脚猫的本领,根本碰都碰不着我。” “是是是,您最厉害了!” 亦秋说着,不再多言,只低头吃起了自己的烤鸡。 幽砚在一旁坐了半天,见亦秋一直没有主动找自己说话,一个没忍住,于旁侧清了清嗓。 亦秋抬眉看了幽砚一眼,见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自己必须给幽砚一个台阶下,于是乖巧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幽砚说着,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明日我带你去翳鸟家里看看。” “能进得去吗?”亦秋又问。 “嗯,等翳鸟不在的时候,可以偷溜进去看看。”幽砚说着,眉目间似洋溢着几分得意,“那四周有一层结界,但就她那点本事,根本拦不住我。” “可我们穿过结界,不会被她发现吗?” “当然不会,翳鸟修为远不及我,我有的是办法瞒过她。” 亦秋闻言,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许久,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怎么什么都做得到啊?” “嗯?” “幽砚,你好厉害啊。”亦秋认真说着。 幽砚听了,不由得低下眉眼,眸中似藏着几分窃喜。 亦秋发现了,这鸟女人还挺喜欢被人称赞的。 “随便夸你一句,你就这么开心啊?” “哪有?” “就有!” “你说有就有吧。”幽砚不再辩解,只是抬眼望向了池中泛着灵光的千叶莲。 亦秋思虑片刻,道:“你是魔尊诶,应该有很多人拍你马屁吧?” “不一样的。”幽砚说,“那些人说的是违心话,和你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在说真心话了?” “我就是知道。” 有些小笨蛋的眼里,就是藏不住东西,连自己都骗不了,还想骗别人。 第147章 第 147 章 钦原一族, 原是昆仑神兽。 神兽孕魔胎,谁听了不说一句可笑? 天界仙神必然是厌恶魔胎的,妖界向来保持中立, 与天魔两界少有牵扯, 而魔界各族就算不得不臣服于那生而为魔的强大力量,也没几人会真心认可一位被天界驱逐的“外来者”。 有些人,表面上说的做的,和心里想的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幽砚诚然听过许多天花乱坠的言语,却无非都是些阿谀奉承,若不是惧怕于她, 便一定别有所图,她才信不过那些心口不一的家伙。 “我就喜欢你这样,说谎时把心虚都写在脸上的。”幽砚的语气,较之平日, 多了几分认真, “你的眼睛,不会撒谎。” 面对这样不知是褒是贬的话语, 亦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只瘪着嘴巴眨了眨眼,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驳。 好一阵沉默过后, 幽砚又一次开了口。 “我去疗伤了。” “嗯。” “你别着凉。” “嗯。” 幽砚笑着摸了摸亦秋的头,转身走进了冰冷的寒池。她清瘦的背影,于那灵池冷雾之中若隐若现,融入其中, 朦胧似仙。 亦秋静静将其凝望着, 心底挥之不去的, 是那些听上去便十分轻描淡写的话语。 ——我喜欢你的声音, 喜欢你的性子,喜欢你不太聪明的模样…… ——我就喜欢你这样…… 幽砚口中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喜欢? 亦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而回过神来,闭眼摇了摇头。 她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的答案啊?! 最近真是太不对劲了。 第二日清晨,亦秋被幽砚带着远远看了一眼翳鸟的“老巢”。 虽并不能近距离参观,但她不得不承认,翳鸟是一只很懂生活的鸟。 昨日,幽砚说翳鸟在山中有一处宅院,亦秋还以为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山中住宅。像昆仑山里她与那小甜鸟住的地方,又或是敖岸山中,熏池与他那两只凶兽住的地方。 可今日一见,她却为之大吃一惊。 翳鸟的“家”建在蛇山一处地势偏低的密林之中,它不似人类房屋那般规规矩矩,倒像鸟儿的巢穴一样,是完完全全筑在树上的。 看得出来,翳鸟并未砍伐清理出一片空地,而是直接以林中树木为基,每一间屋子皆依附着几棵高大的树木。 它们半悬于空,被四周茂密的枝叶环抱、裹挟,与之紧紧相融,就像天生便长在了此处似的。 有藤蔓顺着房屋生长,自按半悬于空的屋中向下低垂,部分编作藤梯,部分编作秋千,余下则当作“垂帘”,于这风中轻轻摇曳。 树屋旁侧一汪无比清澈的山泉,被一圈花篱笆围入了院中,院子里还圈着几只家鸡。 那以术法凝起五色灵光,幽幽萦绕在宅院的四周,将这生机盎然之地衬得如梦似幻,就像是丛林宫殿般,带着一种神秘的美感。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哪怕只是遥遥一眼,都让人觉得仿佛身在梦境。 翳鸟住的地方,也太梦幻,太浪漫了吧? 蹲在草丛中远远偷看的亦秋酸了,酸得仿佛被柠檬精附了体,酸到不禁咬住下唇,眼里满满写着羡慕与嫉妒。 果然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种时候,只要稍稍回忆一下梦境之中,幽砚为她搭建的那个小木屋,那么鸟与鸟之间的差距,就这样分外明显地体现出来了。 “幽砚,你反思!”亦秋皱了皱眉。 “嗯?”幽砚不禁扫了亦秋一眼。 “同样是鸟,为什么别人的家是这样的,而我们的家,却连最起码的卧室都是歪歪扭扭的?”亦秋扭头瞪了幽砚一眼。 “我们的家?”幽砚不禁笑道,“不是魔皇宫吗?怎么,难道你觉得,那儿比不过这种山野小鸟住的地方?” “……”亦秋一时语塞,全然不知如何反驳。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在魔界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好一段时日都随幽砚于人间四处居住。 对她而言,能够称得上家的地方,应就是那一场梦境之中,她与小甜鸟一同居住的幽家老宅,或是小坏鸟为她建下的那间木屋了吧? 她是真的忘了,这位魔尊大人原来还坐拥着那么大一个魔皇宫,如今回想起来,那儿住着确实挺舒服的,虽没有人间这么生机盎然,但也算有山有水有光照,无人吵闹,还有人伺候。 比起在外不断奔波,她果然还是喜欢寻个地方宅着,安安心心地混吃等死。 等到那两位主角成功历过人间一劫,她便可以随幽砚一起回去了吧? 不过在那之前,先得救下朝云,离开此处才对。 “幽砚,翳鸟在那里头吗?” “在。”幽砚淡淡应道,“她于此处并不会隐匿自己的灵息。” “她不离开,我们也不能进去。”亦秋不禁皱起眉头,“也不知她是不是真把朝云关这儿了。” “不急。” 幽砚说不急,那真就是一点也不急,当场靠坐在一棵树边闭目养起了神。 亦秋蹑手蹑脚走上前去,于幽砚身旁坐下,曲着双膝,托着下巴,望着远处那“空中楼阁”陷入了一阵沉思。 谁也不是专业人士,盯梢盯久了,总是会犯困的。 眼下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幽砚闭着双眼于旁边一动不动,亦秋百无聊赖地长叹了一声,一个没能忍住,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视线被眼泪模糊的那一刻,她隐隐能够感觉到旁侧幽砚投来的目光。 可真正驱走了她满心困意的,是远方翳鸟的宅院终于有了动静! “幽砚你看!”亦秋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而后瞬间握住了幽砚的手腕,“有人出来了啊!” 那漂亮的树屋里确实有人出来了,只是相隔太远,亦秋根本看不清那人样貌,只能从身影推断是个女子。 “看上去不像朝云。”亦秋小声嘀咕着,脖子恨不得伸得比做羊驼的时候还长。 “是翳鸟。”幽砚说着,下意识捏了捏亦秋细瘦的后颈。 亦秋顿时缩了缩肩颈,夹着后颈处那只冰凉的左手,侧身皱眉,神色诧异地望向了幽砚:“你干嘛啊?” 幽砚闻言,收回了左手,顺势拍了拍亦秋的小脑袋瓜,笑道:“怕你颈子断了。” 亦秋一时噎住,龇牙咧嘴了半天没能说出半个字来,最后还是转头望向了远方那个纤瘦的身影。 她于泉边打了点水,浇灌了一下院中花草,又走到鸡圈边喂了会儿鸡。 没多久,那树屋之中又有一女子探出房门,顺那藤梯而下,几步便走到了那翳鸟身旁。 “是朝云!”亦秋激动得晃了晃身旁的幽砚。 大家伤重的那段日子里,朝云日日悉心照料大家,正因如此,哪怕此刻离得再远,亦秋也还是能够认得出朝云的身影。 可朝云不是被翳鸟抓来的吗? 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们好像相处得十分融洽? “什么情况啊?她们好像在说什么?”亦秋下意识竖起了耳朵,然而这只是一种徒劳,这样的距离,除非她有传说中的顺风耳,否则根本不可能听见她们谈话。 “犯不着好奇,许是在商量中午吃什么。”幽砚淡淡说道。 “不……不会吧?”亦秋不由诧异。 “为何不会?今早你不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可是,可是不一样啊!”亦秋想了想,认真道,“我是自愿跟着你的,朝云她是被翳鸟抓来的……” 幽砚若有所思地看了亦秋一眼,反问道:“她一没被绑,二没被关,且少说也在此处住上一些时日了,大清早醒来走到翳鸟面前,不问些家常废话,难道还要同翳鸟起争执吗?” 亦秋下意识张了张嘴,本能想要反驳,却发现幽砚说的好有道理。 虽说离得这么远,她根本无法看清两人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她们之间并未发生任何争执。 怎么会这样呢? 翳鸟先是利用祸斗一把火烧了仙麓门,再以浮梦珠收了幽砚,后来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逼得熏池冒着大风险也要将男女主带回敖岸山护着。 不管出于什么角度,朝云都没道理与这翳鸟相处得那么和谐啊。 该不会是苦头吃多了,不得不去顺从了吧? “等等看。”幽砚说着,轻轻握住了亦秋的手背。 亦秋愣了半秒,忽而脸颊泛红,心不在焉地低眉点了点头。 幽砚说,翳鸟也不可能一直在家里不出去,只要耐心地等,总归是能等到翳鸟离开的。 果不其然,约莫午后未时,翳鸟便在朝云的目送下离开了此处。 在确认了翳鸟真正走远以后,幽砚轻轻拍醒了旁侧那个抱膝打盹儿,睡得左摇右晃的亦秋。 亦秋眯开一条眼缝,目光中带着几分茫然。 “翳鸟走了。” “啊!”迷糊的双眼,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紧紧跟在了幽砚的身后,就像玩游戏跑去敌方偷家似的,一时止不住心跳加速。 没多会儿,她们便来到了那五色灵光布下的结界面前。 亦秋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抬头向着前方的院子大声喊道:“朝云!朝云我是亦秋,我和幽砚来救你了!” 她叫喊了几声,里头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幽砚不由皱了皱眉,聚起一身灵力,握紧了亦秋的手心,直接闯入了那道看上去便十分薄弱的结界。 亦秋心头一惊,生怕触动这道结界会惊动刚离去不久的翳鸟,好在当她忐忑回头之时,瞧见身后结界未有丝毫反应与残损,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幽砚,这都能办到。 就在亦秋感慨之时,方才任她怎么喊都喊不出来的朝云竟是忽然推开房门,一脸诧异地望着院中两个“外来之人”。 “朝云,你还好吗?那个翳鸟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啊!”亦秋说着,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幽砚拽住了手腕。 亦秋下意识愣了一下,回身看了看幽砚,又望了望朝云,眼底不禁泛起一丝惊诧。 她发现了,此时此刻,朝云望向她们的眼神是陌生的,是极其警惕的。 “你们……是什么人?” 开什么玩笑,真不认识她们了? 这算什么情况啊! 第148章 第 148 章 朝云仍是昔日的模样, 身着一袭白衣,发间未着任何发饰,只以束带将墨发结成长鞭, 低低垂于身后, 留些许碎发散至鬓边,面上妆容亦是朴素至极。 她的眉眼,依旧似往日那般温柔,可眼中的陌生,却是吓着了亦秋。 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空气都是沉寂的。 数秒后, 朝云回过神来,望着亦秋的眼中满是警惕:“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朝云……你,你不记得我们了?”亦秋说着,目露担忧地看了一眼幽砚, 又望向朝云, 继续说道,“我是亦秋啊, 她是幽砚, 我们认识的,你救过我们!” “我, 我救过你们?”朝云不由皱了皱眉,眼底满是茫然不解,“我不认识你们。” 短暂沉默后,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眸中警惕浓了几分:“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我们是来救你的啊!” “救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朝云说着, 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皱眉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认识我,又为何出现在此?” 很显然,此处是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的。 除去翳鸟,朝云便再没有见过旁人,两个不请自来,还闯入了结界的陌生外来者,于她而言应是十分危险的。 亦秋还想说点什么,便被幽砚捏了捏手腕。 她一脸茫然地闭上了嘴,只抬眼望向了身侧的幽砚。 “不必紧张,你应能感觉到,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没必要同你过多废话。”幽砚目光淡漠,只静静望着朝云,漫不经心道,“我来此处,是为了寻一位朋友,她被一只鸟妖抓走了,模样与你相似,恰好也叫朝云。” “……” “所以,我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若不是她,我便上别处找去。” 幽砚这话说的,朋友被鸟妖抓走,又恰有人与之模样相似且名字相同,这任谁听了不落得满头问号? 果不其然,朝云眼底警惕一点一滴换作了诧异。 一阵犹疑后,她不禁向前走了两步,右手扶于旁侧树干之上,眸光里满是迷惘。 朝云:“你问。” 幽砚:“你可知此为何地?” 朝云:“此处乃是北海蛇山。” 幽砚:“与你同居之人,是何身份?” 朝云:“你说郁溯?她……她是此处的神女,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亦秋一时大惊,“你与她何时成的亲?你怎么能和她……” “我与郁溯相伴已有两千年。”朝云神色认真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亦是她的妻子,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这都啥跟啥啊,也就不到两月的时间,朝云怎么就和那翳鸟成婚了呢? 就算失忆了,就算被忽悠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在一起了吧? 这翳鸟到底想做什么啊?自己放了把火,然后还要趁火打劫吗? “怎么会,这不可能的!一定是那翳鸟对你……” 幽砚轻咳一声,打断了亦秋未说完的话语,继续问道:“你若不是我那位朋友,那么你又是谁?为何同她生得一模一样,又有着全然相同的名字?” 朝云眼底闪过了一丝犹疑,却又转瞬即逝,目光坚定道:“我……我就是朝云,我于蛇山修炼了两千多年,郁溯一直伴在我的身旁……” 幽砚不禁冷笑:“两千多年,就这点修为?” 朝云皱了皱眉,道:“仙妖相守,有违天规……郁溯为我受了很多委屈,百年前,我本欲渡劫升仙,却因出了岔子,灵脉受损,一身修为尽散,几乎是前功尽弃……” 听到此处,亦秋大概是明白了。 朝云的记忆被翳鸟彻底篡改了,她非但记不得真实的一切,甚至连自己是谁都遗忘了。 “那翳鸟倒还挺会编。”幽砚说着,低眉看了一眼亦秋。 “你……”朝云一时气恼,望向幽砚的目光都变得不善了起来,却仍然保持着一份礼貌,“这位姑娘,或许你与郁溯之间有所误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她也绝对不曾抓走你的朋友。” 幽砚挑了挑眉:“哦?” 朝云问道:“你那朋友,是在何时被抓走的?” 幽砚:“一个多月前,尚不足两月。” 朝云:“那便对了,郁溯已有千年不曾离开蛇山,怎会抓你朋友来此?” 幽砚沉默片刻,轻声“嗯”了一下。 朝云见状,不禁问道:“这下你可是信了?” 幽砚不禁低眉摇了摇头,笑道:“有趣,编故事的敢说,听故事的敢信。” 她说着,抬眉问道:“蛇山匿于北海,仙神都未必能够寻到,若非有人引路,我为何要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来此处寻人?” 朝云反问道:“那你不该问我,谁引你来,你便寻谁。蛇山封闭已久,那人将你引路至此,必定居心叵测!” “可不就是你口中的郁溯吗?”幽砚说着,上前两步,在朝云无比警惕的目光下,反问了一句,“你修为如此低微,究竟是那天劫造成的灵脉损伤,还是由神力强行施加的灵力封印,你自己没有一点感觉吗?” “你……” “两千年前,蛇山曾为祸斗天火所焚,山中草木生灵皆毁于那一夕之间,翳鸟幸得木神句芒所救,被带碧海养伤数百年,在这数百年里,蛇山都是一片荒芜,你如何在此修炼,她又如何与你在此相伴?” “你在说什么……” “你一直留在这个屋中,许久不曾离开过了吧?”幽砚说着,扬眉笑道,“让我猜猜,可是一个多月?” 朝云的神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幽砚却没有停下话语:“这四周的结界,不会是用来保护你的吧?” “我……我最近身子虚弱,天气恰好下凉,郁溯才为我……”朝云说着,不自觉轻咳了几声,仿佛真的身子虚弱了一般。 “为何就不能是用来囚禁你的?” “你胡说!”朝云不禁咬了咬牙,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幽砚只是淡淡回望了她一眼,轻声问道:“错漏如此之多,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 朝云不自觉闭目深吸了几口气,咬牙应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请你离开,现在就离开,否则郁溯回来了,你们若再想走,就得把话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每个人都会对自己记忆深信不疑,只要是记忆里的东西,哪怕有着再多的疑点,在被人指出之时,也都会觉得是旁人在欺骗自己。 此时此刻的朝云便是如此。 可这样的逐客令,对幽砚而言太没有力度。 “这些事,确实需要说清楚的,我现在,不就在一五一十地同你说吗?” “你!” “若这只是一个用来御寒的结界,应拦不住你的脚步,问题是,你能走出这道结界吗?”幽砚反问。 朝云皱了皱眉,飞身跃至地面,目光坚毅道:“有何不能?” 幽砚闻言,立即拉着亦秋为她让了个道:“那便试试?” 朝云想也不想便向那结界走去,可她如何也料不到,自己身体在触碰那道结界瞬间,竟被一股力量向后回弹了半米之远。 “怎么会……” “我说了,这是用来囚你的。”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不由得攥紧了幽砚的衣袖,生怕朝云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从而惊扰了离去的翳鸟。 然而就在朝云想要再次尝试离开此处之时,幽砚伸手将她拦了下来。 “没用的,她存心想要困住你,以你如今残留的力量,是不可能出去的。” 朝云沉默片刻,不禁伸手轻触上了眼前那缓缓流动的五色灵光。 它们没有伤害她。 她闭目沉思了片刻,睁眼冷静道:“你何必如此挑拨?蛇山两千年从未遇过天火,我也只是近日不曾离开此处,这道结界我若不喜欢,郁溯便会为我将其撤去……” “朝云,你……”亦秋犹豫片刻,皱眉问道,“你真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吗?你忘了我和幽砚,忘了仙麓门,还忘了江羽遥和洛溟渊吗?他们是你此生最想保护的人啊!” “你……说什么呢……”朝云不禁伸手扶额,面上多出了几分扭曲而又痛苦的神色。 她似是忽然头疼起来,身子竟也开始有些摇晃。 幽砚在一旁神色漠然地旁观了一会儿,忽然不知为何皱了皱眉,瞬步上前,右手食指稳稳落于朝云头顶百汇、通天、络却三处穴位,幽绿灵光瞬间自她指尖涌入朝云体内。 亦秋见状,不禁瘪了瘪嘴。 这架势,是在帮忙恢复记忆吗? 嗐,她也是服了,鸟女人有这招为啥不早用,非要在那话疗半天,不嫌累吗? 亦秋上前两步,正想看个仔细,只见幽砚忽然松开了手指,转身将她一把搂住,只一溜烟的功夫,便已不知将她带到了何处。 “这……这这……” “翳鸟回去了。” “那,那……”亦秋望着四周陌生的山林,一脸懵逼道,“那朝云呢?” “老地方呢。” “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啊?”亦秋不禁着急了起来。 “怎么带?她又不愿意。”幽砚反问。 “你不是,不是给她恢复记忆了吗?” “我哪有那本事啊。”幽砚耸了耸肩,“我不过是把她看见我们的记忆抹掉了。” “啊?” 第149章 第 149 章 原来抠脑壳不是为了帮忙恢复记忆啊。 怪只怪平日里小说和电视剧看多了, 总觉得这种玄幻世界里,抠人脑壳是帮忙恢复记忆的标配。 结果搞半天,记忆没给人恢复, 反而多为人抹去了一段。 所以说, 刚才那一通话疗就是在白费力气? 亦秋抬眼望向幽砚,眼底满是茫然:“幽砚,我不太明白……” “哪里不明白?”幽砚问着,未等亦秋回应,便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总不能让她带着那段记忆面对翳鸟, 翳鸟会发现我们还未离去的。” “可我们这样不是白费功夫吗?和她说了那么多话,都已经让她有所动摇了,却又直接抹去了她的记忆……” 亦秋确实有点想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也不算白费功夫。”幽砚说着, 寻了处地儿坐下。 亦秋瘪了瘪嘴, 也几步追上前去,于幽砚身侧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托起下巴, 一脸好奇地望着幽砚:“你是又有什么打算了吗?” 她想, 自己明不明白不重要,幽砚明白就好, 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幽砚的计划弄清楚了,努力不拖后腿。 反正不管遇上什么麻烦,幽砚都很有自己的想法, 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今日不过是去探探情况, 不宜打草惊蛇。”幽砚说, “我们想要离开蛇山, 还得强破了最外围那一层封山的结界,我倒是有这能力,但必定惊动翳鸟。” “你现在伤势恢复得如何?” “不怎样。”幽砚淡淡说道,“破除结界本就需要耗损不少灵力,蛇山之外又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根本无处歇脚或是躲藏,若还得带上你和朝云两人,我并没把握从此处逃离。” 幽砚说着,恰望见亦秋眼底闪过一丝低落的神色。 短暂迟疑后,她伸手摸了摸亦秋的头:“你没拖累我。” “不用安慰我的,我知道……我一点用都没有。”亦秋说着,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脑袋,手指不自觉拨弄着编成辫的长发,小声嘟囔道,“可我也没得选啊,谁让你养了一只羊驼的,你要是养了只鸟,我不就能飞了吗?我要是能飞了,就……” “那你也跟不上我的速度,你会被翳鸟抓住的。” “……”亦秋不自觉咬了咬牙。 刚才是谁说自己没拖累她来着?果然只是一句敷衍的安慰啊。 幽砚见亦秋神色有变,一时轻笑道:“拖累了又如何?我还怕你拖累吗?” 亦秋:“不怕吗?” 幽砚:“无用之人才会把自己的失败怪罪在旁人身上。” 亦秋望向幽砚的眸光一亮,片刻沉默后,忍不住抿了抿唇,垂眉低笑了两声。 “笑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我以前玩游戏的时候听过。” “嗯?”幽砚丝毫不遮掩眼里的好奇。 亦秋想了想,抱住双膝,抬眼望向了远方的天空。 “我以前喜欢在网上玩游戏,又菜又爱玩儿,因为太混了,时不时就会被队友骂,好像输了全怪我坑似的……不过后来,我遇上了一个大佬,他带我玩了几天。”亦秋说着,将目光望向了幽砚,“那几天,我一直在连胜,可能六七把里就只会输一次。” “哦?” “那个大佬从没骂过我,最多只是告诉我,什么时候该去做什么,告诉我只要我不乱送,他就能带我躺赢。”亦秋说着,眼里多出了几分欢喜,“他和我说,除去开黑,大家都是随机匹配的战局,游戏里有大佬就有菜鸟,哪能每个队友都很厉害呢?我们这边有菜,对面也会有呀。逆风了,怪队友是赢不了的,只有大家一起努力,才能把劣势扭转,把优势扩大。” “真要有本事,那就别甩锅给队友,自己努力带飞全场去,要是做不到,就是自己不够强。不够强的人,就别对旁人指指点点了,多搞队友心态啊。他说了,我玩得是不怎样,但他带得动我,便顺便带了,全当是给游戏增加一点难度体验。”亦秋说罢,一双眸子静静望着幽砚看了数秒,而后歪了歪脑袋,问道,“幽砚,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个人呢?” “啊?” “带你的那个人,后来与你关系如何?”幽砚语气冷冷的,像是在做什么调查。 亦秋一时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随便加的一个好友,也就带了我几天,转头就去带别的妹子了……” 她说着,似怕幽砚不满意,又补了一句:“那个游戏,后来我也没怎么玩了,因为老输,玩得不开心。” “嗯。”幽砚淡淡应着,眼神已没有刚才那么严肃。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亦秋追问道,“你是不是也和那个人一样,觉得带个拖累还能大杀四方,这才叫真强?” “你口中什么网、什么菜、什么混的,我有些不明白,但也能听个大概。”幽砚说着,伸手捏了捏亦秋尚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我不管那人如何想的,我从不觉得你拖累了我。” “我明明……” “我说过我会护着你,只因我愿意护你,并非想要证明自己,因为将你带在身旁的每一个日夜,我都……” 幽砚话到此处,忽而停顿了一下。 “你都?”亦秋不由得眨了眨眼,好奇追问道,“你都什么啊?” “我都……”幽砚思虑片刻,不禁握住了亦秋的双手,认真说道,“甚是欢喜。” “欢喜到不介意我一路都在害你?”亦秋忍不住反问。 “你何时害过我?”幽砚笑了笑,轻靠上身后的树木,不自觉捏了捏指尖的那双小手。 “如果不是我……如果,你没有为我炼制血凝珠,没有为护我而留下断后,祸斗应该伤不了你的。”亦秋说着,低眉摇了摇头,“而且,你为了我,消耗那么多灵力为江羽遥觉醒神力……还有浮梦珠的事,也是我乱用法力导致的。” “祸斗一事,是我错估敌我实力差距在先,将死之际,若非是你执意回来救我,拖延了那片刻时间,我也早已不存于世。”幽砚继续说着,“仙麓门那一夜,虽是因你一念出手,但能给翳鸟添堵,也不算白费力气。” “至于浮梦珠幻境一事,就算你不曾寻见,我也未必就找不到,那是翳鸟早就设下的陷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招,不是你的错。”话到此处,幽砚轻轻揉了揉亦秋的脑袋,“再说了,我因你入梦,也因你醒来,你不欠我什么。” “你……你也太会安慰人了。”亦秋小声嘀咕着,忍不住摇了摇脑袋,道,“不要总摸头,我不小了。” “看上去还是很小。”幽砚嘴上这么说,手却还是从亦秋头上放了下来。 亦秋听了,心里挺美的,嘴上却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也不知是谁,前不久还说过我‘老’。” 幽砚笑道:“按人类的寿数来算,确实如此,但你如今是妖。” 亦秋一时有些压不住那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却又怕自己小小的欣喜会被幽砚当做笑话,只得连忙别开脸庞,故意瘪着小嘴,低声喃喃了一句:“我有点不习惯。” 幽砚问:“怎么不习惯?” 亦秋道:“从前你说话,可没那么好听。” 幽砚笑了笑,语气平淡地说道:“从前你对我而言,可没那么重要。”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就跟有主见的人决定早餐吃什么一样轻巧,虽半点也不慎重,但也半点都不犹豫。 仿佛,这只是一句寻常的话语,寻常到理所当然,全然无需质疑。 这样的话,其实算不得好听,可那一秒,亦秋就是没能忍住。 她说不出缘由,却明显感觉心间某处,不由自主地“噗通”了一下。 “你可别说了。”亦秋一时将头扭得更偏了,她视线难以聚焦地望着远方,恨不能只留一个后脑勺给幽砚。 “嗯?”幽砚些微歪了歪头,一双细长的眸子,静静望着眼前女子愈渐泛红的侧脸。 她看了许久,都没有别开自己的目光。 若是放在从前,她应会取笑这个丫头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可今日,她只是在边上静静坐着,握着那丫头有些发汗的手心,感受着那与平日里并不相似的心跳节奏。 她确实没有在安慰这个小丫头,也没有觉得这丫头拖过自己的后腿。 她从来都不曾将她当成过负累,她也愿意相信,这世上应该没有谁会把让自己欢喜的人或事当做负累。 此处其实没什么稀奇的风景。 一直扭着脖子在边上假装看风景的亦秋,到底还是在脖子变酸以后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回身之时,她猝不及防对上了幽砚的眸子,一时多少有些紧张。 这鸟女人竟一直盯着她吗? 好奇怪,她又不好看,为什么要一直这样看着她啊…… “你……”亦秋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字节。 “嗯?”幽砚轻声应道。 亦秋不由尴尬,心道这要怎么问,问这鸟女人为何一直盯着她看吗? 答案估计不会太好听的,要不还是换个话题吧。 换个话题的话,那还是该扯回正题的。 “我,我想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亦秋说着,想起了方才幽砚说过的话,“你说,今天没有白费力气。” “确实。”幽砚很快应道,“记忆是无法被轻易抹去的,故此地界有孟婆汤,天界有忘尘台,除此之外,只能以灵力进行干扰,并非长久之计。朝云是天界仙神,意志只会比凡人坚定千倍百倍,翳鸟既能让她产生如此严重的记忆错乱,必定耗费了不少功夫。” “嗯!”亦秋一脸认真地听着讲。 “干扰朝云记忆之时,我能感应到朝云体内存在两道封印,一道应是她自己设下的神力封印,另一道则是翳鸟设下记忆封印——而这后者,对外力有着极强的排斥。”幽砚说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可我没敢继续深入,只能初步断定这道封印,应连着翳鸟的心魂,若否,那一刻我便不会感应到那么强的阻力。” “你的意思是,只要破了这道封印,便能一举重创翳鸟?” “若我没有猜错,应是如此。” “嗯……那要怎么才能破开这道封印呢?”亦秋望向幽砚的眼里写满了求知欲。 幽砚却忽然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回望着她。 短暂沉默后,亦秋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说了?” “给你留点思考空间。”幽砚笑道,“你不是要证明自己吗?” “……” 梦里说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撤回吗? 比起自己C,我更喜欢躺赢。 第150章 第 150 章 人生就是如此, 她努力想C的时候,天天被人带躺。 如今她只想安心躺赢了,带她的人又要她多少努点力了。 努力就努力吧, 脑子长在头上,总是得多用用的, 不然迟早会锈掉。 其实稍微想一想,便知幽砚为何总说不急。 因为很多时候差距就摆在那里,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急是没有用的, 只能拖时间、找机会。 巧的是,这个机会于她们而言一直都是肉眼可见的。 翳鸟每逢满月都会无比虚弱,这简直就是天赐的机会,是小鸟咕咕飞对她这个刷负分的倒霉读者最大的仁慈。 “我知道了, 你是想等下次月圆!”亦秋说着,打了一个根本不响的响指, “月圆之夜,翳鸟身子虚弱,我们就能趁火打劫!” “聪明。”幽砚难得称赞亦秋一次。 亦秋想了想,不由得皱了皱,摇头道:“不, 我词用得不对。” “嗯?” “不该用趁火打劫的, 这么说也太难听, 搞得跟山匪强盗似的。” “乘人之危?” “也不对……”亦秋说着, 咬了咬食指, 认真思考了一二, 抬眼道, “以牙还牙……对, 对对对,应该说是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能好到哪里去?听起来像是狗咬狗。” “唔……”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怎么说都一样,你不用觉得难以启齿。” “嗯!”亦秋点了点头。 短暂安静后,她稍稍回味了一下方才幽砚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幽砚,我没有觉得难以启齿!”她认真解释道,“这一切都是翳鸟先动的手,我们也被算计过,如今不过是还回去罢了!再说了,我们能够离开浮梦珠,不也是靠的这个吗?” 虽说这种做法确实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再说了,她如今跟着的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贤者圣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好,大可不必为自己设下那么多条条框框。 亦秋说着,见幽砚轻笑着“嗯”了一声,忍不住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幽砚说着,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你……你怎么会那么想啊?”亦秋抿了抿唇,道,“我跟着你,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从没觉得难以启齿过!” “真的?” “真的!”亦秋重重点了点头。 “你与我在陌水之时,曾因我杀人而感到不适。”幽砚张嘴就开始翻旧账,“那个人,还是我为你杀的,他伤了你。” “我……”亦秋皱了皱眉,大概想起了幽砚在说什么事情。 “还有后来,我以魔种杀人之时,你眼底的惧怕与嫌恶。” “那个,那个……” “噢,还有,我将洛溟渊那小子腿打断时,你好像也不太开心。” 亦秋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这鸟女人的记仇小本本上到底有多少东西啊?怕不是每次扣好感度的地方都有一笔暗账! “这,这个不,不一样的!”亦秋咬牙辩驳道。 “怎么不一样?”幽砚饶有兴致地反问着。 亦秋想了想,现学现卖道:“当初的你,在我心里还没那么重要嘛。” 幽砚听了,不自觉扬了扬眼尾:“哦?” “那时候,你在我心里还只是小说里的大反派,无恶不作且冷血无情,我……现在不那么觉得了。”亦秋无比认真地解释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缘由,有自己取舍,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凭心情滥杀无辜的人。” “你倒是良善得很。”幽砚说着,轻轻摇了摇头,道,“可你应也知道,我是如何爬上今时今日这个位置的,我双手染过的血,只怕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亦秋说着,垂下了眼睫,“至少在我看来,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嗯。” “幽砚,你真的很好。” 幽砚点了点头,笑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亦秋笃定道:“那我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幽砚无所谓道:“是最后一个也没关系。” 亦秋皱了皱眉,眉目中有几分不满:“怎么会没关系呢?” “我无所谓的。” “……” “亦秋,梦里你也看到了,我的心并不干净,我有着太多肮脏的过去,有着太多可怕的想法,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魔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幽砚说着,目光望向了旁侧一脸迷茫的亦秋,她继续说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做一个好人。” “……” “就像你所提到的那部小说,在那里面,我费尽心思筹划了很多事情,最终搅乱三界,获得了所谓的胜利……自从你将这些话告诉我以后,我便时不时会去想,如果你不曾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我身旁的那只小笨羊不是你,也许……我真会踏上那么一条路。” “幽砚,你不……” “我会的。”幽砚坚定道,“在你出现以前,我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我计划了所有,就等着将那些天界仙神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解当年昆仑山上心头之恨。” “我这一生实在是太无趣了,无趣到不知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无趣到一心想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确实活着。你想啊,当年那些天神指我为魔之时,一个个神情多么坚毅,语气多么笃定啊……”幽砚淡淡说着,思绪似是飘向了远方,“如果,那个魔物不是一只无名无姓的钦原鸟,而是他们天界之主,天帝唯一的爱子呢?他们又会如何抉择?” “真就如那故事里写得一样,他们会偏袒,他们会想要将其度化……可我,就没有这个机会。”幽砚说着,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可笑不可笑?” “幽砚,那本小说里的一切,都是胡编乱造的,那个作者可坑了,她写的东西算不得数的。”亦秋说着,反握住幽砚的双手,用力捏了捏那冰凉的手指,认真道,“你看看现在,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和那个故事里不一样了。” “因为你来了。” “我……” “我千算万算,没曾算到你会出现。但我不觉得这是坏事,因为你来了,我忽然就觉得,活着也没有那么无趣了。”幽砚说着,将手从那温软的掌心抽离出来,指尖轻轻抚过那光洁的脸庞,“亦秋,你且记住,我非善类。自离开昆仑的那一日起,我便是个真正的魔,若说我此一生还有一丝向善的可能,那么所有的善念,皆是因你而起。” 她说着,轻轻掐了掐那张泛红的小脸,弯眉道:“所以你若不想我变回从前的模样,就一直留在我的身旁。” 亦秋不由愣了心神,好半天才傻傻应了一句:“我会的……” 一定会的。 “嗯。”幽砚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那你……会因此觉得不自在吗?”亦秋不禁小声问道,生怕自己的存在,让幽砚不再像故事里那般自在随心,无坚不摧。 “不会。”幽砚淡淡说道,“我不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得了。” 亦秋闻言,忍不住抬眼道:“幽砚,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亦秋不禁紧张得咬了咬唇,眼神躲闪了半天,这才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对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吗?” “嗯。”幽砚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 “嗯。”幽砚又点了点头。 “是……”亦秋不由得抬起双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哪一种喜欢?” 第151章 第 151 章 亦秋不知自己为何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可问出的那一瞬间,她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好像一直很介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不过从前,她介意自己是否只是幽砚心中的一个小宠物, 可如今,她却有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介意什么了。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 她早已心乱如麻,就连自己到底想要听到怎样的答复, 也半点都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 她问出这个问题了, 幽砚怎么都会给她一个答复。 所以她静静地望着幽砚,努力按捺住心底的忐忑,等待着那一个未知答复。 然而,好一阵沉默后, 幽砚只给予了一句反问。 “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亦秋不由得眨巴了一下双眼。 “喜欢,分很多种吗?”幽砚轻声问着, 眼里多少有些迷茫。 “应该吧。”亦秋小声说着,低眉沉思片刻后,抬眼认真道,“不同的喜欢,是不太一样的, 我会喜欢我的亲人、朋友, 会喜欢小宠物, 也会喜欢一些故事里给我留下很深刻印象的角色。因为喜欢的程度不一样, 所以我在面对这些事物时, 付出的情感也会不一样……” “我只喜欢过你。”幽砚皱眉说道, “你是唯一一个, 我不知如何与他人比对。” “我……是唯一一个?” “嗯。” 望着幽砚认真的神情, 亦秋不由得看愣了神。 似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不住叫嚣着,自心底深处,一寸一寸涌上心头,撞破重重囚牢,似已呼之欲出。 她是这世上,是幽砚心里,唯一的那一个…… 没有任何人能与她比对分毫。 是这样的吗?这就是幽砚想告诉她的话! 就像那日祸斗于绝望之中,对夫诸说出的某句话时一样,出自真心,半点不假? 心跳起伏间,亦秋不自觉抿住了嘴唇,试图以此掩饰那快要遮挡不住的欣喜。 她不自觉低垂下了眼睫,却根本藏不住眼底的光亮。 好一阵沉默过后,她压抑着心底那阵汹涌,努力想要平复心情般,轻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如果没有猜错,如果不曾想多,那她应是知道了。 她想,她其实……早已爱上幽砚。 尽管这样的结论于她而言过于荒谬,可她真的快要无法自我欺骗下去了。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她便已经这样了。 自从遇见了幽砚,她的情绪便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总能那么轻易地便被幽砚牵动。 那个鸟女人,就像钻进她心底了似的,冷冰冰地一句话能使她生气,稍稍给予一丝好也能让她开心。 她一直自认不是离了谁不能活的人,哪怕这辈子就只能是只羊驼了,真离了幽砚,她也总能想法子让男女主收留自己。 可她就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离了幽砚,那一颗心便安定不下来。 就像幽砚生气将她丢在陌水一家食肆的那一夜,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入了梦,梦里竟都是幽砚不要自己了,自己怎么追都追不到。 日思夜想,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 从她第一次为幽砚奋不顾身的那一刻起,她便该明白,那一颗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可她就是迟钝,非但没有早早明白,还于不知不觉间越陷越深。 仙麓门上,幽砚为她耗尽灵力,浮梦珠中,幽砚将她捧在手心。 她一直都能感觉到幽砚对她越来越好,也一直都能感觉得到,幽砚每对她多好一分,她便会多沦陷一寸。 只是她以为这样的感情,只是一同历过生死的至交之情。 她以为,她是女子,幽砚也是女子,她们之间就算没有云泥之别,也不至于彼此倾心。 可说到底,水火亦能相拥,她与幽砚又有何不可? 她一直都误会了,若非幽砚因那一场梦境发生的转变,她或许会一直误会下去。 误会自己,从没有爱过那个与她生死相伴之人。 “幽砚,我也很喜欢你,很特别很特别的那种喜欢……”亦秋说着,一颗小脑袋已是低得不能再低。 “我知道。” “你知道?”亦秋不由得抬了抬眼。 那一刻,她撞上了幽砚无比认真的目光,看见了一种竭力压制于冷静中的炽热。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便已先一步得到了答案。 “我说过,你的眼睛不会撒谎。”幽砚轻声说着,眉眼温柔而坚韧,“你看我时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这个事实。” 那样的目光,如潮般将亦秋寸寸裹挟,似恨不能其镌入心底。 “我说过的,那场梦里,我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幽砚说着,不禁握紧了亦秋的双手,“你也是,对吗?” “对!”亦秋郑重地点了点头。 有些话语,其实她们都已对彼此说过千遍万遍。 只是无论说者还是听者,皆不敢去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那你在怀疑什么?在担心什么?”幽砚不禁追问,“又在试图证明什么?” “我……我只是觉得……”亦秋咬了咬唇,犹豫道,“现如今,你我之间这样的感觉,太不真实了。” “如何算真实?” “啊?”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难倒她了。 其实直到此时此刻,她还多少有些茫然,自己与幽砚之间,真是她心中所想的那种关系吗? 幽砚一再提起,说梦里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那又是否是真如她所想,那句成亲之言也是真心的? 如果是,那幽砚对她,应就与她对幽砚一样,是……是那样的感情。 那,那这一切,又要用什么去证明呢? 亦秋茫然地望着幽砚,似想从她眼底寻求一个答案。 然而下一秒,幽砚握住她的双手,不知为何加大了几分力度。 那仿佛永远冰凉的手心,在这一刻竟也似有了温度。 她看见幽砚缓缓靠了上来,一时慌乱了心神,不自觉想要后退,却又碰上了身后粗糙的树干。 秋风最是不合时宜,自头顶树梢抖落几片枯叶,又吹至亦秋的肩头,吓得她不自觉轻颤了一下身子。 她看见幽砚轻轻吹走了她肩头的落叶,而那一张精致的脸庞,亦已凑至了她的面前,近得已然能够清晰感知彼此愈渐急促的呼吸。 她怔怔望着那近在眼前的无瑕面容,一时紧张得双眼眨个不停。 她想,除却生死关头,应没有什么时候,能让她的心比现在跳得还快了。 这样的距离,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幽砚,你……” 她话音未落,便已被那倏然靠近的温软封堵了唇舌。 那一瞬,她脑中仅余的理智,忽如弦般“砰”地一下断裂开来。 她下意识想要缩回无处安放的双手,却发现自己已被眼前之人禁锢得死死的。 她不自觉僵在原地,缓缓瞪大的双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谎言也好,深情也罢,只要幽砚向她逼近一步,她便总会这样溃不成军。 可这也如她所愿,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证明”。 这是幽砚用来打消她所有疑虑的办法,那么猝不及防,却又让她难以产生一丝抗拒。 她的双腿下意识回缩了几分,手指更是不自觉蜷曲了些许。 短暂诧异后,她不由得放松了那紧绷的神经,有些笨拙地向前仰了几分,似想要回应那充斥着占有欲的一个吻。 可就在下一秒,幽砚已向后退去,抬眉与她凝眸而视。 那双眼是如此的温柔,温柔得让人只看一眼,也会忍不住想要陷进去。 好一阵沉默之中,她们四目相对,仿佛风声都再不能入耳。 这个尘世,除去一片寂静,只余下了她们。 亦秋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卡在了喉头,竟让她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十数秒的凝望过后,她不自觉抿了抿唇,紧张到面红耳赤地吞咽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幽砚才松开了她的双手,将那冰凉的指腹,轻轻抚上了她滚烫的耳侧。 她弯了弯好看的眉眼,与她耳畔轻声问道:“是这样吗?” “……啊。” “喜欢一个人,是该这样吗?”她再一次问道,语气是那么小心翼翼,似是生怕做错了什么,会吓坏眼前这心上之人。 亦秋看见了,幽砚的眼底,也如她一样,充满了茫然与无措。 原来,谁都不曾懂得。 “你怎么又不回答我?”幽砚的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慌乱。 片刻慌乱后,却见亦秋抬手勾住了她的后颈,一如她方才主动那般,倾身贴上前来,又一次碰触上她的唇瓣。 那一瞬,仿佛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她似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自觉闭上双眼,将亦秋顺势搂入怀中。 她们笨拙而又生涩地拥吻着,在那无人的海岛深山,虫鸣鸟叫、飒飒风响,都再敌不过那阵阵心鼓。 数度流连,她们终于松开了彼此。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向后退了许多,肩背又一次抵上了身后的树木。 她面色绯红,耳根早已滚烫,一双眸子却仍舍不得从幽砚那张也已泛红的脸上移开分毫。 沉默对视的那几秒,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好快,快得仿佛不去将其摁住,便会逃出心房。 “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亦秋没什么底气地问道。 “如果你愿意。”幽砚的语气似也没什么底气。 “我还以为,你的语气会肯定一些……” “回到魔界,我便娶你。”这一次,幽砚的语气笃定了许多。 亦秋不由瞪大了双眼,复杂的神色,一点一滴换做了满心的欣喜。 【叮——】 【警告,警告——】 她反手禁言了系统,靠在幽砚身上,轻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第152章 第 152 章 好一阵静默后, 幽砚指尖轻轻撩过亦秋鬓边的发。 她轻声问道:“你体内那个桶……系统,它还会带你走吗?” 亦秋皱了皱眉,在幽砚怀中摇了摇头, 小声嘟囔道:“我才不要管它。” “可以不管吗?”幽砚担忧道。 “可以的。”亦秋应道。 大概、也许、可能、貌似是可以的吧。 至少在系统想要出来哔哔的时候,她还是有权限禁言那个家伙的。 “所以, 你真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了,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亦秋说着, 抬眼望向幽砚, 无比认真道, “不管它怎么想怎么说,我死也不回去。” 幽砚皱了皱眉,伸出食指,轻轻摁住了亦秋的唇珠。 她望着那双有些茫然的眸子, 轻声说道:“不准说这个字。” “唔……” “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幽砚说着, 伸手将亦秋揽入了怀中。 亦秋半躺于幽砚的怀中,那急促的心跳,一点一点缓了下来。 她不禁陷入了一阵胡思乱想。 ——什么叫天选草泥马? 一只羊驼,能从魔尊的小宠物,变成魔尊心尖尖上的老婆, 这就叫天选草泥马。 亦秋真是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有一天竟能从幽砚口中听到“回到魔界, 我便娶你”这样的话语。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 她便一直觉得自己的驼生糟糕得一塌糊涂。 她无数次嫌弃这副弱到不能再弱的身躯, 无数次在心底臭骂小鸟咕咕飞用脚写出了这本破烂小说, 更是无数次埋怨系统将她塞进了一只羊驼的身子里。 可今时今日, 她却忽然觉得, 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她更幸运的穿书者了。 她能够变成一只羊驼,穿越不知多少个时空来到这么好的幽砚身旁,便是一份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幸运。 其实,世界那么大,但凡稍有一处偏差,她都无法遇上幽砚。 可世上小说千千万,她偏就穿进了这一本。 小鸟咕咕飞笔下的《枯枝瘦》写了上百万字,文中女性配角何其多,她偏就穿在了一只弱小得有些可笑的小羊驼身上。 正如她曾经所说,她愿意相信宿命,愿意相信缘分。 她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的,而幽砚就是她此生必定会遇上,也必定会爱上的那个定数,她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便再无处可逃。 那一刻,她忽略了来自系统的警告,努力忘记了自己完成任务后将要返回现世的结局。 她想,她总要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从前的那个世界很好,她也算工作稳定不愁吃穿,有亲人有朋友,若是她忽然从那个世上消失了,也许真的很不负责吧。 可人是自私的啊,如今的她,早已割舍不下幽砚了。 世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比谁都更要清楚,从前那个只知上班下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混混度日的自己,其实并没有多么快乐。 家里人一直拿她与旁人比对,她永远成为不了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工作平庸、收入低微,岁数不小了,连次恋爱都不曾谈过,逢年过节总少不了捡回一通数落。 她再怎么不急,她的家人也是急的。 急什么呢? 也并不是急孩子的终身幸福,无非是“别人家的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别人都抱上孙子孙女了,自家的孩子却从小到大无论学业还是事业,都不曾为家里争过一次气。 她啊,长这么大,身旁就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大多时候只能在网上找找存在感。 可随着年龄增长,她的交友圈越来越尴尬。 面对三次元的朋友,她显得有些太偏二次元了,可面对二次元的朋友,她又显得太偏三次元了。 很多时候亦秋都觉得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浑浑噩噩活到这个岁数的。 靠没心没肺的咸鱼本能吗? 可是人啊,一旦尝过甜头,哪里还吃得苦呢? 她曾无数次在心底大声吐槽这个破烂世界,抱怨这里没有电脑和手机,没有空调wifi,抱怨这里的每一日都分外无趣,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其实,也未必喜欢这样的平淡。 只因这样平淡的日子里,一直有那么一个人陪在她的身旁。 只要那个人在,她便觉得每一个日夜,都过得无比充实。 尽管,那个鸟女人话是真的不多,甚至很多时候嘴还十分毒,可她知道,这不过是口硬心软。 她知道,这世上除了幽砚,应再没有谁会惜她如命。 如果她真的随系统走了,她便失去这世上最在乎她的那个人了。 她不要失去幽砚,她要留在这里。 她知道,自己心底浮现的每一个念头,系统都是可以监测到的。 但她半点也不去避讳。 她就是要告诉系统,她不会走了,除非系统真能抹杀了她。 好长一阵沉默后,幽砚起身为她觅食去了。 亦秋趁着幽砚不在,解开了先前对系统的禁言,系统在她耳畔叮了几下,多次欲言又止后,到底还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这样沉默下去不是个办法。 亦秋咬了咬牙,于心底说道:“宝才,你出来。” 【在呢。】 “我就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留在这里。” 【宿主,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为难。】 “不要和我拐弯抹角,我心意已决,你很清楚。” 【宿主,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因为各种原因而发生崩坏的世界,也有千千万万个负责让这种世界回到正轨的任务执行者。】 【你所处的世界,是这万千世界中的一个,而我也正如宿主先前所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时空监管者,并没有什么干预这个世界的能力,最多只能负责接引宿主到来或是离开。】 【当这个时空恢复正常,我便会去往下一个世界,与此同时,宿主原本的世界也会开始正常的时间流转。】 【我若离去,这个世界将再没有力量能把宿主送回原本的世界,宿主若执意留在此处,你的原身将会死去。】 系统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亦秋可算是听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的意思就是说,于我而言,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原本的那个世界就停止了时间流动,可当我做完所有任务,那个世界的时间就会再次开始流动,我不回去,我就真的死了,对吗?” 【是这样的。】 “那个世界死了,这个世界的我会如何?” 【这个我也不知,我从未遇见过宿主做完任务却不愿离去的情况。】 “你逗我呢?穿书小说里很多主角都会选择留下的!” 【可我真没遇见过啊。】 系统的语气明显委屈了起来。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坐在原处沉思了许久,最后闭眼轻叹了一声:“你想法子给我问问清楚。” 【问问清楚?】 “问清楚我要是执意留下到底会怎么样!哎我真是求求你了,好歹是个‘监管者’,这称呼这么牛,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呜呜,我知道了。】 “下次用思考代替发问。” 【嘤……我会为宿主问询清楚的。】 亦秋算是明白了,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穿书者,就有千千万万个监管者,当穿书者的身份砸到头上之时,就跟抽卡似的,会匹配一个监管者,而自己的人品不怎么好,抽到了个最废的。 不过废也有废的好处,至少这宝才一点也不强硬。 有那么一刻,她的心底甚至浮现了一个极度危险而又自私的念头。 要是现世中的身体死去,她也会跟着一起死去,那她就必须离开此处了。 可她不想离开此处,不想离开幽砚,所以…… 她是不是该吊着男女主,想方设法不让他们成功HE? 这个念头在脑内浮现的那一刻,亦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她告诉自己,这念头可千万不能让幽砚知道。 否则幽砚估计真能那么做。 到时候,估计小说里那对倒霉的鸳鸯在这条世界线里也要不得善终了。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那边是误会到不得善终,这边是明明坚信彼此,硬生生被人阻止到无法在一起。 “我怎么能这么想呢……” 无论是江羽遥还是洛溟渊,他们都是无辜的,也都是她的朋友啊。 人不能,至少不该这么自私。 再说了,拖又能拖几时呢?该来的总会来,这世上哪有不会结束的故事呢? 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亦秋这般想着,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她听见远方传来了幽砚的声音,抬起眼来,只见幽砚抓着吃的回来了。 她收起了那乱七八糟的心思,站起身来快步迎了上去。 “你刚才想什么呢?” “什么都没想!”亦秋说完,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撒谎撒出惯性了,可她有心事,哪里瞒得过幽砚? “什么都没想,还拍自己脑袋?”幽砚笑着问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亦秋说着,瘪了瘪嘴,“我就是有些担心,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外头会不会生变。” “别怕,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嗯。” 她想,只要还能留在幽砚身旁,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第153章 第 153 章 亦秋从没想过, 有一天自己竟会在“敌人”的地盘与幽砚确认这样的关系。 不过确认关系以后,她与幽砚之间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这一切就像是场梦一样, 若不是那一吻如此真实,真实到烙在了她的心底,她都要以为这一切不曾发生过了。 其实想想也是, 幽砚对她还能有怎样的改变呢? 从梦外到梦里,再从梦里到梦外, 幽砚为她做出的改变已经足够多了。 但若真说她与幽砚之间确不确认关系都毫无差别,那倒也不至于,至少她现在知道了幽砚的心意,便不用再小心翼翼隐藏自己心底那些本就难藏的小心思了。 从前那个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说错半句话都要原地趴好埋头道歉的小羊驼, 如今也算是咸鱼翻身,再也不用受那么多委屈了。 她想,她这应该算是熬出来了。 只是不知她在这个世界改变剧情线的同时,另一个世界中那本名叫《枯枝瘦》的小说是否也会发生变化?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在改变这个世界的同时,那边世界的小鸟咕咕飞也在按着这条剧情线修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追文的读者一定会大跌眼镜的, 毕竟谁又能够想到, 全文最大的反派竟会和自己养的小羊驼在一起呢? 别说是那些读者了,就连她自己这个改变了故事线的人, 每每想起这些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要是有机会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读者有什么反应就好了, 也不知当初那些一起在评论区追更吹水的那些眼熟ID, 如今还有没有继续留在文下吵架…… 如果有, 她还挺想把那些评论读给幽砚听听的, 幽砚听了一定会觉得很有趣。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的正事还是从此处救走朝云。 当然,急肯定是急不得的,幽砚如今残余的力量不便与翳鸟硬碰硬,她们怎么都得在这蛇山多待一些时日,等到下个月圆之夜才好行动。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除去风餐露宿不太舒坦以外,其余倒都还好,毕竟有幽砚在便是吃喝不愁,也无需因为身处“敌营”而提心吊胆。 三界虽大,可这样的安全感,只有幽砚能够给她。 时间总是转瞬即逝,稍一恍神,便已迎来了新一轮月圆。 在这小半个月的等待里,亦秋也算是掐着指头数了许久的日子,终于盼到了这么一天。 日暮时分,她与幽砚坐于林中烤鸡,忽觉天色骤暗,抬眼便见那翳鸟向着山顶灵池飞了过去。 幽砚望着翳鸟的巨大身影,不由轻声感慨:“快入夜了。” “她去山顶灵池了。” “我若顺手夺了她的莲,她定分外难受。”幽砚语气慢悠悠的。 亦秋思虑片刻,道:“当着她的面,有点太嚣张了吧?” 月圆之夜,翳鸟虽会虚弱,可究竟虚弱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清呢。 如今幽砚也就恢复了不到四层的功力,无论朝云体内的记忆封印,还是蛇山外围封山的结界,都是需要不少灵力去破除的,未必还有气力与翳鸟做正面冲突。 “确实,先看看情况。”幽砚淡淡说着,将手中香喷喷的烤鸡递到了亦秋的面前,道,“吃完动身。” “嗯!” 终于快要可以离开此地了,亦秋是又开心又忐忑,生怕今晚的行动出现了什么差错。 她很快吃完了自己在蛇山的最后一顿晚饭,摸出绢帕擦了擦嘴和手,便连忙跟着幽砚朝那翳鸟的山中老巢赶了过去。 赶路的途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轮圆月自夜空升起,月色柔和得有些暗淡。 秋日的山风在脸上呼呼吹着,亦秋不禁想起了一句老话——“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她想,若幽砚没有受伤,且还是从前的那个反派幽砚,估计真会在带走朝云的同时,一把火烧了翳鸟的老巢,顺路宰了翳鸟夺走那朵五色千叶莲。 毕竟这样的夜晚,真是太有“杀戮”感了。 此刻她只是走在这座山里,听那树木枝叶飒飒而响,脑子里都忍不住浮现出了各种小说或电视剧里夜袭、暗杀一类的场景。 就那种,一群杀手,身着黑衣,脚下步伐轻而缓,手里是用黑布蒙着的长刀,他们赶赴“战场”,静静埋伏在了四周。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拔刀向前冲去,换得一时刀光血影,惨叫连连! “想什么呢?”幽砚不禁瞄了一眼旁侧目光游离的亦秋。 “没,没想什么……”亦秋不禁低下了头。 这么二的想法,还是别告诉幽砚了,否则又要被嘲笑。 幽砚闻言,沉默片刻道:“你走得好慢。” 亦秋瘪了瘪嘴:“这山路又不好走……” 幽砚:“我带你。” 亦秋:“不用不用,我现在又不是羊驼了,重了好多呢……” 幽砚:“那又如何?若要离开此处,横竖都得我来带你。” 亦秋:“唔……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亦秋话音刚落,便被幽砚揽入怀中,展翼冲上了那林间树梢,于这月色薄凉的夜空之中向前飞去。 这一刻,幽砚卸下了所有对于自身灵息的伪装,那双暗红的羽翼遮蔽了月色,行过之时掠起的强风,惊得无数山间妖灵四散而逃。 它们当中没有一个知道眼前这灵力强横的外来者究竟从何而来,一时只顾着四处奔逃,惊呼着想要寻到那个守护它们百年千年的神女。 “看来,蛇山之中无人知晓翳鸟每逢月圆便会虚弱的秘密。”亦秋伏在幽砚怀中,小声说道。 “换做是我,也不会将自己的弱点轻易告知旁人。” “那你有弱点吗?”亦秋反问道。 “嗯?”幽砚低眉看了一眼亦秋,一时饶有趣味地反问道,“小说里怎么写的?” “在小说里,魔尊幽砚是没有弱点的。”亦秋认真应道。 “倒也属实。”幽砚全然没有反驳,脸上写满了自信。 “你让我想起一句话。”亦秋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幽砚笑了笑,道:“如果有,那应是你。” 亦秋一时失了言语,只得低眉抿了抿唇,眼底似有微光闪烁。 不过那份少女的情思并没能在心底飘摇多久,幽砚便已带着她闯入了翳鸟于那老巢四周设下的结界。 上一次,幽砚是隐蔽着自己灵息悄悄进入的。 这一次,幽砚则在足尖点地的瞬间,抽出腰间吹雪长鞭,直接鞭碎了那一层用于囚困朝云的灵力结界。 幽砚先前说过,这层结界是必须碎掉的,否则不只是朝云出不来,她待在里头也多少有些灵脉受阻,不便为朝云解除体内封印。 结界碎裂的那一刻,朝云自卧房中跑了出来,眼底满满写着诧异。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又一次“对面不相识”,这次却再没有人为她做半点解释。 此处结界已碎,翳鸟必定有所感应,以翳鸟对朝云的重视程度,只怕是再怎么疼痛难忍,也会第一时间赶赴于此,现下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算多。 说时迟那时快,幽砚松开亦秋,一个瞬步飞身上前,右手向前一探,欲要擒住朝云,朝云凭着本能侧身躲避,却又在接下来的三招之内彻底落败。 记忆与神力双双被封,她如今面对幽砚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下一秒,幽砚一如上次那般,快速将五指按在了朝云颅顶三穴之上。 亦秋下意识上前两步,只见那股幽绿的灵光如潮般猛然暴涨,与朝云体内散发出来的那股五色灵光不断发生着冲突。 那一瞬,两股灵力于朝云周身僵持不定,一方吞噬、一方抵御,一时照彻了这个黑夜。 幽砚见难以破除封印,不由皱了皱眉,再次聚气凝神,将灵力催动到了极致,碎裂之声,随之响彻四方。 只一瞬,便掀起了一阵灵浪,震向四周,摧得草木险折。 亦秋下意识闭目抬手护住头脸,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未到来,睁眼之时,只见自己身前竖起了一道灵力屏障,而朝云此刻已然昏迷在了幽砚的怀中。 幽砚皱眉说道:“这个封印,果真连着翳鸟的心魂。” 亦秋愣愣看了一眼幽砚,又看了一眼幽砚怀里瘫软着的朝云,眼底似有几分醋意一闪而过。 可她甚至还来不及吃醋,便已听见不远方传来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哀鸣。 抬眼望去,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已从远方赶赴而来。 “那翳鸟追来了!” “无妨。”幽砚说着,将朝云扶至亦秋身旁,“她此刻已受重创,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尽快离开。” 亦秋上前帮忙搀扶,近距离抬眼之时,望见幽砚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一时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相帮。 “你还有力气破除封山结界吗?” “封山结界为翳鸟所设,翳鸟弱它则弱。” 幽砚说罢,周身忽而泛起了一道刺目的灵光,灵光散去之时,她已幻出妖身,垂眸给了亦秋一个眼神。 亦秋见状,连忙拽着朝云爬到了钦原鸟的背上,刚才坐稳身子,便已飞上了那缀满繁星的夜空。 她于钦原背上护着身前的朝云,目光却不自觉回身望向远方。 那身形无比庞大的翳鸟,此刻正于身后穷追不舍,可此夜并无风雨,它却飞得摇摇欲坠。 朝云体内的记忆封印连着翳鸟的心魂,翳鸟此刻必定伤得不轻。 付出如此代价,只为强留一人,真的值得,真的有意义吗? 这只从小说里偏执到小说外的翳鸟,何时才能明白,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呢…… 第154章 第 154 章 蛇山本就是只隐匿于北海之中的一处孤岛, 算不得多么广阔,此刻翱翔于高空之中,便能望见那远方的海岸。 今夜乃是月圆之夜, 天火之毒将会攻上翳鸟的心脉,方才朝云体内那道记忆封印被幽砚强行损毁,更是重创了翳鸟的心魂,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的翳鸟已是伤重之身。 幽砚修为本就高过翳鸟许多, 此刻更是幻作妖身全速而行,伤重至此的翳鸟又如何能够追得上? 果然,不出亦秋所料,这还没飞多会儿呢,幽砚便已拉开了自己与翳鸟的距离。 可这种距离所能争取到的时间, 真够幽砚破开那封山的结界吗? “幽砚,你现在怎么样啊?”亦秋挪了挪身子,趴在那钦原鸟的后颈边上,担忧道,“还撑得住吗?” “这么不相信我?”幽砚不禁打趣道。 听这轻松的语气,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亦秋瞬间松了一口气,连忙伏在钦原颈边, 小声嘟囔道:“我这叫关心你, 我怕累着你了!” 幽砚问道:“那要不,你从我背上下来, 换你背我和朝云?” 亦秋一时噎住, 抱着朝云翻了个幽砚根本看不到的白眼, 道:“你明知道我背不动的!” 幽砚不由轻笑了一声。 亦秋瘪了瘪嘴, 觉得多少有些丢了面子。 她沉思片刻, 忽而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了抚钦原柔软的后颈。 下一秒,她见钦原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一个没能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别闹……” “干什么?就准你摸我,不准我摸你吗?”亦秋说着,向前伸长手臂,摸了摸钦原鸟头上的羽毛。 “……” “怎么?你不好意思啊?” “……” 亦秋也是没有想到,幽砚竟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好大一只钦原,说自闭就自闭了,让她这罪魁祸首多“不好意思”啊? 亦秋想了想,爬到幽砚颈边,轻声说道:“幽砚,等回魔界了,我就跟着你好好修炼,往后我厉害了,就也可以背得动你了!”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做谁的坐骑,可要是能在幽砚身体虚弱之时帮上点忙,她绝对是愿意的。 “不用的。” “用的,必须用的,我以后总得帮得上你的忙啊!” “你再怎么修炼,也不会有我快的。”幽砚说着,又补了一刀,“平日没必要,关键时刻用不上。” “……”这还能不能相亲相爱了? 亦秋短暂沉默了片刻,回神时下意识扭头朝身后望了一眼,只见那翳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幽砚,翳鸟不见了……”亦秋不禁问道,“她,她难道没在追了?” “我若一心要逃,她又如何追得上?”幽砚反问。 “可她就这么放弃了?” 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干扰金乌与扶桑历劫,趁虚囚禁木神句芒,无论哪一项都是一桩重罪,今日朝云若是逃走,他日忆起一切,与那洛溟渊和江羽遥一碰头,必定少不了天界的追责。 翳鸟既已做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会允许幽砚将朝云救走? 困兽无望之时都能爆发出极为可怕力量,莫非她的伤势已经重到无力顽抗了? 亦秋这般想着,忽见昏暗的远方,骤然亮起一阵无比明亮的五色灵光。 她下意识抬手遮住了双眼,直到适应了这抹光亮,这才向着那刺目的光源怔怔望去。 她虽对这个世界的术法知之甚少,却仍能感觉到那灵光好不寻常…… 她看见五色灵光一点一滴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光亮,它们与这夜幕相融,不再像是天空的虹霞,反倒像是吞噬天地的诡谲怪雾,在那遥远的夜空之中愈渐扭曲,就像……就像一副巨大的抽象派油画被人贴在了天上,只是这么远远望着,都会觉得好压抑。 这特喵是什么鬼形容啊! 亦秋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她再次将目光望向那头之时,只见那扭曲的彩雾之中,渐渐泛起了黑烟与血色。 那异样的感觉,让她感到有些熟悉,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 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感,随之撞入了她的心间。 血腥气,她闻到了血腥气。 蛇山群妖瞬时乱做一团,惊惶无措地四处奔逃。 亦秋看见,那些妖灵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一团扭曲的彩雾吸走。 与此同时,一股吸力将她向那头拽了些许,又忙被幽砚撑开的护体灵力尽数拦阻在外。 “翳鸟这是在做什么!”亦秋不由惊呼。 幽砚沉默片刻,道:“疯了。” “疯了?”亦秋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什么叫疯了? 那翳鸟不一直都很疯吗? “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幽砚话音落时,已然带着亦秋飞到了蛇山的一面海岸。 眼前的封山结界也因那翳鸟的“癫狂”产生了一定变化。 曾经笼罩着蛇山的五彩光华,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层沾染着黑烟与血气的怪雾。 亦秋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记起了这种熟悉的感觉自己到底在哪见过。 “魔气,那是魔气!” “对,抓稳了!” 幽砚说着,身子微微向后一倾。 亦秋大惊,连忙一手搂住朝云,一手紧紧抱住了钦原鸟的脖颈。 只见钦原鸟扇动着那暗红的羽翼,于身前卷起一团巨大的幽绿灵光,灵光之中竟也夹杂着那黑烟与血色。 没错,这是魔气。 幽砚生而为魔,能够使用魔气十分正常,可翳鸟又是如何使得? “她……她堕魔了?” “心智不坚者,自会为魔心所扰,她想用魔的力量对付我。”幽砚淡淡说着,将面前的封山结界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下一秒,她自那窟窿之中飞身逃离。 亦秋慌忙地回望着身后,只见那翳鸟一声惊啸,已振翅飞上高空,浑身上下皆染魔气,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追了过来。 “幽砚,她要追上来了!” “她控制不了心魔,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吸食掉蛇山上千妖灵,以此力量平复心绪……” 亦秋不由诧异地低下头来。 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幽砚,是她怀中的朝云。 她见朝云挣扎着想要坐起,连忙搀扶了一把,却见朝云撑着虚弱的身子,于那钦原背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望着翳鸟抬起了双手,似是想要结印。 小说里曾经写过,句芒下界之时曾自封神力以逃避天界监管,封印解除之前若执意动用神力,必定伤及灵脉。 可此时此刻,灵力耗损过重的幽砚定然无力迎战那已然堕魔的翳鸟,能够阻止翳鸟的,只剩下一个朝云了。 “朝云,你……”亦秋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将其阻止。 “她本不应如此……” 朝云说着,指尖结印已成。 一抹柔和的灵光,自她指尖洒向了身后那片被魔气侵蚀的孤岛。 那抹灵光看上去如此微弱,偏却又轻柔地抚摸着那无比诡谲的魔雾。 亦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她看见巨大的翳鸟于空中一滞,那诡谲的五彩魔雾忽于夜空之中缓缓四散。 而她身下的漫山秋色,竟也都在那一刻化作了盎然春意。 朝云站在亦秋的身侧,编起的长发已被灵力冲散,随风飘摇于这明亮的夜空。 灵光照拂着她消瘦的身子,照得那一袭白衣,都似是从月光里借来的那般皎洁,连翳鸟周身的魔气都被她指尖灵光尽数压制了下去。 可下一秒,朝云忽而脱力,晕倒在了亦秋的怀中。 “朝云!”亦秋一个不留神,被那忽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跌坐了下来。 她还来不及担心朝云的伤势,便已听见了远方翳鸟的哀鸣。 那一刻,却不再是先前那般无边的愤怒,更像是一种质问,一种追诉。 她张开那五彩的羽翼,似想追上前来,却被一股魔气纠缠绑缚,最终沉沉向下坠去。 失去了朝云的灵力压制,她似乎已经无法控制那股魔气。 “翳鸟怎么了?”亦秋愣愣问道,“她是不是追不上来了?” 钦原鸟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满都是冷漠。 “如果她还愿意吸食蛇山群妖之力,应过不了多久便会追上来。”幽砚说着,头也不回地向远方飞去。 亦秋望着怀里眉心紧皱的朝云,于猎猎风中听见她似在喃喃什么,一时忍不住将耳朵凑了上前。 “不要……丢下她……” 不要丢下她,朝云是在说那只翳鸟吗? 亦秋张了张嘴,似想将朝云的话告知幽砚,可话到嘴边,却又狠狠咽了下去。 这应不能算作她的自私,毕竟就算幽砚知道朝云说了什么,也定然不会回去管那翳鸟死活。 再说了,就算自私又如何?谁要去救一个伤害过自己的家伙啊。 若那翳鸟真吸食了蛇山群妖,可不是幽砚应付得了的,抓紧时间逃才是对的。 她这般想着,目光不由得望向了远方那座海中的孤岛,一颗心忐忑不安,似是害怕翳鸟会再次追来。 可她就这样一直望着、望着,直到那座孤岛从她的视线彻底消失,也没再看见翳鸟的身影。 她趴在钦原鸟的背上,头顶是星辰,脚下是大海,扑面而来的凉风,一寸寸吹醒了她原本混乱的思绪。 她想,翳鸟应该不会追上来了。 因为朝云不希望她造下那么多的杀孽。 第155章 第 155 章 远离蛇山后, 钦原鸟便飞得平稳了许多。 朝云彻底陷入了昏迷,翳鸟到底是没有追上来。 星与月的光辉,倾洒在夜幕下浩瀚无边的深蓝海水之上, 今夜无风卷起海浪,神秘无垠的海面,从始至终皆是一片平静。 亦秋难得安静了下来, 她心绪杂乱地望着远方,望着望着, 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只知道头好晕,好不舒服。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可怕的梦。 她梦到自己重回陌水,陌水城已是一座荒城, 城中尸横遍野,四下腐臭难闻,断肢残骸处,皆可寻见残留的妖气。 她寻上山去,想要找仙麓门为陌水城众人讨个公道,却不料云桥再断,飞至彼端, 只见一片残酷血腥之景, 丝毫不逊陌水分毫。 她看见了很多算不上熟悉的面孔。 仙麓门三位尊者,皆如原文小说所写, 死相极为凄惨。 江轩断去右臂与双足, 最后被尖刺穿喉而亡。 沐清霜被剜去双目, 手筋脚筋尽数挑断, 以麻绳悬于树上直至彻底断气。 楚听澜则是断了十指, 四肢钉于地面,浑身上下被弦丝划了不下百道伤痕,血尽而逝。 远处,火光不熄,偌大的仙门,竟无一人生还。 亦秋喘着大气从梦中醒来。 睁眼之时,只见自己身处一间干净的客房,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 原来只是梦啊…… 亦秋重重呼出了一口长气,很快回过神来,连忙捡起枕边摆好的衣裳穿好,光脚踩进床边的布鞋,一路跑到了窗边。 窗外,是她尤为熟悉的街道。 这里是陌水城,是她曾与幽砚暂住过好一阵子的那间客栈。 幽砚呢? 亦秋下意识想要出门去寻,刚才跑到门边,便见幽砚推门而入。 “幽砚!”亦秋瞬间放下心来。 幽砚将亦秋上下打量了一遍,一时弯了弯眉眼:“你这是要去寻我?” “我醒来,发现你不在,我……” “我还能出事不成?”幽砚说着,伸手顺了顺亦秋那被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眉眼含笑道,“你就这样出去寻我?” 亦秋一时尴尬,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头发,转身小跑到梳妆台前弯腰看了一眼,瞬间皱了皱眉。 头发乱得像个小狮子狗! 还好刚才没冲出去,不然这样太有碍市容了…… “没注意……”亦秋说着,一屁股坐到了梳妆台前,抬手幻出了先前收入灵囊的木梳。 就在此刻,她指尖的木梳忽被幽砚自身后拿了过去。 “嗯?”亦秋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 “你笨手笨脚的,我来。”幽砚说着,指尖灵光一闪,解开了那两根蓬乱的辫子。 “梳个头而已,我还是会的……”亦秋小声嘟囔着,一时微红着脸,低下了一双羞怯的眉眼,却并没有夺回那把木梳。 这不是幽砚第一次为她梳头了,只不过上一次,她们之间还不是这样的关系。 幽砚指尖的动作十分温柔,似生怕弄疼了她一般,这若换在从前,定不会是如此。 亦秋胡思乱想了片刻,忽而忍不住抬起双眼,自镜中望向了身后的幽砚。 “幽砚,我们为何会来此处?” “你不是担心此处出事?” “啊……” “我知你担心此处很久了。”幽砚轻声说道,“那夜风大,你受了些寒,迷迷糊糊睡了许久。我本欲带你先去敖岸,但又想起你曾担心仙麓门出事,所以先一步来到此处。” “那……” “我已上山探过,仙麓门无事,当日天火造成的损毁,如今已重建得七七八八。”幽砚说着,思虑片刻,继续说道,“也就是失踪了三个弟子。” 三个弟子…… 应是指被熏池带走的洛溟渊、江羽遥,以及被翳鸟抓走的朝云吧。 “你没把朝云送回去?”亦秋忍不住问道。 “她伤得不轻,寻常人类可治不了她。”幽砚说。 “你能治?”亦秋不禁追问。 “我可没那多余的力气。”幽砚再一次说道。 “那……” “留下她,是因为有些话,我必须向她问清楚。”幽砚说着,已梳好了一根辫子。 亦秋将梳好的那根辫子拉到胸前,伸出手指把玩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她有醒过吗?” 幽砚道:“已经醒来了,但问什么都不肯说。” 亦秋想了想,道:“我去问吧。” “嗯?” “你说话难听死了,我去就好。”亦秋说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从镜中窥见幽砚半点没有生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没多会儿,幽砚为她梳好了头发,转身抬指轻轻一点,便于桌上变出了一小笼包子:“厨房刚做的,还是热乎的,吃了再去吧。” “嗯!”亦秋连忙起身洗脸漱了个口,坐到了桌边。 她吃着吃着,忍不住问了句:“你吃了吗?” 幽砚答道:“吃了。” 亦秋又问:“朝云吃了吗?” 幽砚又答:“我有送去。” “那就好。”亦秋说着,埋头吃起了自己的。 早饭过后,她向幽砚问到了朝云住在哪间客房,起身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她站在那间客房门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大着胆子轻轻扣了扣门。 “朝云,我是亦秋,我能进去说话吗?” 一阵沉默后,朝云打开了房门。 她的面色有些惨淡,身子明显还很虚弱。 亦秋下意识朝屋里望了一眼,只见桌上的早餐基本没怎么动,一时有些担心:“你怎么不吃东西啊?” “进来说吧。”朝云说着,将亦秋迎进屋中,反手关上了房门。 亦秋几步走到桌边,不自觉多看了一眼那只被吃了一小口的小包子,眉心不由拧起。 “我不太吃得下。”朝云说着,走至桌边坐下,望向桌上餐食的目光似有些无神。 “你……” “你想问的,和幽砚一样吗?” 忽如其来的反问,让亦秋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她于心底思虑了片刻,却并没想出幽砚会问朝云什么问题。 短暂沉默后,她抿了抿唇,抬眼问道:“幽砚问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朝云说着,不禁低下了眉眼,“无非是问我,事到如今,是否问心有愧。” “……” 问心有愧,是说朝云明知一切都是翳鸟所为,偏却一直包庇翳鸟吗? 亦秋皱了皱眉,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可朝云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你呢?你想问什么?” 亦秋想了想,轻声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与你聊聊。” “聊什么呢?”朝云不禁苦笑,“你与幽砚,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亦秋愣了愣,应道:“那要看你指哪方面了。” “所有的一切。”朝云说,“我从她出现在仙麓门的那一日便知道,大家的身份都瞒不过她的双眼……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从魔界来到这里,又是否会伤害我的朋友。” “现在你知道了,真正要伤害你朋友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一直想要护着的翳鸟。” “这是我的过错。”朝云沉声说道。 “你不用总是这样……”亦秋不由得拧了拧眉。 朝云总是这样,在《枯枝瘦》的原文里便是如此。 护不住扶桑,她说是她的过错,度不了金乌,她亦说是她的过错。 可她孤身一人又能拥有多少力量呢? 就算万物春生皆因她而有,也终会有草木枯萎的一日,这本就是四季轮转中不可避免的天道。 她却总是如此看不开,偏要将什么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朝云:“那一夜,你们将郁溯留在了蛇山。” “她堕入魔道了。” “你们应将我留下。”朝云轻声说着,“我走了,谁救她?” “你救她?谁救你啊!她这么对你,这么把你强留在身旁……我,我和幽砚是去救你的,怎么可能还把你留在蛇山?”亦秋眼里满是不解,“朝云,或许我该叫你木神大人,你是天界的神女,那翳鸟趁你自封神力,对你施加封印,随意篡改你的记忆,将你囚于身旁,你就一点也不……” “她本不应如此,一切皆因我而起。”朝云说罢,不由闭上了双眼,似已疲惫不堪。 “你……”亦秋咬了咬牙,虽有气愤,却还是强压下来,努力心平气和道,“你的记忆,是不是很混乱?” “……” “你是不是受到了那段记忆的影响?” “……” “朝云,那些记忆是假的,不管在那段记忆里,你与她多么相爱,都只是她编织出来的假象,这就像梦与现实,什么发生过,什么没发生过,你必须分得清楚啊!”亦秋说着,不自觉用力捏了捏桌角,“你要为了一段虚构的记忆,去怜爱一个偏执成狂的人吗?” 这和那些古早狗血文里,强取豪夺或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强行逼人就范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亦秋紧皱着眉头,见朝云没有回应,不禁追问道:“她如此趁虚而入,这样强占于你,你就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愤怒吗?” “我分得清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真实……”朝云说,“我确定,我是清醒的……我想救她,这世上,只有我能救她。” “你……”亦秋本还想说点什么,便见幽砚推门而入。 “众生皆苦。”幽砚淡淡说着,语气尤为冰冷,“你救不了所有人。” 朝云闻言,沉默片刻,末了不由苦笑一声。 “我从来,没想过要救所有人……” 第156章 第 156 章 朝云说, 她从来没想过要救所有人。 她说,她这一生,救过太多眼前之人,可真正想要守护的, 却是少之又少。 那一瞬, 亦秋忽觉心头一紧, 一时竟是五味杂陈。 无论是《枯枝瘦》中的痴情女二,还是此时此刻她眼前这位虚弱的神灵,给她的感觉, 都善良到了一种极致。这样的善良,让她为之唏嘘的同时, 忍不住想要小声嘟囔一句:“圣母总是同情心极度泛滥。” 曾几何时,她一直以为, 对木神句芒而言, 世间万物皆有善念, 无人不可救, 无人不可度。 可今时今日,听到朝云说出这番话, 她才终于想起, 原文之中那个随着洛溟渊一同堕魔的朝云, 并未如大多读者所料那般, 一心顾念着天下苍生。 其实亦秋一直都知道, 在《枯枝瘦》这篇文里,木神句芒真正想要守护的,无非就是金乌与扶桑。 句芒是一位无时无刻不心存善念的神, 但神也有自己的私心, 也会为了真正想要守护之人罔顾苍生。 她总是恨不得将自己的感情尽数压于心底, 好似那入夜的春雨,润物无声,教谁也不能窥见她心间的那份炽热。 可不曾见,便不存在吗? 在原文里,小鸟咕咕飞笔下的人物几乎各个不得善终,哪怕朝云最终活了下来,却也算是失去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在那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之中,她一直都是不被在乎的那个人,可尽管如此,她也曾拼尽全部力气,想要扭转命运的齿轮,也曾亦步亦趋,紧随着深爱之人的背影,哪怕得不到一次回望。 她就那么孑然一身,一边抱拥着堕入尘泥的自己,一边用残存的力量与勇气,背叛所有信仰去守护心中所爱。 句芒从来没有想过要救所有人。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曾救下哪怕一个,她真心想救之人。 所以,故事的结尾,她望着天边远去的钦原,于那心死之际,陷入了对余生千万年的茫然。 如果说,原文之中,句芒最想守护的,是金乌与扶桑。 那么如今呢? 这个为了护住翳鸟,多次对金乌扶桑隐瞒真相的句芒,是否还如原文中写的一样,仍旧愿意为了金乌与扶桑背叛心中信仰? 又或者,早在很久以前,句芒的心意便已偏离了原著走向…… 若否,她为何处处护着那个原文之中,她从未护过一次,且处处提防的翳鸟? 亦秋想到此处,不禁摇了摇脑袋,自我否定了一番。 句芒会喜欢翳鸟?这可真是太离谱了! “朝云,你……你与翳鸟之间……” “我听闻,羽遥和洛师弟已许久不见踪影?”朝云不禁转移了话题。 亦秋一时失了言语,只得抬眼望向幽砚。 幽砚沉默片刻,靠于门边,淡淡说道:“你还记得他们?” 朝云不由得低垂了眼睫。 “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幽砚冷声说道,“他们这一路所遭劫难不少,你不是下界保护他们周全的吗?我怎么觉得,我这个魔族出力都比你多。” “若你是为了当年……” “不必,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幽砚说罢,目光不自觉望了亦秋一眼,而后便又望向了朝云,“我对他们出手相助,自有我自己的原因,此次救你,才是我还恩于你。” 朝云低眉点了点头,苦笑道:“如此,恩情已还,日后你不再欠我什么。” 幽砚皱了皱眉:“我也这么觉得。” 亦秋在一旁听得头痛。 这俩人……啊不,俩鸟这是在搞啥呢? 先不说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最终目标都是帮助金乌扶桑成功渡劫,此时此刻她们可还在一个屋檐下呢,怎么就开始说这种撇清关系的话了? “你们两个……”亦秋小心翼翼地插了句嘴,“能不能先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放下,我们好好聊一下正题?” 幽砚:“……” 朝云:“……” 短暂沉默后,亦秋瘪了瘪嘴,道:“朝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们救你救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你没怨我们就行。”亦秋说着,皱眉认真道,“翳鸟虽已入魔,但那夜你出手打断她杀害蛇山群妖之后,她便没有再次追来,所以……她应该没有造下那些杀孽。” 朝云闻言,眼底愁色不由淡了几分。 幽砚补充道:“可她到底还是生了心魔,那日蛇山显现异象,天界不可能没有察觉。” 朝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只是不自觉攥紧了一抹衣角。 蛇山翳鸟,本就是一个伪神,若一心向善,护着蛇山生灵,天界倒也容得下她。 可她若生了心魔,天界怎会轻易放过? 蛇山,翳鸟必定是待不下去了,若按原著走向来看,翳鸟堕魔之后,应是逃亡魔界养伤去了。 “你与翳鸟之间到底有何纠葛,我不清楚,也不感兴趣,我救你,只是希望你能在清醒的情况下,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幽砚说,“若你此刻真的清醒,那么你想救谁便救谁,想度谁便度谁,我绝不拦着。” 她说着,反手带上了房门:“但有一点,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朝云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洛溟渊和江羽遥那里,你必须把话对他们说清楚了。”幽砚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们是受害者,你是他们的朋友,如果你决定要护着翳鸟,至少要把这样的决定告诉他们。” 朝云:“……” “翳鸟曾将我炼制的魔种,种入了洛溟渊养父母的体内,更曾利用祸斗的无知,重伤他与江羽遥二人,并且焚毁了整个仙麓门。”那一刻,幽砚的目光尤为凌厉,“你没有权利替他们原谅翳鸟。” 朝云:“……” “你若是仙麓门画墨阁的朝云,便是江羽遥的师妹,洛溟渊的师姐。你若是天界碧海的木神句芒,便是金乌的至交好友,是扶桑命中的守护之神。无论如何,你对他们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存在,若你选择背叛这份情谊,他们有权知情。” 朝云:“……” 亦秋怔怔望着幽砚,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想过幽砚会说出这样的话,而这样的话,却又没有半点毛病。 幽砚是让朝云做抉择。 世间哪来双全法? 翳鸟一步错,步步错,可不可度尚不好说,犯下的罪孽早已无从弥补。 幽砚:“苍生你可罔顾,他们二人呢?” 朝云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默。 沉默许久,她闭上双眼,无声扬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末了,她轻声问道:“你可知他们如今在哪?是否安好……” 语气里满满都是担忧。 朝云依旧在乎他们,除去失去记忆的那一段时日,便无时无刻不再担忧着他们。 那一刻,幽砚将目光投向了亦秋。 亦秋短暂呆愣了片刻,连忙上课答题似的举起手来:“我知道,他们如今在敖岸山,熏池上神将他们保护起来了。” 朝云不由诧异:“他们为何会在敖岸?” 幽砚冷声说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翳鸟。” 冷冰冰的一句话,瞬间堵住了朝云所有话语。 一阵沉默后,朝云低声叹道:“我随你们去……” 幽砚皱了皱眉,上前牵起亦秋的手腕,转身走出了那间客房。 亦秋被幽砚一路带回自己的那间客房,望着幽砚的双眼里满满写着诧异。 回到屋中,幽砚松开了亦秋的手腕,缓步走至桌边坐下。 亦秋反手关紧了房门,几步凑上前去,搬着凳子,坐在了幽砚的身旁。 她手肘撑着桌面,手心托着下巴,认认真真望着幽砚,一双漂亮的杏眼眨也不眨一下,眼底满是好奇。 幽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伸手弹了一下她的前额。 亦秋不禁皱眉,无意识后仰了些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干嘛呀!”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幽砚反问。 “我……我不能看你了吗?”亦秋瘪了瘪嘴。 “你这眼神,明显不对劲。”幽砚说着,眼里满是质问,“你有话想说。” 亦秋想了想,道:“是,是有话想说……” 幽砚:“那便说。”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对朝云说那些话?” “那些话?” “就,就刚才那些,什么原不原谅,背不背叛的话……” 幽砚蹙起眉头,沉思片刻,道:“因为你想洛溟渊和江羽遥好。” “嗯?”亦秋不解道,“这有什么关联吗?” “有的。”幽砚说着,神色认真了许多,“被在乎的人欺瞒,是不会好受的。” “这……” “每个人面对这种事情,都有选择的权利,前提是他们对一切是知情的。”幽砚说,“从前你什么都瞒着我,我对你便百般猜疑,因此不知错过了多少……早该属于我的东西。” “啊……”亦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 “你希望他们好,所以,我希望他们能在得知一切真相的情况下,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永远被自己在乎之人蒙在鼓里。” 第157章 第 157 章 听完幽砚的话, 亦秋总有种躺着也中了一枪的感觉,膝盖迷之发疼。 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确实就是如此,唯有真心换真心,才能让彼此都放下心头的芥蒂。 很多时候, 有些事直说出来, 比瞒着要好很多。 有些真相或许是很难接受, 可至少也要给对方一个选择的权利,否则误会越来越深,真到揭穿真相的那一日, 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了。 这就像原小说里,一直相互隐瞒、相互误会, 心里有话死都不愿说开的男女主,不就是明明有情, 却偏偏沿着一条死路走向了永远无法和解的BE吗? 还有夫诸祸斗, 也是因那一厢情愿的付出和隐瞒, 不知生出了多少明明可以避免的误会。 说到底, 朝云虽有意护着那翳鸟,却也从没有伤害过洛溟渊和江羽遥, 并且这一路以来一直很努力在护他们周全。 虽说每次都是迟来一步, 但要怪也只能怪幽砚的速度太快了。 一个行动能力极强的大反派要抢女二的活干, 区区女二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朝云是想救他们的, 一直没救到罢了。 不管怎样, 如今总是要去敖岸山把俩主角捞出来的,毕竟要害他们的翳鸟都不知去向了,他们一直留在熏池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朝云所受之伤, 皆因无视体内神力封印而强行使用神力所致, 这种内伤一时半会儿也修养不好。 幽砚没什么耐心, 朝云也很担忧江洛二人现状,所以未及多做思考,便匆匆做下决定,不等伤势恢复几分,便已做好了上路的准备。 幽砚向来不喜与人碰触,逃离蛇山之日,若非别无选择,幽砚才不会变回妖身载人飞行。 今时今日,朝云自己能够展翼而行,幽砚自是不会再像那日一样载她哪怕一秒。 不过朝云本就自封大半神力,如今又受了不轻的内伤,飞行速度远不及幽砚,结果就是幽砚不得不放慢自己的速度,去将就身后那位跟不上步伐的伤患。 “你还不如载她一程呢。”半空之中,亦秋望着身后的朝云,不禁感慨。 “……” “我知道了,她不配?” “知道就好。” 亦秋不由轻笑,忽然就想起了什么。 她伏在幽砚怀中,轻声说道:“想当初,你也说我不配。” 幽砚低眉看了一眼亦秋,反问道:“要我道歉?” 亦秋:“也不是不可以。” 幽砚:“当初你就是不配。” 亦秋:“……” 幽砚见亦秋翻了个白眼,不禁轻笑了一声。 亦秋瘪了瘪嘴,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配的?” “你觉得呢?”幽砚反问道。 亦秋认真回忆了一下,抬眉道:“是不是第一次过仙麓门云桥的时候?” 她记得,那是幽砚第一次背她,虽然刚一过桥就把她摔地上了,但那确实是她第一次如此亲近幽砚。 只不过她到底还是答错了,幽砚在听到这个答案的那一刻,不自觉微微摇了摇头。 “可你当时主动背我了啊!” “我的灵宠,轮得到天界之人来背?” “……”行吧,原是偏见作祟。 亦秋想了想,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离开仙麓门的那一夜?” “那次,没那么排斥了。”幽砚说着,摇头笑了笑,“其实不重要。” “怎么就不重要了?”亦秋执拗道,“我就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心底里接受我了。” “其实我也说不清。”幽砚说着,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若要说打心底里接受亦秋,那应是梦醒时的事了。 对她而言,亦秋这个满口谎言的笨丫头,浑身上下处处都是谜。 若非小羊驼眼里根本藏不住事儿,若非小羊驼弱小到无法伤她分毫,若非小羊驼对她明显有着极深的依赖,若非小羊驼曾愿与她同死…… 她怕是早就在某个心情不怎么美妙的日子里,顺手将其变成一锅羊驼汤了。 可尽管如今,在梦醒之前,她们之间仍是有着诸多隐瞒。 幽砚不禁想,她或许应该好好谢谢那只翳鸟,若非是那浮梦珠,亦秋也不会对她坦白所有——毕竟在那之前,哪怕话语间早已破漏百出,这小笨羊依旧紧紧捂着最后的那一层秘密。 其实那层秘密,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若说有什么不满,便是亦秋体内竟藏着一个叫系统的“怪东西”,无时无刻不在逼迫亦秋去为它跑腿干事。 要是有办法,她一定把那东西揪出来,放在指尖一点一点揉碎了。 “喂?幽砚?”亦秋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来,在幽砚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把系统杀了。”幽砚半点也不遮掩心中所想。 “唔……”亦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了。 此题实在有些超纲。 系统不是所谓的时空监管者吗?这种玩意儿是可以杀掉的吗? 【宿主!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 【请宿主务必坚信,在完成任务之前,你是不能没有我的!】 “我就是好奇,没真想杀你……”亦秋于心底说道。 【呜呜。】 “不过既然你说你有用,你倒是说说看,这任务到底要怎么完成?” 【改变《枯枝瘦》世界线,让结局合理走向Happy En……】 “少敷衍我!”亦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世界线早变了,洛溟渊和江羽遥之间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误会了,到底怎样他们才算HE?历劫成功,重归神位?还是需要成亲啥的?” 【应该是前者吧。】 “所以说他们还有劫难未历……”亦秋皱了皱眉,问道,“是翳鸟吗?” 【主线剧情,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 行吧,虽说只是瞎聊一通,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至少她在提到翳鸟之时,系统说出了“主线剧情”四个大字。 如今翳鸟涉及“主线剧情”,基本就是说,反派改邪归正了,主角没劫可历了,恶毒女三便顺势顶了上来,成为现如今的反派。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坏事。 从做任务的角度来看,对付那只恋爱脑的翳鸟,可比对付大多时候都十分理智的幽砚要轻松多了。 亦秋这般想着,抬眼之时只见幽砚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诶?” “又在和那系统说悄悄话?”幽砚问道。 “不是悄悄话!”亦秋说着,连忙将方才自己与系统的对话尽数转述了一遍。 幽砚听完,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 从陌水城到敖岸山,就算需要照顾朝云的速度,也不过就是从早到晚那一日路程。 正因如此,她们清晨出发,赶至敖岸之时,已是夜半三更。 说到不请自来,对幽砚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时此刻,她刚一来到敖岸山封山结界跟前,便将亦秋护于身后,准备施法硬闯。 朝云见了,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却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见一道火光自结界之中袭来。 幽砚指尖法印瞬时换攻为守,当即聚灵为盾,挡下了这一记火攻。 那一瞬,火光刺目异常,好一阵灼热之感,闷得缩在幽砚身后的亦秋差点没换得上气。 结界之中,有人出声怒喝:“何人擅闯敖岸山!” 这声音,这要命的灼热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祸斗!一段时日不见,熏池都将这小热狗变成看山狗了吗? 幽砚皱了皱眉,反手向前一推,将那烈焰向四方震散。 四散的焰苗,在碰触到周围草木的瞬间,便已快速灼烧起来。 “小热狗,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可别烧山啊!” 亦秋话音刚落,还来不及多做担忧,便见一黑衣少女抬手将所有火焰收回掌心。 看起来,这小热狗似乎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体内的力量了。 火光散去的那一瞬,黑衣少女站在她们面前,目光犹疑地将眼前三人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朝云身上。 短暂沉默后,她皱了皱眉:“我认得你们两个,可她是谁?” “仙麓门、画墨阁弟子,朝云。”朝云说着,向前两步,“我是来寻江羽遥和洛溟渊的。” 月灼闻言,眼底警惕一点一点化作犹疑。 幽砚淡淡问道:“怎么,不让进?” 月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应道:“熏池说了,近日必须防着所有来历不明之人。” 她说着,望向朝云:“你要怎么证明身份?” 亦秋忍不住说道:“你不认识她,江羽遥和小猪蹄子是认识的,你要不信,就让他们出来认认!” 月灼想了想,道:“你们先等等。” 她说着,指尖打出一缕焰苗,飘入结界之中,而后便抱臂坐在了结界边上,摆出了一副“我不动,你们谁也别想动”的架势——这么一个凶兽堵在跟前,谁又敢轻举妄动呢? 这小热狗性子倔得很,除了渐漓与熏池,可是谁的话都不会听。 幽砚见她不让路,便也靠着一棵树木等待起来。 好在这样的等待并没多久,熏池很快就从结界中赶了出来,将三人一道迎了进去。 “你这山门,如今倒是守得严实。”幽砚淡淡说道。 “今日确是我怠慢了,可魔尊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蛇山那翳鸟行事太过疯癫,我也是不得不防……” “劳你费心了,不知金乌扶桑现在何处?”幽砚开门见山道,“他二人到底还在凡尘历劫,久居于此,只怕是会拖累你。不如让我带走他们,历劫一事,我愿插手,天界也管不得我。至于那只翳鸟,我自有办法应对。” “这……”熏池迟疑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应答。 一旁月灼却是眨了眨眼,认真道:“他们暂时走不了的。” 朝云问道:“为何?” 月灼应道:“那小子半死不活的,怎么走呀?” 亦秋:“半死不活?” 熏池:“月灼……” 月灼:“人都昏迷快两个月了,可不就是半死不活吗?” 亦秋不由诧异。 什么情况?昏迷快两个月了? 这就是系统和她说的“情绪低落”与“伤势未愈”?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今天谁对她说自己有用来着…… 第158章 第 158 章 “宝才, 你出来解释一下!先前你和我说的‘情绪低落’和‘伤势未愈’是什么意思?” 【宿主,我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系统,我向你提供的一切情报,绝对都是字字属实的啊。】 “人都昏迷两个月了!哪里属实了?” 【相隔那么远, 难免会有信息偏差, 至少伤势未愈是准确的, 定位也是准确的。】 【再说了,昏迷不醒,就是伤势未愈, 昏迷状态下高兴不起来,不就是情绪低落吗?】 “你还跟我狡辩!”亦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特喵还真是宝才的企业级理解啊! “……好了, 你可以退下了。”亦秋于心底说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发现她已经不想和这系统继续啰嗦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系统抱有太大希望, 毕竟这系统废得一批, 她是早就知道了的。 这就废材, 能充当个百科全书,偶尔帮忙发发定位, 确认一下主角是死是活, 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月灼说那小猪蹄子重伤昏迷快两个月了, 听见这个消息, 最着急的必然是朝云。 那一瞬, 朝云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原本走在最后面的朝云,几乎是瞬间向前追了两步, 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担忧:“他怎么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灼张了张嘴, 却又下意识抬眼望了望熏池, 见其只是轻叹了一声,并没有隐瞒之意,这才继续说道:“还不就是那只翳鸟?” 幽砚:“翳鸟做了什么?” 月灼:“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把他魇住了,具体你得问熏池了。” 亦秋:“掩住?” 什么叫掩住了?她好像没听过这词儿。 幽砚见亦秋一脸茫然,耐心解释道:“翳鸟既能炼出浮梦珠这样的法宝,可见她十分擅长‘梦魇之力’,就算不用浮梦珠,也能让人陷入梦魇,难以醒来。” 幽砚说着,见朝云眼中担忧更深了几分,便又补充道:“梦魇虽可伤人心魂,但远不及浮梦珠那么难以抵御。” 浮梦珠幻境太过真实,若非亦秋随着一同入境,若非幽砚在入境之前留了一丝自我保护意识,可能她们真的无法在里面撑上太久,便会受到伤害,进入下一个轮回。 若真是如此,就算幽砚能逃出来,也必定会伤得很重,绝不仅仅只是耗尽灵力、修养几日那么简单。 “她为何不用浮梦珠,将大家一起收了?”亦秋好奇问道。 “浮梦珠存蓄灵力毕竟有限,已吞噬一个我,再纳入旁人,风险就太大了。”幽砚说着,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浮梦珠全力困我,尚且被我破境而出,若真将灵力分散为多个幻境,能困我多久?” 翳鸟要是不傻,确实不该再次动用浮梦珠。 说起来,浮梦珠本是翳鸟用来对付洛溟渊和江羽遥的杀招,以浮梦珠幻境的危险程度,让尚未觉醒神力的两个凡人魂魄尽散,定不是什么难事。 要不是她与幽砚误打误撞,他们可能真都被吸进那珠子,开始那无尽轮回噩梦了。 无论如何,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去看看那小猪蹄子到底怎样了。 “两个月前,洛溟渊与江羽遥二人于那山间久等朝云姑娘不至,一时心生疑虑,起身连夜赶往陌水。”熏池说,“我知那翳鸟对他们存有杀心,一时放心不下,便暗中跟随在后。回到陌水城后,他们二人先是去了一趟客栈,不曾寻见朝云姑娘,便又回了仙麓门。” “仙麓门怎么说也是人间仙门之首,若聚一门之力,定不至于对付不了一只翳鸟。我本以为他们回到仙麓门就安全了,刚打算带渐漓和月灼回山,便已察觉到不对之处。”熏池说着,不由感慨,“万幸,江羽遥如今已是渐漓与月灼的契主,她若遇险,她们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位置,我们便一同赶了回去。” “只可惜迟了一步。”月灼在一旁瘪嘴说道,“他们二人太过担心朝云,回仙麓门后发现没有她的消息,便又一次下山找寻,那翳鸟也是明显早有准备,竟在下山的路上设下了埋伏。他们上山之时,翳鸟一定是发现我们在附近了,并没有动手,后来见我们走了,便再无顾忌了。” “那翳鸟手段确实狠毒,她所求所想,绝非只是取下二人此生性命。”熏池说着,不由得拧起眉心,咬牙道,“她是要他们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她是真想断了他们的命。” 亦秋瘪了瘪嘴,道:“那是当然,若只是杀完了事,那也还有来生呢。” 撇开扶桑不说,金乌确实已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历劫失败,将再无法回归神位,可不会回归神位,也不妨碍他还能转世轮回。 就翳鸟那偏执的劲,哪能允许自己想象中的“情敌”还留存于世? 在翳鸟看来,金乌要杀,扶桑也要杀,如此,句芒才能只是她一个人……啊不,只是她一只鸟的。 话说起来,这世上,想要使人魂飞魄散的手段虽算不得多,但也着实不少,只要愿意想,总能做得到。 最简单的灭魂之法,必然是拥有远远超过对方的强大力量,直接将其魂魄打散。 不过这一点,翳鸟显然是无法做到的。无论洛溟渊还是江羽遥,体内都存在尚未觉醒的神力,这份神力虽无法被他们轻易操纵,却也能于无形中护住他们的三魂七魄,使得寻常妖魔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先前翳鸟如此利用月灼,也是因为天火能够焚尽一切,包括仙妖神魔的魂魄……”熏池话到此处,轻叹了一声,“当初若非魔尊出手,月灼必然酿成大祸。” “不必说这些没用的。”幽砚问道,“洛溟渊如今到底是何情况?” “那夜,翳鸟提前布下了法阵,此阵应能引人入梦受魇,让人死于梦境,恰也是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法子……那日我们赶到之时,恰见洛溟渊把江羽遥推出阵外,当时阵法已经启动,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先行赶走翳鸟,再破阵救人。” “可破阵之后,他便已坠入梦境之中,如何都无法唤醒。”熏池重叹一声,万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梦魇之术往往牵连着人之心魂,破梦之时稍有不慎便会加重梦魇对魂魄的伤害,我对此类术法了解甚少,生怕出了差错,一直不敢轻易出手。” 熏池一路说着,不知不觉间便已将三人带至那山中的居所。 遥遥望去,江羽遥蹲坐在一处石阶之上,神情尤为恍惚,此刻忽然抬眼,望见熟识之人,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迎了上前。 “朝云!”江羽遥欣喜地唤着朝云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旁侧的幽砚与亦秋,又连忙问道,“幽姑娘,亦秋,你们怎么也来了?是你们……救了朝云?” 话到此处,她拉起朝云双手,来回打量了一番,见其脸色极差,一时便也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那翳鸟真的抓走了你!”江羽遥说着,皱了皱眉,回身对幽砚与亦秋深深鞠了一躬,抬眼之时眼底满是感激,“幽姑娘,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师妹……” “不必如此。”幽砚说着,目光淡淡扫了一眼朝云。 朝云一时垂下了眼睫,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眼望向江羽遥,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事……”江羽遥说着,眼底多了几分愁。 “洛师弟他……” “他为护我,为翳鸟阵法所伤,至今昏迷不醒。”江羽遥说罢,不由得咬了咬唇,“就连熏池上神,也说没有任何办法……” “别担心,一定会有法子的!”亦秋说着,伸手拉扯了一下身旁的幽砚,认真安慰道,“幽砚在呢,她肯定能帮上忙的。” 幽砚皱了皱眉,淡淡说道:“我帮不上忙。” 亦秋:“……” “连幽姑娘都无计可施了吗……”江羽遥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朝云似想说点什么,却见一旁渐漓走了上来,目光先是在幽砚与亦秋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分外诧异地望向了朝云。 渐漓张了张嘴,却被心底浮起的一个称呼堵住了喉头,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朝云见状,不禁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无妨,瞒不住的。” “木……木神大人。”渐漓说着,下意识上前将月灼拉到了身后,似是害怕木神此次前来会为月灼定下什么大罪。 江羽遥见了,不由瞪大双眼,望向朝云的眼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你,你是……木神句芒?”江羽遥不禁诧异。 她还记得,亦秋曾经与她说过的,她原身本是碧海的扶桑神树,千万年来一直受木神句芒的守护。 可她如何都没有想到,仙麓门中同她最为亲近的师妹,竟会是那木神句芒。 朝云皱了皱眉,道:“羽遥,有些事情,我回头会与你慢慢解释,你先让我进去看看洛师弟。” 江羽遥:“你有办法?” 朝云:“我对翳鸟所修灵力十分熟悉,或许可以一试……” “那太好了。”江羽遥说着,一时也不再继续纠结朝云的身份,连忙将朝云向屋内引去。 亦秋站在原处,忍不住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幽砚的衣袖,小声嘟囔道:“啧啧,连翳鸟所修灵力都摸透了,看起来……朝云和那翳鸟似乎真有一腿啊。”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必有意维护。”幽砚说着,反握上亦秋的手腕,“进去看看吧。” 也是,不管怎样,总得先看看情况的。 如今她只恨自己穿的是一本BE虐文,主角根本没有半点正常主角应有的光环,总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翘辫子。 她想,就凭这一点,她这辈子都无法与小鸟咕咕飞达成和解。 第159章 第 159 章 亦秋紧紧跟在幽砚的身侧, 随她走进了那间小屋。 屋子不大,站那么多人显得多少有些拥挤,渐漓便拉着一脸好奇的月灼去了外头。 熏池靠站在窗旁, 静静望着床边侧坐的朝云与江羽遥, 显然有些欲言又止。 幽砚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见亦秋跟了上来, 便将其递向了亦秋。 亦秋愣了一下, 双手接过茶杯, 忍不住好奇心地向前走了几步。 洛溟渊的脸色十分差,不难看出,他确实是被噩梦缠身了, 哪怕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个如此安稳之地,也一直眉心紧锁,身上不住地冒着冷汗,就连呼吸都难以平缓下来。 不过不得不说, 这些神啊魔的, 体质确实十分强悍, 这小猪蹄子一路跟个人形自走活沙包似的,不是在挨揍, 就是在前去挨揍的路上,换做常人, 不死也该废了。如今两个多月不曾见,他虽仍昏迷不醒, 但身上的旧伤都已好得七七八八, 这或许是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 朝云坐在他的旁侧, 右手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轻抚于那紧锁的眉心, 泛出一阵微弱而又柔和的灵光。 可那灵光未能安抚那陷入噩梦之中的人。 江羽遥目光地焦急望着朝云的指尖,却见其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缓缓收了回来。 “怎么样了?”江羽遥不禁追问。 朝云不由皱了皱眉,神色间满是诧异与惊惶无措。 这样的神色,无疑让江羽遥心头一冷:“没办法了吗?” 朝云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我只是……” 幽砚冷不丁插了一句嘴:“只是什么?” “只是入梦看了一眼……”朝云说着,不由闭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似仍心有余悸。 凡事都得讲个对症下药,人若是困于噩梦之中,想要将其唤醒,便得知道他究竟梦见了什么,才能以灵力去化解那份苦痛。 只是他人之梦易进难出,稍有不慎便会亡命其中,唯有对梦境幻术有一定了解之人,才能安然窥探他人梦境。 很显然,如今此处除了朝云,谁都无法窥见洛溟渊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噩梦。 而朝云此刻的反应,显然也是受到这场噩梦的惊吓。 “朝云,你看见了什么?”江羽遥不禁焦急地握住了朝云的手腕。 “我……”朝云方才睁开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 “有什么不能说的?”幽砚挑眉问着,事不关己地放下了手中茶杯,目光悠悠望向了床边神色复杂的朝云。 亦秋不自觉喝了一口手中已有些变凉的茶水,好奇地目光却不曾从朝云身上挪开分毫。 此刻屋中除去那个半死不活的,一共就有五人,一时皆是神色各异,却又沉默得非常同步,仿佛谁也辨不清谁的心思。 短暂静默后,朝云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她低眉沉吟了片刻,道:“九世之苦,尽于心底。” “什么?”江羽遥不由诧异。 熏池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千年之前,金乌塑下十日,为人间带来一场浩劫,天帝为给人间一个交代,便将金乌贬下凡间历劫,此劫以十世为限,倘若十世皆不得正果,金乌便再不得归入神位。” 幽砚悠悠补充道:“这小子不争气,前九世皆以失败告终。” 熏池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仙神历劫,一世劫难皆已锥心刺骨,九世之苦一并入梦,此中煎熬,难以估量……梦里梦外有着不小的时差,梦外两月,梦中早已不知过去多久。” “许是十年、百年,亦或千年。”幽砚说着,言语之中多了几分严肃,“他会在不同的梦中反复轮回,一次又一次承受梦境苦痛,等到心魂再也撑不下去,便会随着梦境一同魂飞魄散。” 江羽遥一时慌了心神:“那……那有什么办法?” “必须入梦将其唤醒。”幽砚说,“不过既是噩梦,梦中必然凶险,且他人梦中,我们自身的修为根本不值一提,稍有差池,便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我不怕!”江羽遥说着,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愿入梦一试!” “若是败了,你……”熏池话到此处,不由一顿。 他眼中满是犹豫,似不知自己未能说完的自私话语,是否该在此刻说出。 可他不说,也自有人懂得。 亦秋皱了皱眉,道:“你若出了事,渐漓与月灼都会……” 江羽遥一时无言,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挣扎之意。 她若不去,又有谁愿冒此风险? 好一阵静默后,朝云竟是开口轻声说道:“扶桑曾与我说,若说九世皆不得正果,金乌便是不可度之人,她也非要试上一试,纵是舍下所有,也要全力度他一世。” 她轻声说着,忽而抬眼望向了眉头紧锁的江羽遥,笑道:“因为你信他,信他非是那不可度之人,信他心里有你,你便可做这世间唯一能度他之人。” “我……”江羽遥原本暗淡的眸光不由亮了起来。 亦秋记得,原文之中确实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来自碧海的回忆,不过场景大不相同。 原文里,江羽遥对洛溟渊失望透顶,如今痛失一切,已是万念俱灰。 濒死之际,朝云握着她的双手,听她提起昔日还在碧海之时,曾经说过的这么一番话。 她问:“句芒,你可还记得?” 朝云答道:“这是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为你守着它,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放弃?”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句:“我后悔了。” 短短四个字,诉尽了这一生的错付。 她说,他非可度之人,她亦不是那个能够度他之人,她从一开始便错了。 正因如此,她放弃神位、放弃所有,以永生不入轮回为代价,诅咒洛溟渊永世不得善终。 想不到,用去回忆杀的句子,还能放在这种励志场景里用。 小鸟咕咕飞也算有点东西,写了一堆狗都不想听的破烂剧情,但世界观构架和伏笔埋得确实不错,哪怕剧情全改,也都还能用得上。 亦秋这般胡思乱想着,只听朝云又将话说了下去。 “我今日方知,他前九世无情无爱,皆沉沦于孤苦之中,唯有今生你来了,他才脱离了那些绝望的苦痛。”朝云说,“所以,只有你能,也一定能够将他从九世绝望中唤醒。” “我真的可以?” “我可为你撑起接引之阵,若是遇上绝命的危险,你定不要多留。”朝云说着,神色万分慎重道,“切记,他在梦中死去,不过是进入下一次轮回,你在梦中死去,便是真正魂飞魄散。” 那一瞬,亦秋以余光看见幽砚朝自己望了一眼,一时不由得膝盖痛了一下。 她就知道,提到这种事情,幽砚一定会在心里暗暗骂她一声傻子——不自量力,且毫不惜命的傻子。 其实,她惜命得很…… 只是她也不知为何,只要幽砚遇上了危险,她便成为了电视剧里那种死也不愿抛下同伴的傻子。 可尽管如此,想起那些一次又一次的冲动之举,她仍是不曾后悔分毫。 毕竟,若是哪一次选择之时,她曾退上半步,也许今时今日,幽砚便也不会这般待她了吧。 她如此想着,一时理直气壮地扭头冲幽砚做了个鬼脸。 幽砚故意别开了目光,却没藏住唇角扬起的那抹浅浅笑意。 只见朝云自床边站了起来,转身望向了窗旁的熏池,倾身鞠了一躬,道:“熏池上神不必担忧,羽遥的安危,我定是一直放在心上的,若上神信得过我,请容我一试。” “……”熏池沉默数秒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本也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只是渐漓与月灼……” 他话音未落,便见窗外自下而上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我们同意!”月灼趴在窗前,大声说道,“我和渐漓能在一起,全凭扶桑神女不计前嫌,如今她所爱之人有难,我们帮不上忙就算了,怎能因一己私念阻她分毫?” 亦秋不由得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往屋外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渐漓此刻正在墙角蹲着,见被发现了,便也连忙站了起来,小声道:“我……我的想法和月灼一样。” “你们在偷听啊!”亦秋不禁喊道。 “又不是什么秘密!”月灼理直气壮道,“我们是自己出来的,也不是被赶出来的,不能听吗?” “能,当然能。”亦秋说着,耸了耸肩。 回身之时,只见江羽遥望着朝云,眼中满是着急:“我何时可以入梦?” “我为下界相助,曾自封神力,如今不巧有伤在身,难以自行解除体内封印。”朝云说着,不禁望向了熏池,“不知上神可否助我解封?” “愿意效劳,此处人多不便,木神可随我来。”熏池说着,转身走出房门,走在前方,为朝云引路。 朝云轻叹一声,回头对江羽遥浅浅一笑,似是安慰,也是鼓励。 她转身随熏池走去,经过桌前之时,却与幽砚对视了半秒。 半秒过后,便立即垂眉而去。 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将幽砚拉到了屋外无人之处,小声问道:“总感觉朝云有话没说完,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幽砚闻言,不由轻笑一声:“聪明了。” 亦秋摆了摆手:“免了免了,你知道啥就快说说看,别老一脸‘我啥都知道,我就是不说’的样子,我都好奇死了!” “人做梦,只会梦见已知事物或心中所思所想,噩梦更应是一人心底深处最为惧怕,最不愿面对之事。” “所以呢?” “既是梦境,又怎会无中生有?”幽砚反问,“你做噩梦之时,可会梦见前世苦难?” 亦秋不由呆愣半秒,眼底忽而浮现了一丝震惊之色。 她觉得她是真的不笨。 这不,幽砚随便这么一点,她便立马明白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在《枯枝瘦》的原文里, 无论洛溟渊还是江羽遥,皆是在万念俱灰堕魔之时,方才因心魔之力冲破凡人躯壳, 忆起那过往种种。 若按这设定来说, 除非是堕魔或者重归神位, 否则洛溟渊根本不可能拥有自己前九世的记忆。 可他偏生就是梦到了。 既然这段记忆不属于他,那便一定是有人强加于他的。 囚他入梦之人是翳鸟, 所以这段记忆只能是翳鸟凭借着那个法阵给予他的。 翳鸟知道洛溟渊前九世的经历, 总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的, 闲着没事去偷窥了他九世吧? 若将梦中时日一并算上,亦秋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少说一年的时间了,一年的时间, 足以让人忘记一部小说里的很多细节。 可虽然时日已经有些久远,亦秋依旧记得,那坑爹作者写的坑爹小说的原文里,一直有着一个提到多次的设定, 那便是金乌十世轮回, 前九世皆不得正果。 可原文之中却从未提过与前九世相关的任何内容, 只写了最后一世如何又一次一步一步堕入那无望的深渊。 如今想来,历劫于仙神而言是为铸心, 十世机会失败九次,若是无人恶意阻扰, 这一颗心得是多冥顽不灵才能做到如此? 撇开原著不说,第十世的洛溟渊明显已不再是那千年前酿下大错的三足金乌, 虽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却已不知比多少成人更为坚毅。吃得苦、受得难, 面对多么残酷的别离, 也没有像原文中写的那样,迷失了自我。 由此便足以见得,前九世于他而言,并非真如小说里写得那般,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乌九世历劫,九世皆败,翳鸟又恰知晓这九世的过往。 到底是金乌不可度,还是翳鸟一直从中作梗,这已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事幽砚看得出来,朝云一定也看得出来,她甚至还可能在梦中看到了翳鸟。 所以那一瞬,朝云眼中有震惊,有诧异,甚至有些慌忙无措。 只怕是她从未想过,翳鸟竟早已疯癫至此。 “原来,洛溟渊前九世历劫失败,真与翳鸟脱不开干系……” “你曾怀疑过我。”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连忙倒吸一口凉气,抬起一双小手,摆得跟车窗上的雨刮一般:“能不能不提这个?” “你从前对我误解颇深。”幽砚继续说着。 “那,那也不能怪我啊,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我有什么办法?”亦秋说着,连忙抓住了幽砚的手臂,左右摇晃了几下,讨饶道,“魔尊大人,您就大鸟不计小驼过,别再翻这旧账了吧?” “也是,谁让我是个反派,会吃脑花的那种反派。”幽砚说着,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丝笑意。 亦秋眼角抽搐了一下,抬眉说道:“硬要翻旧账,你以前还踹我下床呢!” “旧事不必重提。” “怎么就不能重提了?”亦秋一时来了劲,“你还用鞭子缠住我的脚,把我拽来拽去的,有你这样的人吗!” 比起翻旧账,她还真没输过谁。 然而,下一秒她看见了幽砚的眼神警告。 这样的眼神,瞬间堵住了她的嘴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鸟女人不愧是鸟女人。 亦秋不由得低眉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一丝委屈。 抬眼之时,幽砚已朝远处缓步走去。 “你去哪儿啊?”亦秋不禁快步跟了上前,抬眼望向幽砚的眼里满满都是好奇。 “随处走走。”幽砚说着,十分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拉住了亦秋细瘦的手腕。 她说,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若非必须要管,她才懒得多看一眼。 亦秋听了,也随之点了点头。 这破小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线与感情线,当初可是气得她脑仁生疼,要不是穿进了这个世界,她也最多就是忿忿不平地骂上几日,而后另觅新欢,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正轨。 可她就是被那个自称什么时空监管者的系统选中了,就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幽砚的身旁,背下了必须改变主角命运的担子。 万幸,这一路并不是她一人独行。 万幸,所有的故事,都没有往她记忆里那种糟糕的方向发展。 朝云再怎么想要度化翳鸟,都不会为此伤害自己一心想要保护之人。 朝云会帮助江羽遥,江羽遥也一定能够唤醒洛溟渊。 这样的信心,无关主角光环,只因她见过幽砚,见过祸斗。 她最是明白,世人眼中所谓不可度者,总有一人能度。 只看那一人,是上前一步,或是后退一步。 数千年前,渐漓不过是退了一步,月灼便因此酿下大祸。 数千年后,渐漓再不逃避分毫,她与月灼之间反而修了善果。 而自己与幽砚亦是如此。 小说里的幽砚不曾遇见过她,便一心只想扰乱三界,不择手段也要拉着金乌堕入无边炼狱。 但今时今日的幽砚,却也因她做出了极大的改变。 或许,幽砚说得没错,她绝非善类,也曾心思歹毒,也曾双手染血。 可在仙妖神魔的眼中,苍生皆如蝼蚁一般,人类在踩死蝼蚁之时,也未必会心生怜悯,善与恶她们而言,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划分的。 这个世界观,本就架空在三界纷扰未平的乱世,万物生灵皆是一念为神,一念为魔。 可不可度,谁说了算呢?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寻了一棵大树,猴儿似的爬了上去。 妖精的身子自是比人类灵活有力许多,若是换做她原来那个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的宅女身子,别说爬上这棵大树了,就是在这山间多走一会儿她都得连声喊累。 “爬那么高做什么?”幽砚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在树上慢慢坐稳的亦秋。 “看得远呗。”亦秋说着,往旁侧挪了些许,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下一秒,只见一道灵光闪过,幽砚便已坐在了自己身旁。 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道:“这一招,回头要教我。” 幽砚淡淡笑道:“来日方长,你想学的,我都会教你。” 亦秋:“我想学的可多了。” 幽砚:“比如?” 亦秋:“刺绣!” 幽砚:“……” 短暂尴尬后,亦秋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 她还真就是故意说这个的。 她望着幽砚,弯眉打趣道:“你不是什么都可以教我吗?” 幽砚沉默片刻,抬眉道:“也不是不可以。” 亦秋想了想,从灵囊之中摸出了那个许久不曾佩戴的香囊,一双手伸得长长的,将其举在处,来回打量了一番。 幽砚陪亦秋一同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没能忍住,伸手将其从亦秋手里抢了过来。 “干嘛?”亦秋不由一愣。 “不好看,毁了吧。”幽砚说着,正欲聚灵,便被亦秋紧紧捏住了手腕。 “我的东西,你说毁就毁啊?”亦秋皱了皱眉,连忙伸手去抢。 她上前抢夺的动作太大,一个没坐稳,险些从树上跌了下去。 好在幽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臂弯有力地将其稍稍向后扶了些许,见她坐稳,这才松开了手。 这一通折腾,那香囊也被亦秋抢了回去。 幽砚不由皱了皱眉:“胡闹什么?要是摔下去了……” “我现在又不是人,这高度还能摔死我不成?”亦秋说着,翻了个白眼,不自觉咬着下唇,将手中香囊护在了心口。 “会疼。”幽砚轻声说道。 “我不怕疼……你,你都在我头上开过脑洞了,还怕我摔一跤吗?”亦秋嘴上说着别扭的话语,心里却不禁泛起一丝暖意。 片刻沉默后,幽砚不由将目光望向亦秋护着的那个香囊,淡淡说道:“那个不好看,没必要如此宝贝,我可为你再做一个。” 亦秋听了,一时间偷偷瞟了幽砚一眼,又别开目光道:“先前不是说,这刺绣比杀人难多了,太杀耐性,往后不会再去折腾了吗?” 幽砚应道:“先前是先前。” 亦秋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用的。” “为何?”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亦秋说着,不禁抿了抿唇,低下了眉眼,“你或许不知道,在人间,女子赠人刺绣,是用来……用来表达爱意的,它固然不好看,可再怎么说,也算是你给我的……给我的……” “嗯?” “定情信物?”亦秋有些不自信地说着,抬起的眉眼里,满载着少女的羞怯。 幽砚听了,不由呆愣片刻。 短暂诧异后,她轻笑着眨了眨眼,眸中似有光,话语分外柔和:“我怎记得,定情信物,是需要彼此交换的?” “你,你等我学会了再说这个!”亦秋说着,不禁皱了皱眉,尴尬道,“欠着,先欠着!” “那你何时学?” “会学的,有空了就学!” 那一日,羊驼小妖,发出了神似鸽子的叫声。 她大声咕咕着:“等眼前的麻烦事都结束了,我一定还你一个好看的,比你送我这个好看十倍,到时候有你羞的!” 幽砚听了,不由轻笑:“我等着。” 亦秋咬了咬唇,一时望向了远方。 主角也好,配角也好,她希望这个世界所有的苦难都能早些结束,却又止不住害怕这一切太早结束。 幽砚说来日方长,可要是到了那一天,自己真的能够留下来吗? 第161章 第 161 章 天色将明之际, 远方传来强烈的灵力波动,那是熏池正在为朝云解开体内的神力封印。 仙神之力于人间而言太过强大,若有仙神擅用神力相助凡人, 甚至可能倾覆一整个朝代。正因如此, 天界自有一套约束仙神的天规条例, 凡是仙神,皆不得轻易下界。 凡间若现出神力, 天界定会有所察觉。 熏池出山, 是因祸斗一事, 先斩后奏也并无不可。 可木神下界,则是为了金乌扶桑历劫一事,这是绝对触犯了天规天条的。 如今朝云并未回到碧海, 若在此处解开封印,必定会被天界察觉,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天界带回去领罚。 如果没有记错, 在《枯枝瘦》的原文里, 朝云为救江羽遥, 不得不强行冲破体内神力封印,可她虽然救下了江羽遥, 江羽遥却已被仇恨侵蚀,心底除了无尽的悲怨, 再容不下其他。 朝云冲破封印后,天界先后数次派人寻她回去领罚, 她却如何都放心不下如今已一无所有的江羽遥, 再三思虑后选择, 终是选择了抗命不归, 护着伤重的江羽遥四处躲藏。 奈何后来,江羽遥还是选择了一条绝路,二十载凡尘的守护,到头不过一场空。 江羽遥去后,朝云仿佛失去了方向,于江羽遥怨灵缠缚之地徘徊许久,如何也不愿回去天界,最后触怒了天帝,被幽砚救回魔界,沦为了一介堕神。 今时今日,原著中许多误会和悲剧都已没有上演,也不知故事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朝云会回天界吗?”亦秋不禁问道。 “兴许不会。”幽砚悠悠说道,“她有放不下的人。” “江羽遥、洛溟渊。”亦秋话到此处,不禁抬眼望向了幽砚,“还是那作恶多端的翳鸟?” “都是。”幽砚说着,不由闭上了双眼。 “她所在乎的人,彼此间根本无法达成和解,她要如何求得两全?”亦秋静静望着远方交错的两股灵光,心绪说不出地有些杂乱。 “你说的那个故事里,她不也是如此?”幽砚淡淡反问道。 “……”亦秋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幽砚说得没错,原文之中的朝云不也如此? 她想护住江羽遥,也想护住洛溟渊,可她所想守护之人,早已在数不清的误会中相隔尸山血海,再也无法靠近彼此。 在那个故事里,朝云从来都是一个不懂抉择之人,她的善良一直都是她最大的怯懦,若非如此怯懦,或许她还能倾尽全力护住其中一人。 那么这一次,她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是继续在两难之中犹豫不决,还是鼓起勇气做一个取舍? 不过不管怎样,这都是旁人无法轻易干涉的。 一夜未眠的朝云是片刻都不曾耽搁,都没有休息分毫,便已在熏池的护法之下,为江羽遥撑开了入梦的法阵。 平日里敖岸山基本没有外人会来,虽有备客房,但一下来这么多人,定也是住不下的。 好在前些日子,亦秋也算是习惯了餐风露宿,此刻天色渐明,困意恰也来袭,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冲幽砚摆了摆手,便独自从树上一跃而下,靠坐在树下打起了盹儿。 许是心里想得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从前那些无比忙碌的工作,一会儿又梦见自己是只饿到吃草的羊驼。 画面一转,巨大的翳鸟竟将红色的钦原踩在脚下,那愈渐诡谲的五色灵光似要将其彻底吞噬一般…… 亦秋惊慌地自梦中醒来,只见自己侧身伏在幽砚腿上,肩头还披着一件熟悉的红色羽衣。 她愣愣抬头,只见幽砚正低眉望着自己。 “又做噩梦了?”幽砚轻声问道。 “嗯……”亦秋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幽砚身上蹭了蹭,“可能是想得太多。” “梦到什么了?” “梦到很多东西,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怎么说。”亦秋小声嘀咕着,沉默片刻后,怯怯说了一句,“梦到你被翳鸟踩住了。” “就凭她?”幽砚伸手顺了顺亦秋耳边的发,语气不屑道,“那小彩鸟,纵是入了魔,也别想是我的对手。” 亦秋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彩鸟又是什么怪称呼?幽砚还真是喜欢给人起外号啊。 “我若非伤势未愈,根本无需怕她,你不必担忧。”幽砚又说。 “嗯……现在什么时候了?”亦秋喃喃着,忽而眯了眯眼,翻身抬头,半遮着双眼望向天空。 太阳正至头顶,应是午时左右。 也不知那边怎么了,梦里情况到底如何。 “去看看?”幽砚轻声问道。 “你怎么总知道我在想什么……”亦秋瘪了瘪嘴,自幽砚身上爬了起来,闭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幽砚却只淡淡一笑:“谁让你总将心事写在脸上?” 亦秋耸了耸肩:“是是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说着,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低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在了前方。 她们离那深山的小宅并不算远,没多会儿便已到了地方。 不远处,有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亦秋刚一走进院门,便见月灼站在一间屋子的门口对她招了招手。 那丫头性子也是随意,打完招呼后连句“邀请”都没有说,便已转身回到了屋中。 亦秋正犹豫呢,旁侧幽砚已先一步走了进去。 亦秋连忙追了上前,刚一进屋,便看见了一大桌的饭菜,菜式十分丰富,不过桌上只有渐漓与月灼两人。 “我就说有客人,菜一定得多做一些。” 渐漓说着,起身将亦秋与幽砚迎上了桌。 亦秋四下看了一眼,忍不住问了句:“就我们四个吗?” “熏池不食五谷,洛公子不曾转醒,江姑娘也入了梦,木神更是脱不开身。”渐漓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在这一桌饭菜也没白做,这不还有魔尊大人和……小羊姑娘吗?” “嗯……”亦秋挠了挠耳根,坐于桌边,小声说道,“叫我亦秋就好。” 小羊姑娘这个称呼,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同这两只凶兽一起吃饭,多少觉得有些神奇。 或许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吧。 想当初在芜州石穴,在仙麓断崖,桌上这闷头吃饭的小热狗可是差点就要将她烤熟了,谁又能想到今时今日,大家竟能坐在一起,吃同一桌子的菜呢? 亦秋抱起碗筷,目光不自觉望向了月灼。 短暂沉默后,月灼抬眼回望向她:“看着我做什么?” “没怎么,就是觉得挺神奇的……”亦秋说着,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小热狗,你记得我吗?我是那只差点被你烤熟了的羊驼。” “有吗?”月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只在结契那日见过你。” 亦秋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果然,弱小的妖精,走哪儿都不会被人放在心上的。 “芜州那夜,我心魂刚刚归体,意识尚未恢复,本能攻击见到的所有人,我是在那时伤了你吗?”月灼话到此处,似是思虑了片刻,又耿直地补了一句,“我给你道个歉吧,听闻人间做了错事,都要这样博取对方的原谅。”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亦秋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看得出来,这小热狗的道歉方式十分形式化,一看就是教了方法,但并未真正走心。 不过话说回来,那颗石心生出血肉也没多少时日,来日方长,总得慢慢去学,不便过早苛求什么。 “不重要,不重要,都是小伤!”亦秋连忙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一边摇头,一边摆动着双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真要道歉,幽砚才是当时伤得最重的那一个,她这只伤了四只蹄子的人有什么好矫情的? 她发誓,她就是随口一问,纯属饭桌上没话找话说。 “你不原谅我吗?”然而月灼却很认真,此时此刻就站在桌边,望着亦秋不肯坐下。 大有一副,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一直站在这里不动了的感觉。 “额……”亦秋愣了愣,短暂尴尬后眨了眨眼,道,“我原谅你了。” 月灼听了,这才坐下身子,继续吃起了午饭。 渐漓在一旁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凑至月灼耳边小声说起了悄悄话。 只见那小热狗一脸认真地听,又一脸认真地点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在经过一次尴尬“实战”后,对“道歉”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午饭过后,亦秋本想帮忙做点什么,却最终和幽砚一起被留在了屋子里,连个刷碗的活儿都没有揽到。 一时之间,她百无聊赖地坐到窗前晒起了太阳,双眼不自觉望着隔壁那紧闭的房门,整个人陷入了一阵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忽然走到了她的身旁,拉过一根凳子坐了下来。 “你很担心?”幽砚淡淡问道。 “也没有……主角嘛,再怎么没有光环,也不至于死在一场梦里吧?”亦秋轻声应着。 “你倒是看得开,就像那两只凶兽一样,分明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却每天半点不急。” “因为知道急也没有用嘛,这种事情,旁人又帮不上忙……要是换在以前,确实会挺急的,现在就……”亦秋话到此处,沉默片刻,这才抿唇说道,“现在就没什么大想法了。” “怎么就没想法了?”幽砚不禁问道。 “心里没秘密了,人就安心了呗。”亦秋想了想,笑道,“有你在,我没什么好怕的。” “可我怕。” “诶?” “怕他们有什么闪失,便将你一同带走了。” 亦秋不由抬起双眼,直到望见那一瞬幽砚的眼眸,她才想起这世上没有谁是无坚不摧的。 “你……” “可我又不能怕。”幽砚说着,抬眼望向了窗外,“我怕了,谁还能让你安心?” 第162章 第 162 章 “我要有用点就好了……” 那一瞬, 亦秋心里又一次闪过了这个念头。 其实这样的想法,早在她心里闪过了成千上万次,不管是在从前的世界, 还是在如今这个随便出来一个配角, 都能用一根手指头碾死她的玄幻世界。 可她从小到大都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家境普普通通, 学习普普通通, 长相普普通通,智商更是普普通通。 若不是来到了这里, 她怕这一辈子都只能普普通通地过, 根本不会踏上这样一段时不时便要惊心动魄的旅程。 可就在她想将这样的感慨说出口时, 幽砚却忽然伸手摁住了她的头顶。 这样的感觉, 她并不陌生。 幽砚在窥探她的意识,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可她此时此刻能有怎样的意识?幽砚忽然这样做,是想从她心里看到什么? 亦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着,她一边想,一边又因为“这样的想法也会被幽砚看到”而感到十分尴尬。 她想,自己此时此刻脑子里的尴尬一定都被幽砚看去了, 这种时候了脑子里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待会儿幽砚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呢。 想着想着,幽砚终于松开了指尖。 亦秋不由皱了皱眉, 向后退了些许,面色不悦道:“你……你为什么忽然这样啊,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好, 我又不是不会告诉你……” 她知道, 幽砚一直都很尊重她的隐私, 从前关系还十分一般时便是如此。 按理来说, 当初她们彼此之间互不信任,幽砚都不曾轻易窥探她的心意,如今彼此早就开诚布公了,怎还反而倒退了回去? 就在亦秋十分介怀之时,幽砚将那微凉的掌心放上了亦秋的手背。 她轻声说道:“我没在窥探你的心思。” 亦秋微微挑了挑眉,反问道:“那,那你在做什么?” 幽砚一时蹙起了眉头,低声应道:“我只是……想把你体内那个系统找出来。” “你……”亦秋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抿了抿唇,不抱希望地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你说得对,我找不到它。”幽砚说着,眼底闪过了几分失落。 “幽砚,它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亦秋小声说道。 “嗯。”幽砚应着,却将眼底失落迅速藏了起来,抬眉道,“但我会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赶走它。在那之前,它需要你做什么,你便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亦秋闻言,不由心头一暖,弯眉笑道:“它也没让我做什么了,任务一直就那么一个。” “那就好。”幽砚说着,用力握紧了亦秋温软的双手。 好一阵沉默后,亦秋忽然提出想去神鹿池边上坐会儿,幽砚便连忙起身带她去了那里。 敖岸山的神鹿池,四周树荫环绕,天地灵气更是如烟似雾般于此缓缓流动,让人深感身在其中,恍如身处梦境。 山中秋日那午后的阳光,温柔倾洒在池水之上,碧色的池水清澈见底,池面水光粼粼,指尖轻轻拂过,都似打碎了漫天星辰。 许久前,亦秋曾来过此处,便一直记在心里。 人间没有这么美的地方。 或许昆仑有,可幽砚不喜欢那里,她便也不喜欢那里。 幽砚:“你喜欢此处?” 亦秋:“嗯。” 幽砚:“回到魔界,我为你造上一个一模一样的。” 亦秋:“这也行?” 幽砚:“当然,这并不难。” 亦秋低眉欣喜了片刻,却忽然摇了摇头,道:“魔界是魔界,敖岸山是敖岸山。” 幽砚闻言,不由一愣:“你不喜欢魔界?” 亦秋又一次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幽砚,认真说道:“我喜欢每一个有你的地方,所以你不用把魔界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她说着,手指不禁轻轻拨弄起了那清澈的池水,眼里早已载满了欣喜。 “虽然我总是喜欢这个、喜欢那个,可我更喜欢你给我的。”亦秋轻声说道,“昆仑山里,那个简陋的树洞,又或者是我们歪歪扭扭的木屋,我都是很喜欢的……” “那么苦,你都喜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亦秋说着,忽然将指尖沾起的水珠弹在了幽砚脸上。 下一秒,她站起身来,下意识向后躲了几分。 幽砚愣了数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幼稚。”她轻声说着,语气却不带半点鄙夷。 “幼稚就幼稚。”亦秋说着,见幽砚没有半点要还手的样子,便又安心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可就在下一秒,幽砚竟只勾了勾手指,便将池中水“勾”了起来,猝不及防便泼了亦秋一脸。 亦秋愣了好半天,这才半眯着睁开双眼,下意识张了张嘴,一脸诧异地望向了旁侧止不住扬起了嘴角的幽砚。 她的脸上满是水痕,头发也湿了小半,水珠不住地向下滴落,看上去狼狈极了。 “你……你你你!”亦秋抓起幽砚的衣袖,用力抹了一把脸,用重重扔开,咬牙问道,“到底是谁更幼稚啊!” “幼稚就幼稚。”幽砚说着,望向亦秋的眼里,更添了几分笑意。 “……”怎么还带现学现卖的? 亦秋不禁咬了咬唇,眼里满满写着挫败。 就在她思考如何扳回一城时,幽砚忽然轻轻凑上前来,伸手为她擦起了脸上残留的水珠。 而后,又从脸上,擦拭到了打湿的发上。 那冰凉的手指,在灵力的催动下有了几分温热。 幽砚的动作很轻很细,一时竟让亦秋觉得有些痒痒的,下意识想要闪躲,却又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与幽砚决定“在一起”似也挺久了,可太过亲昵举动,却好像也只有蛇山之上那一次亲吻。 耳畔,似有虫鸣鸟叫。 秋风轻轻吹着,却吹不凉那遇见滚烫的脸颊。 她也不知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只知这样的距离,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心跳加速。 忽然,幽砚松开了她的脸庞,稍稍后退了些许。 亦秋习惯性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这才发现那本该被打湿的发,此时此刻都已被幽砚用灵力擦干。 她不由心想,也就她脾气好,也就这鸟女人有这“指尖吹风机”的本事,若是换做寻常情侣,谁敢泼自己对象少说一脸盆儿的水,那不得当场闹分手了? “不会生气了吧?”幽砚不禁问道。 “你……你开玩笑没轻没重的,我生气也正常吧?”亦秋不禁别过脸去,下意识伸手捂住了通红的脸颊。 “你不也用水泼我?”幽砚反问道。 “我就用了那么点儿啊!”亦秋皱了皱眉。 幽砚想了想,又争论道:“我给你擦干了的。” 亦秋咬了咬牙,回头反驳道:“那你这不是打一巴掌再给糖吗?” “没打你一巴掌。” “……” 听说智商太高的人,情商都不怎么样。 亦秋再次将头扭了过去,小声嘀咕道:“不争这个了,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背着我做什么?” “我……” 脸红了,丢人。 亦秋这般想着,却见幽砚已经起身绕到了自己跟前,弯腰、俯身,几缕长发自肩头向下滑落,一双细眼眨也不眨地就这么望着她。 “你……干嘛啊?” “你脸红了。”幽砚说着,不由得扬起了眼角。 亦秋见藏不住,一时也不再遮掩,只将双手放下,抬眉问道:“那又怎样?” “不怎样,红红的,挺好看。”幽砚说着,在亦秋面前坐下,将她认真打量了一番,道,“我吻你那日,你的脸也这般红。” “……”亦秋下意识低垂了眼睫,沉默数秒后,却又忍不住抬眉偷看了幽砚一眼。 不看还没发现,此刻一看才知道,幽砚脸上也泛着些许红晕。 这鸟女人,有什么资格笑话她脸红啊?分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这让她一时来了底气。 “你不也是?”亦秋说着,伸手戳了戳幽砚的脸颊。 那一瞬,她明显感觉到幽砚诧异地向后闪躲了一下,这样的闪躲,让她更加得寸进尺。 “你看你,都红到耳根了,还说我呢!”亦秋说着,不禁伸手揪了揪幽砚的耳垂,大有一副翻身做主的架势。 “别闹……” “你怎么脖子都红了啊?!”亦秋说着,指腹顺着耳垂,便滑向了下方的颈侧。 就在这时,幽砚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看见幽砚皱了皱眉,眸光似是闪烁不定。 “好了。” “啊?”亦秋瞬间瞪大了双眼。 “我……感觉不太对。”幽砚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你……” “我,我怎么了我?”亦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这眼神,这语气,这过分紧张的空气……是不太对劲。 幽砚忽然这样,是想要做什么啊? 这深山野林小池边,没个遮挡没张床,可不好太过放肆吧…… 亦秋这般胡思乱想着,呼吸竟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幽砚松开了她的手腕。 “别动手动脚的。”幽砚说着,平复了一下心绪,一时坐直身子,再不言语。 “哦……”亦秋摸了摸手腕,心里莫名其妙闪过一丝失落。 她坐在旁侧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鸟女人怎么能这样,只准自己动手动脚,不准别人动手动脚? 太过分了吧! 第163章 第 163 章 亦秋不禁想, 幽砚一定是这世上最双标的鸟。 她是羊驼的时候,鸟女人喜欢揉她的毛,她是个人的时候, 鸟女人又喜欢摸她的脑袋, 捏她的脸。 可一旦反过来,这鸟女人就不乐意了。 离开蛇山的那夜, 她不过是揉了揉鸟毛, 鸟女人便开始躲闪了。 就像今天一样…… “小气。”亦秋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手指在水面画起了圈圈。 幽砚目光稍稍一斜, 似是偷瞄了亦秋一眼, 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空气是静默的, 但在短暂的静默过后, 她不动声色地向亦秋稍稍挪了几分,轻轻牵住了那只正于水面拨来弄去的小手手腕。 “……”亦秋瘪了瘪嘴,道,“别动手动脚的。” “是我不对。”幽砚说,“刚才的那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 “那就别形容了。”亦秋说着, 轻叹了一声,“我又不是多记仇的人,你解释什么?” “从小到大, 没有人这样碰过我,这和我主动是不一样的……”幽砚继续解释道,“我很不习惯。” 她说着, 似是害怕亦秋又要说她小气了, 连忙补充道:“我能改的, 我需要点时间慢慢适应。” 亦秋不禁将幽砚上下打量了一番。 幽砚的眼神十分认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鸟女人认真起来,眼底竟多少携着几分稚气,像极了梦境之中那个还没长大的懵懂少女。 在孤独中长大的人,对于被触碰这件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排斥。 这一点,亦秋是能感觉到的。 其实这一路以来,幽砚已经改变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嘴毒且还难相处的大坏鸟了。 仔细想想,确实没什么好气的。 “以前你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也没见解释过,我不一直都在吗?”亦秋小声说着,瘪了瘪嘴,道,“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就算生气不理你了,也是暂时的。” “也是,一顿饭就能哄好。”幽砚笑道。 亦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真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好哄,可事实就是如此,三言两语哄不好的话,一顿饭也是能哄好的。 “你从前,就是仗着我好哄,随便欺负我的?”亦秋话到此处,不禁皱了皱眉。 幽砚闻言,不由苦笑:“我要早知今日,当初又哪敢让你记下这么多旧账?” 亦秋瘪了瘪嘴,一时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这鸟女人又开始说她翻旧账了。 不过她觉得自己说得半点没错,当初幽砚确实总是欺负她、戏弄她、嘲笑她,然后等她生气了,再拿吃的讨好她。 人善被人欺,真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其实她哪有那么好的脾气啊?从前在网上,她一言不合怼过的人可不少,也就是面对幽砚,她根本不敢有什么脾气罢了。 毕竟和一个大反派置气,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呢? 说到底,一开始确实是她害怕幽砚,所以只要幽砚肯给她个台阶,她便会咚咚咚地跑下去。到后来,她也没那么怕幽砚了,但自己的心态确实发生了一点变化,也说不出为何,只要幽砚随口一哄,自己便能很轻易地选择原谅。 也是,这便是最初的心动吧。 面对有些喜欢的人,不管对方做什么,自己都会在心里为其留足余地,只要对方愿意踏上这片余地,便没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前一天夜里,亦秋与幽砚是在山间睡下的,渐漓知晓以后,仓促间搭起了一个空房,在备上桌椅床铺过后,便将二人邀了进去。 “昨夜不见你们归来,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离山,今日得知你们昨夜露宿在外,才发现原是我太过怠慢了。” 渐漓说着,放下了特意送来的烛台,一脸愧疚地向二人鞠了一躬,这才缓步退出客房,顺手关拢了房门。 房门合拢后,亦秋四处观察了一番,不禁感慨道:“幽砚,这间屋子,还有这些桌子、椅子、床,全部都是新的。” “平日里,敖岸可没有客人。”幽砚淡淡说着,于床边坐了下来。 幽砚说得没错,平日里敖岸山可是没有客人的,别说这间房了,就连洛溟渊休息的那间房,都是他们上次来此之时不曾见过的。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了,这些法力高强的人搭个房子可真简单,只要愿意消耗灵力,那么平地起屋也就是一个下午的事儿,寻常人类可羡慕不来。 亦秋一屁股坐上床去,两条小腿相互一蹬,便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将腿抬到了床上。 她习惯性将幽砚往床里头推了推,在推出可供一人躺下的空位之后,立即脱下一身外衣,当场躺平在了枕头之上,抬眉望向了旁侧依旧坐着的幽砚。 那一瞬,她心里不由浮起了一个念头。 ——夫妻之间,应是有夫妻之实的。 她与幽砚之间是否也会如此? 如今她们已然确认了关系,再这般同床共枕,只怕是真的会有吧? 可她们还没有成亲呢,婚前关系放在未来倒是常见,可若在古代,应该是不合理的吧? 这应是确认关系后,她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幽砚会碰她吗? 她这般想着,不禁望着幽砚眨了眨眼,然而幽砚并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看来是不会了…… 亦秋瘪了瘪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昨天夜里,她并没能睡得很好,此刻窗外天色已沉,她才刚一躺上床铺,便已被睡意席卷了全身。 “这么早就困了?”幽砚坐在一旁,低眉看着眼前被子都没盖的亦秋。 “嗯……”亦秋轻声应着。 她刚想伸手去拽被子,便见幽砚先一步为她盖好了被子。 下一秒,桌边跳动的烛火熄灭了,屋中陷入一阵黑暗。 亦秋双手不自觉抓住了被子的边缘,闭上双眼,在入梦以前,轻声吐槽了一句:“鹿也好,狗也好,都比你这只鸟会筑巢。” “……”幽砚微微蹙眉。 “但很奇怪,别人造的房子,就是没你那小破木屋住着安心。” 幽砚闻言,眉心不由舒展开来,将亦秋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塞回了被子里,又为她将肩颈盖好,这才躺下身子,望着头顶那一片漆黑愣愣出神。 亦秋睡觉向来老实,做羊驼时能安安静静趴一晚上,变成人以后也能平平稳稳躺一晚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幽砚微微侧了下脸,将目光望向了已然入梦的亦秋。 少女的呼吸之声缓慢而又匀称,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依稀能够在这黑暗之中望见那微微轻颤的长睫。 幽砚迟疑片刻,忍不住伸出手指,于那长睫之上轻轻抚过。 指腹感到有些痒痒的,少女也吸了吸鼻子,轻“哼”了一声,下意识深吸了一口长气,一边吧唧了一下小嘴,一边将头别了过去。 幽砚不由得轻笑一声,忍不住向亦秋稍稍靠了些许。 这一次,亦秋没有闪躲,只是反手搂住了幽砚靠上来的手臂。 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加速——是那种像白天一样的怪异感觉。 这样的感觉,她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她却不知到底如何形容,又该如何应对。 幽砚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却不料亦秋抱得有些紧,若是太过用力,只怕会将她惊醒。 短暂犹豫后,幽砚深吸了一口气,向亦秋多靠了几分,那贴着墙壁的半条胳膊终也离开了冰冷的墙体。 原来,身侧熟睡之人,也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好一阵沉默过后,幽砚平复了心跳,轻轻闭上双眼。 难得一夜无梦。 江羽遥为入梦救人,足足花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的凌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月灼一声惊呼吵醒了睡得正香的亦秋。 她这条驼命可全系在那俩主角身上,此时此刻主角那边有了动静,她自是第一时间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醒来的那一瞬间,亦秋本想以术法穿上外衣,奈何架不住脑子晕乎乎的,指尖掐了半天,愣是没有掐出个再简单不过的法诀。 于是,她一边穿衣,一边摇晃着脑袋,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 可人从梦中忽然醒来,大脑还犯着困意,一时半会儿手忙脚乱,竟是连衣服也穿不好。 古时候的衣裳,穿起来真是麻烦,还是现代好,一套一披最方便。 她这般想着,便见一双纤细修长的玉手自旁侧伸了过来,自身后掠过她的腰际,为她系上了半天不曾系好的系带。 亦秋不由得收了收腹,脑子一下便清醒了许多。 “……我会穿的。”亦秋说着,咬了咬下唇。 “嗯。”幽砚应着,为亦秋顺了下发辫,这才轻轻推了推亦秋的后背,“快去看看吧。” 亦秋点了点头,连忙穿上鞋袜,溜似的跑了。 她想也没想,便朝着那紧闭了足足三日的房间跑去。 此时此刻,屋中法阵已散,熏池正在为仍旧不曾转醒的洛溟渊渡送灵力。 朝云已然昏迷,此刻扶着她的江羽遥面色惨白、双眼泛红,似是受了不轻的内伤,脸色神色更是忧虑万分。 月灼与渐漓皆守在门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亦秋有些茫然地踏入屋中,眼里满是担忧,语气中带着几分似是不敢面对的犹疑,“这是什么情况?”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第164章 第 164 章 此时此刻, 屋内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知道的,是有人受伤了,不知道的, 还以为明天就要为谁送葬。 这沉闷的气氛是要闹哪样? 难道《枯枝瘦》的倒霉男主是要提前领便当了吗? “江羽遥, 梦里发生了什么啊?阵法都破了,小猪蹄子怎么还躺着呢?”亦秋不禁问道, “你有将他带出来吗?” 入梦之前, 朝云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止一次告诉江羽遥, 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 定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不管江羽遥有没有从噩梦中把洛溟渊带出来, 只要此时此刻她人还活着, 一切就还有希望,大可不必如此丧气。 “我不知道。”江羽遥沉声说着,嗓子多少有些沙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醒……” 她说着,不禁红了双眼,声音略带哽咽, 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地反复解释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没有丢下他,我明明……明明带着他一起出来了……” 这样的解释, 不像是为了说服旁人,反倒像在害怕,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惶恐。 如果江羽遥真的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曾将洛溟渊独自一人留在梦中, 如果她真的在梦境坍塌之前, 将洛溟渊带了出来。 那么此时此刻, 面对着眼前并未转醒的洛溟渊,她如此崩溃倒也正常。 ——我都这样尽力了,还是救不了他。 如此残忍的真相,应是换谁也接受不了吧? 亦秋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发问对江羽遥而言,无疑是那雪上加霜之举。 现如今洛溟渊没有醒来,朝云更是昏迷不醒,江羽遥心底的恐慌只怕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再不能有人从旁去乱她的阵脚了。 亦秋想了想,道:“你也别急嘛,这事没那么糟糕的,你不是将他从梦里带出来了吗?带出来就没事了呀!” “可是……” “噩梦没了,人也不一定会醒的。”亦秋说着,快步走上前去,在江羽遥身旁坐下,认真说道,“我与幽砚失踪的这段日子,便是被那翳鸟收入了造梦的浮梦珠中,可噩梦消散之时,我们依旧留在梦中,还是后来费了好大功夫才闯出来的。” 江羽遥闻言,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希望。 亦秋继续说道:“而且啊,这噩梦一散,就算依旧身处梦境,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江羽遥:“真的?” 亦秋点了点头,道:“我骗你做什么啊?你不信,可以问问幽砚。” 她话音刚落,幽砚便已自屋外走了进来。 江羽遥几乎瞬间便将目光转向了幽砚,眼底满是期盼,似乎只要简简单单一句安慰,便能将她从愧疚与自责中拯救出来。 幽砚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没错。” 话音落时,江羽遥似松了一口大气,目光不由望向了还未转醒的洛溟渊。 幽砚见状,不再多言,只径直走向床边。 熏池见她来了,便向旁侧让了半步。 下一秒,只见幽砚将右手指尖轻轻落上了洛溟渊的眉心,幽绿的灵光自那细瘦指尖不断涌入沉睡之人的周身灵脉,数秒寂静后,幽砚缓缓收回右手,回身淡淡说道:“没事了。” 月灼:“真没事了?” 幽砚轻“嗯”了一声,抬眼望向了熏池。 熏池亦点了点头,回身道:“我想,方才应是梦里发生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洛溟渊的意识忽然开始猛烈冲撞朝云设下的法阵,所以你们出梦之前,法阵便先一步崩塌了。” 月灼闻言,认真点了点头:“对,我就是忽然感觉到这边灵力波动很大,所以才来看了一眼。我这才刚进屋呢,那阵法就炸了!” 这小热狗的声音,本就如孩童一般稚嫩,此刻那奶声奶气的一声“炸了”,语气虽是无比认真,听上去却跟开玩笑似的,让人根本紧张不起来。 亦秋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然而屋内的气氛依旧不怎么轻快,她知自己这一声笑太过突兀,于是连忙皱眉、咬唇,强行憋住了那涌上心头的笑意。 月灼瘪了瘪嘴,望向亦秋问道:“你是在笑我吗?” “没有没有!”亦秋瞬间将扎着两根长辫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她哪里敢得罪这小热狗啊。 月灼微微皱眉,一脸想要继续追问的样子。 渐漓轻轻扯了一下月灼的衣袖,俯身于她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这才让她闭上了嘴巴。 “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外头天色也快亮了,我去准备些早点,大家多少吃上一些,身子也会舒服点。”渐漓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月灼冲亦秋做了个鬼脸,也连忙转身追了上去。 亦秋耸了耸肩,低眉望向了江羽遥怀中轻靠着的朝云。 此刻的朝云,眉心紧紧蹙着,面色较之前几日更差了几分,虽已昏迷,呼吸却并不平缓,显然哪怕失去了意识,身体的疼痛也依旧折磨着她。 亦秋不禁问道:“她伤得严重吗?” 熏池摇了摇头,叹道:“木神本就有着不轻的内伤,如今为护江羽遥周全,更是强行撑开了这场噩梦的接应阵法,多少受了一些梦境的反噬,此刻已是伤上加伤。” 江羽遥不由得低垂了眼睫,指尖下意识为朝云理了理衣襟。 幽砚淡淡说道:“天界的仙神,不至于那么身娇体弱,修养一段时日便可。” 这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也十分在理。 别说是如今恢复了神力的朝云,就是神力未曾完全觉醒的小猪蹄子,不也是一路都在负伤,每次都吊着半口气,硬撑着活了下来? 亦秋轻轻拍抚了一下江羽遥的肩背,抬眼只见幽砚瞪了自己一眼,一时瘪了瘪嘴,将手乖巧地缩了回来。 她想了想,抬眼问道:“江羽遥,你在小猪蹄子的梦里……看见了什么?” 这样的问题,不禁让江羽遥拧起了眉心。 数秒沉默后,江羽遥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看见了他的九生九世……” “这个大家都知道。”亦秋说着,忍不住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九世历劫,皆为翳鸟所阻……”江羽遥说着,咬了咬牙,皱眉道,“若非翳鸟不择手段害他,他早应回到天界……” “果然如此。”亦秋闻言,不禁望向靠站于床边的幽砚。 “并不意外。”幽砚答得一脸漠然。 熏池听了,不禁皱眉:“这翳鸟到底想做什么?按理说,蛇山被焚,她于碧海待了三百多年,金乌与扶桑再怎么说都曾收留过她,怎会生出这般仇怨?” “我之前就说过的呀,因爱生恨,你们都不信我。”亦秋说着,瘪了瘪嘴。 没多会儿,她便发现江羽遥和熏池都将目光望向了自己。 “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亦秋说着,伸手托住了下巴。 “你确曾说过,翳鸟她一心爱慕……爱慕着……”江羽遥说着,不由得低眉看了一眼怀中躺靠的朝云,犹豫片刻后,皱眉继续道,“爱慕着木神句芒,可木神一心护着金乌扶桑,所以她……因爱生恨?” 熏池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有何可笑?” “她难道就不知,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仙神是不能与妖魔相恋的。”熏池说着,止不住摇了摇头,“就算她能杀了金乌与扶桑,能杀了木神在意的所有人,木神就能与她在一起吗?” “她当然知道!”亦秋说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知道有什么用呢?” “是这样的。”亦秋点头道,“朝云不是失踪了吗?她失踪的这段日子,便是被那翳鸟抓回蛇山囚住了。” “什么?”熏池惊道,“私囚天神,是天界重罪,她……她怎么敢?” “她就是敢,非但敢,还封印了朝云原有的记忆,编了一段假的故事去骗朝云!”亦秋说着,摇头叹了一声,“她们之间‘妻妻相称’,日子过得可舒坦了呢。” 江羽遥眼底不由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幽砚补充道:“我们救出朝云的那一夜,翳鸟生了心魔,如今怕是已经彻底堕入魔道。” 江羽遥:“那朝云她……为何来此以后,对此只字未提?” 亦秋刚想说点什么,便听幽砚说道:“这你得问她了。” 江羽遥沉默片刻,哑着嗓子,沉声说道:“朝云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们。” 幽砚:“确实。” 江羽遥:“仙麓山下,那个被藤蔓封住的洞穴,可是她神力所为?” 幽砚:“是。” 那一刻,亦秋也不知为何,生怕江羽遥对此起了误会,连忙开口解释了一句:“那是她在赶走翳鸟后,为了防止再有妖邪进入,这才不得不设下的封锁……” “亦秋,你和幽姑娘……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对吧?”江羽遥抬眼问道。 亦秋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江羽遥岁数不大,却一点也不笨,有些事情但凡有了头绪,她自是能够理清的。 朝云一直护着他们,同时也一直瞒着他们翳鸟一事,其中缘由若是深究,难免要生出争执。 好长一阵沉默后,她轻叹了一声,道:“罢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还伤着,有什么事醒来再说吧。” 不管这一切到底因为什么,朝云都确实不曾伤过他们分毫,此刻更是为了他们伤重至此。 无论如何,她都该等朝云醒来,听朝云与她亲口解释。 第165章 第 165 章 那一日, 洛溟渊醒得比朝云要早。 沉睡了两个多月的小猪蹄子,较之往日更加沉默了一些。 他在一双双视线的注视下大口大口吃着饭菜,也不知是不是周遭投来的眼神压力太大, 明明没人催他, 他却急得差点将自己噎了个半死。 “慢点……”江羽遥不禁上前轻拍后背,帮忙顺了顺气。 洛溟渊咳了半天,这才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声问道:“你们……怎么全都盯着我……” 此言一出,旁侧一脸八卦的众人,各自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反应。 熏池当即低下眉眼, 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月灼歪了歪脑袋, 将目光别向旁处。 渐漓起身道:“我多拿一个碗来,给你盛汤。” 幽砚则干脆闭上了双眼。 这下, 洛溟渊将目光移向了亦秋。 亦秋四下看了一圈,见“瓜友”们纷纷装了起来, 一时挠着耳根瘪了瘪嘴。 “也没什么, 我就是觉得, 两个月没见,你这小猪蹄子变了好多……好像更成熟, 更爷们了。”亦秋说着, 托起下巴, 于洛溟渊有些茫然的目光下打趣了一句, “这样好啊, 这样才配得上你师姐,我说得对不?” 话音刚落, 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年便又一次被呛得猛咳不止。 亦秋还真没在说客套话, 不管怎么说, 洛溟渊也是梦里历过九世的人了,心性成熟许多才是正常的。 她确实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小猪蹄子变了,尤其是眼神与举止上的一些小细节。 从前的洛溟渊,许是因为从小自卑到大吧,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做什么都不太自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努力淡化着自己的存在,说起话来也是腼腆得不行。 如今做了一场梦,醒来就跟变了半个人似的,整个人的眼神都坚毅了许多。 “小猪蹄子,你到底梦到了什么?说来听听呗?”亦秋忍不住说道,“大家都很好奇。” “嗯嗯!”好奇的月灼第一时间在边上附和了起来。 “说来话长。”江羽遥说。 “那就长话短说。”月灼又说。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洛溟渊说着,轻咳了两声,难得有主见地说了一句,“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不说了吧。” 江羽遥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月灼闻言,不禁咬了咬牙,抱臂在一旁生起了闷气。 亦秋瘪了瘪嘴,强压下了心底好奇,道:“行吧,你俩的小秘密,我们确实不方便过问。” 江羽遥下意识反驳:“哪有?” 亦秋却只耸肩摊了摊手,没再多做言语。 说到底,大家就是想听故事罢了,仙神历劫总是步步坎坷,天帝之子挫败的九生九世,若是能够编作人间的话本,只怕是真能红极一时。 可这些回忆,毕竟都是往昔的伤痕,就算过去已久,人家不愿重提,旁人也不好强求。 回屋之时,幽砚不禁问道:“我看你对洛溟渊梦境之事如此好奇,莫非那金乌的前九世,小说里都不曾写过?” 亦秋瘪了瘪嘴,道:“还真是。” 幽砚闻言,又淡淡说道:“你若真想知道,等入夜了,我便带你去逼他……” 亦秋连忙摆起双手:“不了不了不了!” 说罢,她挽住了幽砚的臂弯,摇头道:“不至于,这个不至于。” 她可得拉住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霸总鸟,别的不说,故事还没HE,她和那两位主角还得做朋友的,可不能仗着力量和他们来强硬的。 “我也没多好奇,反正这些事并不影响我的任务,我只需要知道小猪蹄子前九世历劫失败都和翳鸟有关,这就完全够了。”亦秋说着,目光下意识望向了朝云休息的房间,一时不由愣了神。 “怎么了?”幽砚轻轻回握住亦秋的手。 亦秋回过神来,轻叹着摇了摇头:“我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说着,推门走进了自己所住的客房。 幽砚跟在身后,将门反手带上,又不忘推开一扇小窗,让日光照进屋中。 回身之时,她见亦秋有些没精打采地趴在桌边,伸手把玩着桌上的空茶杯,一时扬起唇角,缓步走了上前。 亦秋抬眼之时,恰见幽砚在自己身旁坐下,伸手拿过了她指尖的茶杯。 亦秋瘪了瘪嘴,又捞了一个空杯过来,指尖放于杯中,来回转悠着将其横于桌上滚动起来。 “旁人之事,何必如此挂心?”幽砚淡淡说道,“别说只是朋友,纵是亲人,也会有无力相帮的时候。” “……” “说到底,我们是旁观者,尽了力,便足够了。” 亦秋不禁长叹了一声。 她轻轻放正了手中的茶杯,小声说道:“这么说是没错,可若将心比心,便会知其难处,会忍不住去想,要是换做自己,应该作何选择……” “我只要一想到,若是换了我,也许真不会做得比她更好,我这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亦秋说着,不禁摇了摇头,“她已经尽力了,却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小说如此,离了作者的摆布,却也依旧如此。 或许,真如文中那个魔尊幽砚所言——在这茫茫尘世,善念与温柔,最是无用之物。 入夜之后,幽砚向渐漓借来了炭火,也不知从何处捉回一条鱼儿,就这么于屋中烤了起来。 敖岸山的夜晚,总是十分静谧。 深山之中,除去朝云休息的地方,每一间屋子都还亮着烛光,也不知是否有人同她们一样,正就着烛光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江羽遥自洛溟渊屋中出来,反手关上房门,走向了渐漓与月灼的房间。 那两只凶兽的二人世界已经被打扰了少说有两个月了。 亦秋每每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笑什么?” “幽砚,你说这江羽遥和小猪蹄子怎么回事,感情都深到不顾性命也要护住彼此的份上了,为什么还要分房睡?”亦秋说着,不禁回头冲幽砚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那小猪蹄子是不是不行?” “说什么呢?”幽砚一时皱了皱眉,目光有些躲闪地冷冷说道,“未行婚事,怎可圆了房事?” 幽砚如此一说,亦秋连忙反应了过来——这些古人都保守得很,那些个良家女子,纵是与情郎感情再好,也一定要求得父母同意,等到对方将自己明媒正娶,才可在洞房花烛之夜向对方彻底交付了自己的余生。 若否,便是婚前私通,是他人口中的不知廉耻。 对古人而言,真要爱一个女子,便万万不能轻易碰了她,不然受损的,可是那女子的声誉。 所以,幽砚也是这样想的吗? 因为在乎她,所以不舍得碰她? 亦秋这般想着,从窗边缩了回来,转头看了一眼幽砚,见其认真烤着手里的鱼,一时不禁背起双手,几步蹦跶到了幽砚身旁。 她负手弯身,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小声试探道:“那……那我们这样一直睡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婚前分房睡好了?” 幽砚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末了她张了张嘴,皱眉道:“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 “没那么多屋子。”幽砚说着,忙在亦秋开口前先一步说道,“此事回魔界再说。” “……” “我也不曾对你怎样……”幽砚说着,目光朝旁侧躲闪了些许,“你晚上睡老实些便好。” “我还不老实?”亦秋叉腰反问道,“我晚上有不老实过吗?” 她坚信,除去失眠时会来回翻滚外,她平日里睡觉都很老实的。 幽砚沉默片刻,道:“你会忽然搂住我。” “怎么可能!” “骗你作甚?”幽砚说着,见手里鱼终于烤好了,便反手递给了亦秋。 亦秋诧异了一会儿,努力将幽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愣愣接过了幽砚手里的烤鱼。 “怎么会呢?”她自言自语道。 她怎么会在梦里对幽砚动手动脚呢? 大半夜的,她有如此突然地动作,幽砚为什么没有一脚将她踹醒呢? 这双标霸总鸟,不是很不习惯被人主动触碰吗? 亦秋狐疑地望着幽砚,幽砚见她半天不吃,一时淡淡说道:“还吃不吃了?” “吃!” 亦秋收起狐疑的目光,将烤鱼放在跟前吹了吹,正要伸手去撕那鱼皮,便被幽砚拦了下来。 下一秒,幽砚在亦秋好奇的目光下站起身来,几步走至门口,回身说了句:“我去拿两副碗筷,别再吃得满手都是。” 亦秋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幽砚出了房间。 不得不说,有条件的时候,这鸟女人总是讲究得很。 她顺着大敞的房门,望见那屋外月色正好。 如此安谧的夜晚,从来都是她最喜欢的……要是所有一切都能停在这一刻也挺好。 又或者,不是这一刻。 梦中的昆仑,梦外的陌水,蛇山也好,敖岸也罢,无论停留在哪一个能与幽砚相依相伴之地,于她而言都是好的。 可惜了,幽砚不属于这些地方,所以不管在哪里,她们都留不长久。 幽砚很快便在厨房寻到了干净碗筷,回到屋中与亦秋吃起了今晚的夜宵。 吃着吃着,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的声音。 亦秋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江羽遥推开房门,朝着朝云的房间匆匆赶了过去。 幽砚说:“朝云应是醒了。” 亦秋正要起身,便被幽砚按住了肩膀。 “别人的事,不必如此上心。”幽砚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淡淡说道,“吃完再去。” 那语气,明显不容旁人置疑。 “……哦!”亦秋瘪了瘪嘴,不得不压下了满心好奇。 不去就不去嘛,那么霸道做什么? 第166章 第 166 章 爱吃瓜的人, 若是和不爱吃瓜的人走在一起,结果自然是连瓜都赶不上新鲜的。 今晚的宵夜是烤鱼,烤鱼可不像别的, 不能囫囵吞枣般速吃, 否则怎么被扎死的都不知道。 朝云终于醒了,大家都接二连三赶了过去,也就只剩下幽砚还在不紧不慢地拿着筷子, 为亦秋细细挑着盘中的鱼刺。 亦秋早就不是那只吃什么都不方便的小羊驼了,挑刺这种事,若是放在平日, 她一定会抢着嚷着要自己来, 可今日实在有些心急,便也没多做阻拦。 一顿宵夜吃完, 她连忙屁颠屁颠冲向了朝云的卧房,只见进屋之时, 里面早已坐满了人。 朝云唇色惨白地静坐在床上, 下半身皆用被子轻轻掩着, 怎么看都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此时此刻,屋内气氛十分之僵, 每个人都沉默极了。 很显然, 江羽遥已经逼问她有一些时候了, 可她至今什么都没有说。 正因如此, 亦秋进屋的瞬间, 大家便将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弄得亦秋多少有些不自在, 一时晃了晃双手, 背贴着墙壁往旁侧挪了挪。 “你们聊你们的, 我就是来看看……”她说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干笑两声,继续说道,“看我做什么啊?我又不好看。” 话音落时,幽砚自外头跟了进来,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嘴角似有笑意。 所有人的目光,便又瞬间转向了幽砚。 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三两步走到桌边寻了一处空位坐下,缩着肩膀,努力淡化着自己的存在。 她从小到大没存在感惯了,并不习惯被好多双眼睛盯着,幽砚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手关上房门后,便在大家神色各异的目光下走到了朝云面前。 “还是不愿意说?”幽砚淡淡说道。 “……” “很多事瞒不住的,你的朋友应也猜到个大概了,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好一阵沉默后,朝云低眉苦笑了起来:“我该说什么呢?这一切因我而起,我自会去做个了断,给大家一个交代……” “怎样的交代?”幽砚问道。 “……” “事到如今,你还要度她?”幽砚追问道。 朝云闭目沉思许久,这才轻声说道:“是我的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我不知你错在何处,她这般对你,你为何还要护她?”江羽遥微微蹙眉,咬牙问道,“朝云,她一厢情愿沦落至此,那叫自作自受,她是爱你,可这与你有何关系?你为何要将这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是为了那段虚假的记忆吗?” “……”朝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幽砚思虑片刻,道:“你不知如何开口,可愿让我们自己去看?” 朝云不由皱了皱眉。 她的神色捉摸不定,好半天才稍稍放松了些许,垂下眉眼,轻声应道:“你想如何看?” 幽砚淡淡说道:“那就需要辛苦一下熏池上神了。” 熏池于桌边愣了半秒,这才在大家的目光中站起身来,犹疑道:“木神若是信得过,或可将相关记忆交付于我,我自有办法能让大家看见。” 朝云闻言,沉思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有些话在心底藏久了,不知从何说起,却又无从隐瞒,或许只有让人自己去看,才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东海以东有碧海,广阔浩瀚,水色如碧。 海内有孤岛,扶桑生于此,两枝相扶,高可通天。 伤势未愈的小鸟栖在枝头,背羽为红,身有五色,未展羽翼之时,妖身仅有拳头大小。 扶桑枝叶随风轻拂过它的毛羽,这般温柔,它却只站起身来,抖了抖那小小的身子。 忽然之间,远方有黑龙掀起海浪,将小鸟于枝头惊醒。 “句芒回来了。” 有声音悠悠萦于它的耳畔。 它跺了跺小脚丫子,忙扑扇起翅膀,拖曳着那五彩的尾羽,向风浪起处飞迎而去。 画面一转,只见碧海之上,木神御龙而来。 她身着一袭浅草色的轻薄衣衫,绾着如云的发髻,此刻刚才着了岸,便已望见那受伤的小鸟遥遥迎来,如莺一般,绕着她的身侧婉转而鸣。 “你伤都未好,何必出来迎我?”木神说罢,摊开手心,轻轻接住了那受伤的小鸟。 小鸟却只拍了拍翅膀,跺着两只小脚丫子,于木神温柔的目光下转了两个圈圈,似要以此示意自己伤势已无大碍。 “天火燃及心脉,还是多休息为好。”木神掌心亮起一阵柔和的灵光,将那小鸟轻轻裹挟。 灵光散去之时,小鸟亦拍着翅膀飞向别处。 木神轻叹着摇了摇头,却还未及反应,便见那鸟儿飞身返还。 用那小小的尖喙,为她衔来了这碧海之中,随处可见的一枝春色。 她这一生赠世人太多绿意,却从不曾见谁飞身还她分毫——想想也是,她是木神,亦是春神,这天地草木皆因她而生,谁又会赠她这于她而言无足轻重之物? 那一刻,她微微愣神,待到回神之时,那小小的鸟儿早已飞离许久。 自那一日起,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木神尚在碧海,小小的鸟儿便定会在清晨衔来点什么。 有时是树木的枝丫,有时是山间的花儿,有时是海水卷上岸边的螺与贝,有时甚至是自己身上落下的各色羽毛。 久而久之,木神期待起了每一个清晨,鸟儿自远方飞来的那一刻。 那只小鸟总是送木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木神也总是备上一个小小的盒子,将其尽数收好,枯了坏了,也不曾丢弃哪一个。旧的盒子装不下了,便用法力封上,埋在那扶桑树下,换一个新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小小的物件,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盒子。 而每逢月圆,木神也会将那小鸟寻回身旁,以灵力安抚它体内那令人难以承受的剧痛。 天星暗淡,月色明亮,海风拂过树梢之上神灵轻薄的衣摆,露出裙下那一半未化人形的鸟兽之身。 她一手捧着精致的木盒,一手拈着一枝稻穗,眼底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身旁忽而又有一阵微风袭来,微风过处,卷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扶桑之叶,它们被一团柔和的灵光层层裹挟,最终缓缓聚于木神身侧。 木神抬眼望向身侧,灵光散去之时,叶尽消散,唯余一白衣女子。 “你这人形,化得越来越好了。”木神轻声说道。 “可惜不能离开本体太远。”扶桑说着,弯眉望向了木神指尖之物,“这是人间的穗子?” “嗯,她从人间寻来的。”木神笑道。 扶桑伸手去碰,却见木神将其护着,下意识向后躲了几分。 扶桑不由诧异,好一会儿笑着才打趣道:“那小鸟送的东西,你倒是宝贝得很。” 木神:“有吗?” 扶桑:“有啊!” 木神:“那便有吧。” 扶桑:“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木神:“是啊,都是随处可见之物,可除了她,也无人赠我。” 扶桑闻言,思虑片刻,抬眼说道:“你若喜欢,我往后也赠你便是。” 木神听了,却只摇头轻笑:“你啊,有什么东西,还是留着送给金乌吧。” “我送他这些作甚?他是天帝之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有你这般容易讨好?” “我才不容易讨好呢。”木神低垂了眼睫。 “那你手上是什么?穗子、柳枝、贝壳,还有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小野花……你还说自己不易讨好?” “……我说不过你。” 虽说不过,心里确实明白,那小鸟的礼物虽轻,轻到人人皆可送。 但那上千个日日夜夜,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 画面渐渐散去,斗转星移间,眼前天地已换了新的颜色。 只道是时光转瞬,犹如那白驹过隙。 小小的翳鸟,终是在神灵面前修出了一副……并不怎么完整的人形。 “你可有名字?” 面对木神的问题,一身毛羽都未褪尽的女子摇了摇头。 她低眉看了看自己还呈爪状的“手”,不由抿了抿唇,将其藏在了身后,唯留下两只脚爪,踩着那雨后湿润的泥土。 数十年前,一场天火燃尽了蛇山,她还没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名字,便已失去了所有。 如今,她不过是刚化形的妖精,妖族多为天生天养,除非生来就身份尊贵,否则未化形者,是不会拥有名字的。 她记得,山中的妖精长辈们曾经说过,一只妖精的名字,通常都是由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那个人赋予的。 短暂沉默过后,她忽而大着胆子,抬起了一双好看的眉眼。 她望着身前的木神,认真道:“木神大人,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片刻思量后,木神望向远方,轻声道:“那便叫郁溯吧。” 郁溯,郁溯…… 有些鸟儿,天生便应属于那郁郁葱葱、山水相依之地。 可惜,那里已被天火焚尽,如今只余一片荒芜。 “你会想家吗?”木神轻声问着。 郁溯沉默许久,低眉说道:“我……我没有家了。” 短暂静默后,木神轻轻牵起了她未见五指的“双手”,灵光轻而柔地自那“手”背之上拂过,只一瞬,便将其幻作了人类般白皙而又纤长的手指。 木神柔声说道:“若你想,那便会有。” 郁溯的眼底闪过一缕明光,她愣愣望着木神看了许久,最后止不住点了点头。 那是木神句芒在救下翳鸟后,给予翳鸟的第一个承诺。 翳鸟赠她数十年来清晨的等待,她想还翳鸟一个家,一个不曾被天火焚毁的蛇山。 “可这样的蛇山,没有木神,不是吗?”亦秋望着眼前渐渐模糊的画面,不禁轻叹了一声。 “天界仙神,怎懂什么是家?”幽砚低声说道,“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偿还罢了。” 第167章 第 167 章 那一日起, 木神便时常往返于蛇山和碧海之间。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每次归来之时,都耗费了不少神力。 长大后的小鸟, 赠予她的东西, 较之从前稍微贵重了一些。 人间的首饰,漂亮的玉石,又或者一些不知从何寻来的书画, 以及出自人间的小话本。 木神总是守在扶桑树旁,平日里能与她说说话、聊聊天的,除了扶桑, 便只有那总是很臭屁的金乌。 说金乌臭屁, 真不是什么偏见,而是那时的金乌, 真挺自恋自大,让人不知如何相处的。 以至于洛溟渊在这画中境里见到了从前的金乌, 都忍不住眉心紧锁, 似根本不想承认那个傻逼就是曾经的自己。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反正翳鸟为碧海带来了人间的话本, 希望木神可以在闲暇之时稍作消遣。 奈何人间话本多是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木神不怎么感兴趣, 便都成了扶桑闲时的读物。 某个白日, 木神半躺于树梢之上, 正休憩养神。 远方飞来的小鸟于扶桑树下徘徊来去, 恰见自己送给木神的话本到了扶桑的手上, 一时有些不悦,飞身落至扶桑身侧, 化作人形, 小声问道:“扶桑神女, 你怎在看这人间的话本?” “向句芒借的。”扶桑说着,抬眉望了郁溯一眼,不禁笑道,“这不是你送的吗?” “……是,是我送的啊。” “这里头写的,可都是男欢女爱的故事,你拿它送句芒那根木头作甚?还不如送我呢,我比较能欣赏。” 亦秋听了,不由笑出了声。 这世上最神奇的事情,莫过于一个真木头嫌弃一只鸟儿是木头吧。 这扶桑也当真敢说,人家木神还在上头睡着呢,这话若被听见,又该如何是好? 郁溯一时慌忙起来:“我,我也没看过啊,听人说有趣,便带回来了……你,你能欣赏便欣赏吧,木神不喜欢,我往后不送了便是。” 扶桑笑道:“别呀,我也离不开这碧海,你既有空去人间,便也时不时送我点什么吧,我见句芒天天都有小礼物收,都快嫉妒死了。做鸟啊,不好这么搞特殊的,弄得我都要以为你对句芒……” 扶桑话至此处,不禁压低了声音,凑到郁溯耳畔,打趣道:“我都要以为,你对句芒,生了那人间的男女之情了。” 郁溯闻言,连忙低下眉眼,面色紧张道:“……下次,下次看到合适的,我带回来便是。” 木神低眉看了眼树下二人,虽不知她们悄悄说了什么,却仍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难看出,木神望向郁溯的眼里,有着别与旁人的情愫。 只是她自己并不知晓。 郁溯问:“木神不喜欢人间的话本?” 木神答:“甚少接触。” 那之后,郁溯便总是追在木神身旁,将那些自己从人间看来、听来的故事,一一说给她听。 郁溯问:“木神可食人间的糕点?” 木神答:“不曾食过。” 那之后,郁溯便时常从人间带回各类糖糕,缠着一向不食五谷的木神品尝。 小小的鸟妖,总是想将自己喜欢的所有,都尽数送给那位救下她的神灵。 而那位神灵,也从不拒绝鸟妖的每一次馈赠。 久而久之,曾经乖巧的鸟儿变得愈发活泼,所求也一日多过一日。 可但凡是她想要的,木神都会尽力给予。 时而伴她寻朝露,时而陪她品五谷,时而将她藏于袖中,带上天庭参加一些热闹的宴会,时而在夜深人静之时,听那鸟儿轻声唱着来自人间的歌谣。 岁月总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木神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终于让那蛇山重新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草木繁盛,生机盎然,许多无处可归的弱小妖灵,亦被她收留至此。 可不知为何,她有些舍不得将郁溯送回去了。 某个夜里,扶桑不禁问道:“那小鸟的蛇山既已恢复如初,你怎不将她送回去了?” 木神沉默许久,最终只轻声说出一句:“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我便送她回去了。” “你可是舍不得了?” “……”木神扬了扬唇,笑得尤为勉强。 “我看那小鸟也舍不得你,可你必须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毕竟……”扶桑沉声说着,望向木神欲言又止了许久,到底还是没将话继续说下去。 “她该回去的。”木神幽幽说道。 其实这一切,无关舍不舍得,翳鸟都不属于碧海。 那毕竟是一只妖精,除非与仙神结下血契,从此沦作奴仆,否则无法长留于天界之地——如今不管,可日子久了,天界总归是会插手的。 碧海一向冷清,根本没有任何妖灵。 蛇山多好,那比碧海热闹多了,郁溯回去了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木神这般想着,却仍忍不住将送走郁溯的日子一拖再拖。 她甚至不曾告诉郁溯,蛇山早已恢复如初。 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用力拉扯着她的理智,恨不得大声呐喊,以此向她宣布——我就是想留下那只小鸟,你不准将她送走。 这样的挣扎,愈渐扭曲了画境之中所有的景象。 忽然之间,碧海于那骤雨之中卷起层层海浪,似天神降罚一般,久久不曾停歇。 那一刻,每一个入境之人似都能感觉到那一瞬木神心底不曾言说的执念。 可下一秒,一切终又归于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轻声说出了那句扶桑没敢说出口的话语:“仙神是不可与妖魔相恋的。” 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是随风去向了天边。 翳鸟自远方飞来,落在了有木神翘首以盼的岸边。 她化作人形,背起双手,踩着那细碎的海沙,一步一步走向了眼前的木神。 她的眼里,满满都是那位神灵的身影。 不止是今日,还有过去那三百多年里的每一个日夜——翳鸟郁溯早已将木神句芒刻入自己的眉间心上。 木神眼底闪过一丝好奇,她浅笑着望向郁溯,轻声问道:“今日身后藏了什么?” 这只小鸟啊,总是喜欢将那些从人间带回的礼物放于身后藏着掖着,这般神神秘秘,仿佛千里迢迢带了回来,并非为了送她似的。 “你猜!” “上次提过的枣泥糕?” “不对!”郁溯摇了摇头。 “人间的脂粉还是首饰?” “也不对!”郁溯又摇了摇头。 木神猜不到了,一时无奈地笑了笑:“不要为难我了。” 郁溯一时低下眉眼,不自觉抿了抿唇,脸颊不自觉微微泛起红晕,好半天才自身后拿出了偷藏之物。 那是一张绢帕。 绢帕之上,绣着只五彩的鸟儿,栖息于绿色的藤枝之上。 “我……偷偷绣了许久,不知重来了多少次,才绣出了这样一张。”郁溯说着,抬眼怯怯望向了木神。 她想,她应能明白。 毕竟她曾与她说过,人间女子含蓄,表达爱意之时,总爱将自己亲手做的绣品赠予那心仪之人。 为了这一天,郁溯已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原以为能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回应,却不料换来的只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那一日,郁溯拿出了三百年来,木神唯一没有接过的礼物。 郁溯站在海岸边上,海风吹得她脸颊生冷,所有笑意都在那静默之中,一寸一寸,缓缓散去。 有那么一瞬间,亦秋不由得抿住了双唇,止不住将幽砚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害怕这样的沉默,就像害怕看见相爱之人不敢相守。 可这一切,到底还是发生了。 长久的静默过后,木神有些恍惚地上前两步,轻声问道:“我已将蛇山恢复如初,你说你想要一个家,如今……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 “回去属于你的地方。” 郁溯静静低垂着眉眼,似是愣了许久,指尖绢帕不由得随风而去,落入身后的碧海,无人回身捡起,就这样缓缓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她再次抬眼之时,眸中已满是泪痕。 “这里容不下我了,是吗?” “你随时都可以来看……” 郁溯打断了木神的话语:“你在赶我走,是吗?” 短暂沉默后,木神低声说道:“这里是天界,你本也不应在此久留。” “你赶我走,就是因为这个?” “……” “木神大人,你难道就这么不想面对……我对你的心意?”郁溯不禁红着双眼,上前追问道,“它有这么不堪吗?” “不是……”木神不自觉后退半步,眼底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慌乱。 她望向郁溯,轻声说道:“不应是我,你心之所向,是谁都不应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郁溯才轻声说道:“可偏偏,除了你,就再没有旁人了。” 她说,她曾于火海中痛苦绝望,痛失所有之时,谁救了她,谁便是无尽黑暗中,她唯一能够抓住的光。 她的命是木神给的,可若只是命,倒也罢了。 但那不只是一条性命,还有一颗心,一颗险些在火海中停止跳动的心。 她曾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向那缕光靠近,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受到厌恶。 可那位神灵,是多么温柔。 神灵接纳了她的所有,这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以为,原来她们之间的距离,并不似她所想的那般遥远。 “草木尽枯之时,是你给予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愿将你视做天地间唯一的渴求……你缘何能够只将我当做芸芸众生中应度的那一个?” “……” “我在你的心里,有过哪怕一分的特殊吗?” “……” 那一日,木神没有给予任何答复。 翳鸟飞离了碧海,木神于岸边痴立了许久,忽而竟似失了魂般,于那望不见边际的海面寻起了什么。 郁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亦秋却已经能够笃定,木神句芒之心绝非草木顽石。 “她分明放不下,为何偏要舍了……” “若她当年,能像今日这般义无反顾,翳鸟或许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渐漓不由轻声感慨着,“若真动了情,为她舍了仙籍,不可以吗?” “要是身份低微一些的小仙小神真与那妖魔相恋,舍了仙籍也未尝不可与之相守。”熏池轻声说道,“可木神这样的身份,身系天人两界的万物春生,她若真不顾一切随了那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小妖……” “会怎样?”月灼好奇问道。 “只怕天界会为了两界安宁,强将那小妖诛于斩妖台下,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原来,有些时候,舍得,亦是一种舍不得。 第168章 第 168 章 那一刻, 亦秋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本也是她不该忽略的。 在《枯枝瘦》的原文之中,确实有着这么一个设定, 木神乃万物春生之神,每逢春时, 便会为人界带来新一年的春色与万物蓬勃的生机。 天界若失木神, 人间也将渐渐失去那些繁盛的草木。 木神堕,凶蜚出, 这便是原著小说后期那憋屈死人的剧情来由。 《山海经》中曾有记载:“蜚其状如牛, 而白首, 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 行草则死, 见则天下大疫。” 在《枯枝瘦》的世界观里,“蜚”乃上古凶兽之一,曾为众神挫散魂魄,终又复生于“众生苦厄”之中。 而这众生苦厄, 恰是木神堕魔之后, 人间草木枯萎、哀嚎遍野、民不聊生之时所生。 这个设定, 其实恰好与熏池所言对上。 正因失去木神会使得苦厄降临众生, 天界才绝对不会允许木神与妖魔相恋。 这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身居高位者所要顾虑的东西,总是比常人要多上许多,天界负责守护人界, 自也要替苍生未雨绸缪。 仔细想想, 仙神不得与妖魔相恋, 虽是在偏见之下离出的天规天条, 但也并非没有道理可言。 这事儿,其实就跟某些平台的作品审核差不多,因为要顾及的目标实在太多太广,实在做不到每一处都认真分析对错,可要是放任不管,又容易出现些大麻烦,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一刀切”。 如今看来,许是因为曾经出现过妖魔带坏仙神的例子,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又不便一一约束、管治,才会有如今这样的条例。 可惜,天道无情人有情,规矩定得再死,也禁锢不住人心人性。 无论小说还是现实,天界的木神,都为那“苍生”二字压抑太久了。 她终究会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只怕这故事的主线不管怎么更改,都注定无法避免那个最终boss。 在亦秋胡思乱想的时间里,画境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亦秋本以为木神与翳鸟的缘分到此结束了,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郁溯走了,大家身处的画境却并没有消失。 原来,故事还没有结束,在这日月轮换之间,眼前那片模糊的天地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当一切恢复正常之时,木神从花神手中得到了那朵五色千叶莲。 她思忖许久,最终派人将此花送去了蛇山。 她想,待到此花治愈了翳鸟体内的火毒,翳鸟往后便应再无忧愁,也不再需要她的照看了。 可数日过后,翳鸟竟又一次飞了回来。 她没有像先前那样又哭又闹,只是在那熟悉的碧海之中寻到了木神。 那一日,木神正望着天边蔽日的云朵怔怔出神,灵思涣散到全然没有注意旁侧有人靠近。 忽然,一朵白色的小花落在了她的胸前,她恍然回过神来,抬眼只见那五色的小鸟立在她身后的柳枝之上,朝她微微歪着脑袋。 “你……” “还有别的。”小鸟说着,摇身化作女子,足尖轻点柳枝,飘然落于木神身旁。 她向前伸出一只右手,灵光自掌中闪过,散去之时,掌心多出一个用细绳拴好的牛皮纸小包。 “先前同你说过的枣泥糕,我于人间试了几处,就这家的最好吃。”郁溯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那被牛皮纸包裹的枣泥糕,双手捧着送到了木神面前。 木神恍惚了片刻,下意识伸手接过,掰下小小一块,放入唇中尝了一口。 那滋味,说不出是甜是苦,一个不自觉,便酸涩了眼眶。 她以为郁溯不会回来了,可从那一日开始,她们之间又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再一次回到了从前那种相处的方式。 可说是回到了从前,却又再不是真正的从前。 金乌不知道,扶桑不知道,可木神知道,郁溯对她抱着怎样的心思。 那让人无法忽略的心思,若是真就这样放任滋长下去,终有一日会要了郁溯的性命。 木神开始害怕,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好几次想要提及,都被郁溯快速岔开了话题。 木神知道,这只鸟儿在逃避,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抱有一丝侥幸? 若她们之间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谁也不多求,谁也不多想,如此千年百年延续下去,或许天界也不会阻挠什么。 可人心总是贪婪的。 尝到甜头以后,不仅仅是再也吃不得苦,还会止不住想要索求更多。 郁溯从来都不傻,她自是看得出木神的逃避,也会努力去寻找其中的缘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郁溯在送木神礼物之时,也会顺带为扶桑送去一些了。每每送去礼物,郁溯都会和扶桑说上那么三两句话,木神从不去听,便也不知她们说过什么。 只是担心的,总会到来。 某日,翳鸟如往常般来到了木神身旁。 她追在木神的身后,拐弯抹角讲了许多自己在人间听来的故事。 末了,轻声问了一句:“你赶我走,不全是因为天界容不下我,还因为……仙神与妖魔不得相恋,对吗?” 这样的问题,让木神彻底慌了神。 她不敢,也不想面对这一刻,如果面对真相便注定失去,那她宁愿自己是个骗子,永远活在自我欺骗之中。 “木神大人,我……我曾听闻,妖精若是和仙神结了血契,便不算是妖了。” “……” “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愿能一直留在你的身旁,换你心间一点特殊的位置……只一点就够。”郁溯说着,于木神面前缓缓跪下。 她的目光,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偏却又带着并不纯粹的执着与期许。 她想,日复日,年复年,哪怕眼前之人是那无心的山石,是千年不化的坚冰,她也想拼尽全力试上一试。 她其实并没有多么贪心,她心中所想所求,从来都不是那镌入心魂、至死不渝的深刻爱意,只是一份特殊、一点温存,每日多一厘,每月多一寸,如此长长久久,便可安度一生。 为此,她愿将自己践如泥泞。 “木神大人,如果我的身份让你为难了,那么我愿为奴,此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今生今世永远伴在你的左右。”她说,“只要,你能接受我的心意,我可以不求名分,可以舍弃自由,可以……” “不可以。” 木神终是打断了郁溯的话语。 自欺欺人那么久,她终于明白,这一切早已脱离她的掌控了。 郁溯所求,她不能给。 “你走吧,别再来了。” “理由呢?” “你明白的。”木神轻声说着,闭目道,“你要的,我给不了。” “你有你的守护,你遵你的天道,你爱你的众生……你这一颗心,装得下千千万万之人,唯独哪里都没有我的位置,是吗?” “……” “你从未想过和我在一起,那么一开始,就不该给我任何希望。可你就是给了,还将它们亲手揉碎了……” “……” “木神大人,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面对郁溯的话语,木神不由得攥紧了衣角。 “如今,我倒宁愿你从不曾救我……” “你走吧。”一模一样的话语,这一次,却再没有一丝犹疑。 那一日,木神赶走了郁溯,并于碧海设下一层结界,永永远远阻隔了外人的进出。 入夜,扶桑走至她的身旁坐下。 “你将那小鸟赶走了?” “嗯。” “这结界又是为何?” “我早就该断了她的念想。” “那么你呢?你的念想,可曾断了?” “……” “为何不与她结契?”扶桑轻声说道,“结下血契,她便可以永远留在这里,有这层关系在,你们之间的事情,只要我与金乌不说,旁人也不会知晓。” “原来是你提的主意……”木神不禁苦笑。 扶桑眼神躲闪了片刻,见木神没有责备之意,便面露无奈道:“我是真不明白,你不就是想留住她吗?她自己都愿意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啊?” “或许有一日,你会明白的。”木神低声说着,“她就是她,不是谁的奴,也不该为了谁,将自己践入泥泞。” 扶桑闻言,重重叹了一声:“那我是好心办坏事了?” 木神却只幽幽说了一句:“不怪你,我早知道这一日会来……” 话音落时,天地再次陷入混沌。 月灼望着所有画面消失的方向,皱眉问道:“怎么就不能缔结血契了?结下血契,不就在一起了吗?” “人之所求各不相同,千年万年亦会生变。”幽砚淡淡说道,“结了血契,便是一生为奴,谁敢保证今日爱得难舍难分,他日就一定不会后悔当初的抉择?” “缔结血契,等同于将自由、尊严,甚至性命尽数交付于对方之手,且再也拿不回来了。”江羽遥说着,不禁望向渐漓与月灼,“就像我们,我虽承诺给你们永生自由,也确信只要你们不违背当日之约,我定不会为难你们分毫……可我若有难,你们也必定遭受牵连,这是至死才能解脱的枷锁,若非别无选择,谁又愿意让自己与心爱之人往后余生再不平等?” 木神说得对,曾经扶桑并不懂得,可她如今却已明白木神那样的抉择究竟为何。 结契可以留下翳鸟,可这样的代价,是让翳鸟成为她的妖奴,非但要顾着天规天条不能许她任何名分,还会让她从此往后于旁人眼中只是一个奴仆。 翳鸟年岁还小,未曾真正认识这个世间,她又怎知将来她不会后悔? 小姑娘可以冲动不懂事,但一个活了上万年的天神,又怎能欺人年幼无知,以爱之名夺人一生自由? 不管当初的抉择对现在造成了多少不好的影响,但至少在那个时候,做下抉择之人坚信自己的抉择是对的。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看事的角度不同,自然就会产生很大的分歧。 说到底,无非还是那句话——人之所求各不相同。 翳鸟舍下一切也想留在木神身旁,木神却想让她离开囚笼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误了…… 想到此处,亦秋不自觉看了一眼幽砚。 她猜,如果系统哪天忽然跑出来说一句:“只要你和这个世界的人结下血契,就可以不用回到原来的世界啦。” 幽砚可能真会想都不想就直接把她“办”了。 毕竟,鸟女人根本没有道德感这种东西。 第169章 第 169 章 那一瞬亦秋怀疑的眼神, 并没能逃过幽砚的余光。 下一秒,幽砚侧目与她对视了片刻,她便连忙败下阵来, 灰溜溜地将视线别向了旁处。 画境之中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在无数个不知开了几倍数的日月轮转中,翳鸟曾一次又一次飞回碧海, 却再没能向从前那样踏入其中半步。 她总徘徊于碧海之上, 遥遥望着远方那株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木。 时而看的,是天边的烈日, 时而看的, 是树上的绿叶。 她想透过层层阻碍, 望见自己日思夜想的神明,却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木神总是悄无声息地藏在远方, 盼着她来, 又望着她去,百年千年,不曾将其从心中淡去。 随着修为的增长,翳鸟的身形越来越大, 来碧海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木神不禁想, 那只小鸟许是长大了, 渐渐明白、也能走出那段其实并不值一提的过往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 这些年来,翳鸟对她的执念从未减少分毫。 直到她为护金乌扶桑成功历劫,选择了自封神力私下凡间,她才终于知晓, 自己当初的决绝到底将翳鸟逼成了何种模样。 仙麓门鸟妖显形那夜, 是她们于人间第一次相逢。 朝云追着翳鸟跑了许久, 才终见她停下脚步。 眼前鸟妖所化女子, 一如两千年前那般,容颜未改分毫,可眼底神色却再不似当年。 “好奇吧?你很好奇对吗?我为什么要一直这样针对金乌,前九世,我都未下真正的杀手,因为我就是想逼你出来,我想问问你……”郁溯红着双眼,咬牙问道,“若我在你心里从不曾重要过,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为什么不肯收我为奴,又或者……为什么不让天界直接以渎神之罪斩了我?” “可你从那结界中出来了,我却好难过……当年,你将我赶走,是因为天规条例,可如今,你枉顾天规,自封神力私下凡间又算什么?!”郁溯一句又一句地质问着,她怨,她恨,她心有不甘,“我和他们到底有何不同!你能为了他们不管不顾,为什么换成是我就不可以了!” “句芒,句芒……你真是好冷的心,你的眼里,分明有我,可偏偏在你心底,苍生、天道,与你那命中注定的守护,这一切的一切,竟全都可以重得过我!”她说着,不禁苦笑着后退了数步,“若是如此,我便毁了他们,再看看你可会后悔!” 那日,翳鸟未等朝云将她赶走,便已先一步离去。 朝云下意识向前追了几步,张了张嘴,似想挽留,可那上千年来深藏于心的话语,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翳鸟到底是因爱生了怨,因妒生了恨。 如果当日在碧海,有些话可以好好说清楚。 如果木神没有自封神力来到下界,再一次刺痛了翳鸟日渐扭曲的那一颗心。 如果那一刻,木神能早一点做出今日这般为她不顾一切的抉择。 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可这世间有着千千万万个如果,却没有哪一个能够在悔恨之中成了真。 优柔寡断之人,总易伤人伤己。 亦秋看多了类似的小说,每次都被主角之间那种死都不愿把话讲清楚的情节急得抓狂,可真当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了自己面前,方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太多说不清楚,太多苦诉不出来。 未雨绸缪者未必经得住暴雨,更何况这世上多的不是那亡羊方知补牢之人。 他们一没穿书二没重生,在做下这些决定前,哪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呢? 画中境的画面继续在时光中流转。 某夜,一直追寻着翳鸟踪迹的朝云忽觉附近情况有异,一时匆匆赶赴了那芜州石穴。 仓促间,她自祸斗手下救出了已然昏迷的江羽遥,却在三两招交锋之中败下阵来。 许是害怕祸斗伤了朝云,翳鸟连忙显了身形,以知晓“夫诸之事”为由,唤醒了神志不清的祸斗,并将其骗离此处。 这一幕,就跟把小热狗的智商拿出来公开处刑似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了月灼。 月灼:“……” 万幸这样的公开处刑算不得长,画面很快又转向了下一幕。 救下大家后,朝云怕翳鸟对洛溟渊和江羽遥不利,于是暗中以灵力封住了他们的灵息,待到他们都伤势恢复得差不多时,这才起身前往敖岸,试图寻找夫诸相帮。 不过她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匆匆赶至敖岸之时,敖岸山中已无一人,再回人间,才发现仙麓门出了事。 祸斗火烧仙麓门一事后,朝云一直在暗中寻找翳鸟,一次又一次抛出讯号,希望翳鸟前来寻来。 她本以为翳鸟如今一心只想报复她,或许再也不想见她了,不过七夕之夜,她到底还是见到了翳鸟。 “我要如何才能补偿你?你要如何才肯收手?” 朝云所想,一如当年一样简单。 她忽略了那些早已无法忽略的仇恨,忽略了那些让她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从前的种种阻隔。 可翳鸟是清醒的。 “木神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啊?事到如今,发现我会伤害你所在乎的一切了,才开始与我谈论这些,真不觉得迟了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如今坏事做尽,哪里还回得了头?”翳鸟轻声笑着,于朝云身侧坐下,一手把弄着桌上的茶杯,一手托着腮,沉声反问道,“我可是杀了洛溟渊的亲人,木神大人能替他原谅我?” “……” “我还唆使祸斗烧了仙麓门,若是那位魔尊大人迟来一步,只怕仙麓门人要在天火中死伤过半了。”郁溯说着,挑眉问道,“木神大人,替他们原谅我?” “……” 那一刻,神色复杂的,再不只是记忆中的朝云,还有洛溟渊和江羽遥。 或许在历劫成功后,这短短一世对他们而言无非是茫茫岁月中的沧海一粟,可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活着,以如今人类的身份活着。 有些仇怨,不是说放下就能轻易放下的。 他说过,他会为他爹娘报仇…… “我回不了头了。”郁溯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至客房的窗边,伸手轻抚窗台上的花叶。 只一瞬,花叶尽枯。 她说,她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了。 她现在,只想要足够强大力量。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紧紧攥在手中。 在《枯枝瘦》的世界观中,魔族非魔,真正的魔,必定拥有“天魔”之力。 其实这与仙神之力差不了太多,有的人生来便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有的人则要靠后天获得。 只是想要修成仙神,需要有一定的仙缘,仙缘浅薄者苦修一世也难得正果。 而想要后天入魔,则只需拥有足够强大的恶与执念。 她要成魔,要像当今魔尊一样,拥有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 而金乌的命,便是她入魔的投名状,“天魔”若是见了,定会接纳于她。 到时,她自有办法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拽入这三千红尘之中,与她一同相依相伴。 这样的话语,不禁让所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幽砚不禁冷笑了一声:“可笑,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力量,竟真有人想要拥有。” 亦秋不由皱了皱眉,一时更用力地握紧了幽砚的手心。 她知道,这与生俱来力量,给幽砚带来了太多伤害。 可若从不曾拥有这样的力量,幽砚也不可能成为今日的幽砚,那样她们便不会相逢。 幽砚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没多说什么。 一阵寂静后,再次开口的是翳鸟。 她轻声说道:“你问我想要如何,我便也问问你,你可愿舍下一切,同我在一起?” 朝云沉默片刻,抬眼认真道:“只要你愿意回头,我怎样都可以。” 这样的答复,是翳鸟不曾想到的。 她望向朝云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而这样的不可置信,又一寸一寸化作了愤怒。 “你果然……为了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是吗?” 亦秋当场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救命啊,尼玛的《枯枝瘦》不愧是古早风狗血虐恋,竟然连反派的台词都能如此古早。 这里头既视感可以再强一点吗? 阅文无数的她,真是闭着眼睛都能把下面的句子写出来! ——呵,女人,你为了那个人,果然什么都做得出? ——你要用你的身体讨好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他?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真让我厌恶! 果不其然,这翳鸟说出的下一句话,真就特喵的与之神似。 “句芒啊句芒,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就凭你这句话,我还真不可能放过他们了。” 翳鸟说罢,抬手打晕朝云,眼前画面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亦秋不由哀叹了一声。 这要不是画中之境,她都想冲上去摁这两只傻鸟的头。 “我怎么都可以”个鬼,“刮目相看”个锤子!你们两个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明明这一次要是交流好了,后面可以少好多事情的说! 这次沟通,沟通了个啥?草泥马听了都想吐口水! “我爱你,在我心里,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答应你,是因为希望你能回头,不要再造杀孽,这样我们还能一起赎罪,一起想想法子,看看将来怎么悄咪咪地在一起比较方便。” 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吗?很难吗! …… 仔细想想,对朝云这种性子的人而言,好像是有那么亿点点难。 第170章 第 170 章 画境中的景象再次变幻, 视线清晰之时,大家已然随着朝云的记忆,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山林。 她被困在一个不大的法阵里, 如何都无法出去,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那万般焦急地等待中, 她终于等到了心底盼望之人,却见其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你……” “用不着你关心。”郁溯说着, 于她身侧靠树而坐。 “谁伤了你?” 郁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伤了谁?” 朝云皱了皱眉,目光犹疑片刻, 依旧问出了与方才相似的问题:“你怎么会伤这么重……” 也许那一日,朝云没有问郁溯到底伤了谁, 于郁溯而言, 已是这位神明上千年来给予她的最大温柔。 她许是世上最易讨好的人,哪怕曾经被人早早放逐出境, 哪怕千年万年遥望换不得一次回望。 可那一刻,她那早在妒火中烧灼成灰烬的一颗心, 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自那冰冷的灰烬之中再度跳动了起来。 所以, 朝云看见郁溯的眼神变了。 再没有那近似疯癫的绝望,仿佛在这一刻, 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年。 郁溯轻声问了一句:“放下所有, 随我回去,你做得到吗?” 朝云迟疑片刻, 道:“我若与你相守, 必定为你带去祸患……” 可郁溯却似听不见般, 只继续问道:“你做得到吗?” 沉默,数十秒的沉默过后,朝云泛红了眼眶,也不知从哪借来的勇气,轻轻点了点头。 她说:“你若不怕,我也不怕。” 郁溯迟疑片刻,似想靠近,却又终是与之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张了张嘴,一时欲言又止。 朝云见郁溯目光愈渐迷离,不由泛起一阵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好一阵沉默后,郁溯低垂下眉眼,轻声说道:“我能信你吗?” 她们之间,原早已失去了信任。 作恶多端的妖精,如何相信那心怀苍生的天神也能真正属于这肮脏而又卑微的自己? 假的,真不了,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待到金乌扶桑成功渡劫,朝云若是要走,她又哪里留得住? 朝云静静望着眼前之人流血的伤口,泛红的双眼,一寸一寸坚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抬眉,轻声说道:“你若不信,或可改了我的记忆。” 她说,你可让我在那段记忆之中深爱着你。 她说,这是我自愿的,若真有一日,我忆起一切,也不会怪你,不会忘记……我曾在不便言说的时日里,深深地,爱过你。 真也好,假也罢,若得不到天魔之力,这便是她们在一起的唯一机会了。 那一日,郁溯像着了魔般,照着朝云所说,在朝云的面前,一点一点编织了一段只在她梦中存在过的虚无与美好。 她将藏着她,囚着她,直到再也强留不住的那一日。 就像,末日前最后的放纵。 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却依旧笑着飞蛾扑火。 尽管如此,郁溯依旧没有真正将她挚爱的神明独占。 蛇山相伴的短暂岁月,她无一刻不将其捧在掌心,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她怕,她怕朝云醒来会后悔。 她怕,她怕自己沾染血腥的双手不干净。 她得到了她,却又不曾真正得到。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直到那一刻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不配。 可不配又如何,她此一生执念已深,只怕是命尽之前,再也退不得半步了。 所有的画面,终在这一刻随着画境一同模糊。 最后,化为一抹墨色灵光,又如烟般消散而去。 大家依旧围着一张圆桌而坐,朝云也依旧静静坐在床头。 屋内再没有任何逼问,每一个人都很沉默。 沉默中那第一声响,是幽砚倒茶时壶身碰到杯口,与那茶水倒出时的声音。 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都没喝完,便又递给了旁侧愣着的亦秋。 亦秋怔怔接过杯来,低眉看了一眼,无意识沿着那一处极淡的唇印将余下茶水饮了下去。 而后,抱着手中茶杯,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我看天色快亮了,我和月灼去为大家备些早点吧。”渐漓说着,轻轻扯了一下月灼的衣袖,两人溜似的离开了这无比尴尬的房间。 熏池在一旁皱了皱眉,显然觉得十分尴尬,偏又在此坐得非常之稳。 此事关乎天人两界,他虽是隐于人间的散神,却也不好全然不管不顾。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轻声问了一句:“木神今后作何打算?” 亦秋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在心底直呼666,鸟女人不愧是鸟女人,半句屁话不多说,上来就是开门见山。 幽砚不似熏池,有太多仁慈之心,更不似洛溟渊和江羽遥,会在自己的仇恨与朝云的抉择之间两难。 她只想知道朝云会作何选择,这样的选择又会对自家小羊驼的任务造成怎样的影响。 所以情面这种东西,她是半点都懒得留的。 她将大家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问出去了,现在就看被问的人打算怎么回答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凝向朝云。 这一次,朝云神色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变化。 她十指用力攥紧了腿上覆着的被子,紧皱着那携了些许冷汗的眉头,眼底满是挣扎之色。 但她没有沉默太久,便已哑着声音开了口。 “我愿度她。”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不惜一切?”幽砚反问。 “我说过,这一切因我而起。”朝云低眉苦笑道,“若非我一厢情愿地为她好,从未顾及她所思所想,她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所以呢?” “所有的一切,我愿与她一同承担。”朝云说着,眼底多了几分不可摧毁的坚毅,“如果她是那芸芸众生之中最不可度之人,如果她罪无可赦,那我也是帮凶,也是罪人。” 她说,因为太过奢求两全,她已伤她太多,这一次她必须做出一个取舍了。 她会去度她,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亦或无边炼狱。 若度不得,她自会陪她同死,以此告罪苍生。 “你若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他日再见,我们将不是朋友。”江羽遥轻声说着。 “那便不用对我手下留情。”朝云说着,微微扬起了苍白的唇角,“别说日后,今日也可。” 一滴泪自左眼滑过脸颊,泪尽之后,唯余坚毅。 她不能替任何人原谅郁溯,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是像郁溯对她那般,为郁溯背离所有,与之坚定地站在一起。 她不禁望向亦秋,对她弯了弯眉眼。 “谢谢你,是你让我相信这世上无人不可度。” “我?” 亦秋不由一愣,一时恨不得在自己挂满问号的脑门上,写上一个大大的“冤”,生怕下一秒小猪蹄子和江羽遥便将朝云“叛变”的锅直接扣她脑门上了。 可仔细一想,又确是如此。 曾经文中最大的反派,此时此刻就坐在大家边上呢…… 亦秋:“可,可是……” 木神若像小说里写的那般,真为一人舍了苍生,苍生便将陷入无边苦厄,奇奇怪怪的凶兽也会在这苦厄之中死而复生…… 【叮——】 这种时候,那宝才忽然叮什么? 【恭喜宿主成功进入最终节点,达成所有目标,可将本系统最初承诺的丰厚奖励尽数带回现世!】 亦秋:??? 啥情况啊?难道木神堕魔也是那不可避免的节点之一? 【嗯哼。】 竟然还跟她嗯哼…… 好家伙,她说自己这一路咋一直没啥方向,搞半天这破主线搁这儿等她呢! 第171章 第 171 章 亦秋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系统口中说的“不可避免的剧情节点”到底是什么? 是作者创作最初的灵感来源,还是小说大纲里用来推进剧情的核心点? 但事到如今,能否想明白也并不重要了, 因为无论是哪一种解释,如今她都已经走到了最后一个节点。 “神度众生, 舍一人,神度一人,舍众生。众生苦, 自生蜚,灾厄降凡尘。” 小鸟咕咕飞曾经说过,朝云整个人物的人设, 都是围绕这句话展开的。 朝云是一个神,一个千年万年都守护着人间的神, 她对每一个生灵的爱意都是一视同仁的。 可很多时候, 越是这样看似不会偏心的设定,偏起心来就越是执念难解。 其实对于朝云的选择, 亦秋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毕竟早在原文之中, 朝云便已做出了类似的选择。 说到底,小说也好现实也罢, 类似“一”与“众”的抉择,从来都是引人争论不休的。 以一人性命换取千千万万个人的安全, 好像是个人都会选择前者, 可那一人若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不同的人便又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毕竟, 大多数的人都总在事不关己时才能拥有更多的理智, 事情真发生到自己身上了, 保不定会闹成啥样。 不过许是那间屋子的气氛太尴尬了。 亦秋没等渐漓做好早点,便先一步回了自己的客房。 刚进屋的那一刻,幽砚便已经关上房门,从后方推着她的双肩,将她一路轻轻推到桌前摁下。 亦秋诧异地扭过身去,仰头望向身后的幽砚,刚张了张嘴,便见幽砚走至她的身旁,拉过一根凳子,与她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 “你有话没说。”幽砚的语气十分笃定。 她总是这样,让人在她面前藏不住任何心思。 亦秋不禁轻叹了一声,抬眼看了看窗外,轻声问道:“外头听得见吗?” 幽砚听了,轻一挥衣袖,便在屋中设下了一层隔音的结界。 “这下听不见了。”她说。 亦秋点了点头,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将手乖巧地放在了双腿上,这才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本小说吧?” 幽砚:“当然。” 亦秋:“我说小说后期,扶桑身死,金乌句芒一同堕入魔道。金乌恨天道无情,捉弄他十生十世,欲要打破天规,所以和一只名叫‘蜚’的凶兽联手,同自己的老爹大战了一场……” 幽砚:“嗯。” 亦秋:“那个蜚,你可曾听过?” 幽砚想了想,道:“听闻是上古凶兽,每逢现世,皆会为人间带来灾厄——山崩水竭、草木尽枯,天下现大疫。” 亦秋点了点头,道:“按小说设定来看,蜚的力量源自众生心中痛苦与怨愤,当众生皆苦之时,这样的情绪达到一个顶峰,便会汇聚成魔气,从而孕育出蜚的肉身与魂灵。” 她说着,不禁伸手托住了下巴,感慨道:“木神的存在,可淡去众生苦厄,人间若失去木神,诸多苦厄便会渐渐滋生。蜚,就是因此而来的。” 幽砚闻言,轻声问道:“那你为何不说?” 亦秋咬了咬唇,道:“我想说的,哪怕没人相信,我也是想说的……” 不得不承认,她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旁观者,等到故事结束后,就算她不会离开这个世界,也一定会和幽砚回到魔界。所以对她而言,只要能让男女主修成正果,那么这个人间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其实都是不重要的。 而且在大多玄幻、仙侠、修仙小说里,都会有无辜人类以“数字”的形式被轻描淡写地牺牲掉,这一切就正如幽砚曾经所言,这世上无辜之人多了去了,哪能各个安好一生? “无辜”二字,在这样的世界观下本就是没有意义的,总不能要求仙妖神魔会对寻常人类有多强的同理心吧? 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想要说出口的。 她想,因为她是个人类——至少,她的灵魂还是一个人类。 但在系统出声的那一刻,她忽然沉默了。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便不止一次因为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而感到迷茫。 每当她想按着自己的心思去做点什么的时候,系统却又总会跳出来告诉她“这是重要节点,是无法避免的主线”,这让她感到十分挣扎。 “我刚想说来着,系统就忽然告诉我,说我进入了最终节点……”亦秋说,“原来我的任务里,本就有这样一个环节,我是不能避开它的……” “你说‘蜚’?” “嗯。”亦秋不禁沉吟数秒,“我知道,它一旦降临世间,凡人的苦难便会加深许多……可它偏偏又是我的任务。” “无需自责,就算你把话说出来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决定。”幽砚说,“朝云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了。” 幽砚说得没错,毕竟那个决定,本身就意味着,天界的木神从此以后,必须放弃自己的守护,背离自己的信仰。 做下这种决定的人,是不会因为一两句话改变心意的。 亦秋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我越来越搞不懂到底怎样才算完成任务了……” 幽砚:“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亦秋:“什么事啊?” 幽砚:“你要帮金乌渡劫,可什么是劫?” 亦秋:“诶?” 幽砚沉思片刻,沉声问道:“为何天上的仙神无论飞升或是赎罪,都需到人间历劫?” 亦秋眼角不由抽搐:“啊,这……”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她了,她看了那么多小说,也没见哪一本有解释这个。 反正小说里神仙有事没事下凡历劫是常态,下凡历劫也一定会有曲折离奇的爱恋,故事嘛,瞎编的,看就完事儿了,谁会在乎其中缘由呢? 亦秋认真想了想,认真答道:“铸心吧,我记得书里有提到这一点,说是历经劫难,才会更加坚定。” 幽砚摇头道:“应该不是。” 亦秋不由诧异:“那是什么?” 幽砚思忖片刻,道:“你看那小子的变化。” “变化?” “是怜悯。”幽砚说道。 “啊?”亦秋懵了一下。 “天界的仙神高高在上太久了,有时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守护人间。”幽砚淡淡说道,“金乌便是如此。” “嗯……”所以呢? “如今的他呢?” “如今……”亦秋沉思片刻,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她不禁喃喃自语:“难道小鸟咕咕飞最开始设想的故事,其实不是《中二少年反抗命运失败记》,而是什么悔过、成长、蜕变一类的故事?” 天要金乌下凡历劫,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他受苦赎罪? 身处高位,便易轻贱旁人,下凡历劫,不单只为吃苦受罪使其心坚,更多是为了让这些无法对眼中“蝼蚁”生出怜悯之心的仙神,也真真正正做上那么一回人,做上那么一回自己曾经眼中的“蝼蚁”。 正因如此,他们有了对“蝼蚁”的怜悯。 尤其是世界线改变以后,洛溟渊的人设发生挺有趣的变化——身为半妖,却又投身仙门,受尽折辱,却又不厌世人。 这便是前九世对他的改变,而这最后一世,才是能否他历劫成功的关键。 “我明白了!”亦秋认真道,“金乌下凡渡劫赎罪,前九世到底经历过什么,是我无从得知的,可今生今世发生过什么,我都是知道的,他如今的劫难在哪里呢?若是翳鸟带来的杀劫,他已死里逃生这么多次,也没见他历劫成功。” 亦秋说着,手指不自觉在桌上敲打起来:“如今朝云要去度那翳鸟了,不管洛溟渊和江羽遥能不能原谅朝云这样的选择,以朝云的性子,如何都不会再让翳鸟伤洛溟渊和江羽遥分毫了吧?那‘劫’之一字更是无从说起了。” 如今这最终的剧情节点,恰好绕回了原著后期的内容,上古凶兽复生,众生陷入苦难。 所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在这第十世里,“蜚”是他的劫,“众生之苦”亦是他的劫。 亦秋这般想着,不由低声分析道:“他曾经降灾于苍生,所以也只有真正护了苍生,才算功德圆满?” 若从小说角度来看,如此确实合乎逻辑,毕竟所谓“因果”,向来都是这般造化弄人的。 或许正因如此,最终的剧情节点,才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 她忽然有点明白,到底什么才叫——改变《枯枝瘦》的世界线,让结局合理走向HE了。 “我随口说的。”幽砚淡淡说道,“你不必分析这么认真。” “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对!”亦秋说着,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事出有因必有果,要度这劫,他便绕不开那个蜚!” “你既知会发生什么,大可不必如此隐瞒,直接告诉他们便是。”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迟疑了片刻,皱眉道:“可他们会信吗?” “说出来不一定有人信,但不说一定无人知晓。”幽砚说,“很多时候,对一件事将信将疑,也总好过一无所知。” 好有道理啊…… 亦秋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便听幽砚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其实你不用担心什么的,把事情都交给我,别说一只凶兽,就算你的任务是刺杀天帝,我也能想法……” 亦秋闻言,连忙摆了摆双手,匆匆打断:“不了不了,我没那么远大的目标!” 幽砚刚才那语气,就像是在说:“挑个日子,把院里的鸡宰了。”简直不要太轻松。 这话若是旁人说,她能当场翻白眼,可偏偏从幽砚嘴里说出来,她便觉得没什么大毛病。 仔细想想,在《枯枝瘦》原文中,幽砚确实也曾将蜚耍得团团转,不但利用蜚与金乌的力量重创了天界,末了还反手将他俩一起剁了,可谓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典型了。 身旁有这么一个狠人在,为什么要怕一个还没踹开棺材板的凶兽呢? 只不过,再狠的人也不是铁打的。 “我答应你,我不去多想,也不再胡乱担心什么了。”亦秋说着,不禁握住了幽砚的双手,认真道,“我相信你什么都做得到,不过在为我做这些之前,能不能先安安静静修养一段时日,别再带着伤四处奔波了?” “……” “不要逞强!”亦秋说着,皱眉道,“我会心疼的……” 幽砚神情似有片刻恍惚,一时呼吸都似慢了半拍。 短暂沉默后,她才低声应道:“好。” 亦秋见了,嘟囔了一下嘴:“你这什么反应啊?” 幽砚不由失笑:“没,只是觉得,你都娇气到我身上了。” “……”怎么就又娇气了? “我都不疼,你疼什么?”幽砚眼底含笑地反问着。 “……”这鸟女人怎么这样啊?她在关心她,她却笑话她…… “我依你就是。” 行吧,看在这鸟还算听话的份上,不计较了…… 第172章 第 172 章 “亦秋, 这世上……只有你心疼我。” 幽砚低声说着,她的声音很轻,轻到稍微分个神, 都有可能错过这样的话语。 可亦秋没有错过,也不会错过。 这个不大房间里, 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能清晰地听见幽砚的每一句话语,每一次呼吸, 甚至每一声心跳。 她能感觉到,它们的频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她的心跳也开始随之起起伏伏。 她不由得将那双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微仰着头, 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幽砚,任由那一张惑人的面容占据了自己全部的视线。 短暂地相互凝视后, 她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 只觉那温热的鼻息愈渐靠近,她下意识向后倾去, 却因无所依靠,被一种失重感瞬间裹挟。 可那样的失重感, 却于顷刻间消失无踪。 只因眼前之人,一手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手紧搂住了她的后背。 尽管无法窥见全景,亦秋依旧可以想象到画面——这样的姿势, 尴尬得就像低成本古偶, 在发放工业糖精时的最最标准的场景定格。 为了不保持如此尴尬的姿势,亦秋连忙想要坐直身子, 却不料自己稍稍向前一靠, 便被幽砚顺势揽入了怀中, 就像是那被捕获的羔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一瞬,呼吸都似灼热了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亦秋在心底告诉自己。 如今她与幽砚的这层关系,搂搂抱抱和亲亲都根本算不上什么,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这般想着,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微微抬起下巴,主动向前迎合。 可就在她明显感觉到那越来越近的温热气息都已打在鼻尖之时,忽有人在外头敲响了房门。 只一瞬,亦秋便压低身子,比鱼儿还滑溜地从下方自幽砚怀中缩了出来,扭头望向房门,口吃道:“谁,谁谁啊?” 见了鬼了,这个时间点怎么会有人来敲门啊! “渐漓让我来送早饭的。”月灼不怎么热情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亦秋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站起身来,随手理了理发型和衣襟,开门将月灼送来的餐盘接了过来。 “你的脸……你还好吗?”月灼不禁问道。 “好得很!”亦秋说着,三两句轰走了那只小热狗。 回身之时,她用后脚轻轻带上了房门,一抬眼,便对上了幽砚有些尴尬目光。 鸟女人的耳根红了。 她很想笑,但又不能笑,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肯定红得比鸟女人还夸张——毕竟刚才小热狗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好奇。 “那个,随便吃点吧。”亦秋说着,将手中餐盘平放于桌上,伸手指了指上头的两碗面条,尴尬得没话找话道,“小热狗送来的。” “嗯。”幽砚说着,伸手端过一碗。 亦秋见状,也忙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闷头吃起了天明后的第一顿饭。 奈何这气氛太尴尬了,她吃着吃着,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那个,刚才我们说的那件事……吃完以后,我去和小猪蹄子他们说说吧。” 幽砚轻声说道:“不急,都一宿没睡了,好好休息一下。” 亦秋摇了摇头,道:“我不困的!” 幽砚微微皱了皱眉,冷着嗓子说道:“他们困。” 亦秋愣了片刻,低眉瘪嘴道:“哦。” 她算是看出来了,幽砚现在心情不怎么好,所以不想她和别人说话。 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确实也不急一时,就先由着幽砚那古怪的性子吧。 吃完早饭后,亦秋刚把碗筷送去厨房,一回屋里,便被幽砚直接催上了床,硬要她补昨天夜里没睡的觉。 可这鸟女人吧,双标得很,分明自己昨夜也没有睡,此时此刻却在桌边坐得笔直,将那一壶白水饮得跟茶似的,尴尬却又不失优雅。 亦秋不禁拽着被子翻了个身,侧躺着望向了桌边的幽砚:“喂。” “还不睡?”幽砚低眉问道。 “你怎么不睡?” “我不困。” 亦秋皱了皱眉,咬牙道:“我困,你坐在那儿,我睡不着。” 幽砚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怎么,要我出去?” “你,你过来,一起睡……” “……” “床里头的位置空着,我不习惯……” 幽砚缓缓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我看你是睡地上比较习惯。” 亦秋咬了咬牙,刚想说点什么,便见那口是心非地鸟女人乖乖坐到床尾,脱下了鞋袜。 就这样,她将到嘴边的气话咽了下去,止不住扬起唇角,躺平了身子。 很快,幽砚便解下外衣躺在了亦秋身旁,两人都躺得平平的,也一如往常那样,手臂与手臂之间横着一条空隙。 亦秋望着房梁沉默片刻,一时抿了抿双唇,伸手将被子往幽砚身上多盖了一些。 好一阵沉默过后,她忍不住朝幽砚偷瞄了一眼。 只这一眼,恰好撞入了那双暗金色的瞳眸。 她怎么一直看着我? 偷瞄被发现,亦秋不由心虚地眨了眨眼,却又在短暂犹豫后,干脆侧身面向了幽砚,幽幽叫了一声:“幽砚~~~” “安静,睡觉。” 有没有搞错,一直盯着人看,被点穿了,就又要催人睡觉了? 睡不着,不想睡! “……大白天的,我真睡不着。”亦秋小声嘟囔道。 “那就闭目养神。”幽砚说着,闭上了双眼。 亦秋一时噎住,咬唇将目光望向了别处,她深呼吸了几次,又重新躺平身子。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也许是因为白天的房间太亮,也许是因为刚下肚的面条还没消化,又也许是因为……这个鸟女人……刚才,就在饭前……欠下她东西了…… 有可能,极有可能! 要不然她心里为何总有一种事情没做完的感觉? 在一起也有些时日了,鸟女人难得主动亲近她一次,那小热狗来得真不是时候…… 亦秋这般想着,不自觉轻叹了一声。 恰也在这时,从旁侧探来的冰凉五指,也轻轻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 只一瞬,她的脸上便扬起了笑意,侧过身去,将那只与自己相触的手臂抱入了怀中。 “这样能睡了吗?”幽砚轻声问道。 “能。”亦秋小声说着,说完却又后悔了。 她咬唇思虑片刻,忍不住又望着幽砚的目光,低声补了一句:“要不,你再……再……” “再?” “再……那个我一下?”奇了怪了,简简单单一个字,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话音刚落,她便被幽砚刮了一下鼻子。 幽砚问道:“这样?” 亦秋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是……” 说罢,前额又被轻轻弹了一下。 幽砚又问:“这样?” 亦秋皱了皱眉,只见幽砚眼底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浅笑意。 这鸟女人怎么这样! 她有资格怀疑这是在明知故问!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不是这样,是……” 就在她憋红了脸,努力思考如何解释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瞬间堵住了那不住嘟囔的小嘴。 无需多么热烈,只那么短短一瞬,便轻易扰乱了她所有思绪。 可那一吻是那么的轻,轻得她还未细细品味,便已与之迅速分离。 亦秋下意识伸手勾住了幽砚的后颈,似挽留,更似邀请。 可幽砚只是揉了揉她额前的发,轻声说道:“睡吧。” 就这,就这? 这连她们之间的第一次都比不过啊! 亦秋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将嘴边的话说出口来。 她想,古人都很看重女子的名节,或许她这个从现代来的人,并不该过早表露出自己心里那些期盼。 至少在大婚之前,她不能让幽砚觉得她是一只随意又放荡的羊驼…… 亦秋这般想着,委屈巴巴地缩回了双手,当场躺平了身子。 短暂静默后,她又将幽砚的一只手臂捞进怀里,横抱在肚皮之上,这才闭上了双眼。 …… 越想越气。 明明可以更水到渠成一些的。 小热狗来得真不是时候! 第173章 第 173 章 亦秋记得, 从前自己还是只羊驼的时候,都是在幽砚怀里入眠的——至少在那段昆仑梦境里是这样。 可自从她变成了人,幽砚便很少碰她了。 这是她第一次抱着幽砚的胳膊入梦, 这样寻常的肢体接触,让她感到十分安心,就像是梦里,幽砚抱着她那样, 有着浓浓的真实感。 这一觉,她睡得十分安稳, 睁眼之时,窗外天色已然开始暗沉, 幽砚托腮坐在窗旁,抬眼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夜幕。 亦秋揉着眼睛, 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晃晃悠悠走到不知何时打好了水的水盆边上,一边洗漱, 一边口齿含糊地感慨了一声:“竟然睡了那么久,天都快黑了, 晚上估计要睡不着了……” 幽砚回身悠悠看了亦秋一眼,淡淡问道:“想吃点什么?” 亦秋将漱口水吐了出来, 抬眼反问:“今天晚饭不是渐漓准备吗?” 幽砚笑道:“你错过了。” 果然, 大锅饭就是如此, 去得晚了, 就连洗碗水都喝不上。 亦秋瘪了瘪嘴,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幽砚身旁:“随便做点什么吧。” “没有想吃的?” “你做的我都喜欢。”亦秋说着, 站在原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擦去眼前水雾之时, 望见幽砚眼底似有笑意一闪而过, 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眼前便已只余下一个离去的背影。 亦秋站在门口愣了片刻,见月灼自院中蹦跶了过去,路过之时朝她这边望了一眼,一时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小热狗刚才是什么眼神啊?”亦秋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的自己,不但衣衫不整,还发型蓬乱。 回过神的一瞬间,她连忙关上房门,穿好衣裳,坐到梳妆镜前捯饬起了自己。 她不禁想,近日里这小院住的人有点多,得亏刚才不修边幅的模样没被其他人看见,否则人都要丢没了,往后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亦秋想着想着,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没过多会儿,幽砚便带着两碟小菜和一碗热好的米饭回了屋中。 “吃完以后,我就去和小猪蹄子他们说昨天那事吧?”亦秋端起碗筷,刚扒了一口饭,便想起了什么,抬眼望向幽砚问道,“幽砚你说,这事要告诉朝云吗?” “不用。”幽砚说,“她已经走了。” “诶?”亦秋拿筷子的手不由一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愣愣问道,“走了?什么时候啊?” “她要走,谁也拦不住。”幽砚淡淡应着。 “大家都不去找她吗?”亦秋不禁小声嘟囔了一下。 “找到又如何呢?”幽砚轻声说着。 是啊,找到又如何呢? 亦秋不禁想,朝云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再留在此处也确实尴尬,或许正是如此,她才会选择在白日里大家补眠的时候悄悄离开吧。 朝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院子里却依旧如往常那般安静,一个个都跟没事人似的。 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人再去找她了。 一如先前所料,有些仇怨,不是可以轻易放下的。 若说仙麓门并无伤亡,只是需要花上一些时日重建,江羽遥能为了朝云不去怨恨翳鸟,可洛溟渊不能。 洛溟渊和翳鸟的仇,可不仅仅只是那一身伤与仙麓门上的一把火,这当中,还横着他养父母的血仇。 这样的仇,谁也没有资格劝他原谅。 “朝云走了,如果她真去魔界找翳鸟了,来年开春,人间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亦秋不禁喃喃起来,“春时,万物不会复苏,草木不会发出新芽,许多植物都将再难生长,动物逐渐失去粮食,从而影响到百姓,百姓存粮渐少,也将陷入惶恐。人心惶恐之时,妖魔之力会随之增强,潜伏于人间的诸多妖魔便会趁此机会开始作祟。” 亦秋说着,努力回忆了一下小说内容,“差不多熬到夏至,蜚便会在苦难最深之地,皆人间苦痛集聚的怨气复生。此后,人间将迎来大旱大疫,一时间民不聊生……” 亦秋说着说着,不禁吓到了自己。 这样的情节,她也就在电视和小说里看到过,真要亲身经历,也不知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还早,不用自己吓自己。”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如今是九月末,人间尚还没有入冬,从时间来看确实还早。 一个冬天的时间,要是中途没什么倒霉意外,那应该够幽砚把伤养好了。 亦秋一边皱眉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白米饭,入神到桌上的菜都没有夹上一筷子。 幽砚不禁问道:“菜不好吃?”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别想了,好好吃饭。”幽砚的语气像个老师一样,严肃得不行。 亦秋瘪了瘪嘴,低眉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碗中,又一次陷入了全新的沉思。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幽砚坐了过来,冲着她淡淡一笑:“怎么,菜不合胃口,还是想要我喂你?”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好吃的!”亦秋说着,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忙埋头大吃起来。 她三两下吃完了面前的晚饭,末了争着抢着跑去厨房洗了一次碗,这才擦了擦手上的水,走至院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窗边坐着的幽砚招了招手。 亦秋的本意是将幽砚叫出来,可幽砚却只望着她浅浅一笑,全然不为所动。 好一阵尴尬后,亦秋忍不住几步跑至窗前,冲着幽砚小声说了句:“你得陪我啊。” “嗯?”幽砚鼻尖哼出一个疑问。 亦秋张了张嘴,组织半天语句,这才又压低声音,轻轻说道:“昨晚那事,不是要告诉大家吗?” “嗯。” “你得陪着我啊……”亦秋说着,皱了皱眉。 她是想去和大家把话说清楚,可要是幽砚不在,她就半点底气都没有。 偏生幽砚半点自觉没有,一定要她将话说得那么清楚。 她有资格怀疑,幽砚是在等她开口求她! 这样的怀疑,在下一秒耳畔传来的轻笑声中得到了印证,她轻一抬眼,便看见了幽砚眼底满满的笑意。 果不其然,这鸟女人不会放过一点捉弄她的机会,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不过好在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此时此刻,她只是伸手拽了拽幽砚搁在窗台上的胳膊,小声嘀咕道:“出来了,快出来了。” 那架势,跟拔萝卜似的,恨不得能把幽砚从窗子里扒拉出来。 幽砚被亦秋闹得不行,赶忙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轻轻拍了一下亦秋的后脑勺。 “你又打我!”亦秋一脸不满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这么轻,也叫打?”幽砚反问。 “这怎么不叫了?”亦秋双手抱臂,眼里满是抗议。 “娇……” “娇气!”亦秋先一步抢了幽砚的台词,而后噘了噘嘴,理直气壮道,“我就娇气。” 说罢,她几步跑到江羽遥的门前,轻轻叩了一下房门。 “江羽遥,我是亦秋,我有些事想跟你和小猪蹄子说!”亦秋说着,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等一下!”屋子里传来了江羽遥的声音。 短暂等待后,江羽遥轻轻拉开了房门,一脸好奇地望着屋外站定的两人。 “你们这是……” “有事说,把洛溟渊叫上吧。”幽砚说着,也不等人迎一下,便拉着亦秋走进了屋中。 她一向这么不和人讲客气,江羽遥似也习惯了幽砚这样的作风,半句话都没有多问,便去将洛溟渊叫了过来。 不得不说,敖岸山里的神也好兽也好,一个比一个更加八卦。 大晚上的,一听闻幽砚和亦秋有事要对洛溟渊和江羽遥说,便纷纷追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站在窗外,光明正大地做起了偷听打算。 亦秋见那么小一个窗户里挤了三个人,一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她站起身来,朝窗外喊道:“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进来吧!” 外头三人就等这句呢,听到的瞬间便迷之整齐地按身高排队进了屋,纷纷在桌边寻了个空位坐下。 一时之间,屋中之人一个两个皆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认认真真地望向了幽砚。 很显然,他们都看错人了。 虽然按常理来说,这种“小会”的发言之人大多是地位高一点的那个,但是这一次,真正的发言人确实是魔尊大人身旁那只不起眼的羊驼小妖。 亦秋清了清嗓,却依旧没有挽回大家的视线。 她不由轻叹一声,一边拿起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温茶,一边开口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有点离谱,可我以我的性命保证,绝对句句属实!”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才终于汇聚到了亦秋身上。 “熏池上神先前说过,木神身份特殊,身系天人两界的万物春生,所以天界绝不会允许她轻易与妖魔相爱相守,对吧?”亦秋问道。 “确是如此。”熏池应道。 “那熏池上神可知,人间若是失去木神,又当如何?”亦秋又问。 熏池沉默片刻,目露茫然地摇了摇头。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道:“人间若是失去木神,待到冬日一过,人们便会发现,自己迎不来下一个春天了……如果这世上没有春天,就不会再有万物生发,久而久之,许多生命都将不能延续,用不了多久,灾祸就会降临人间。” 亦秋话音落时,除幽砚与月灼外的所有人都似深吸了一口凉气。 月灼托腮问道:“为什么啊?” 亦秋本想解释,可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也不太说得清其中原理,毕竟故事是小鸟咕咕飞写的,她一个得过且过的咸鱼又哪懂这么多呢? 小孩子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为什么要提一些“老师”难以回答的问题…… 亦秋皱了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只用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就行了!” 月灼又问:“很严重是多严重啊?” “就,就……”亦秋想了想,认真道,“应该和天上升起十个太阳一样严重吧……” “十个太阳怎么就严重了,那白天该有多亮啊……”月灼话音未落,便被渐漓拽了拽衣角,一时抿了抿唇,闭上了小嘴。 亦秋下意识看了一眼洛溟渊,只见那小猪蹄子有些尴尬地捏了捏双膝。 很显然,哪怕没有记忆,他也知道那是曾经的自己干下的“好事”,此刻被人忽然提起,心里有些过不去了。 亦秋清了清嗓,继续说道:“而就在明年夏日,因那众生之苦所生的怨气,将会不断聚集,最终孕育出一只名为‘蜚’的上古凶兽。” 熏池道:“蜚……不是早就死了吗?” “它会复生!”亦秋无比认真道,“我没有证据证明我说的话,可我真没有骗你们,如果木神离开了人界,那么明年夏日,便是蜚复生之时。” “那是什么?”江羽遥皱眉问道。 熏池皱眉道:“那是一只象征灾厄的凶兽,相传它‘行水而竭,行草则死,见之则天下大疫’,一旦现世,必为人界带来极大的灾劫……” 熏池话音一落,众人皆陷入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月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么瘟啊?那把它烤了不就好了?” 渐漓:“是啊。” 亦秋一时愣住。 这些上古凶兽们都是这么解决问题的吗? 鸟女人听了怕不是在心里直呼内行? 第174章 第 174 章 这场小会的结果, 和亦秋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会开到后面,直接变成了两只凶兽商量如何对付自己的“老同行”,恨不得那蜚感受一下水深火热再痛苦离世。 说起来, 也不知那小鸟咕咕飞在做人物实力设定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亦秋只知道,论战力,幽砚绝对不是全文中最强的那一个,幽砚之所以能够成为最终赢家, 就是因为她懂得操纵人心,可以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再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 原文之中,蜚是十分强大的, 就连堕魔后神魔一体的金乌都没有十足把握与之抗衡,如今的小猪蹄子只怕更是没戏了。 可如果说这些上古凶兽都十分强大, 寻常仙神根本无法降服,那么凶兽碰上凶兽又会怎样呢? 原文之中,并未出现夫诸祸斗这两只凶兽, 可她们在这个世界是存在的,所以说, 小鸟咕咕飞一定写下过属于她们的设定,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 还没出场就直接被砍掉了。 那她们的实力与那蜚比起来谁高谁低呢? 有没有可能, 她们本身就是用来对付蜚的杀招, 只是作者被评论骂破防后, 为了BE报社,才直接砍了她们的剧情线? 若真是如此, 事情似乎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了。 撇开这些不谈, 此时此刻, 大家的讨论已经完全无法继续下去了。 这一水一火凑一块儿,轻轻松松就能把一座人类城池给毁了,旁侧坐着的人哪敢说话? 幽砚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便干脆起身将亦秋带了出去。 此时此刻,一轮弯月已经悄然爬上了头顶,院中一片静谧,唯有夜风吹响干枯的秋叶。 亦秋随着幽砚一路走到门口,终于没有忍住,小声嘟囔了起来:“幽砚,我话还没说……” “说完了。”幽砚打断了亦秋的话,反手关上房门,唯余一扇小窗,透进了几许淡淡的月光。 亦秋歪了歪头,皱眉道:“这就叫说完了啊?” 她感觉还有好多事都没说清楚,就算蜚真能轻易死在夫诸祸斗的手中,那在蜚复生之前呢?人类的苦难如何制止,失去的春日如何寻回? 她还记得,在《枯枝瘦》的世界观设定里,天神若想在魔界立足,必须自愿唤醒魔心、染上魔气,从此神力受染,洗净魔心之前,再无法庇护世间。 大反派幽砚便是利用这一点,一步一步将人间变成了一个类似魔界的贫瘠之地。 灾劫中幸存的人类,不得不靠着改变自己的习性,去适应这个全新的世界。 这就像是古代版世界末日,尘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受到了毁灭,余下的人类则将在这场毁灭之中煎熬,等到末日曙光,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新生的希望。 那真是一个可怕的世界…… 尽管,魔族从来都在那样冰冷严寒、不见天日,且几乎没有绿植的地方生活着,千年万年一直如此。 这样的生存条件,让魔族天生血冷,大多见不得光,甚至承受不住人间烈日的温度——若非如此,人间也不会基本看不见魔族的踪影。 说到底,原著之中,幽砚把魔族上万年来的苦痛分享给了整个三界。 如今幽砚没那个想法了,这样的苦痛又是否可以阻止? 这些事情,她都还没有与大家商量呢…… 幽砚见亦秋忧心忡忡,于是淡淡说道:“该说的都说了,后面是他们的事。” 亦秋闻言,不由一愣。 幽砚缓步走至桌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烛台上的烛芯,便点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 亦秋瘪了瘪嘴,几步走到幽砚身旁,搬了一根凳子坐下。 她问:“真就只用说这些吗?” “不然呢?”幽砚反问道,“你要把那些离谱的缘由尽数告诉他们,让他们相信你来自另一个世界,而这里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他人笔下的一个故事?” 亦秋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应答。 幽砚笑道:“这种鬼话,除了我,没有人会信你,你会被当成一个胡言乱语的小疯子。” 亦秋咬唇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如此说来,她确实已经将能说完的尽数说完了,余下的说出来估计也没人会信。 毕竟这一切对大家而言确实太过离谱了。 “我现在脑子乱乱的,我才想起来,就算真能轻易杀了蜚,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个木神了……”亦秋有些疲惫地趴在了桌上,抬眼望着那跳动的烛火,目光渐渐迷离了起来。 幽砚轻轻抚上了亦秋的后背,道:“你这小脑袋瓜,本就不怎么好使,不用想那么多。” 亦秋一时哭笑不得。 她简直分不清这是劝慰还是嘲讽。 就在这时,幽砚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故事已经不一样了。” 亦秋咬了咬牙,将下巴搁在桌面,不倒翁似的,板着一张半死不活的脸,左摇右晃了两下,这才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了,我才不知道怎么去阻止一切……” 人家穿书,好歹有个剧情走向,她倒好,开局就是一只羊驼,本身没有什么能力,还连剧情会怎么走都不知道。 就在亦秋丧气之时,幽砚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亦秋:“……” 幽砚:“可还记得澄心镜?” 亦秋皱了皱眉,道:“记得……” 那破镜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它,若不是它……仔细想想,没有那面镜子,便没有如今的幽砚,而幽砚就算不是如今的幽砚,也不会在昆仑山得到一丝一毫地温暖。 所以,遇上那破镜子,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幽砚这时提那个做什么? “当时那个破神仙说,这三界生灵若能抛开种族身份,将万物以心度之,那便应作三心而观。” “我记得,神心、人心、魔心。”亦秋认真应道。 幽砚点了点头,道:“神者,未必拥有神心,但想入魔者,必先以执念唤醒心魔,再将其掌控,方算成功入魔。” 亦秋坐直了身子,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里写满了茫然。 “依你所说,那本小说里,句芒自愿堕魔是为了度化金乌,可金乌根本不爱她,这世上能度金乌之人已死,她注定失败,所以从此也迷失了自己……” “是啊。”亦秋轻声应着,仅一瞬思虑,双眼便不由一亮。 她仿佛抓到了一丝头绪。 幽砚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如今,句芒想度之人并不是金乌。” 亦秋不禁道:“翳鸟爱她!” 幽砚低眉点了点头。 有人天生拥着一颗魔心,亦能自灭世的癫狂中抽身,何况那心中生出的魔障? 亦秋道:“若是魔心可度,世间便还有希望?” 亦秋说着,揉了揉太阳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觉得自己又明白了,尽管她的每一次明白,都与事实有着不小的出入,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真的明白了。 真正的神,应是无情的,因为只有真正无情,方能做到对天下苍生一视同仁,不去偏颇任何一人。 可《枯枝瘦》里没有这样的神,在这个故事里,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私欲中痛苦挣扎,最终负了苍生,自己也未得善终。 如果小鸟咕咕飞没有烂尾,她会想写一个怎样的故事? 也许她想写的,从来都不是一人与苍生的取舍,而是救赎。 一群神仙,自己都救不了,救什么苍生? 翳鸟心存执念,木神又何尝不是? 为神者,自己心中的苦厄都不曾消弭,又如何护得天下苍生? “她说她要去度翳鸟。”亦秋不由低声说道,“其实她度的,不仅仅只是翳鸟,还有她自己……” 她说着,不禁望向幽砚,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道:“是这样吗?” 幽砚思虑许久,道:“或许吧。” 如果小鸟咕咕飞没有烂尾,如果前文所有伏笔尽数收回,故事的结局一定不会是那个样子。 人间不会失去春天,不会失去太阳,更不会失去神明的守护。 绝了,她忽然特别想把小鸟咕咕飞的脑子撬开看看,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又到底为什么没有把它们写出来! 垃圾作者,坑品烂得比月球表面还要离谱! 亦秋正咬牙呢,便听一旁幽砚幽幽地开了口。 “你倒是一点就通。” “你说过我笨的……”亦秋不由瘪了瘪嘴。 “嗯,我说的是,和我比起来,你确实很笨。”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我当你在夸我了!” 幽砚不由笑道:“本来就是。” 亦秋闻言,止不住扬了扬嘴角,却又咬了咬唇,努力将其压了下去。 她才不要让鸟女人看到她这么不经夸…… 毕竟这夸赞,根本不好听! 第175章 第 175 章 敖岸山毕竟是座仙山, 下凡历劫者留于仙人山中接受庇护,总归是不太合适的。 洛溟渊昏迷已久,刚醒来时身子难免有些虚, 不过底子好过常人,短短三日便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如今身子既已好得差不多了,自然就要准备着离开了。 面对江羽遥和洛溟渊二人的辞别,熏池也没有多做挽留, 他道如今月灼已基本能够控制体内那强大的力量,他也该回天庭为自己请罪了。 月灼闻言, 不禁皱眉问道:“你有什么罪啊?祸不都是我闯出来的吗?你跟那些神仙说清楚,这事跟你没关系的, 要罚罚我就好了。” 熏池不由低眉苦笑,当日若非他欺骗天界, 说自己已与夫诸祸斗签下血契,天界又如何容得两只凶兽留存于世? 为了护下这两只凶兽,他前前后后不知对天庭撒了多少谎, 如今更是干涉了金乌扶桑的凡间之劫,纸包不住火, 就算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来日天帝若是得知详情, 也定会降罪于他。 自行请罪, 还能落得个从宽处理。 可这些事情, 一个心里没有半点弯弯绕绕, 只知道直来直去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你不明白。”熏池说着,轻叹道, “在我回来以前, 事事都要听渐漓的, 不许任性胡闹。” 渐漓听了,不禁将月灼拉入怀中,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道:“我们也有我们的罪要赎。” 月灼皱眉咬了咬唇,垂眼道:“知道了……” 一旁江羽遥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抬眼问道:“熏池上神此前对我们出手相助,是否真的坏了天界的规矩?” “不碍事。”熏池答得轻描淡写,反还将话题转去了别处,“你们离开敖岸,又打算去往何处?” “亦秋先前所说之事,我与师弟思虑许久,觉得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羽遥说,“若冬日过后,春日真的不会到来,人间怨气生,必将有妖邪乱世。我们打算先回一趟仙麓门,向我爹爹说明此事,再将消息散至各个仙门,也好让大家提前有个准备。” “嗯。”熏池闻言,点了点头,“我走后,渐漓与月灼会前往人间行善赎罪,待到明年春末,她们会到仙麓门寻你,若真有凶兽现世,她们亦可助你二人一臂之力。” “多谢仙上与二位出手相助。”江羽遥眼底满是感激,俯身向熏池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又转身面向了渐漓与月灼,刚一欠身,便被渐漓连忙扶了起来。 “神女,此事并非我们出手相助,虽然你许了我们永生自由,可我们心中都认定了你就是我们的主人。”渐漓认真说道,“今后不管神女遇上什么困难,只要用得上我们,我们一定倾力相帮!” 一旁月灼连连点头。 亦秋趴在窗边,托腮望着院中五人在那告别,杂乱的思绪一时不知飘向了何方。 幽砚自身后走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神来,扭头看去,眼里写满了茫然。 “走吧。”幽砚说。 “我们也走了吗?”亦秋不禁问。 “山主人都要走了,哪有客人还住着的道理?”幽砚说着,将亦秋自窗边扶了出来。 不同于江羽遥和洛溟渊二人,幽砚来时直接硬闯,走时也没想辞别。 她牵着幽砚的手腕自屋中走了出来,一如往常出门闲逛似的,旁若无人般越过院中五人,便朝着下山的方向走了过去。 亦秋一个没忍住,回身冲大家摆了摆手,以此做为一个最简单的告别。 月灼不禁问道:“小羊你们也要走了吗?” “嗯!”亦秋点了点头,刚想最后说点什么,便见江羽遥和洛溟渊快步追了上来。 “你,你们两个……” “反正都要走,那就一起下山吧。”江羽遥说着,下意识望了幽砚一眼,见其没有排斥之意,便笑着放下心来,走在亦秋身旁,随口问了一句,“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 亦秋愣了片刻,抬眉望向了幽砚:“幽砚,接下来我们打算去哪儿啊?”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何处,系统不会给她指路,她只能跟在幽砚的身旁,幽砚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她想,幽砚心里肯定是有打算的。 幽砚:“暂时没什么打算。” 亦秋:“……” 江羽遥又问:“可打算回去魔界?” 幽砚应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江羽遥思虑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幽姑娘若是没有打算,不如随我们一同回仙麓门吧。” “啊?”亦秋不由诧异。 “幽姑娘本就伤势未愈,此次为带朝云来此,更是再次耗损了太多灵力。”江羽遥认真道,“仙麓门如今已重建得差不多了,较之城里的客栈,还是要清净不少的。幽姑娘要是没处去,可以到我们仙麓门修养一阵。” “江羽遥。”幽砚脚下步子未停,眉尾却微微一挑,沉声反问道,“我的身份,你是不知道吗?” “您是魔尊。”江羽遥说着,摇了摇头,道,“可那又如何?这一路以来,幽姑娘所做的一切,我与师弟都看在心里,仙神也好,妖魔也罢,既是同路,何问出身?” “你们天界之人,这上千年来,可是一直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幽砚目光冰冷道。 “至少此时此刻……我不是天界之人,我师弟也不是。”江羽遥说着,低头皱了皱眉,五指不由攥紧了手中剑柄,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在我们心中,幽姑娘与亦秋是我们的恩人,亦是我们曾经患难与共的朋友。” 她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我这么说,不知是否有些高攀了……” 幽砚沉默片刻,眼底冰冷似已消退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犹豫。 亦秋一看便知,这口是心非的鸟女人又下不来台了。 她想了想,抬眉道:“可是你们仙麓门的伙食有些寡淡。” 洛溟渊听了,忙抬头说道:“如果有想吃的,可以提前说,我给你们做。” 亦秋一时欣喜:“真的啊,那……” 幽砚伸手拽了亦秋一下,淡淡说道:“不必了,她比较吃得惯我做的饭菜。” “所以幽姑娘还是不愿意……”江羽遥话音未落,便已被幽砚打断。 “每日让人送些新鲜食材来便好。”幽砚轻声说着,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却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已改了主意松了口。 在回仙麓门的路上,江羽遥又一次提起了木神堕魔一事。 她皱眉问道:“失去木神的人间,真会失去春天吗?” 亦秋点了点头:“应该是会的,书里是这么写的。” 江羽遥不由诧异:“书里?” 亦秋愣了片刻,胡说八道了起来:“对,书里,一本奇怪的书,特别特别奇怪的书,就……就跟天书似的,里面记载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内容,其中有一个,便是我与你们说的这一条!” 江羽遥问道:“奇怪的书?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亦秋皱眉摇了摇头,正在思考如何拒绝江羽遥呢,便听幽砚冷冷说了一句:“书册在昆仑,我幼时便曾读过,亦秋也是随我入梦之时,恰巧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所以,幽姑娘也确实见过?” “嗯。”幽砚淡淡应道。 话音落时,幽砚手指还不忘轻轻捏了捏亦秋的手腕,似是在示意亦秋给点反应。 亦秋连忙回过神来,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她说着,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幽砚,只见其神色淡然,虽然撒了谎,却半点心虚都不曾浮于表面。 这鸟女人扯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既是书中记载,不是猜测便是预言。”洛溟渊问道,“书里还写了什么,可有真实发生过的事?” 亦秋再一次愣愣望向了幽砚。 幽砚淡淡说道:“年月太久,记不清了,你们可以选择不信” 就这样,她用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直接终结了这个话题。 信肯定是要信的,不管会不会发生,防患于未然准是错不了的。 不管怎么说,如今翳鸟没了踪影,想来应是像原著里写得那样去了魔界,要是没有意外,距蜚复生的时间也还有些远。 如此一来,眼下的麻烦也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现下她都该陪着幽砚把伤养好,不能再让幽砚带着一身伤为她四处劳累了。 不得不说,有熏池给予资金上的赔偿,仙门中人“重建家园”的速度就是快。 两个多月前,这里才刚被化作了一片焦土,如今又已像当初那样,重铺石路,重修三阁,重引水源。 虽说天火焚过的土壤十分贫瘠,但四周都是山林,稍稍挖些新土过来,便能再次栽种花草树木。 乍一眼望去,除去草木少了一些,别的倒都和从前差不了太多。 同许久以前那次一样,江羽遥一路将她与幽砚带到了那间僻静的客舍。 历过一场大火,此地与亦秋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不小的出入,这让她多少有些感慨。 上一次住在这里的时候,她还只是一只羊驼,此处的房门也多少有些老旧了。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抚上了那崭新的房门。 “在想什么?” “有点感慨……”亦秋说着,缓步走进屋中,感慨道,“不知不觉,都过去那么久了。” “有很久吗?”幽砚又问。 “对你来说当然不久啦!”亦秋瘪了瘪嘴,“你们这些活了特别久的家伙,脑子装了太多东西,根本不懂什么叫念旧!” “念旧?”幽砚想了想,笑了,“还是念的……” 她说着,指了指桌边的空地:“就是在这儿,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凶了我半天,最后还说喜欢我。” 亦秋皱了皱眉,神色尴尬道:“我……有吗?” 她话音刚落,便被幽砚摸了摸头:“我看你这儿,也没装多少东西,怎就那么不记事?” 亦秋缩了缩脖子,心道事是记得的,但被这样忽然提出来,多少感觉有点丢人…… 她抿了抿唇,抬眼问道:“所以,我那么凶你的时候,你……你在想什么?” 好一阵沉默后,幽砚终是轻轻开了口:“我看出你想离开我。” 亦秋:“……我,我其实是……是不想再骗你了。” 幽砚:“你在激怒我。” 亦秋:“……” “太明显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动摇了吗?”幽砚说,“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既你为我动摇了,那么不管你是被谁派来我身边的,往后你都是我的了。” “你果然一直防着我……”亦秋小声嘟囔着,话音刚落,便已被眼前之人握紧了双手。 “现在不了。” 第176章 第 176 章 “是, 我是活了太久,有着太多记忆。但在我心里,几千年的记忆都重不过一个你。”幽砚说着, 不禁向前半步, “我这一生浑浑噩噩, 得到什么都没有成就感, 做什么都不觉得开心……唯有遇见你, 才添了那么一丝生趣。” “我……” “我们之间的很多事, 就算你忘了, 我也一定都记得。”幽砚语气分外笃定, 似是受了什么委屈,想要解释清楚一般。 可能有什么委屈呢? 无非是亦秋随口说了一句活得太久的人不懂念旧,幽砚便开始这般证明自己。 这要是放在从前,幽砚顶多就是冷笑一声, 眼神都懒得多给一下,怎么会这样忙着解释? 这样的反应,多少有些惊到亦秋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听不得幽砚说话。 坏话听不得,好话也听不得。 这鸟女人的嘴真就很神奇, 只要开口,总能三两句便让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此刻,那一嘴动人的话语,深情得跟假的一样。 亦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双手却还被幽砚紧紧握着, 那一刻, 别说是一颗心了, 她就连自己的整个人都快不知往该何处安放了。 “好了好了, 我错怪你了,你记性好,特别好!”亦秋认真说着,有些紧张地坐在了桌边。 幽砚轻笑着坐到了亦秋身旁,抬眼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床前用来遮挡的屏风之上:“屏风也换了。” 亦秋顺着幽砚的目光看了一眼,如今那面屏风确实与先前不一样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木头的,如今换成纸的了。” 屏风之上,画着仙鹤临水,栩栩如生,倒也多了几分雅意。 “我还记得,先前的屏风,雕着高山重云万丈崖……”幽砚说着,似不愿放过亦秋,低眉反问道,“你可还记得?” “这我当然记得啊!”亦秋下意识应着,却发现幽砚所说与自己的记忆有所出入,一时摇了摇头,纠正道,“错了错了,那屏风上确实有山有云,但是没有悬崖!” 话音刚落,便听得幽砚一声轻笑,顿时又知自己被捉弄了。 幽砚说着,又揉了揉亦秋的后脑勺:“记性比我想象中要好。” “你又逗我?”亦秋皱了皱眉,将双手缩回,抱臂于胸前,扭头故作生气。 “我错了,你别生气。”幽砚说着,手肘轻轻碰了碰亦秋的胳膊,讨饶道,“我下次不这样了。” 鸟女人的语气,竟然这么温柔的吗? 一向精通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亦秋,忽然有点想要蹬鼻子上脸了。 “我才不信!”亦秋说着,咬了咬牙,一张小脸装得气鼓鼓的,半步也不愿退让。 “那要怎么才肯信?”幽砚有些急了,连忙起身绕至亦秋面前蹲下,双手搭在亦秋抱起的手臂之上,抬眼将其静静望着。 这一望,看得亦秋破了防,一个没忍住,瘪起的嘴角竟上扬了几分。 “原来你没生气啊。”幽砚见了,不禁伸出手指,戳了戳亦秋的小脸,皱眉道,“你这是害我着急?” “怎么?光准你逗我,不准我逗你呀?”亦秋说着,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起身几步跑到窗边,将一扇又一扇的窗子尽数推开。 这间客舍很大,窗户多着呢,一扇一扇全都打开,午后的日光便尽数洒了进来。 这若是换在从前,她可不敢当着幽砚的面开这么多扇窗。 幽砚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跟着亦秋的脚步,一路走出了房门,抬眼向山崖对面望去。 此处的树木虽是焚尽了,断崖的另一头却仍旧保留着深山的模样。 秋日将连绵的山脉尽数染做了稻黄色,风那么轻轻一吹,便随之摇摇晃晃。 “好看吗?”亦秋回身看向了身侧的幽砚。 “这是枯败之景。”幽砚淡淡应道。 “不能这么想。”亦秋说,“它们只是快睡着了,待到春天,就会再度醒来。” “只是下一个春天,不知要等多久了。”幽砚轻声说着。 亦秋想了想,道:“幽砚,魔界之所以荒芜而贫瘠,就是因为没有太阳,也不分四季吗?” 幽砚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人界有木神生春,有金乌为日,为什么魔界就没有与之相应的魔呢?” “神魔之力并不相同。”幽砚轻声说道,“魔的力量再强,也只能用来毁灭,根本无法凭空造物,可神不同,这人间的一切,大多都是他们造出来的。” “……挺不公平的。”亦秋小声说道。 幽砚轻笑着摇了摇头,只抬眼望向远方,淡淡说道:“人间是比魔界好。” 亦秋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了一句:“如果有一天,魔界也能生出人间这样的草木,也能拥有人间这样的太阳……” “怎会有那一天?” “没准真的会有呢?”亦秋说着,抱膝坐在了地上,目光遥遥望着远方,“幽砚,你心里……还有仇怨吗?” 一阵沉默后,幽砚也于亦秋身旁坐了下来。 她顺着亦秋的目光向远方望去,许久,才轻声应道:“什么仇怨?” 亦秋小心翼翼地道:“对天界,你还有仇怨吗?” “说不上仇,算不上怨……”幽砚说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了双眼,“我只是看不惯他们。” “你父亲……” “那些都过去太久了。”幽砚说,“支撑我活到现在的,从来都不是仇恨。” 她说,她只是很想看看,如果有一日,自己能将这三界扰得天翻地覆,当初那一群高高在上的家伙,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不过现在不感兴趣了。 亦秋闻言,抬眉轻声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什么都有可能。” “嗯?” “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回魔界,到时候,我们向小猪蹄子借个太阳!” “这也能借?” “他都能弄出十个了,送我们一个怎么了?”亦秋说着,又继续道,“到时我们还可以找朝云,让她将人间的春色也送我们一些。” 幽砚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不准笑!”亦秋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不满地左摇右晃了两下,“我是认真的!” “你忘了,天界仙神无法轻易进入魔界。”幽砚轻声说道。 “会有办法的!”亦秋说着,小声重复了起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是说,我在哪里,你就喜欢哪里,怎么还没回去,便想着把魔界变成第二个人间了?”幽砚不禁打趣道。 亦秋长舒了一口气,认真道:“我没有骗你,你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可我就是希望,你在的地方,能是美好的地方。” 毕竟,幽砚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样美好的人间。 她想将这些美好留住,一直放在幽砚身旁。 幽砚沉默片刻,反问道:“那你为何不让我陪你留在人间?” 亦秋小声说道:“你是魔界之主,你有你的责任,可以偶尔陪我出来看看就不错了,哪能永远陪我留在这里……再说了,你在人间行走太久,被天界发现了,也会有危险的……” “确也如此。”幽砚说着,不由轻声问道,“那么你呢?” “嗯?”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前那个世界的一切,你当真愿意为我舍了?” “我愿意的。”亦秋小声说着,“我就跟着你了,这辈子都跟着你,就是死了烧成灰,落到土里,生出朵花,我也向着你……唔。” 幽砚弹了一下亦秋的前额,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 “反正,反正我是愿意的……” 亦秋说着,笑了。 她是愿意的,尽管曾经犹豫过、挣扎过,可如今她已经足够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要和幽砚在一起,在哪里都好。 哪怕一切的发展忽然就奔着原文结局跑了,哪怕春日不会再来,太阳不会升起,人间只剩一片荒芜。 哪怕有人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梦。 那她就是死在梦里,也好过回到一个没有幽砚的世界。 第177章 第 177 章 亦秋记得, 幽砚从前总是喜欢吓唬她,吓唬她的时候,也总是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有一次,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这样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幽砚给她的回复, 竟是:“等我把你吃了, 你便长在我身上了, 想逃都逃不掉。” 亦秋气不过, 当即对幽砚吼了一句:“吃进去的东西, 都会被拉掉,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也正是那一日, 亦秋听见了那句让她两眼翻白的话语。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幽砚轻飘飘地对她说了一句:“那我便拿它种花,把花摆上窗台,没事扯扯花叶。花儿死了, 埋土里,用那土继续种新的。” 当时,她只觉得这大反派简直丧心病狂, 连只死得透透的羊驼残渣都不愿放过。 如今再看,才发现那时的幽砚虽还不曾对她抱有过多的心思, 但已对她有了这么强的占有欲。 她来这世界走上一遭,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光受幽砚的照顾了。 她想,幽砚若是希望她死也死在自己的身旁, 那她便是死也要死在这个世上。 要是真有不得不走的那一天, 那她就死在这里, 她死后要落入土里, 若有一天能化作新芽破土而出, 也一定要在幽砚睁眼便能看见的地方,永永远远陪着幽砚。 是花也行,是树最好,树的寿命会长一些,也能长得更大一些。 等年轮一圈圈地长出来,她就会变成一棵大树,幽砚便能靠在她的身上休息了。 她确定这样的想法不是一时冲动,确定自己在做下这个决定前经过了无数次深思熟虑。 这一切,只因这辈子,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让平庸怯懦了小半辈子的自己,鼓起勇气去为之奋不顾身。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冬天可以慢一点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慢一点结束,这样最终的抉择,也会慢一点到来。 “在想什么?”幽砚轻声问着。 亦秋回过神来,目光短暂呆滞了一下,而后又很快笑着摇了摇头。 系统说过,如果这个世界恢复了正常秩序,她要是不离开,现实中的自己就会真正死去。 可这样的死去,是否会影响这个世界的自己,是她完全没有把握的。 她不能让幽砚知道这件事,否则幽砚一定会不择手段让这个世界继续崩坏下去,从而将她强留于此。 幽砚是她从黑暗里拽出来的,绝不能再因为她重回黑暗了…… “让我猜猜。”幽砚眼底含笑,认真望着亦秋,“你在担心明年的春天不会到来,又或者担心大家不是蜚的对手?” 这显然是鸟女人给她台阶下了。 亦秋当即点了点头,顺着幽砚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就是在想,这件事真的无法阻止,只能等待它的到来吗?” “或许可以主动一些。”幽砚说。 “主动?”亦秋瘪了瘪嘴,摇头道,“上一次我提出主动一点,差点害了你的性命……” “九死一生的事,我见得多了,没那么容易死。”幽砚说着,轻轻拉过了亦秋的右手,指尖携着灵光,于亦秋手心画下了一个奇怪的灵咒,一瞬闪烁后又彻底消失无踪。 亦秋瞪大双眼,诧异地将手缩了回来,手心手背反复看了半天,最后不由好奇地皱了皱眉。 刚才那个咒印怎么看都不像瞎画的,幽砚一定是在她身上做什么了,可她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这是……” “你有秘密不告诉我,所以我也不告诉你这是什么。” 幽砚说着,微微勾起唇角,扬眉望向了远方那秋日的山景。 亦秋不禁咬唇瘪了口气,抱着那啥事都没有的右手多看了几遍,这才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又看出来了,你怎么总能看出来……” 幽砚轻笑道:“我说过,你的眼睛不会骗人。” “……”亦秋无奈地瘪了瘪嘴。 “我也说过,秘密是可以不说的,但是不要骗人。”幽砚说着,抓起亦秋一根辫子,恶作剧似的,拿辫尾扫了扫亦秋微微泛红的脸颊。 亦秋瞬间抓住了幽砚的手腕,讨饶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她说着,幽砚松开了手上的辫子,她亦在数秒犹豫后,缓缓松开了幽砚的手腕。 “亦秋。” “嗯?” “你不是想修炼吗?” “对啊。” 亦秋是个人类,不懂妖精修炼之法,得到血凝珠后空有一身灵力,却基本使不出来。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关键时候帮大家一点忙,而不是只能躲在后头干着急。 此刻幽砚提到这个,亦秋便立刻来了劲儿,一双杏眼都瞪大了不少。 “反正近来无事,我可以教你如何使用血凝珠里的力量,还有一些简单的术法。” “真的啊?” “嗯。” 亦秋一时喜出望外,一个没能忍住,便已侧身扑抱在了幽砚身上。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毫无防备的幽砚险些没能稳住身形,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她才下意识抬起双手,想将亦秋轻轻环入怀中。 可就在这一刻,亦秋却又从她怀里钻了出去。 尴尬的双手几乎是在瞬间放了下来。 “幽砚你最好了!”亦秋兴奋得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幽砚眼底一瞬即逝的尴尬。 “我现在就会这个,它连蜡烛都点不燃!”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聚起了一团小小的灵光,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啊?我要从什么法术开始学啊?” 幽砚沉思数秒,低声说道:“修炼很苦,到时我若凶你,你就不觉得我好了。” “不会的!”亦秋瞬间坐得端正了许多,“幽老师随便教,学生吃得苦!” 如今的幽砚,凶又能有多凶? 她可是一路战战兢兢走到今日的过来驼啊,面对鸟女人的唇枪舌剑,她早已修炼出一颗刀枪不入的金刚心,鸟女人说要凶她,她才不会怕呢。 自那一日起,幽砚真的开始教亦秋如何使用灵力了。 因为血凝珠的存在,亦秋体内本就有着不弱的灵力根基,所以她与那些才开始修炼的小妖不同,无需花上很多时间积攒灵力,只需学会如何使用、操纵那些灵力。 白日里,幽砚在屋里运灵疗伤,她便照着幽砚说的法子,在院中一点一点地练习。 入了夜,她便会向幽砚展示自己的进步。 比如,指尖聚起的微弱灵力终于能够点燃烛台了,离门窗一两米远时终于能够随意开关了,隔空取物也不再是“别人才会”的技能了。 直到这一刻,亦秋才觉得自己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 因为她成为一只真的妖精了,她如今能修炼、会法术,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外来魂魄。 还有一点变化是,幽砚再不像从前那样,无时无刻都要将她囚在眼前了。 修炼之时,她若是实在无聊,想要稍稍偷会儿闲,独自于这重修的仙麓门中溜达一圈,也不用再像犯人似的,一五一十向幽砚报告自己的行踪了。 不过四处溜达,也大多是溜达到长清阁,看看江羽遥和洛溟渊近来如何。 不得不说,自祸斗一乱后,仙麓门众人对那小猪蹄子的态度好了许多,曾经人人可欺的寡言少年,如今终于也算抬起了头,不用再低声下气地寄人篱下了。 时间转眼入了冬,洛溟渊随着江羽遥离开了仙麓门。 无论有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都要将明年人间可能会遭大难的古籍预言告知各个仙门。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说服了仙麓门三位尊者,从而拿着三尊亲自给予的信物,连夜离开了仙麓门。 那一夜,亦秋趴在窗边,望着天边那渐行渐远,好似燃着红焰的金色羽翼,不禁歪了歪头。 “他们走了。”亦秋不禁感慨。 “嗯”幽砚轻声应着。 亦秋回过身来,皱眉问道:“你说,各大仙门会相信他们吗?” “不会。” “可他们说服了三尊,还带上了三尊亲自授予的信物。” “那也不会。”幽砚说,“那三个家伙相信他们,只是因为相信天神,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在他们眼中,江羽遥是天界的扶桑神女,木神是江羽遥的守护者,扶桑说木神将堕,他们自然相信。” 亦秋听到此处,也大概明白幽砚的意思了。 三尊的信物,只够他们在各大仙门通行无阻,可各大仙门却并不会给予两个年轻小辈多少信任。 “木神将堕,凶兽将出。”这样的预言太过无稽,别说是两个小辈前去交涉了,哪怕三尊亲自出马,也未必会有人相信的。 除非,江羽遥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她根本做不到,先不说她的神力尚未觉醒,就说仙麓门大火那夜,若非有熏池在场,她怕是早已被自己唯一的亲人,以及那些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同门当做了妖精。 亦秋想到此处,不禁低叹了一声:“这不就徒劳无功了吗?” “多少有一点吧,至少一切真正到来的时候,那群家伙的反应速度,应该能比对此一无所知的凡人稍微快上那么一点。” “……”亦秋瘪了瘪嘴,一时陷入沉思。 要是有什么法子能阻止一切发生,又或者最大程度减少灾劫对人间的影响就好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啊?”亦秋一时呆愣了整整两秒,这才怔怔问道,“你又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 “不难猜。” “不管有什么法子,你都先把伤养好了再说……”亦秋小声嘟囔道,“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准你再逞强了。” “我也不想带伤办事。”幽砚说着,轻笑了一声,“你不必忧心,这才刚入冬,时间够的。我说过了,你知道什么便告诉我,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哦……”亦秋轻声应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幽砚深吸了一口气,道:“最近教的,都记牢了吗?” 亦秋连忙应道:“记牢了,都不难的!” 幽砚闻言,点了点头,道:“那明日学些新的。” “新的什么啊?”亦秋不由惊喜。 那些超级简单的术法,她都练了这么多天了,早就想学点新的了。 “幻形。” “幻形?”亦秋不由愣住。 下一秒,只见幽砚对她伸出了一根食指,隔空轻轻那么一点,一道灵光袭来,她便自窗边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干嘛啊?”亦秋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揉屁股和后腰,却忽然发现够不着了。 够不着了? 她皱了皱眉,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她的手又一次变成了只有两根趾头的羊驼蹄子…… “你教就教嘛,把我变回来干吗?” “接下来,我就是要教你,如何自己变回去。”幽砚说着,手指轻轻一勾,便将桌上倒好的茶水接入手心。 她闭目饮了一口,这才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学会以前,你就这样吧。” 亦秋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个。 她有资格怀疑,这鸟女人是故意的。 第178章 第 178 章 亦秋趴在地上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扭着有些发疼的屁股走向了幽砚。 “你至少该先告诉我一声,而不是让我从窗子边上摔下来。” “这就是另一课了。”幽砚淡淡说道, “你得学会防备, 哪怕是所亲所信之人, 也该时刻提防。” 她说着,将茶杯平掷回了桌面,低眉笑道:“待你能靠自己变回人形的时候,我自会教你如何运灵护体。” “别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可太不习惯了。”亦秋说着,跳上床去,将屁股撅到了幽砚面前,道, “摔疼了, 你得给我揉揉……” “娇气。” “娇气, 娇气得很, 快点帮我揉揉!”亦秋扭着脑袋嚷嚷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脖子长,气儿就会更粗更足, 亦秋总觉得自己做羊驼的时候,比当人的时候嗓门要大上不少。 不过,从前她可不敢对着鸟女人这般理直气壮地大吼大叫, 如今也算是恃宠而骄了吧? 她这般想着, 身侧的幽砚已经为她揉起了摔着的半边屁股和羊驼小腰。 幽砚的手指总是冰凉的,可这样冰凉的感觉,却一直都让亦秋感到十分舒适。 那冰凉的手指, 轻轻按揉着她摔疼的地方, 就像是夏日里沾了水, 恰逢微风轻轻吹过一样,温柔而又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细瘦的手指缓缓抚上了小羊驼毛茸茸的后颈,顺两下,捏一下。 亦秋不由得竖起了一对尖尖的小耳朵,身子前倾着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痒!” 幽砚笑着拨弄了一下那竖起的耳朵,轻声问道:“现在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 “那还用这里对着我?”幽砚说着,揪了揪小羊驼毛团似的小尾巴。 亦秋瞬间一个激灵,扭过身来,将自己的羊驼屁股远离了幽砚。 她扬起脑袋,认真问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才能变回去?” “聚灵于心脉之处,再以意念纵之。” “说了好像等于没说。” “汇到这里。”幽砚说着,瞬间将小羊驼翻了个身,修长的手指于她身上用力点了一处,这才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能不能轻一点啊?”亦秋被幽砚戳得够呛,当即又翻回身去,揣着两只前蹄,委屈巴巴地趴在了床上。 “轻了怕你记不住。”幽砚说着,揉了揉亦秋的脑袋。 揉完似是不够,片刻停顿后又一次揉了起来。 亦秋算是明白了,这鸟女人真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挼羊驼的毛毛了,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才搞这么麻烦…… 想摸就摸呗,说出来也没有很丢人嘛。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小声嘟囔起来:“你喜欢我这个样子你就直说嘛,我以后能自己变来变去了,时常给你揉就是了,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我有很认真地在教你。”幽砚淡淡说道,“幻形,是由妖身向人身的转变,于妖而言,它是最基础,却也是最难的。” “……听不懂。” “能够幻化人形的妖,修为一般不会太低。”幽砚说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底子太薄了,从头修起才是最合适的。”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有苦说不出。 幽砚又说:“你且试试,将灵力汇聚在我方才说的那个地方。” 亦秋闭上双眼,努力感应着体内各处灵脉,似想将它们像聚于指尖那般聚到心脉之处,却发现这些灵力各有各的流向,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她沉思片刻,抬起一只羊驼蹄子,想要吹熄屋中烛台,却发现先前那些记熟的术法都用不出来了。 “于妖而言,最强的进攻与防御都应在妖身状态下才可释出,妖身才是让妖精感到最为舒适的模样,你却连自己的妖身都控制不了。”幽砚在一旁淡淡说道,“虽说你曾经是人,但如今是妖,怎么说也该了解一下自己吧?” “……” “首先,你得知道灵力在自己体内如何流转,才能更好的将其释出。”幽砚说,“我只是在教你如何适应妖身,如何在妖身状态下催运灵力,这些对你将来的修炼百利而无一害。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幽砚嘴上这么说着,双手却一直上下抚摸着眼前毛茸茸的小羊驼。 亦秋想了想,不再多言,只闭上双眼,又一次感应起了周身灵脉中那缓缓流动的灵力。 幽砚说得没错,这就像是基本功,基本功都没有练好,那直接去学后面的东西,肯定是学不扎实的。 她想,也许光是适应用这副羊驼身子去控制灵力,就足够她折腾很久了。 夜深了,幽砚挥袖熄去了屋中的烛台,像往常那样,平躺于床的内侧。 前些日子,亦秋总喜欢抱走她一只胳膊,今日忽然没人抱着自己了,反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她不禁微微侧了侧身,静静望向了旁侧正在认真修炼的小羊驼。 月色自窗外悠悠溜了进来,如此微光之下,小羊驼那尖尖的小耳朵一会儿竖起,一会儿垂下,时不时还会轻颤一下。 她的小亦秋,果然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十分惹人喜欢。 好一阵静默后,幽砚不禁伸出双手,将身旁那毛茸茸的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惊到了专注修炼的亦秋,她一脸懵逼地回过神来,只见自己已经被幽砚牢牢抱在了怀里。 幽砚许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场昆仑梦境。 恍惚间,她静静望着幽砚闭上的双眼,梦境与现实似产生了一定的重叠。 幽砚仿佛还是梦里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抱拥着唯一可以消解她心底孤独的羊驼。 其实她一直都很喜欢被幽砚抱着睡,这样睡觉的感觉特别安稳,可她又总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想到此处,亦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往幽砚怀中多蹭了几分。 她想,反正如今她就是一只羊驼,小动物与人类稍微亲近一些,那是多么寻常的一件事啊。 就这样,她将脑袋埋进了幽砚的颈窝,于心底对自己说:“今晚就这样睡了吧,明天再练也不迟的。” 其实,幽砚要是喜欢的话,她就这样当只羊驼,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只有她是羊驼的时候,幽砚才会这样抱着她静静入眠。 说到底,幽砚这一生,对所有人的戒备心都很重,或许对于“身旁多出一个将要与自己长久相伴的人”这件事,她还没能完全适应。 当初她是以这副模样一步步靠近幽砚的,所以幽砚对这副模样的戒心,应该会比人形要小上很多。 看起来,想要彻底让幽砚适应自己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仔细想想,羊驼也有羊驼的好,因为少了些自理能力,反而能得到更多的关照…… 好像……忽然有点不想做人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一瞬,亦秋忍不住在心底骂了自己几句。 ——怎么这么不争气? ——不过就是被抱一下,怎么就不想做人了呢? ——有点志向行吗?将来你可是要嫁给魔尊的女人,怎么能是这副驼样!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那一瞬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觉得当人不如当羊驼。 这想法不可以有! 她必须将它们从自己的脑子里清除出去! 她是一只有志向的羊驼,是要靠自己的本事,重新变回人形的,怎能被这种想法阻碍了脚步? 睡觉,睡觉,可不准再胡思乱想了! 第179章 第 179 章 又一日清晨, 亦秋自梦中醒来,眼还眯着,便已下意识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幽砚起得总是比她早, 也不知是鸟类的精神天生就很充沛, 还是幽砚习惯了少眠, 总之亦秋每每醒来,幽砚肯定不在身侧。 小羊驼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将脑袋伸到两侧勾起的床帘边蹭了蹭迷蒙睡眼,站起身子,轻轻一跃便下了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仿佛自己真是一只羊驼。 说来也好笑,打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她当羊驼的天数就是比当人时要多上很多。 不过从前都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却是为了修炼。 虽说这样的修炼方式, 总让她觉得幽砚就是故意的, 可就算是故意的, 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在里面。 原文的剧情线早就崩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她必须抓紧时间好好修炼,至少要在遇到危险之时能够自保,不能再让幽砚为自己分神了。 亦秋想到此处, 不自觉傻站在床下, 闭目凝神了片刻。 她能感应到灵力于周身灵脉缓缓流动,可每次想要干预它们的流向,就会觉得浑身提不起劲。 果然, 动物的身子, 是不可能有人类身体那么好控制的, 真得慢慢来。 亦秋轻叹了一声,而后迈着懒散的步子在屋中四下转悠了一圈。 幽砚此刻不在屋中,也不在院外。 亦秋不禁想,幽砚应该是去给她带早餐了,她要是现在乱跑,幽砚回来找不到她又该急了。 就这样,亦秋瘪瘪嘴,几步走到门边,像个门神似的趴在了门口。 山顶凉风阵阵,吹得亦秋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不知道的远远望去,还以为谁在门口堆了一大团棉花。 幽砚归来之时不由一愣,只觉那似曾相识的一幕,似是穿过了层层岁月,从夜晚跋涉至清晨,终于得以扰了她的眼,入了她的心。 她提着饭盒,快步跑上前去,皱起眉头,将那只大清早就跑出来吹风的小羊驼赶进了屋里。 “山顶这么冷,不怕着凉?” “不冷!”亦秋小声说道,“我就是看你不在,说到外面等等你……再说了,我现在不怕冷的。” 她话音刚落,便被幽砚推着后颈,一路轻轻地赶到了桌边。 当她于桌边站定之时,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幽砚真的变了好多。 这要是换在从前,幽砚怕是会摁着她的后颈,一路将她揪到桌边,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 说来也奇怪,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她们,偏就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你又在想什么?”幽砚话音落时,已将餐盒中的食物尽数取出,摆放在了桌面。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幽砚你真的变了好多。”亦秋随口感慨着。 她向前靠了两步,将脑袋搁在桌面,目光扫了一眼今日的早餐。 幽砚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也变了不少。” 亦秋不由仰起头来,眼里满满写着诧异:“哪有?我有变过吗?” “这要是放在从前,你一觉醒来发现看不见我,八成会四处乱跑。”幽砚说着,于桌边坐下,拿起一只小木勺,舀起一勺米粥来,放于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我,我那是……怕你把我丢下了……”亦秋小声嘀咕道。 “现在不怕了?”幽砚笑着反问。 “不怕了。”亦秋说着,伸长脖子,冲着幽砚张开了嘴。 她又变成了那只每天吃个饭都有人伺候的羊驼,不过她与幽砚的相处模式,却像是回到了梦境中和那只小甜鸟在一起的那个昆仑。 那一次,幽砚对她好,她觉得尤为不真实。 但这一次,幽砚对她好,她却觉得十分踏实,踏实到哪怕有人告诉她,明天将会迎来天崩地裂,她也不会感到多么害怕。 早饭过后,通常是幽砚自我疗愈的时间,亦秋希望她快点好,所以也从不过多打扰。 她就像从前那样,趴坐在太阳照得到的窗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闭目凝神,尝试着去控制体内四处流窜的灵力。 幽砚说,想要自由幻形,需得聚灵于心脉之处,再以意念纵之。 可她不管怎么尝试,都无法将那些灵力汇聚起来,更别说进行操纵了。 “宝才……” 【在呢。】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快点领悟幽砚说的话吗?”亦秋不禁头疼地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是人的时候能操纵灵力,变成只羊驼就不会了……可两者运灵的方法不是一样的吗?” 【这是熟悉不熟悉问题,比起羊驼的身体,你肯定更熟悉人类的身体。修炼者,聚灵于体不是为了防御,就是为了进攻,人形也好,妖身也罢,运灵的原理虽然一样,但聚灵的方式是不同的。】 “说人话……”她真不想听这些弯弯绕绕的。 【宿主既然是羊驼,那用羊驼进攻与防御的方式去寻找聚灵的感觉,一定会是最快的。】 羊驼进攻与防御的方式——那不就是吐口水吗? “啊!”亦秋一时恍然大悟。 快到正午之时,每日来送新鲜食材的画墨阁弟子叩响了门扉。 为了不吵醒幽砚,亦秋瞬间从地上蹦了起来,几步跑至门边,伸出两只前蹄,快速刨开了一条门缝:“进来吧。” 来者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不由一愣。 “放边上就好了。”亦秋说着,挪开屁股为她让了个道,空出了门边的位置。 那人赶忙回过神来,一边点着头,一边将东西尽数放在了门口,离开之前,一个没忍住,对着眼前的羊驼喊了一句:“亦姑娘?” “还有什么事吗?”亦秋反问。 “没,没什么,只是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那人不禁问道,“师父曾经说过,妖精现了原形,多半伤得不轻,你……你是受伤了吗?” 如今仙麓门人对妖的厌恶已不似当年,江羽遥将她们二人带回之时,更是全然没有隐瞒她们的身份。 其实大家都知幽砚与亦秋不是人类,可知道归知道,那些个年纪轻的都不曾见过妖魔鬼怪,如今亲眼看见一个人模人样的小姑娘变成了一只会说话的羊,多多少少还是会感到好奇的。 面对眼前之人的关心,亦秋一时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没受伤,没受伤,我在修炼呢。” “哦……那二位姑娘要是有什么需求,一定要和我提的,羽遥师姐说了,只要你们要,只要我们有,就一定要尽力满足。”那弟子说罢,转身离开了此处。 江羽遥走前倒是将什么都安排得十分妥帖。 如今她的话,在这些师弟师妹眼里,就跟当今圣上的圣旨似的,半点都违背不得,也正因如此,她与幽砚这一妖一魔才得以在此处住得如此安稳。 在目送那位画墨阁的小师妹走远以后,亦秋下意识回身用后腿踹上了房门。 刚一抬眼,便撞上了幽砚的目光。 “你不再休息会儿吗?”亦秋不禁问道。 “关心你的小姑娘倒是挺多。”幽砚淡定地答非所问,话音落时,蹲身上前看了看今日有哪些新鲜食材。 “你不会连这也要吃醋吧?”亦秋凑到一旁,理直气壮道,“我就是很招人喜欢啊,走在街上都有小孩子围过来摸我,你各个都吃醋,会不会酸死啊?” “把你丢外面,几天不喂也不洗,看看谁还喜欢摸你。”幽砚说着,轻笑道,“你还不是被我养得白白净净的?” “说不过你!”亦秋说着,伸长脖子看了眼门边的菜篮子,好奇问道,“今天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幽砚说罢,一手提起菜篮,一手揉了揉亦秋毛茸茸的小脑袋,转身走向了厨房。 亦秋瘪了瘪嘴,连忙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幽砚!” “嗯?”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知道怎么在妖身状态下使用灵力了!” “是么?”幽砚随口应着。 她将菜放于清水之中,一点一点清洗起来。 身后的小羊驼三两步绕到了她的身侧,仰着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耳朵尖尖竖得高高的,眼里写满了跃跃欲试。 “我领悟力很强的!” “我看看?” 亦秋闻言,向后退两步,在幽砚看戏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大口气。 一时间,小羊驼眼睛越瞪越大,眼里不由泛起了属于幽砚的,幽绿色的灵光。 幽砚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似是没有想到这小家伙领悟能力这么强,短短一个上午,便已能将灵力催运至此。 她回神之时,见亦秋身上灵光愈渐增强,连忙出声指引道:“将其汇于心脉,拿你的意念感受它、操纵它,此时想你所想,便能……” 下一秒,幽砚话音未落,小羊驼神色一变,竟是光速扭过身去,几步跳至门口,用那不大的一张嘴巴,喷泉似的,朝厨房外喷出了拿去浇花都嫌多的大量口水。 只那一瞬,厨房外的地面便跟刚下过一场小雨似的,湿了整整一大片。 望着那一地口水,幽砚不由愣在了原地,洗菜的手指都僵住了。 “不行不行,憋不住了!”亦秋回过身来,一脸虚脱地趴在了地上,两只小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幽砚:“……” 亦秋:“……呜。” 幽砚皱了皱眉:“让你聚灵于心脉,没让你将灵力变成口水吐出来……” 亦秋委屈地咬了咬牙:“我……我也想啊,可我刚聚起来,它就……就忍不住从嘴里出来了啊……” 亦秋不禁想,幽砚可能是被她恶心到了,可她对天发誓,她绝对是一只讲文明的新时代好羊驼,真没有想要随地吐口水。 她只是想用那种方式聚灵而已,早上小试了几回都有效果,谁知道聚多了会憋不住呢? 这下糗大了! “你……” “我错了!”亦秋瞬间将脑袋磕在了地上,小声道,“我待会儿就把外面抹干净!” 第180章 第 180 章 门口那一地口水, 最终还是被幽砚清理干净了。 毕竟羊驼的口水很臭,不处理真的不行。 而吐了这一地口水的亦秋,先是被幽砚摁着擦了半天的嘴, 后又被幽砚拉去洗了一遍脚, 确认全身上下都干净了,这才终于得到了今日份的“上床许可”。 幽砚没有如她预料中的那样凶她,只是在饭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种情况的应对方式。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幽砚:“就你这吐法,多少灵力都不够用的。” 亦秋:“那我怎么办嘛?” 幽砚:“忍住。” 亦秋:“忍不住啊!是嘴巴它自己要张开的!” 然后, 亦秋成功得到了极其豪华的“禁言套餐”。 不同于以往, 这份禁言套餐, 是修炼专享的——非但不能口吐人言, 还不能张开嘴巴。 这样不就吐不出来了吗? 不愧是鸟女人, 处理事情的方式简直不要太简单粗暴。 就这样,下午的亦秋,在禁言……准确说是在封口的状态下继续修炼了起来。 不得不说,系统提的意见确实不错, 当通过吐口水的方式找到了那种聚灵的感觉之后, 她对体内灵力的掌握渐渐熟练了起来。 可幽砚说要聚灵于心脉之中,她却很难将灵力尽数汇聚到那一个点去。 比起心脉, 她更容易把灵力汇聚到喉头,这也是为什么中午她会憋不住的原因。 不过幽砚说这急不得, 肯定是要慢慢练的, 亦秋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亦秋从前看小说时还不觉得,如今亲身体会过了,才发现修炼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若是没有幽砚给她的血凝珠, 那没个几百年, 她是肯定不可能幻化出人形来的。 不过好的是,随着日复一日的勤修苦练,她渐渐能把越来越多的灵力汇聚于心脉之上了。 每一次她觉得灵力汇聚得足够多了,便会照着幽砚所言,努力在心底去想自己人形时的模样,不过试过很多次了,就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这些日子里,幽砚每晚都会检查她的修炼成果,也每晚都会夸上一句:“还不错。” 亦秋从前被幽砚打击惯了,如今忽然从幽砚嘴里听到好话了,一时竟还有些不习惯,一次又一次严重怀疑这是幽砚在说反话。 毕竟鸟女人说话要反着听,这是小羊驼早就已经悟出来的真理。 日子一天天过,仙麓门转眼已是冬雪纷纷。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悄然落下的。 亦秋刚一醒来,推开紧闭的门窗,便看见了屋外那白茫茫的一片山景。 她顶着寒风,愣愣走出了那烧着炭火的房间,一时不禁呆站在客舍外头,双眼远远望着这与昆仑截然不同的雪景。 她想,梦里也好,梦外也罢,她能在短时间内经历两个冬天,也算是十分神奇的经历了,哪怕她如今是一只妖了,一生或许也就只此一次吧? 她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前蹄,在门口尚未扫开的新雪上踩了一个小小的印子,刚想出去玩雪,便想起了自己来这世界后第一次感冒生病的模样。 短暂犹豫后,她将蹄子乖乖缩回屋中,犹豫片刻后,忽而灵机一动,试着运起灵力去抵御严寒。 也不知是成功了,还是心理作用,她就这么稍稍一试,还真觉得不那么冷了。 下一秒,她欢呼雀跃着向屋外跳了出去。 她以为这辈子,自己都只会喜欢网络,喜欢听歌看小说。 可如今,她喜欢夏日的蝉鸣,喜欢秋日的落叶,更喜欢冬日的白雪。 她喜欢这里,喜欢有幽砚相伴的每一个平淡的日日夜夜。 如果,这个世界真能迎来春天,她也一定会喜欢那个万物复苏的春日。 幽砚不在,亦秋想要自己堆个小小的雪人。 可她的小蹄子根本抟不起来雪,折腾了半天,也就弄出了一个处处都是蹄印的扁形雪团。 就在这时,幽砚带着从山下买来的早饭赶了回来,见到她在屋外玩雪,二话不说将她拽进了屋里。 “天这么冷,不怕着凉?”幽砚皱了皱眉,眼里满是担忧。 “我有灵力护体的!”亦秋说着,向幽砚身旁凑了凑,跺了跺自己的前蹄,认真道,“不信你摸摸,我手暖和着呢!” 幽砚沉默片刻,不禁蹲下身来,握了握亦秋方才玩雪的两只小蹄子,发现它们确实十分暖和,这才松了一口气。 短暂沉默后,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就今天,自学成才!”亦秋骄傲地扬起了脑袋,反问道,“厉害吗?” “瞧把你得意的。”幽砚揉了揉亦秋毛茸茸的脑袋,“早就说过了,这是基础。” “我不管,反正我会了。”亦秋说着,蹭了蹭幽砚的胳膊,“吃完早饭,我们堆个雪人吗?” “我不会。”幽砚说,“你也不是没见过。” “这次不要高难度的了,就要个雪人,寻常的雪人就好。”亦秋说着,又拿脑袋撞了撞幽砚的胳膊。 “行,依你就是。”幽砚说着,将买回来的早饭尽数放在了桌上。 那一日,仙麓门僻静的客舍门口,多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雪人。 雪人石头大眼、辣椒鼻子,身形宽且大,左手扫帚、右手大勺,脖子上还围了一块布料充当围巾。 这一次的雪人,不好看也不难看,在亦秋的心里,已经算得上幽砚在“手工”这条道路上的巅峰之作了。 可惜,古时候没有相机或手机,否则亦秋还真想给它拍上一张。 堆完雪人,亦秋便随着幽砚进了屋子,于开始今日份的修炼之前,自觉找幽砚领取了两个时辰的禁言大礼包。 近来,幽砚的伤势似是好了不少,亦秋明显可以感觉到那张苍白已久的脸,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而远方,则是传来了江羽遥的消息。 不出幽砚所料,他们这一路四处碰壁,哪怕持着三尊的信物,也没什么人会相信他们口中的话。 但他们不会放弃游说各个仙门,因为哪怕能有几个人将信将疑,愿意稍微做上一点准备也是好的。 亦秋看了,不禁皱紧了眉头。 原文之中,小鸟咕咕飞曾经写到,每年秋日,皆有商贾低价大量收购新粮,积于库中存放,待到来年开春,再以相对高的价格卖出,这是各地都有的情况。 这样的情况,在春日到来,万物却再不生发,就连春耕都无法进行之时,为所有人带来了无尽的恐慌。 一时之间,富人纷纷开始屯粮,商人们趁机将粮价炒得极高,使得许多百姓望而却步,闹得各处皆是怨声载道。 短时间如此倒也罢了,可时间一长,各式各样的问题也就随之一并生了出来。 那些连饱腹都做不到的人,会做出什么,是谁也无法预估的。 小说里那卖子求粮,亦或是人吃人的惨状,真的会在这个世界上演吗? “你在害怕。” “我……确实害怕。”亦秋想,她或许见不得那样的人间。 她知道,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幽砚都会护着她,不管路边饿死了多少人,幽砚都少不了她一顿饭。 可她还是不愿看到那样一个世界。 “你相信木神会舍下苍生吗?” “我……” “她连眼前快要死去的魔都舍不下。”幽砚说。 “可是,可是小说里……”小羊驼说着,不禁垂下了耳朵,“小说里,她舍下了。” “那个故事做不得准。”幽砚轻声说道,“也许用不着多久,她就会回来,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做点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亦秋不禁抬眼,伸长脖子问道。 幽砚思虑片刻,道:“不急,等你修出人形。” 亦秋愣了愣,歪着脑袋问道:“那,那还得有一阵子呢,到时候还来得及吗?” “现在冬天都还没过,我们又能做什么?”幽砚失笑道,“难道要回魔界,赶在人间春日之前,把朝云强绑回来,再想办法替她清除魔心吗?” “……”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 幽砚揉了揉亦秋的脑袋,轻声说道:“人间之劫,我心里有打算了……” 亦秋不由眼前一亮:“你有打算了?” 幽砚点了点头,笑道:“但我一个人不够的,需要朋友帮忙。” “朋友?”亦秋诧异了一下,而后立马反应了过来。 “夫诸祸斗会在开春之前来此,到时江羽遥和洛溟渊也会回来。” 果然,幽砚什么都打算好了。 这一次,她还算上了“朋友”,再不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这样躺赢的感觉,也太让人安心了。 第181章 第 181 章 幽砚这无比悠闲的态度, 无疑为亦秋打了一针定心剂。 她坚信,幽砚说心里有了打算,那就一定会让一切拥有不一样的转机。 在那之前, 许多担忧都是无用的, 倒不如安安心心继续修炼,避免到时候又不小心拖了后腿。 抱着这样的想法,亦秋在修炼上下了十足的功夫,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 基本全在感受体内那愈渐听话起来的灵力流动。 她发誓, 身为一条得过且过的咸鱼, 高考那年她都没有这么努力过。 这样的努力, 肯定是有回报的。 她终于是在冬至到来之前, 成功幻化出了人形。 就是……不怎么完整。 那日天寒,山间有小雪,幽砚正于厨房之中做着当日的晚餐,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日子。 趴在屋中的小羊驼忽然感觉心脉之处灵力十分充沛——这样的感觉, 她已有过数次, 虽然每每到来之时,她都会按照幽砚所言, 努力引动灵力去达成自己心中所想,但是哪一次都没有成功。 不过尽管如此, 她还是打算试上一试。 幽砚说过, 实力的高低,除去灵力是否深厚外,还有一个决定因素——那就是对灵力的掌控。 有些人空有一身灵力, 可不懂怎么运用, 只会像泼水一样一股脑地泼出去, 这样只是毫无意义的消耗。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不久前厨房外那一地口水。 虽然很蠢,但亦秋不得不去承认,当时那一口吐完,她确实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那便是因为灵力消耗过多了。 而化形为人,练的就是对灵力的掌控力。 当将足够的灵力聚于心脉之时,这些灵力自然会帮她达成心中所想。 这一次,亦秋成功了。 当她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自己的心脉蔓延向四肢百骸的那一瞬,她便于未散的灵光之中看见了只属于人类的双手。 灵光散去之时,一身绒毛褪作白衣,亦秋激动得从地上趴了起来,披散着一头长发,光着一对小脚丫子,踩了一路的雪脚印,嚷嚷着冲到了厨房门口。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亦秋跳进厨房的那一刻,大声又兴奋地喊了一声,“幽~~砚~~!” 这一声,震得房檐之上的积雪,都自窗外落下来了一些。 正要将菜起锅的幽砚听了,下意识将视线转到了亦秋身上。 短暂愣神后,她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亦秋有些茫然地皱了皱眉。 “你的耳朵呢?”幽砚不禁问道。 “耳朵?”亦秋歪了歪脑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两边脸侧,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耳朵。 她怎么可能没有耳朵呢?没有耳朵是怎么听到幽砚说话的? 那一瞬的惶恐与疑惑,让她不自觉竖起了头顶尖尖的耳朵。 一时间,幽砚笑得更大声了。 反派就是反派,笑起来一点都没有正派女子的含蓄,听得亦秋怪脸红的。 等……等一下…… 亦秋反应了片刻,不禁将手摸向了头顶。 那尖尖的、软软的、毛茸茸的一对小家伙,不是耳朵是什么? “我耳朵怎么会在这儿啊!”亦秋不由诧异。 幽砚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道菜装好了盘,这才解开了绑住衣袖的襻膊,目光幽幽地往亦秋脚上扫了一眼。 亦秋习惯性顺着幽砚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自己的手确实是人类的手了,可两只脚还是羊驼蹄子,只是比做羊驼时要大了一些,还生着毛呢…… 仅有的四只脚趾不自觉抠了抠地板。 “既然有手了,那就干点活吧。”幽砚说着,随手端上两碗米饭和两双筷子,便转身走出了厨房。 亦秋咬了咬唇,上前端起两盘菜来,转身跟在了幽砚的身后。 屋外的雪地上还留有她刚踩过的印子,那一看就不可能是人类的脚印。 亦秋来回跑了三趟,终于把三菜一汤尽数端到了桌上。 在端菜的过程中,她又发现了自己的一大“缺陷”,就是屁股上竟然还有一团短短的小尾巴,藏在衣裙里,看不见,坐下会压到,还显屁股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失败的羊驼? 她自闭了。 为了不压着自己的尾巴,她连坐都坐得很不安稳,更别说吃了。 幽砚在一旁看着亦秋那一脸别扭的模样,非但没有出手相助,还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怎么,今日胃口不好?” “没……” “也是,中午吃得还挺多。”幽砚说着,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那是要我喂你?” “不是……”亦秋小声说着,低头扒了一口白饭。 她一点也不想告诉幽砚自己屁股上还有个尾巴的事情。 耳朵和腿没变好已经十分丢人了,结果屁股上还留个尾巴,幽砚不得笑死她了? 她嚼了半天的米,忍不住向前伸了伸脖子,抬眼问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是方法不对吗?” 幽砚淡淡说道:“你所能掌控的灵力,尚不足以支撑完整的人形。” 亦秋瘪了瘪嘴,皱眉道:“就是还得练咯?” 幽砚应道:“嗯。” 亦秋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筷子,埋头大吃起来。 她决定了,她要化悲愤为力量! 亦秋这般想着,快速吃完了这一顿饭,抢先一步冲进厨房清洗了碗筷。 她光着两只羊驼蹄子,没有穿鞋,也没鞋可穿,若非羊驼的蹄子并不会轻易受寒,幽砚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洗完碗筷后,亦秋蹑手蹑脚地回到了火炉边。 她趁幽砚不注意,挑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试图运灵隐去这些兽化的特征。 可正如幽砚所说,若无外力相助,如今她能够掌控的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完整的人形。 耳朵正常了,嘴巴就会不正常,腿脚正常了,双手就会不正常。 最为可恨的是,她好不容易把尾巴收回去了,脖子上又长了一圈绒毛。 就在她将要崩溃之时,幽砚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冰凉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她尖尖的耳朵。 亦秋一时诧异地仰起头来。 做羊驼时被摸耳朵,和做人时被摸耳朵的感觉真是不一样的。 “你这样子,还挺乖巧的。”幽砚说着,于亦秋身后缓缓蹲下,指尖顺着那毛茸茸的小耳朵向下划去,轻而柔地为亦秋梳起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指尖掠过后颈之时,那冰凉的触感,不禁抚上了后颈的绒毛。 一声轻笑又自身后传入耳中。 那对尖尖的小耳朵不自觉耷拉了下来。 “这又是何时多出来的?”幽砚轻声说着,忍不住轻轻揉了一下,“晚饭时还没有。” 她话音刚落,眼前女子已被一道灵光裹挟。 灵光散去之时,女子又一次变回了一只小羊驼,乖巧地趴在火炉边上,满脸写着“不堪受辱”。 幽砚一时失笑:“这是怎么了?” 亦秋龇了龇牙,扭头道:“我还变不好,等我能变好了再说……” 她想,现在的她虽然不能很好地变成一个人,但还是可以随意变成一只羊驼的。 这也不算没进步嘛! “刚才那模样其实挺不错的。”幽砚于旁侧小声说道。 “不要……”小羊驼说着,生无可恋地将脑袋垂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幽砚伸手揉了揉小羊驼的脑袋,道:“困的话,去床上睡,不要着凉了。” 亦秋闻言,从地上弹了起来,几步走至床边,熟练地蹦了上去。 幽砚轻叹着撑膝起身,走至床边,侧身坐下。 她为亦秋盖上了一层棉被,而后又揉了一把亦秋的后颈,这才轻声问道:“不好意思了?” “……”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幽砚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亦秋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你会嫌我笨,还会嫌我难看!” 幽砚笑道:“怎么会?你领悟得很快了。” “你刚才还笑话我,你分明嫌我刚才的模样很丑!” “哪有?” “就有,你刚才笑了!” “那不是笑话你,那是……”幽砚话到此处,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 亦秋扭头追问道:“那是什么?” 幽砚想了想,应道:“是我没忍住。” “……有区别吗?”亦秋说着,面部表情更加别扭了。 “有。”幽砚说着,似陷入了一阵沉思,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但我说不出。” “……” “我没想笑话你,忽然笑了,只是觉得……”幽砚话到此处,沉吟片刻,这才继续说道,“只是觉得,我这心里忽然挺欢喜的……” “啊?”亦秋目光不由得温和了一些,望向幽砚的眼里满满都是惊讶与茫然。 “你刚才那副模样,看上去确实不怎么聪明,可我确实挺开心的。”幽砚说着,忽然摇了摇头,轻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亦秋缩了缩脖子,趴在床上陷入了一阵沉思,好半天才嘟囔出一句,“你真不觉得我刚才的模样很难看吗?” “我说过的。”幽砚轻声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亦秋听了,强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扬了扬那魔性的嘴角。 她偷瞄了一眼旁侧坐着的幽砚。 忽而,一道灵光闪过,竖着尖尖耳朵的羊驼小妖向前一个飞扑,叫着笑着撞进了幽砚的怀中。 亦秋几乎是瞬间伸手勾住了幽砚的脖颈,她只见幽砚眉头微微一皱,便知晓自己接下来要听见什么了。 为了不被嫌弃,她先一步抢了幽砚的台词:“幼稚!” 到嘴边的话都被人抢走了,幽砚不由得愣了心神。 下一秒,那幼稚的丫头于她脸侧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再一次用力抱紧了她的身子,将头脸埋入她的颈侧,轻声说道—— “我就是幼稚。” 第182章 第 182 章 亦秋这一辈子, 就没被人夸过几句,没被人照顾过几次。 她有家庭,有朋友, 可没一个人像幽砚这样对她。 她有不少同学,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四年级都有人接送, 再不济下雨天也总会有人来接的。 而她,自从会记路起, 就每天都一个人回家, 一个人拿着爸妈早上给的几块钱买盒饭吃, 一个人做作业, 一个人按时睡觉。 家里人总是很忙,忙到除去周末, 基本只有早上能一起吃顿早餐, 至于晚上何时能回来,那都是她睡着后的事了, 半点也不重要。 这样的忙碌,持续到她上了初二。 从来没有管过她的父母, 好像忽然之间少了许多担子, 变得开始在乎她的学习成绩。 从那时起,她便开始被家人拿去与同学频频对比,仿佛她哪儿哪儿都不争气, 永远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足够成熟了,至少在离家打拼取得经济独立后,是真的足够成熟了。 可自从来到幽砚身旁, 她所有成熟的伪装都不复存在了。 她能有多成熟啊, 不过是世界上千千万万个随波逐流的人里, 相对平凡的其中一个罢了。 从前的她, 学历普通,长相普通,工作能力也很一般,除了在网上还能寻求一点随时都可能被新闻反转打脸的正义感外,平日里基本都得不到一句夸赞。 她想,她其实没有真正长大过。 至少在遇到幽砚以前,她是一个面对什么事情都想逃避的人。 平日里逃避加班,下了班逃避聚会,逢年过节回了家,还要逃避亲戚的逼问与家里安排的相亲。 她不想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不管在何时何地,都恨不得这辈子都这样躺平了。 她多希望缩在世界的角落,让谁都不要注意到自己,她甚至用不着什么升职加薪,只想这样中规中矩地干下去,一直能有口饭吃就好。 至于这辈子能活多久,那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了,她也没有什么长命百岁的期许。 毕业后,她真就抱着这样的心态,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并且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其实确实没什么不好,如果家里人能不催结婚,她的咸鱼生活就能更完美了。 可是人啊,一旦尝过甜头,就吃不下苦了。 如果没有遇到幽砚,也许她还能一个人随意地活。 可现在,她就只想留在幽砚身旁,恃宠而骄地做一回幼稚鬼。 毕竟这世上,除了幽砚,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对她,也再没有第二个人容得下她的幼稚。 亦秋这般想着,两条毛茸茸的后腿,轻轻踹开了盖着下半身的被子。 她攀附到幽砚身上,又侧身半坐在了幽砚的右腿,烛火随风微微跳动着,似在那张脸上添染了几分红晕。 可红晕不是烛光给的,怪她心有悸动,头顶那对尖尖的耳朵,便也跟着十分乖巧地耷拉下来。 窗外的夜色,直到此刻才悄然降临,方才别了落日的天空,仍是一片未染深墨的月白。 亦秋能够感觉到,自己依附之人的呼吸在这一刻急促了许多。 她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杏眼,静静望着眼前愈渐面红耳赤的幽砚,似能感觉到自己双手搂住的白皙脖颈也渐渐发起了烫。 好一阵沉默过后,幽砚不禁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 她迟疑地抬起双手,抱住了眼前人形都未化全的亦秋,微微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 亦秋没有错漏那一瞬幽砚脸上的情绪,她急急忙忙追问道:“幽砚,你想对我说什么?” 面对那近在咫尺的渴求目光,幽砚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努力将杂乱的心绪平复下来,伸手轻轻抚过亦秋光洁的脸庞。 眉眼含情,低声说道:“幼稚也好。” “真的?” “怎样都好。”幽砚说着,捧着手心的那张小脸,于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她想,她或许这辈子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只小羊驼。 但她知道,她不需要明白其中缘由,只需明白自己的心。 她就是喜欢这个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亦秋,喜欢到两千多年都不曾泛起一丝涟漪的那颗心,喜欢到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能十分轻易地为之牵动。 娇气也好,幼稚也罢,怎样都可以,她就愿意纵着亦秋。 谁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每一次见亦秋开心,她便也会跟着开心。 她指尖抚过亦秋披散的长发,目光不由顺着光滑的脖颈向下望去。 在亦秋生气之前,此处分明还有一圈绒毛。 这里隐去了,那是哪里长了出来? 亦秋注意到了幽砚的目光,一时心跳快了许多:“你,你在看哪里啊……” 幽砚闻言,冰凉的手指抚过那光滑的后颈,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这里的……去了哪里?” 亦秋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通红着脸抿了抿唇,道:“不,不重要……” “那我自己来找。” 幽砚话音刚落,亦秋便连忙摁住了那双求知的手,万分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低声道:“是……是尾巴。” “尾巴?” 幽砚沉默片刻,一时忍俊不禁,望着亦秋轻声说道:“让我看看?” 亦秋不禁憋红了脸:“不用了吧……” 她说着,仍不愿松开幽砚的两只手腕。 幽砚不禁笑道:“尾巴有那么小吗?藏得这般好,我都没瞧见。” “我是羊驼,又不是什么猫狗狐狸,我尾巴本来就小,你又不是……”亦秋说着,声音愈渐压低道,“又不是没踢过。” “我何时踢过?” “反正你有!” “我不记得。” “你就是踢过!你拿你的脚尖踢过!”亦秋说着,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道,“你看你都忘了,你以前每天都换着花样欺负我,踢我尾巴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你当然记不住!” 这鸟女人怎么这样,用脚尖踢过她尾巴这种过分的事情都能忘掉,再过一阵子,是不是要忘记从前不准她上床睡觉这件事了? 有些仇,她心里可是一笔笔都记着呢,看来也是时候吓唬吓唬这个鸟女人了。 “小气。”幽砚随口说着,双手轻易从亦秋手心挣脱了出来,一边搂住亦秋的腰,一边轻声说道,“尾巴让我看看。” “不给!”亦秋说着,将幽砚往旁侧推了一下。 幽砚不由一愣,只见上一秒还在自己腿上坐着的女子,这一秒已然一个灵活的身法,坐回了床上。 还对她说了一句:“想看你就把我变成羊驼啊,随便你怎么看。” 幽砚本还想说点什么,可不知怎么,亦秋竟忽然来了脾气,用那毛茸茸的两只大蹄子一下又一下地将她踢离了床。 幽砚不由诧异:“这是在闹什么?” 亦秋扬眉说道:“我记仇得很!” 她说着,伸手将被子抓了过来,一下盖住了自己没有幻形成功的双脚。 只要幽砚一靠近,她便连带着被子一起大蹬腿,每一次蹬腿,整张床都会随之一震。 “今晚不让我睡觉了?”幽砚不禁问道。 “不让,就不让!你不止踢过我尾巴,你还踢过我肚子,今晚……嗯,你不准上床!”亦秋说着,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却又在下一秒尽数掩去。 她忍笑了片刻,发现幽砚眼底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一时不由愣住。 不会吧,开个玩笑,鸟女人当真了? 亦秋皱了皱眉,心虚地侧躺于枕上,大声说了一句:“我不管,今天晚上……我,我睡着了你才准上来!” 她说罢,连忙闭上了双眼。 她想,鸟女人该点穿她拙劣的演技了。 可好一阵沉默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别吧,真的当真了? 亦秋不由攥紧了被子的边角,毫无疑问,幽砚这样的沉默让她有些惶恐。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刚才忽然就是很想逗幽砚一下。 她都做了什么啊,竟然敢不让幽砚上床,今日的晚饭也不是熊心豹子胆啊! 现在说开玩笑还来得及吗? 幽砚不会脾气一上头,直接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再丢下去吧? 那自己不又得打地铺了? 不至于,不至于…… 现在的幽砚变了,没以前那么过分了。 她想,幽砚就算真信了,应该也不会听她的话,毕竟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幽砚肯定早就习惯了。 幽砚估计会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哄哄她,毕竟她很好哄,幽砚是知道的……她决定了,只要幽砚哄她,她就立马给幽砚一个台阶下。 当然幽砚也有可能不会哄她,只会二话不说直接越过她的身子,躺到床的里侧,然后在短暂沉默后,从旁悄无声息、若无其事地抱住她……她想,若是如此,她也不是不能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这般想着,不禁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 可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幽砚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亦秋忽然有点装不下去了,她一个没忍住,睁开了右眼的一丝眼缝。 睁眼的那一瞬,幽砚竟也正趴在床边,双手托着下巴,嘴角含笑地静静凝望着她。 “你怎么还没睡?”幽砚说,“我等着上床呢。” “你,你……你怎么这么听话啊?”亦秋不由结巴起来。 幽砚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我可以不听话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亦秋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而她的沉默,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幽砚当做了默认。 这一次,幽砚没像往常那样躺到床的里侧,而是一点一点将一脸诧异的亦秋从外头挤到了里头,最后侧过身来,若无其事地抱住了身侧的人儿。 亦秋刚想说点什么,便被一个炽热的吻封堵了所有言语。 她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幽砚没有放开她,她便努力迎合着沉溺其中,每次幽砚想要离去,都会被她再一次地挽留。 最后,直到有些喘不上气了,才舍得与之分开。 烛火不曾熄灭,她们彼此相拥着,凝望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好一阵沉默过后,幽砚轻声开了口。 “你刚才凶我。” “我……我其实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你还……” “就想看看,你多久准我上来。” 她说着,只一个意念,熄了屋中烛台,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 第183章 第 183 章 能够以人类的形态, 在幽砚的怀中入眠,这对亦秋而言确实是第一次。 从前的幽砚,并不喜欢, 又或者说不习惯这样的亲昵。 毕竟在过去很漫长的一段岁月中,幽砚一直是孤身一人,且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戒心。 在亦秋看来, 自己能够来到这个世界, 一步又一步地靠近这样一个幽砚,本就像在做梦一样,处处都充斥着满满的“不真实”。 这样的不真实,其实不止一次让她感到分外恍惚,但此时此刻,她枕着幽砚那有些消瘦的肩膀,近到能够听清幽砚的每一次呼吸与心跳,这让她清晰认知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到久久难以入眠, 哪怕只是寂静的夜里,听那细微的呼吸与心跳,都让她觉得分外欣喜。 那一夜, 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自己到底何时入的梦。 第二日醒来, 亦秋睁开双眼的瞬间,便看见了依旧躺在身旁的幽砚。 这是她第一次从梦中醒来, 幽砚还在她的身旁。 她依旧枕着幽砚的胳膊,裙下一只非人的腿也不知何时就搭上了幽砚的大腿, 姿势嚣张极了。 这样的睡姿很不对劲, 因为她似乎压了幽砚整整一夜。 亦秋想到此处, 不禁微微抬起头来。 幽砚显然已经醒了,此刻一感受到亦秋的动静,便睁开了双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亦秋下意识缩回了自己的小毛腿,低垂着眼睫不敢说话。 “醒了?” “……嗯!” 亦秋轻声应着,目光有些躲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底写不尽的羞怯。 幽砚也安静地坐了起来,手指在顺了顺有些睡乱的长发后,便很随意地揉了揉被压了一整晚的右肩。 亦秋余光瞟见,不由心虚道:“我压疼你了吗?” “你说呢?” “对不起……”亦秋低眉抿了抿唇。 那冷不丁地一句反问,怎么听都像是被压一晚上后极为不满的反馈——她想,幽砚睡得应该不太舒服。 可就在这时,身侧之人竟用那微凉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她尖尖的耳朵。 忽如其来的碰触,让那小小的耳朵轻颤了一下。 而后,那微凉的五指,顺着她的小耳朵向下而去,轻轻梳理起了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幽砚的动作很温柔,比起上一次为她梳头时温柔了许多。 “你很轻。”幽砚轻声说着,语气很是温柔,“刚才就是吓你一下。” 亦秋听了,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地扬了扬嘴角。 她静静坐在床上,将头微微低着,任由着幽砚在她身侧,为她一点一点将长发梳成了辫子。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给我梳这种辫子?”亦秋忍不住问道。 “你不喜欢?”幽砚反问。 亦秋连忙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好奇,你不会是给别人这样梳过吧?” 幽砚一时失笑,好一会儿才轻声应道:“在陌水的时候,见到街边有小丫头梳过,觉得挺容易,也挺乖巧的。” 亦秋:“你把我当小丫头啊?” 幽砚:“不然呢?” 亦秋一时噎住,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 若是按年龄来看,二十八岁的自己还比不上幽砚的零头。 若是按长相来看,她如今这副身子也确实是嫩了一些,放在古代是可以婚嫁了,可放去现代最多就是个刚入学的大学生吧。 亦秋想了想,追问道:“那你给我梳成这样,就是因为容易?” “嗯。”幽砚想也不想便答道,“别的我也不会。” 亦秋瘪了瘪嘴,止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唇,心道这也太随便了。 原本她还以为这是幽砚独特的偏好呢,搞半天只是因为见过且简单啊。 算了算了,反正就算不这样梳,她也只会扎马尾,就不嫌弃这鸟女人了吧。 亦秋这般想着,忍不住回身望向幽砚,目光好奇地问道:“你今天怎么起得没我早啊?” 幽砚应道:“你靠在我身上,我看你睡得香,怕起身吵醒了你。” 亦秋听了,不由心底一暖,弯起眉眼,低头窃喜起来。 幽砚穿上鞋袜下了床,回身问道:“想吃点什么?” 亦秋小声应道:“什么都可以。” 她说着,也跟在幽砚身后跳下了床。 下床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缩了缩脚趾,而后低头将裙子向下理了理,尽可能遮住了自己非人的一双脚。 这个样子,真是见不得人啊。 今日那画墨阁的小师妹若是来了,一定会被她吓到的……到时候,要不还是变回羊驼吧? “要是怕被人看见,可以试着用药布裹起来。”幽砚站在门边,轻声说道,“就说是受伤了。” “对哦!”亦秋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小声道,“那,那今日那位小师妹来送东西的时候,你帮我和她说一声,晚点送些药布来吧?” “嗯。”幽砚说着,转身走向了厨房。 亦秋不由愣愣望着那扇半敞着的房门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不过是站起来跺了跺脚,幽砚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的心思有那么好懂吗? 亦秋这般想着,不自觉垂下了尖尖的小耳朵。 早饭过后,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屋中的火炉边静心修炼起来。 经过前段时间的修炼,她对灵力的掌控较之从前好了许多,再不需要幽砚给她什么禁言套餐了。 她现在就想修炼,就想赶紧把这些耳朵、尾巴、蹄子似的腿脚尽数藏起来——这副模样真是太奇怪了,她都不敢出门溜达了。 午后不久,画墨阁的那位小师妹便匆匆送来了一卷药布,顺带好心拿来了一些外敷的药膏药粉,站在屋外嘘寒问暖了一阵。 奈何幽砚不吃这一套,随便“嗯”了两声,便冷走了那个热情满满的姑娘。 没过多会儿,亦秋的一双小蹄子便被幽砚裹了起来,看上去圆圆滚滚的,跟两只小粽子似的。 末了,亦秋望着自己的一双脚,小声嘀咕道:“看起来还是很奇怪。” “还行。”幽砚说,“曦城养伤时,你的脚也裹成这样。” “没那么圆……”亦秋皱了皱眉。 “看不出来。”幽砚淡淡说着。 幽砚说看不出来,亦秋便也不再为此纠结。 山上这般闲散的小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冬至的那一夜,仙麓门的弟子特意送来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饺子。 亦秋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个了,一口气吃了一碗都不够,见幽砚不怎么喜欢吃,便又厚着脸皮“帮忙”多吃了一些。 “你很喜欢这个?” “嗯!在我家那边,冬至都要吃饺子,说什么——”亦秋说着,眯眼笑了笑,随口念道,“冬至不吃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幽砚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吃了。”亦秋又说,“去年冬至在加班,在公司没吃到,回家也没吃到……想不到这里能吃到。” “公司?加班?” “就是该到休息的时间了,却还在老板的地盘干活儿。” “不干不行么?” “那肯定不行啊!”亦秋摇了摇头,笑道,“不过现在行了。” 因为她在老板的眼里,快要是一具尸体了…… 等到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那个世界的时间开始流转,过不了几天,她便会从一具尸体,变成一盒骨灰,埋进一方墓地,竖起一块墓碑。 大家一定很纳闷,平日里身子也不差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死在出租房里了呢? 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天,才会有人发现她死了。 平日里自己和家人往来并不多,应该不会给她打电话,可能也只有公司里的人会察觉她不见了吧……希望被发现的时候,自己还没有臭掉。 亦秋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亦秋想了想,问道,“幽砚,我还没见你做过饺子呢,你是不会吗?” “不会。”幽砚摇了摇头。 亦秋听了,不禁扬了扬眉:“你也有不会的。” “嗯。”幽砚没有否认。 “我会,我可以教你!”亦秋说着,得意地锤了锤左肩,“怎么样,想学吗?” “可以。”幽砚应着,伸手揉了揉亦秋的头发。 亦秋侧头躲开,抬眼惊道:“你竟然会答应?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学呢。” 幽砚不禁笑道:“为何不愿意?” 亦秋想了想,认真道:“之前我说要教你唱捉泥鳅,你就不愿意学。” 幽砚却只摇了摇头:“我唱不好。” “确实。”亦秋点了点头,吃下了碗中最后一个饺子,伸着懒腰舒了一口长气,大声感慨道,“你唱歌可太难听了。” “也就你敢这么说。”幽砚笑道。 亦秋嘻嘻笑了两声,起身走至窗边,望向了窗外的夜空。 “幽砚。” “嗯?” “冬天过去一半了。”亦秋低声说着。 窗外的风声很大,要是不注意去听,如此细小的声音一定会被风声吹走。 可幽砚听见了,她起身走至亦秋背后,伸手将亦秋轻轻环入怀中。 “别怕。”幽砚伏在亦秋耳畔,轻声说道,“我在的。” “我不怕。”亦秋说着,不由陷入了一阵沉默。 她相信幽砚,所以不怕将要面对的危险,也不怕系统给的任务会完成不了。 她只是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最终的剧情节点了。 她只是……忽然有点舍不得。 第184章 第 184 章 对于最终能否留在这个世界, 亦秋至今没有从系统口中得到一个准数。 也就是说,她就算放弃了原本那个世界的性命,也未必能够在这个世界继续存活。 这样的不确定性, 让她忍不住去患得患失。 可很多时候,舍得舍不得,全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在等待的日子里,亦秋在幽砚的帮忙下成功包了好多饺子。 当初她说她会做饺子,可真到动手之时,她才发现古时候做饺子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这里没有绞肉机,没有现成的饺子皮,馅儿得自己剁, 皮儿得自己擀。 亦秋平日里懒散惯了,逢年过节回家就算要帮忙包饺子, 也最多就是拌个馅料、调个味, 然后和家里人坐在一起包上一整晚, 真就没有做过这些前置工作。 好在幽砚什么都会, 亦秋不过随口一说自己需要点儿什么, 幽砚便真照着她的要求, 把东西都准备了起来。 那一日,她没有修炼, 幽砚也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她们坐在一起, 从手生到手熟, 一包就是一下午。 幽砚学得很快, 一开始包得歪歪扭扭的, 速度也慢亦秋很多, 可没过多久, 便包得又快又好了起来。 “你怎么学这么快啊!”亦秋不由感慨起来。 “如何?”幽砚挑眉问着,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大字。 亦秋一时忍俊不禁,神色夸张道:“哇哦,你好厉害啊!” 下一秒,她便被幽砚用食指指节敲了一下脑壳。 这鸟女人爱动手动脚的毛病真是一直改不掉! 不过没关系,看在鸟女人每天都伺候她白吃白喝的份上,她还是可以包容鸟女人这些小小缺陷的。 小寒过后,亦秋终于成功藏起了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修出了属于人类的双腿。 血凝珠中的浑厚灵力,她还不能完全操纵,但比起从前总归是好多了。 为了检验这段日子的修炼成果,亦秋厚着脸皮跑到画墨阁寻人随意切磋了一下,这才惊喜地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一般修仙弟子能够轻易对付的小妖了。 尽管对幽砚而言,她还是无比弱小的,但她却依旧十分欣喜。 因为如今的自己遇到危险时总归是有点自保能力了,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只能躲在幽砚身后,看着幽砚为保护自己而不断分神。 幽砚的伤势,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几日前,亦秋还问过幽砚,伤势与灵力都恢复得如何了。 幽砚的回应是伤势无碍,灵力已恢复至七成。 时间有限,亦秋也不奢求多的了,较之初遇祸斗时的五成左右,上仙麓门救人时的三成上下,又或者是离开蛇山时的两成余力,如今能有七成,已经足够令人欣慰了。 在这段日子里,亦秋时不时会问问系统,洛溟渊和江羽遥如今怎样了。 系统给出的答案自然是一切都很正常,而后还会十分自觉地丢出一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地名。 而这人间的岁月,一不留神便已到了一月的中旬。 再过几日,这一年的冬天,即将迎来最后一个节气。 人间只有不足二十日的平淡日子了。 亦秋每天都在等,等渐漓月灼如约而至,又或者是洛溟渊和江羽遥从外头赶了回来。 她开始时不时向系统要个主角定位,久而久之,系统提出了一个建议。 【宿主其实不必问得如此频繁,如果宿主不嫌我烦,我可以一日三餐向宿主按时提供主角定位!】 “也行吧……” 亦秋就这样答应了。 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她嫌不嫌系统烦的事儿,这根本就是系统被她问烦了。 自那日起,她便每天都能在吃饭的过程中忽然听见一声然后出现一个机械少女音,一本正经地向她报告男女主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有时她在喝汤,有时她在夹菜,有时她甚至在和幽砚闲聊。 可不管她在做什么,当那一声叮响出现后,她都会停下来,认真去听系统说完那句话。 然后再在回神之时面对幽砚无语的目光。 这样的感觉真是又突然又奇妙。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寒过后的第三天,午饭之时,亦秋从系统口中听到了“陌水城”三个字。 那一刻,她从桌边跳了起来。 幽砚抬眉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并不明显的诧异。 她轻声问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亦秋连忙按住桌面,目光望向幽砚,认真说道:“刚才系统告诉我,洛溟渊和江羽遥回来了!” 幽砚闻言,略微扬了扬眉,而后又淡淡说道:“是该回来了,他们与夫诸祸斗约好的,冬末于此会面。” 亦秋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可见不得人,心里就没个准儿嘛……” “先吃饭。”幽砚说,“若是白天出发,此刻应是刚到陌水,回此处也需要点时间,总不能饿着肚子等的。” “嗯!”亦秋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了回去。 这一顿饭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幽砚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山顶严寒,积雪尚在。 午饭过后没多会儿,亦秋便披着一件披风坐到屋顶发起了呆。 远处的高山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此时此刻的人们,并不知道冬雪化去之后春色不会再来。 仙麓门中各弟子也并不知晓,因为三尊并不希望弟子们过早陷入恐慌。 不过仙麓门已然趁着那些粮商还未开始涨价,早早囤下了许许多多的粮食。 这是江羽遥离去时的提议。 她说若是春天真的不会到来,至少仙麓门能在陌水城最最艰难之时,稍稍帮助一下陌水的普通百姓。 仙麓门一向没有多少财力,若非祸斗烧了山,熏池在此处留下了许多敖岸采来的玉石作为重建仙麓门的补偿,他们还真掏不出这一笔钱来。 这些是仙人的钱财,在重修仙麓门后,原是打算还给仙人的。奈何熏池忽然离去,再没让他们见上一面,便一直好好保管了起来,谁也想不到今时今日竟能用上。 虽说仙家钱财不该轻易挪用,可如今这情况,确实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有什么待到大劫过了,总归是能以别的方法偿还的。 更何况熏池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毕竟敖岸山多得不是这样的玉石,他也不需要靠人间的钱财度日。 可惜的是,陌水城有人救,其他地方的百姓却是无人可救。 如今,她只期盼这一切都可以早点过去,希望春天能够早日到来。 “我说你去哪了,原来在上面。” 院中忽然传来了幽砚的声音,亦秋不由回过神来,低眉朝她微微一笑。 幽砚飞身一跃,稳稳落至亦秋身旁,随她一同坐在了屋顶。 她顺着亦秋的目光望向了远方,许久才轻声问道:“你在等他们回来?” “是啊。” “这么心急?” “也不是心急,就是觉得越临近春天,心里就越不踏实。”亦秋说着,生怕幽砚不高兴了,又连忙补充道,“我真不是不信你啊,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是忍不住着急……” “嗯,我知道。”幽砚点了点头。 “我是想,等大家都来了,就能好好商讨一下接下来怎么办了。”亦秋说。 “心里没底?”幽砚反问。 亦秋想了想,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是没底,因为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你也一直没有告诉我。”亦秋小声说着,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你有什么计划,从来都不和我说,我不知道,心里可不就是没底吗?” “那你怎么不问?”幽砚不禁笑着揉了揉亦秋的脑袋。 亦秋低眉抿了抿唇,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幽砚“嗯”着点了点头,道:“会啊,怎么不会?” 亦秋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皱眉道:“可你以前就不会!” “有吗?”幽砚问道。 “有!肯定有!”亦秋笃定应道。 短暂沉默后,幽砚摇头笑道:“那是以前,以前和现在不一样。” 亦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她说着,转身望向了幽砚,眼里满满都是求知欲。 反正她是想不出来什么办法的,她现在就是很想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幽砚到底打算怎么做。 “你说那个蜚生于众生苦厄,人间所有的痛苦与怨气都是它的力量来源,是这些情绪化作了它的肉身与魂灵,对吗?” “对!”亦秋皱眉道,“春日若不到来,它必定复生,而它的复生,会加剧人间的苦厄,而这些苦厄,也会让它变得更加强大……如果没有蜚,人间还能多撑一阵子,但一旦有了蜚,过不了多久,人间便会如同末日。” 幽砚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这就简单了。” “简单?” “嗯。”幽砚说着,目光望向远方,淡淡说道,“我们可以守在它将要复生的地方,设好结界与杀阵,待它出来,直接杀掉。” “啊?”亦秋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下,“可,可我不知道它生在哪个地方,小说里没有写过。” “无妨。”幽砚扬眉一笑,自信说道,“我让它生在哪,它就得生在哪儿。” “啥?” 幽砚这话咋说得跟她是它娘似的。 第185章 第 185 章 蜚好歹是上古凶兽, 身为原文中毁了人间的boss,有着众生越苦能力越强的反人类设定,幽砚到底能不能给人家一点点面子了? 虽说小说中的蜚确实从头到尾都被幽砚牵着鼻子走, 可至少出生点是人家自己挑选的“风水宝地”吧? 亦秋望着幽砚看了许久, 眼里满满写着不可置信。 “我没听错吧?你能决定一个凶兽生在何处?”亦秋说着, 语气中满满携着诧异。 “若你所说不假, 那我确实可以。”幽砚的语气悠闲, 也并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看得出来,她能将这话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一定是早有准备。 亦秋想了想, 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幽砚这次也没卖关子, 扬唇笑道:“寻一处本就怨气汇聚之地, 施下招阴的术法,设下镇守的结界与杀阵,再守着它出来便是。” 亦秋一时噎住:“这,这……” “招阴之术可汇聚世间万千苦怨,可比散落在人间慢慢汇聚快上许多, 如此根本用不着夏日来临, 那家伙便可提前复生。”幽砚说着,看了一眼神色诧异的亦秋, 轻笑一声,继续道,“而四周布下的镇守结界与针对它的杀阵, 则会让那个地方成为它的坟墓。” 这样的方法,真是……简单粗暴到了极致。 亦秋有些不在状态地眨了眨眼, 她感觉此时此刻自己的脑子其实勉强够用, 只是装了太多问号, 暂时有点拥挤。 幽砚提出的办法,并不是一个多么精妙的计划,只是除了幽砚,任谁都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蜚若现世,人间必遭大劫,正因如此,所有人都在思考如何阻止这个上古凶兽的复生,也就幽砚敢这般大胆地让它提早复生,再设计将其斩杀。 “万一失败了呢?”亦秋不禁问道。 “那它也必受重创,短时间内无法兴风作浪。”幽砚淡淡应着,“只要想办法安抚各地百姓,尽可能减少人间苦怨,它便难以恢复。” “可……” “人间还有别的选择?”幽砚不禁打断了亦秋犹疑的话语。 亦秋抿了抿唇,沉默许久,这才摇了摇头。 没有了,确实没有了。 在《枯枝瘦》里,蜚复生后,先是毁了半个人间,后又在天界追杀之下逃入魔界,在大反派幽砚的利用之下与堕魔的金乌联手,同那天界于人间一战,使得人间于大战之下彻底生灵涂炭。 按照小说设定来看,如今木神已不在人间,蜚是无论如何都会诞生的。 而幽砚的法子,其实就是一场赌博,哪怕赌输了,也将是如今唯一能够拖延时间的办法。 不管如今的故事线将会如何发展,她们都只有先稳住人间,才能去期盼与原文不一样的结局到来。 可这样做,还有一个风险。 亦秋不由轻叹了一声,道:“可是,如果失败了,所有人都会认为,蜚是被你带到这个世间的……” “那又怎样?” “他们会……” “我管旁人作甚?”幽砚说着,沉默片刻,低眉问道,“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这世上多得不是无辜之人,哪能每个都安好一生?” 亦秋低垂着眼眸,轻轻点了点头:“我记得的。” “我说这话时,你很不高兴。” “我……”亦秋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那时是我不懂事,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 话音未落,幽砚便打断了她的话语,轻声问道:“你可知,天界为何忽然下令驱逐、斩杀生活在人界的所有凶兽?” 亦秋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小说里没有写过……” 小鸟咕咕飞根本就没有写过除蜚以外的任何凶兽,更没提过天界曾下令斩杀人间所有凶兽的设定。 不过她想,天界应该就是觉得这些凶兽会伤害人类,所以才会忽然下了这样的命令吧? 然而下一秒,幽砚的话语让她陷入了一阵沉思。 幽砚说:“是因为我啊。” 幽砚说着,在亦秋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弯起眉眼轻声一笑,眼底笑意分外冷漠。 她忽而站起身来,目光悠悠望向了头顶那片阴沉沉的天空,淡淡说道:“两千五百年前,我逃离昆仑,又在途中重伤了天界的仙神,最后成功躲入了魔界。偌大的天界,竟然捉不住一只藏匿于仙山五百多年的魔物,这说出去多可笑啊?一时之间,天界受到了质疑,许许多多得知此事的妖精开始质疑天界,质疑那些仙神是否依旧还像上万年前那样与魔族有着一战之力,质疑他们是否还能守护人间。” “那之后不久,天界便开始捉捕人间凶兽,或驯化或斩杀,以此重树仙神的威严。”幽砚话到地处,不由冷笑一声,“若非如此,那些凶兽藏于深山早已千年万年,就如猛虎饿狼只于山中猎食,何必真要赶尽杀绝呢?” 亦秋闻言,一时皱起了眉头,咬唇片刻后,沉声说道:“幽砚,你……你的意思是……” “报应罢了。”幽砚冷冷说道,“人间之劫必会动摇天界之基,说到底,无非是他们在自食恶果。” 世间种种,皆逃不过因果二字,世事虽是无常,可冥冥之中却也早有定数。 或许,早在幽砚诞于昆仑山的那一刻,三界便注定要迎来今日的劫难。 西王母寿辰,一面澄心镜照出了一颗魔心,天界仙神不问是非善恶,便是遵循了命运的轨迹。 木神句芒于暗中救下幽砚,使得天界颜面大损,不得不以别的方式立威。 熏池一时心软,使得夫诸祸斗因此相遇,不久之后,天火焚了蛇山,翳鸟遇上句芒,生了可怕的执念。 金乌降灾于人间,下凡历劫十世,九世为翳鸟所阻,扶桑与句芒不得不追随下界,试图以此相互,却一步步走至了小说的“终章”。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有着必然的联系。 说来可笑,那双将命运推到今时今日的手,恰恰是每一个人的私心。 高傲者虚荣,善良者怯懦,卑微者扭曲。 谁都是罪魁祸首。 这三界若是脏了,自也没有谁称得上一句干净。 “山火是劫,洪流是劫,大疫是劫,历朝战乱亦是劫……这个三界,随时随地都有生灵在灾劫中死去。劫,本就是命,仙妖神魔或是凡俗之人都无法免俗。”幽砚轻声说道,“而这众生之劫,属于守护众生的天界众神,他们逃不掉的。” 他们自己种下的因,自是逃不掉一个果。 这样的灾劫,身为守护者的天界仙神都逃不掉,那些被守护的凡人又如何能逃? 原来在《枯枝瘦》的设定之中,幽砚才是所有劫难的源头,这个故事的所有苦痛由幽砚身上开始,便也该因幽砚而结束。 或许,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其实是极其完整的,小鸟咕咕飞脑中原也有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可她从前一直都是一个文下争议较少的甜文作者,第一次尝试大格局、大世界观的小说,真正落笔之时生了太多顾虑,剧情便逐渐成为了脱缰的野马,再也拽不回来了。 不过前文之中,她写了许多伏笔根本没有回收,如果她愿意,也不必尽数回收。 反正很多支线砍了,读者根本不知道她最初的设想,她大可以将幽砚写作最终boss,让男主后期追妻火葬场时幡然醒悟,在追回女主后杀了幽砚这个大反派,如此小说便能走向一个HE的结局。 可她始终在妥协与不妥协中徘徊,在想写与不敢写中自我拉扯。 在这拉扯的过程中,她笔下的各个人物性格都偏离了她心中所想,可那么几个核心剧情点却始终还跑在原设定的轨道之上。 正因如此,原文后期的剧情强行得一塌糊涂,看得是个人都觉得怒火中烧,引得评论区骂声一片。 一没写出心中所想,二没迎合到读者,这下小鸟咕咕飞的心态彻底炸了,干脆自暴自弃,砍纲烂尾,写下了如今的结局。 而正是这个结局,严重崩坏了随着作者脑洞一起生成的世界。 只有以因易果,才能改变故事的结局。 是这样吗? “其实,若非遇见了你,我本无心管这一切,甚至恨不得在背后推波助澜。”幽砚说着,摇头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可我就是遇见你了。” 亦秋忍不住偷瞄了幽砚一眼。 只一眼,便已猝不及防撞入了那温柔眼眸。 她想,她猜得没错。 她确实抓住了一切的“因”,可她却有点舍不得了,舍不得幽砚为她付出这么多。 但幽砚却将她揽入怀中,于她耳畔轻声说道:“我不希望你不高兴。” “啊?” “你有着我早就失去的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我失去了,寻不回来了……我想替你守住它们。” 那一瞬,亦秋抬起头来,怔怔望向身旁的幽砚,一时不禁红了眼眶。 她知道,也记得,幽砚说过自己所有的善念皆因她而起。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那些在幽砚眼中本应极其无用且可笑的同情与怜悯之心,那些想要人人都好,以至于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天真的念想…… 竟也是值得被人守护的。 第186章 第 186 章 午后, 算不得漫长的等待中,金赤色的羽翼终自远方归来,亦秋远远望见, 不禁从房顶站了起来。 他们在回来的第一时间飞向了长清阁, 想来是要将近日情况与掌门好好禀明一番。 亦秋本来打算追过去看看,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就算去了, 许多话也不方便当着江掌门面前谈论。 “不急,晚些时候他们自会过来。”幽砚淡淡说着,自屋顶跃下,转身走回了屋中。 亦秋瘪了瘪嘴, 跟在幽砚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小猪蹄子飞得比以前快了不少。” “因祸得福。”幽砚走至桌边坐下,轻声说道,“九世之劫的记忆没能在梦魇中夺了他的性命,反倒让他苏醒了部分神力,这对接下来的行动倒是有利。” 亦秋闻言点了点头,坐到幽砚身旁打了个哈欠。 幽砚见了,不禁说道:“你怎么不问我接下来的计划?” “不问了, 等人到齐了你会说的。”亦秋小声道, “大致计划我知道了就不会瞎担忧了,至于详细的计划,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的, 反正计划里肯定没有我的事儿。” 亦秋说着,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身为一只有自知之明的羊驼, 亦秋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十分明确的, 她就一个大佬的腿部挂件, 只要把自己挂稳点,别拖了谁的后腿就好。 就这样,她坐在桌边发起了呆。 幽砚一直在她身旁闭目养神,这鸟女人脾气虽然不好,但确实比谁都耐得住性子。 屋中暖炉烤着,温茶喝着,窗外的寒风也吹不进幽砚设下的结界,亦秋等着等着就犯起了困。 也不知过了多久,幽砚忽而睁开双眼,淡淡说了一句:“巧了,全到齐了。” “诶?”亦秋瞬间惊醒,手腕揉着太阳穴,抬眼问道,“什么全到齐了?渐漓和月灼也来了吗?” “嗯。”幽砚微微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不约而同啊,看来平淡而悠闲的日子暂时是结束了。 亦秋这般想着,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吹了吹屋外的凉风。 她闭上双眼,第一次试着使用幽砚教她的法子探寻了一下山中灵息,许是距离已经很近了,她很快便感应到了夫诸与祸斗的存在。 “她们在云桥附近了!”亦秋说着,又闭目沉默了片刻,睁眼继续道,“小猪蹄子和江羽遥也在来的路上了。” “进步倒是挺大。”幽砚随口称赞道。 “那是,我最近可努力了!”亦秋说着,背靠着门框等待了起来。 渐漓与月灼不是仙麓门的弟子,来此自然也不必第一时间赶去见仙麓门的尊长。 如今仙麓门的结界皆由熏池设下,她们自然也是熟悉得很,根本无需仙麓门人放行,便能悄无声息地轻易进入。 她们入山后的第一目标,自是循着灵息去找自己的“主人”,于是没过多久,这四人便一同来到了亦秋与幽砚暂居的客舍。 月灼一路都在叨念着什么,直到进了屋子也没停下,甚至不曾和屋中之人打个招呼。 亦秋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丫头是在向江羽遥报告自己与渐漓这几个月来行过的那些小小善举。 到底还是个不太懂事的丫头,估计还得再过些年岁,才能收敛收敛如今这略显浮躁的性子。 “小热狗!”亦秋朝喋喋不休的月灼挥了挥手。 月灼闻声,抬眼看了亦秋一下,这才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道:“小羊妖好久不见!” 她说着,终于看见了一旁坐着的幽砚,这才停下了自己的“汇报”,上前弯身鞠了一躬:“魔尊大人!” 幽砚轻声“嗯”了一下,为避免尴尬,亦秋连忙说道:“大家坐下谈吧。” 月灼听了,半点也不客气,三两步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捞了一个茶杯,倒上一杯茶水,递向了一旁的渐漓。 渐漓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犹豫片刻后还是坐在了月灼身旁。 此处到底还是仙麓门,江羽遥与洛溟渊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不好意思,亦秋这么一说,二人便寻了空位坐下。 刚才坐稳,江羽遥便连忙问道:“幽姑娘,许久未见,如今伤势你恢复的怎样?” “挺好的!”亦秋开口抢答,“伤势痊愈了,灵力恢复到七成上下。” “如此便好。”江羽遥说着,不禁皱了皱眉,“只可惜……我与师弟此行并不乐观。” 怎么还叫师弟呢? 一个冬天的二人世界,都不够他俩给彼此改个称呼的吗? 亦秋这般想着,便见洛溟渊开了口。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我与师姐每至一处,都会打听一下当地民生。有的地方粮产还行,百姓缴完税粮后除去一年的粮食,多少还能有些余粮,不过大多会选择直接卖给粮商,换些钱财。有的地方粮产不高,缴完税粮后余粮所剩不多,百姓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才能熬过一整年。”洛溟渊说着,认真道,“不过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家中多少都备上足以熬到第二年秋的粮食。” “诶?”亦秋歪了歪头,“余粮大多都够吃一年吗?” 小说里不是说,由于春日未至,各地百姓开始缺粮,恰在这特殊时期,粮价被各地粮商哄抬,朝廷既没有及时减税,又没有开仓放粮,这才使得短短数月便闹起了饥荒吗? 若非如此,蜚又怎会生于夏日? 就在亦秋心中纳闷之时,月灼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若是人们余粮大多足够撑到秋日,人间又怎会像亦秋所言,未至夏日便先乱了套呢?” “这不是粮食够不够吃的问题。”洛溟渊说着,皱了皱眉,“若是哪一年春种秋收的季节庄稼遭了难,他们第二年的日子便很难维系下去了。如果无法稳住民心,过不了多久,必生大乱。” 洛溟渊如此一说,亦秋便大概明白了。 百姓不怕今年吃不上饭,可今年撑过去了,来年呢? 谁都没办法接受自己明年将吃不饱饭的残忍事实。 春日未至,万物不生,朝廷既不减税又不放粮,那么百姓最先遭受摧残的必定是精神。 人在意志薄弱之时,容易招阴引邪,若人间百姓皆因此乱了心神,自会像小说里写得那样,出现无数邪祟祸乱人间。 如此看来,不管小鸟咕咕飞文中所写多不符实,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幽砚闻言,却只淡淡说道:“无妨,我早有打算。” 而后,她三言两语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屋中众人不由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谁都听得出这是一场豪赌,偏又让人别无他选。 月灼左看右看了半天,见谁都不再言语,一时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觉得这计划挺好的。” 如此的表态,让大家都不好继续沉默下去。 渐漓迟疑片刻,便也跟着点了点头:“魔尊大人说得对,先下手为强,越早动手,胜算越大。” “就算失败了,人间积聚的怨气也算不得多。”亦秋连忙点头说道,“它一时半会儿肯定是难以恢复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一条绳上的其他蚂蚱哪还有退路可言? 江羽遥沉默片刻,终是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事……不能让爹爹知道。” “没人会去告诉他。”幽砚语气平淡道,“凡俗之人,不必参与此事,除了拖后腿,什么忙都帮不上。” “……”江羽遥一时噎住,那神情似是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驳。 在江羽遥的心中,她的父亲以及两位师叔都是十分强大的存在,可这也仅仅只是在她心中而已了。 如今的她,哪怕尚未觉醒多少神力,也早已强过凡人修者太多太多。 江羽遥收拾了一下情绪,低声问道:“那我们何时动身?” “随时。”幽砚说着,抬眉问道,“陌水附近可有那种阴气聚集之地?” 江羽遥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自幼长在仙麓门,对山下之事并不熟悉。” “就没有什么地方死过很多人?”幽砚继续问道,“战事也好,天灾也行。若是没有,就得麻烦一点,去别处寻了。” “我记得……”洛溟渊说,“我小的时候……大概是十二、三年前,城中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疫病,死了不少人,那些尸体谁都不敢碰,后来全被粗布包上,丢去城北八十里外的荒山,有些是家人送去的,还能草草埋了,有些连家人都没了,丢进山里便再没人管顾。” “那不成乱葬岗了吗?”亦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溟渊点了点头:“我曾听父亲说过,那时被运过去的不只有死人,还有许多染病之人,他们都还没有死去,就已经被抛下了。” 江羽遥眉心一拧:“怎会这样?” 洛溟渊:“因为没钱医,留在家里也活不下去,还会把病传给别人。那一年,人心惶惶的,不少人都很极端,要是有哪一家所有人都病了,很有可能会被其他人围在家中活活烧死。与其这样,真不如丢掉一个……有的人,甚至是自己拖着病走过去的。” 月灼:“原来人也喜欢烧人啊。” 亦秋不禁扶额。 这小热狗的关注点还真是与众不同。 “那就此处了。”幽砚说着,站起身来,望着洛溟渊悠悠说了一句,“带路吧。” 那语气,轻松得仿佛要去的不是什么乱葬岗,而是今天晚上用餐的饭馆。 “真的要去那种地方吗?”亦秋眼里满是犹豫。 “你可以在这里等着。”幽砚淡淡说道。 “那算了!”亦秋连忙拉住了幽砚的衣角,“我还是跟着你们吧,跟着你们……我安心的。” 第187章 第 187 章 虽说自己在哪儿都不太帮得上忙, 可亦秋还是不希望自己错过任何一个重要的节点,像这种组团算计最终boss的大事儿,她怎么可以轻易错过? 别说是去乱葬岗了, 就算是去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游上一日,只要跟在幽砚身旁, 应该也没什么好怕的。 如今这一屋子的非人类, 行动力是个顶个的强,幽砚一说动身, 便二话不说一齐离开了仙麓门,半点准备时间都不需要。 说起来, 许久不见,洛溟渊这小猪蹄子真是变了许多。 较之最初的模样, 真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从前他说起话来总是带着几分自卑,眼神多少有些躲闪,声音永远低低小小的,甚至还有会有点结巴。 如今话语虽然依旧不多,可总算是没有从前那么闷,该他说什么的时候, 总算能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这些变化被亦秋看在眼里, 自是觉得十分欣慰, 欣慰这家伙没变成小说中那个把她气得半死的大猪蹄子,也欣慰如今的他终于有点男主的模样了。 将来他们回到天界, 一定也会成为能够守护人间的好神仙吧。 希望到时候大家之间的旧情尚在, 天魔两界的关系能够因此有所缓和。 她一定找个机会, 在这小猪蹄子回天界前向其讨个承诺, 为魔族要到一个太阳。 不需要人界的那么炽热, 能带来光明就好,毕竟魔界实在是太暗了。 亦秋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便被幽砚带到了洛溟渊先前所说的那个陌水城外的乱葬岗。 仙麓门位于陌水城南百里之外,而洛溟渊所说之地位于陌水城北八十里外,这个距离属实算不得近,众人赶至之时已是日落时分。 修炼者对周遭环境的敏感程度总是远超常人,乱葬岗这种地方怨灵汇聚、阴气极重,仅仅只是靠近都会令人感觉尤为不适。 远方落日刚染红了晚霞,天色本该不那么暗沉,可此处头顶却有着乌泱泱的一片阴云,四周也满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如同山野鬼叫般的声音。 此地随处可见干枯杂草丛生的无名荒冢,洛溟渊说这些是被埋下的,还有许多尸首裹上破布被随手扔下,没多久便让山间虫蛇与野兽啃食得尸骨难全。 这里的每一寸土,或许都埋着残破的尸骨,只要用脚尖将土层轻轻拨开便能看见。 亦秋听了,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紧紧跟在了幽砚身侧,双手用力抓住了幽砚的胳膊。 “你这小羊妖怎会如此胆小?此处就算有成百上千的怨灵,那也只是一些年岁不长的小鬼。”月灼不禁好奇问道,“你都是化出人形的妖精了,怕什么?” “我……我觉得冷,不可以吗?”亦秋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幽砚的手。 可就在她松开的瞬间,幽砚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又一次将她拉回了身旁。 亦秋一时抿了抿唇,眼底止不住泛起一抹笑意。 这下可是幽砚拉着她,不是她自己胆小了,那小热狗总该没话说了吧? 夜幕渐渐降临,大家一路向荒山的深处走去,似是要寻一个阴气最为聚集之地。 四周确有许许多多的怨灵,若是常人在这种时候到来,必定沾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若是体质弱上一些,只怕就算逃了回家里,也有可能大病一场。 不过这些怨灵也并不傻,知道眼前之人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便只远远望着,根本不敢靠近分毫。 “我听说这种地方,往往留存着许许多多的怨灵,它们生前有怨,死后无法释然,便会被这些笼罩着此处的阴气所影响,它们选择留了下来,便放弃了永生的轮回。”江羽遥说着,不禁轻叹一声,“此处就像一个牢笼,囚住越来越多的魂灵,它们留在此处,终年阴魂不散,怨气难解,非但仙神无从度,就连鬼差都不会再前来此处拘魂……” “它们会一直留在这里吗?”亦秋不禁问道。 幽砚淡淡说道:“它们已经错过了轮回的机会,若是选择离开此处,便会魂飞魄散。” 亦秋继续问道:“不能净化吗?” “没有区别的。”江羽遥皱了皱眉,摇头道,“爹爹说过,怨灵之所以无□□回,便是因为魂魄受怨气侵蚀太过严重,它们甚至早已失去了生而为人的记忆与意识,心中只剩下了怨恨。这样的魂灵,一旦失了怨气,便等于失了一切,照样会魂飞魄散的。” “所谓净化,不过是换一个让人比较容易接受的说法。”幽砚冷冷说道,“杀了就是杀了,其实没必要说那么好听,反正怨灵活着也是日复一日被怨气侵蚀,苦不堪言,甚至无法离开囚禁自己的方寸之地,魂飞魄散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唔……”亦秋忽然想起了原小说里属于江羽遥的结局。 小说里,江羽遥便是甘愿放弃轮回,成为了一个地缚灵,带着满心怨恨,永永远远将自己不生不死地束缚在了人间的一处方寸之地。 亦秋不自觉抬眼望向了江羽遥,忽然万般庆幸,那都只是小说写里的剧情。 月灼瘪了瘪嘴,半点也不压低音量地直白道:“那还不如一把火全烧了,让它们都解脱,以后再有人来此处,也不会受它们侵扰了。”她说着,抬眼望向渐漓,问道,“这算不算功德一件啊?” 渐漓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似也在思考这是否算得一种善举。 此言一出,周围的怨灵都于瞬间四散——它们虽已大多失去了生而为人时的记忆与意识,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却还残留着求生的本能。 幽砚则淡淡应道:“不急,还有利用价值,要烧也等蜚出来了一起烧。” 江羽遥:“……” 不得不说,妖魔与人类的思维天生不太一样,她们心中是没有太多怜悯的。 短暂沉默后,江羽遥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想来她也知道,自己心底这些怜悯没有半点作用,幽砚的想法与做法才是正确的,是最最理智的。 众人一路向阴气最深处走去,最后停在了一个低洼的坡底。 此处堆满了森森白骨,一看便知曾是一个大型尸坑,不难看出十几年前,人们便是将所有无救之人一并丢在了此处。 目光往下山坡的那一瞬,亦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她有着相似反应的,是身旁的江羽遥与洛溟渊。 渐漓微微皱了皱眉,月灼则只是“哇”了一声,淡然的目光同幽砚极为相似,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就是此处了。”幽砚淡淡说着,回身扫了一眼江羽遥。 “此处虽是阴气汇聚,但天底下这样的地方应该不少,真能成功复生上古凶兽吗?”江羽遥不禁皱眉问道。 “虽说此地阴气远不足以让蜚复生,但借此招阴确是事半功倍的。”幽砚说着,搂住旁侧的亦秋,飞身跃至坡底。 足尖落地之时,亦秋踩到了一具残破的尸骨,不由得惊叫一声,下意识连忙后退半步,双手合十,疯狂道歉。 亦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幽砚:“……” 短暂沉默后,幽砚一挥手便将四周尸骨清扫至旁处。 亦秋见了,心间一颤,再次于心底疯狂道起歉来。 身后四人快速跟了上来,只见幽砚上前半步,回身淡淡望了江羽遥一眼,道:“轮到你帮忙了。” 江羽遥不禁问道:“我该怎么做?” 幽砚:“就在此处,留下你的枝叶。” 江羽遥:“啊?” 幽砚淡淡说道:“扶桑神树可通三幽,就算神力尚未恢复,在此地留下分枝也不是难事吧?” 江羽遥闻言,不再多问任何,只抬起双手闭目结印。 下一秒,只见灵光自她指尖闪过,最终化作一抹新绿,如水般沉沉坠于地面,不出数秒,便有一枝新芽自地面破土而出。 就在此时,幽砚上前半步,右手指尖轻轻划破左手指腹,将一滴鲜血滴自新芽之上。 泛黑的血珠几乎是在瞬间侵染了扶桑的枝叶,将那一抹新绿变得焦黑且无比阴沉。 “后退。”幽砚冷冷说着。 江羽遥立即反应过来,拉着亦秋向后退了数步。 亦秋不由一愣,只见幽砚忽然运起强大的灵力于双手之间,幽绿的灵光之中夹杂着带了血色的黑雾,四周阴气都似受到牵引一般,向此地汇聚而来。 亦秋愣愣望着,一时有些失了神。 那是属于魔的力量,平日里幽砚并不会轻易使用——她这是要以魔气招阴,如此一来,方圆数百里所有的怨气都会汇聚于此。 可这也只是方圆数百里啊…… 这样的怨气,如何在短时间内让蜚诞生? 亦秋皱眉深思片刻,忽而想起了什么。 她不禁将目光望向了江羽遥,瞬间明白了幽砚的用意。 幽砚让江羽遥在此处种下枝叶,是想将扶桑枝叶作为媒介,招阴结界稳固之时,只要将扶桑枝叶散至各地,便能把所有阴气聚集于此! 难怪幽砚先前会说自己一个人做不了此事,真不愧是鸟女人啊,身旁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都被她算计进去了。 蜚肯定做梦想不到,自己连出生地都能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世上或许没有比它更没面子的boss了吧? 第188章 第 188 章 招阴术法结成于天地之间, 亦秋再难形容眼前所见的一切。 那被阴气重重裹挟的染血扶桑枝,就这样一点一点向上伸展开来,缓缓长成一株扭曲的血色小树。 方圆数百里的怨气皆向此处汇聚而来, 以那株扶桑枝为中心,在四周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灵力漩涡,四周所有的景象都于这一刻呈现出了一种扭曲的血色, 似要将所有一切彻底吞噬一般,压抑得人心发寒。 无数的冤魂,于那血色的夜空之中哀嚎, 它们徘徊在那漩涡的边缘,似想逃离, 却全然无法冲破那可怕的术法结界。 吵死了……压抑人心的不止是那血色腥红, 就连耳朵都快要被这些怨灵叫得炸开了。 就在此时, 幽砚缓缓向后退了半步, 闭上双眼,似是念动了什么令人无法听懂的咒语。 下一秒, 她聚灵于双手掌心,灵力掀起一阵风旋,牵着那长发与衣袂于灵光之中猎猎而扬。 眼前灵光愈盛,亦秋不由在江羽遥的保护之下后退了两步。 而后,她只听得一阵惊天巨响,便感觉到了一阵狂风携着强大灵浪,自幽砚所站的方向朝四周席卷开来。 众人于瞬间结印抵挡, 亦秋愣愣站在江羽遥的身后,只觉好大一股灵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一时之间, 似有无数怨灵于耳畔声嘶力竭地哀嚎、咒骂, 似是魂魄将在下一秒被彻底撕碎一般, 发出尤为瘆人的惨叫。 这股灵压太强大了! 哪怕是缩在旁人撑起的灵力屏障之后,这样的压迫感仍让亦秋产生了一种难以呼吸的沉闷之感,不得不运气体内灵力去缓解这样的感觉。 好在这样的压迫并没有持续太久。 幽砚收起手中灵力的那一瞬,四周尽数归于一片寂静。 血色的旋涡缓缓平静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像不曾发生过,唯有一株生着暗红枝叶的扶桑木,携着一股森寒的血色灵力,带着死亡的气息,静静立在这尸坑之中。 而那些怨灵,竟在那一瞬尽数消失无踪,似是从未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暗沉的天地之间,只余下一层朦朦胧胧的血色雾气,透过雾气向外遥望,远方的月色都似染了鲜血一般,笼着一层血色洒下暗淡的光。 “这就好了?”月灼不禁问道。 “往后这附近的阴魂与怨气皆会汇聚于此。”幽砚淡淡说着,转身望向了江羽遥,“但这远远不够。” 江羽遥皱了皱眉,似已明白了幽砚的计划:“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万一失败……” 幽砚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她:“你可以拒绝,如果你有更好的法子。” 短暂沉默后,江羽遥摇了摇头,道:“你说得对,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无法拒绝幽砚的法子。 “有件事我得与你们提前说明白了。”幽砚淡淡说着,缓步走回了亦秋的身旁,悠悠说道,“既然要赌,就有输赢之分,若是输了,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若是输了,我绝不逃避。”江羽遥神色坚定,目光不自觉望向了身侧的洛溟渊。 “我与师姐一样。”洛溟渊亦给出了坚定的答复。 “想清楚了再回答,你们如今可是要与一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合作。”幽砚再一次提醒道。 她到底还是留给了大家选择的余地,不过短暂沉默后,她所得到的答复并没有发生一丝一毫地变化。 江羽遥向前半步,认真道:“我没有看到什么十恶不赦的女魔头,我只看到了两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历过生死,也一定可以一起守护这个世间。” 幽砚闻言,不禁抬眼望向别处,似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回应。 许久,她轻声说道:“我以你的枝叶在此设下招阴阵法,只要你还活着,扶桑枝叶纵是散落天涯,也将各有感应。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只需将枝叶散去人间各地,怨气自会被引来此处。” 不出亦秋所料,幽砚果然想以扶桑为媒介,引各地阴气怨气至此。 “在那之前,我会于此处设下干扰那只凶兽灵力的法阵。”幽砚说着,转身望向渐漓与月灼二人,“你们留在此处,自行布下杀阵,无论何时,只要这凶兽复生,定要将其扼杀在此。” “魔尊大人还请放心,我与月灼定会日日夜夜守在此处,绝不放松警惕。”渐漓说着,欠身鞠了一躬。 月灼见了,也连忙有样学样:“魔尊大人还请放心,管它什么玩意儿,只要敢在此处冒头,我便烧它个魂飞魄散!” “神血对怨气多少会有压制与净化之用。”幽砚说着,目光淡淡扫了江羽遥和洛溟渊二人一眼,“为了结阵,谁来流点血吧?” “我来就好。”洛溟渊想也不想便站了出来。 幽砚也是手速惊人,都不等江羽遥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便二话不说聚灵为刃,在洛溟渊左臂之上划拉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口子。 那一瞬划破皮肉的声音吓得亦秋不由一颤,下意识朝幽砚身后缩了两步,再睁眼时只见幽砚指尖灵力正不断抽取着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并将其重重裹挟于空。 幽砚刚才说的是“流点血”,但看此刻这伤口大小、这放血的量,简直跟要将人抽干似的。 短短数秒,刚还好好的一个人,便已面色惨白、满头冷汗。 “幽姑娘!你这……”江羽遥一时想要上前,却被洛溟渊拦在了身后。 “这,这也太多了吧!”亦秋不禁抓住了幽砚的衣袖,轻轻扯了扯,小声说道,“用得着那么多吗?实在用得多,分……分作几天来放也行啊。” “死不了。”幽砚说着,终于停了手,半空之中也已凝出一团不小的浮空“血球”。 她转过身去,将那血色推向半空,再一次凝神结阵。 吸力撤去的瞬间,洛溟渊咬牙后退了两步,一旁江羽遥将他扶住,还未说点什么,便见他摇了摇头,单手用力撕开那被鲜血浸湿的衣袖,指尖燃起灵焰,咬牙硬撑着将那条长长的伤口从头到尾烧了一遍。 这是什么要命的止血方式啊,都能闻着血肉烧焦的那股味儿了,胆小的小羊驼可见不得这种场面…… 亦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小猪蹄子……你,你至于吗?” “至于的哦。”月灼认真说道,“这里怨气太重了,身上的伤口要不及时处理,会很快溃烂的。” “……”亦秋沉默片刻,不由担忧道,“那,那……你还好吗?” “不碍事。”洛溟渊说着,抬眼望向了半空。 这小猪蹄子不愧是从小被人揍到大的,承伤能力简直拉满了,被幽砚这样砍上一刀,竟是屁都没放半个…… 幽砚也真是的,下手永远没轻没重,当初没什么交情打断别人的腿就算了,如今怎么说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这么凶残呢……也就是主角皮糙肉厚够她折腾,被折腾完了还得去四处跑腿,这要换成旁人,少说得躺大半个月吧? 亦秋感慨着,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半空,只见那团血液在灵光的操纵之下,逐渐四散凝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咒印,悬浮于夜空之中、扶桑木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咒印忽而于半空散去,最终在众人视线之中消失不见。 幽砚反手将灵力收归体内,深深呼出了一口长气。 下一秒,她眉头一皱,掌心一握,便见四周竖起了一层金赤色的灵光结界。 而脚下冰冷的泥土,也在这一刻升了温度。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亦秋忽然感到胸闷气堵,体内灵脉似是受阻一般,全然提不起一点气力。 “此阵中,任何邪魔妖灵、阴气怨气都会受到大幅的灵力衰减,唯有体内蕴含神血之人不会受其影响。”幽砚淡淡说着,牵起亦秋那有些冰凉的小手,渡送灵力缓解着她的不适,回身淡淡说道,“不必在此久留,回陌水为他处理下伤口吧。” “……嗯。”江羽遥低声应道。 月灼上前两步,问道:“我和渐漓是不是要留在此处了?” 幽砚应道:“一时半会儿还用不着,春日后再来守着也不迟。” 月灼闻言,扭头望向了渐漓。 渐漓沉默片刻,道:“那先一起走吧?若是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我们也好从旁听着,或许能帮上点儿忙呢?” “嗯!”月灼连忙点了点头。 幽砚没有多说什么,只展开双翼带着亦秋飞上了天空。 远离了身后的那个阵法,亦秋瞬间舒服了不少,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在那个地方,或许只有她一个人会难受吧…… 那干扰灵力的法阵,本就是以神血凝炼而成,江羽遥与洛溟渊定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渐漓和月灼与江羽遥签下了血契,体内流有神血,所以也不会受到干扰。 阵法既是幽砚结下的,幽砚自然也不可能畏惧于此。 到最后,也就只有她这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羊驼小妖根本承受不住那种力量,简直丢人至极…… 第189章 第 189 章 如今这阵法确实设下了, 但也只是用来对付蜚的,若是木神久久未归,就算上古凶兽不曾出现,人间也自有人间的劫难。 不久后, 人们将会发现万物不再生发, 种下的作物不会生长, 褪色的草木不会重绿, 失了木神的力量,花神也无法再在人间开满应季的花枝。 这样的春天,如同是末日的前兆, 随着生态的失衡,许多妖灵为了生存不得不从山中涌向人类城池,有的四处作祟,有的夹缝生存, 一时人间大乱, 百姓遭受精神上的摧残,从而催生出更多阴邪之物肆虐这片天地。 当不再需要为一只上古凶兽发愁之时,如何稳住民心等待希望归来,便成为了现目前最重要的问题。 不过这样的问题, 显然也在幽砚的计划之中了。 幽砚说,身处黑暗的人,哪怕远远望见一丝光明,都会将其视作希望。 只要有希望,人便不会轻易倒下。 冬日尽时,寻常草木无法生长, 扶桑枝叶却并非寻常草木。 当晚大家一起用餐之时, 幽砚淡淡说道, 她之所以让江羽遥把扶桑枝散落人间各地,不只是为了聚集怨气,还是为了给予人间一份希望。 很多时候,一首不知如何流传开来的童谣,带着一个让人将信将疑的预言,便能使得天下人心惶惶。 那绝望之时,微弱的希望,自然也能安稳人心。 当万物再不生发之时,神鸟金乌将扶桑枝木洒向各地,它们在草木不生的土地中生出枝叶,便是一种天意,是天神对人间的救赎。 越是希望渺茫,信仰的存在便越会让人意志坚定。 人们只有坚信自己没有被上天抛弃,才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与良知,不会轻易破坏世间的秩序,不会轻易犯下那些无法挽回的罪过。 幽砚所言,使得亦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短暂沉默后,亦秋忽而抬眉说道:“所以我们也要写个童谣、打油诗什么的,再想办法散播出去吗?” 月灼认真问道:“可是谁会写呢?” 一时之间,饭桌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在场之人,论打打杀杀那是个个在行,可写诗写词着实有点难为大家了。 好一阵尴尬后,亦秋举起了拿筷子的小手,弱弱问道:“要不……我来试试?” 打油诗嘛,好记又顺口就够了,应该不会太难的。 亦秋这般说着,一时单手托住下巴,陷入了一阵沉思。 沉思片刻,亦秋开口念道:“冬日尽,春生怠,万物枯时百鬼哀……怎么样?有那味儿吗?” 月灼捧场道:“还行吧,听得懂。” “嗯……前面一句灾难来了,后面就该是希望的预言了,让我再想想……”亦秋揉了揉太阳穴,又一次开口说道,“金乌现,扶桑开……然后会怎样呢?”亦秋说着,不禁将目光望向了面前五人,“最后一句,你们也跟着一起想想啊!” “春天一定会到来!”月灼开口大声道。 这样的结尾,无疑让原本就很老土的打油诗,变得更加令人尴尬了。 当所有人都陷入一阵沉默之时,月灼不禁瘪了瘪嘴,歪头问道:“这不顺口吗?” 亦秋小声吐槽道:“太尴尬了……我反正念不出来……” 月灼皱眉道:“可你前面也编得很差呀!” 亦秋一时噎住,半天没找到反驳的话语。 “倒不如简单一点。”幽砚抬眉说道,“就说,绝望到来之时,自有希望降临人间。” “这么随意的吗?”亦秋不由诧异。 “你也可以去教人间的小孩儿背打油诗,告诉他们——金乌现,扶桑开,春天一定会到来。”幽砚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江羽遥一时忍俊不禁,摇头笑道:“还是不了,我光是听见前头半句,就有些抬不起头了……” 月灼闻言,连忙说道:“小羊妖你看,我们恩人才听前头就已经抬不起头了,所以这不是我的问题!” 亦秋不由轻咳了两声,尴尬道:“我的,我的问题,你们就当我没说过!” “不是的亦秋,我不是那个意思。”江羽遥连忙解释起来,“我只是觉得,什么金乌扶桑的,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我和我师弟如今只是凡人,确实担不起这样的信仰……人间若能度过此劫,也一定是因为大家共同的努力。” “嗐,别这么说,你们可是主……”亦秋话到此处,顿了半秒,又改口说道,“主计划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没有你们,这蜚都不知会生在何时何地,从什么地方开始肆虐人间呢。” 江羽遥也太谦虚了,她和洛溟渊可是这部小说的主角啊,若是连他们都担不起这信仰,救不了这人间,那还有谁配得上呢? 不管怎样,这计划算是定下了。 江羽遥一夜之间以术法凝出了许许多多的灵种,又于第二日清晨,亲自上门送到了亦秋手中。 亦秋接过灵种之时,望见江羽遥面色苍白,不由担忧地追问了两句,得到的回应却只有一句“不碍事”。 江羽遥原身是一株神木,树木想将自己的枝叶广散于四方,本就要从身上将其折下再进行移种,这对一个真神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难事,可对如今的江羽遥而言,却无异于割肉取血。 可尽管如此,江羽遥也没有半句怨言,刚留下这些灵种,便已向亦秋与幽砚二人道别,一日都不耽搁地离开了陌水。 江羽遥说,她和洛溟渊将会去往遥远的北方,而近一些的南方各地,便交给了亦秋与幽砚。 渐漓与月灼在二人离开后,回到了城北八十里外的那个乱葬岗,早早于那结界之中布下了杀阵。 不得不说,有她们守着那里,着实令人无比安心。 一个用以招阴的结界,一个用以干扰妖邪之力的法阵,无疑让幽砚又一次损耗了不少灵力。 不过这次因为身上无伤,恢复起来也会比先前快上不少。 幽砚做事一向都是慢悠悠的,根本没有江羽遥和洛溟渊那种拼劲,所以自然也不会拖着虚弱的身子继续前行。 亦秋虽然多少有些心急,却也不忍心让幽砚累着,所以一直安心跟在幽砚身旁,于陌水城中休养了十几日。 最后一场冰雪化开,冬去春来之时,人间如同往年一样,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不过一切的一切,却都只是刚刚开始。 春日刚来之时,亦秋心里多少还带着几分期盼,期盼小说所写的内容不会真正发生。 奈何小鸟咕咕飞在人物塑造上bug满天飞,世界观设定却是稳得不行,这春日说不来,便真就没有来。 这一年人间的春日终究是迟到了,冬雪消融过后,万物不曾复苏,送走了一片洁白的大地,没能迎回初春新绿与花色。 尽管这些早在预料之中,真正到来之时,亦秋还是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只是起初的变化,并没有被人们放在心上,对他们而言,这些细微的变化暂时还入不得眼。 而亦秋则是随着幽砚一同离开了陌水城,她们带着江羽遥临走前留下的灵种,依着当初的约定,将扶桑的枝叶送往南方各地。 灵种蕴含神力,入土则生根发芽,无需灵力催动,不出数日便能长出小半米高的枝丫,半月左右可成小树。 为了让人们在绝望到来之时相信那些所谓的“希望”,大家一开始便已约好,将扶桑枝种于一些废弃的神庙边上。 它们悄无声息地生长着,生长在每一个无人在意的地方,也终将在人们感受绝望之时,如希望一般被人们慢慢发现。 不过这一切不会太快发生,毕竟如今的人间,还没有多少人能发现今年与往年到底有何不同。 人们日复一日过着最最寻常的日子,甚至热热闹闹做起了过大年的准备。 从古至今,春节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只要是人类的城镇村落,便都不会少了一点年味。 这让亦秋不得不去感慨,在天灾降临之前,人们至少还能过上一个好年。 她就不一样了,都快过年了,却还跟着幽砚四处奔波。 白日里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荒郊野岭四处寻找适合洒下灵种之地,一天到晚,也就吃饭和睡觉的时候能安安稳稳休息一会儿,还大多是露宿荒野。 除夕当晚,幽砚倒是带着亦秋来到了人类的城中,远远看了一场城楼的烟火。 这个世界里的烟火,没有亦秋原来那个世界里的那么绚烂,甚至还不如仙妖神魔斗法之时的灵力耀眼,可亦秋还是看得百感交集。 幽砚轻声问道:“你的家乡,也有这样的烟火?” 亦秋点了点头:“有的,也会在大年夜燃放,小时候喜欢看,长大后觉得吵死了……” 幽砚又问:“现在呢?” 亦秋想了想,道:“很久没看了。” 也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吧…… 去年的这个时候,亦秋还在客厅里陪家人看着那一年比一年更加无聊的春晚,吃着那刚出锅的热乎饺子呢。 谁又能够想到,短短一年间,她便已成为一只小说世界里的小妖精,跟着自家大腿,向着“拯救苍生”的中二目标不断前行。 话说回来,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真是把从前没吃过的苦全都吃了个遍。 尽管身旁的每一个人都很照顾她,幽砚更是对她无微不至,不管面对怎样的危险,都挡在她的前面,可这里的苦难就是比她原本那个世界要多上许多。 正因如此,无论是久不停歇的跋山涉水、四处奔波,还是荒野山林中餐风露宿的日日夜夜,又或者是那些从前自己根本不可能受到的皮肉之苦,她都已一一亲身体验,甚至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她就好像是真正成为了这个世界里的一只小妖,完完全全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如果有人告诉她,明天就能回到从前的世界,回到那种有手机玩,有电脑用,有网可以上的咸鱼日子,她也并不会燃起一丝期待。 除非……幽砚可以和她一起回去。 不过她被送来此处,本就是为了修复这个崩坏的世界,幽砚身为这个世界中极其重要的存在,肯定不可能被她带离此处的。 就算可以,她也希望幽砚能留在此处。 因为那个世界有太多规矩,它们会将幽砚拘束起来,幽砚只有留在这里,才是真正自由,真正无拘无束的。 第190章 第 190 章 那一夜, 幽砚问亦秋想不想家,亦秋沉默许久,最后摇了摇头。 其实多多少少是会想的, 哪怕那个家对她而言没有多少温暖, 哪怕控制欲极强的家人为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也不是说放下便能没有一丝留恋的。 可亦秋知道, 幽砚嘴上不曾说过, 心里却一直害怕她会忽然离开,而有些事情,她既早于心底做下了一个决定, 自也该表现得坚定一些,不能再让幽砚为此担忧。 “幽砚, 我不会回去了,我说过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亦秋说着, 轻轻靠于幽砚肩上,柔声道,“你不用总是问我, 问我想不想家, 问我会不会回去。我答应过的,等到所有任务做完, 我就跟你回魔界……你说过, 你会娶我的,我一直都记着呢。” 幽砚听了,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浅浅一笑, 轻轻搂住亦秋, 抬眼望向了远方城楼的烟火。 人间的烟火,从来都是稍纵即逝的绚烂,当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夜空便也只剩下了一缕很快就会消散的轻烟。 屋顶之上的她们相互依偎着,在长久的奔波后,享受起了这尤为短暂的宁静。 这或许是亦秋从小到大,过得最简单、最安静的一个大年,可她却无比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和幽砚静静靠在一起,无需任何言语,仅仅只是感受彼此的心跳与呼吸,便已令她足够安心。 那一夜过后,她与幽砚又一次踏上了前行的路途。 时光匆匆,总是让人追之不及,转眼之间,已至惊蛰。 往年惊蛰之时,天地间阳气骤升,人间开始回暖,春雷也将随着落雨一同到来,万物皆在此时展现盎然生机。 这本该是开始春耕的好时候,可偏偏人们渐渐发现了今年与往年的不同。 人间失去了所有春色,天气纵然回暖,可大地依旧似寒冬那般,望不见任何生机。 有人说,这是天神降灾,有人则说,这是妖魔入世。 可不管是什么,花草树木再不生长,今日无法春耕,来日便也盼不到秋收,人们就算熬得到秋日,甚至熬得过冬日,那么明年呢? 这样的春日,为人们带来了惶恐,一切都如书中所写,人心惶恐引动妖邪,妖邪祸乱精神虚弱的凡人,随之有越来越多可怕的传闻于人间流传开来——绝望自不安中升起,一点一滴笼罩了这个失去木神的世界。 亦秋依旧跟在幽砚身侧,行过人间南方的每一处城镇村庄,留下扶桑的灵种,以此消减人间的怨气。 尽管如此,她这一路走来,仍是看见人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各地粮商果然纷纷哄抬粮价,那些往日里老百姓都能买得起的东西,如今已经贵到不是富人根本不敢问价了。 有人贱卖了家中的牲口,甚至是自己的女儿,只为能够减少家中负担,以及提前换上一点屯粮。 这些能卖掉的,倒都算是好的,有些找不到买主的,只能将牲口杀来吃了,将孩子随手丢了,否则家中余下的人都熬不过今年冬天。 某日,亦秋与幽砚恰巧路过了一户农家,看见家主拿着刀要杀牛,家中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哭着喊着不让,一时起了争执。 亦秋在旁看得有些不忍,上前劝了一句:“你家这牛一没病二没老,留着不还能帮你干活赚钱吗?” 那位大伯给出的回答却让她沉默了许久。 “干活?是耕地还是拉车?现在这地里杂草都不生一根,哪还种得出吃的?这牛也是我看着长这么大的,你以为我想杀了它?它现在根本没用,就算还能干点什么活,赚来的钱也不够买吃的啊……现在吃的多贵啊,它每天又得吃多少啊?人都不够吃,谁还喂得起牲口……” 原来,这位大伯已经拉着这头牛四处走了许多人家,没有一家愿意将其买下。 事到如今,哪家若是有钱,就是高价换些米屯着,也不低价买一个牲口。 而愿意买的,又将价格压得太低,低到一小袋米都换不到,那还不如将其宰了,把肉风干储存,真到粮食吃完了,还能靠着它多熬一些时日。 这还没到粮尽之时呢,人们便早早自己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果然,如果世界没有春日,如果万物再不生发,人们最先遭受的不是饥饿,而是精神上的摧残。 这就像传说之中无光的永夜能够将人轻易逼疯一样,听着十分吓人,却又半点都不夸张。 好在这一次,总有什么与小说里不太一样。 无论是亦秋与幽砚,还是远在北方的江羽遥和洛溟渊,都不停在向人间洒下“希望”。 渐渐的,有传言带着希望自远方而来。 有人在废弃的破庙边找到了能够生出新叶的小树,有人称自己看见了金赤色的巨大神鸟于高空翱翔,有人说迷迷糊糊间似听到了神灵的声音——神灵说:“绝望到来之时,自有希望降临人间。” 一时之间,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可以生出新叶的小树。 人们很快发现,这种多是长在寺庙附近,让人辨不清种类的树木,有着十分惊人的生长速度。 很快,这样的树木,纷纷被各地官府保护了起来。 有人试着折下它的枝干,将其移种至别处,发现新的分枝也能快速生长。 虽然这些树木并没有果实、树叶味道也十分苦涩,根本无法食用,可这一抹春色还是为愈渐绝望的人们带来了希望。 人们开始相信,这是神鸟在人间洒下了神树的种子。 有人说,神树的枝叶能够驱邪避灾,也有人说,神树的存在会渐渐唤醒沉睡的万物。 而各大仙门也纷纷派出门中弟子,于人间各地斩妖除祟,以此安稳人心。 所有的一切都在幽砚计划之中,人间的怨气虽然依旧持续增长着,却比原文小说中写得慢了许多。 春分之时,亦秋跟着幽砚,于靠近地界入口的某个人间城池,遇到了许久未见的熏池。 熏池神情憔悴,面色更是十分惨淡,身子虚弱得显然受了不轻的天罚,亦秋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上前打了个无比寻常的招呼。 “熏池,这么巧,又见面了。” “不算巧,本也是来寻你们的。”熏池说,“我一路寻来,见附近的扶桑枝刚种下不久,便知你们一定在,就算不是你们,也能找到金乌与扶桑。” 亦秋闻言,不禁好奇道:“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熏池沉吟片刻,低眉苦笑道:“许是病急乱投医吧,自己想不出法子,便总想问问他人有何计划。” 原来天界对现如今人间之事也是十分着急。 人间此劫,源自木神。 如今旧神已堕、新神未生,人间失了所有的春色,天界仙神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只因在《枯枝瘦》的世界观下,地界的生存环境与天人两界截然不同。 地界的阴气与魔气极重,除去有上古结界守护的阴曹地府,其余所有的地域,都是人类与仙神根本无法踏入的存在。 若非妖非魔,想要进入地界,必定遭受魔气侵蚀。 这就像大多魔族无法适应人间一样,算是小鸟咕咕飞对神魔间实力上的一种平衡——唯有靠着这个设定,仙神才能不入地界,邪魔方可不乱人间。 在这样的设定里,幽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幽砚的父母曾是昆仑神兽,她体内有着仙神的血脉,却又天生是个魔胎,唯有如此神魔一体,才能使她在三界间来去自如,且不易被人察觉。 而原文中的那个幽砚,也正是凭着这一点,独自于人间算计来去,最终将人间变成了第二个魔界,让众仙神不得不退守天界,眼睁睁看着万千魔族离开地界,于人间自由生存。 不过那都是原文后期的事情了,此时此刻的地界还处于完全封锁的状态,天界就算想派人把木神抓回来,也根本没有办法进入魔界。 熏池说,天界本想寻求一向中立的妖界相助,可妖神却一直对天界派出的使者闭门不见。 天界的仙神向来看不起妖族,想来妖族心里也压着一股恶气,哪里还会在这种事情上轻易出手相助? 妖族本就中立于各族之间,要是为了天帝之托闯入魔界帮忙抓人,那就等同于得罪了魔尊,日后魔界要找妖界麻烦,天界可未必能出手相助。 幽砚闻言,不禁笑道:“这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就算妖界愿意帮忙,你们真能把木神捉回去又怎样呢?想法子驱散心魔,再囚她一辈子?” “总有办法的……” “让我想想,他们都有什么手段。”幽砚说着,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怕不是将翳鸟一并捉回,再以她的性命威胁木神。” 熏池一时失了言语,眼中满满写着无奈,显然幽砚说得不错,这便是天界的打算。 “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这世间的善恶与高低贵贱都是你们定下的,出了什么乱子,也活该自己承担。”幽砚不禁冷笑,“你们天界,但凡少点规矩,都不至于闹到今日这般模样。” “……” “你可曾将我的行踪告知天界?” “不曾……” 幽砚闭目沉思了片刻,这才淡淡说道:“如此,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是待到扶桑枝叶落满人间,木神还未归来,我便替你去地界走上一趟。” 亦秋看得出来,幽砚之所以这么说,并不只是为了一个“人情”。 幽砚嘴上说着不急,心里却未必有底,要是一直等不到想要的结果,她肯定是会有所动作的。 只是这鸟女人口是心非得很,很多事情分明是自己想做的,偏要做出一副“你求我的,我只是在帮你”的姿态,全然不能与人好好交流。 若是哪一天,她有机会将这鸟女人带回家让爸妈见见…… 算了,还是不要有那一天的好。 第191章 第 191 章 去年秋末, 熏池独自回到天界领受惩罚。 他先是为夫诸祸斗一事数次欺瞒天界,后又插手仙神历劫一事,甚至没能留住有心背离天界的木神。 尽管依最终结果来看, 夫诸祸斗两大凶兽从此真正归入天界, 金乌历劫虽受熏池神力干扰, 熏池却也阻止了堕魔者的计谋,并将木神叛离天界一时告知了天庭,如何都算得上功过相抵。 不过天规天条向来严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许久不见,熏池身上明显还有着很重的伤势, 想来是他担心人间之劫, 所以才刚恢复到能够起身行动,便已早早折返了人间。 当听幽砚说完可以用扶桑枝招阴灭蜚的计划后, 熏池第一时间提出了帮忙。 这次重逢, 大家全然没有多余的寒暄, 当日见当日别,甚至不曾一起吃上一顿饭, 便已为了同一个目标, 重新踏上了各自的旅途。 熏池带走了部分江羽遥留下的灵种,去往了人间其他还未来得及播种扶桑枝的地方。 希望如同这扶桑枝般, 一点一点洒向了整个人间。 见过扶桑枝的人们, 渐渐开始相信那句不知何时流传开的预言, 相信在绝望到来之时, 自有希望降临人间。 而那些不曾见过扶桑枝的人们, 则开始四处寻找, 寻找属于这个春天的一抹春色。 他们有的发现了那刚被种下的新芽, 有的则看见了洒下树种的“神”。 有人说自己看见了生着金赤羽翼的神鸟,有人则说自己看见了容貌出尘脱俗的天女,可不管现如今流传着多少种说法,那唯一能在如今这片大地上生长的树木都是真实存在的。 它在越来越多的地方生长了起来,给越来越多深陷绝望之人带来了希望。 希望落满人间之时,朝廷忽也减免了今年赋税,并对各地商贾施压,不允许商人无底线地哄抬粮价。 这无疑给百姓送来了更多的希望。 “天神不会抛弃我们,朝廷也不会的!” “以往要是哪里闹了饥荒,朝廷都会就近开仓放粮,就算当地储备粮不够,也会从近处运送,不管怎么说,只要朝廷出手,我们一定能够熬到明年秋收!” “明年,明年的春天,一定会好起来……” 当希望出现,绝望便不再笼罩整个人间,虽仍有人于苦痛中挣扎,不过那些苦痛所催生的怨气,都尽数被四处生长的扶桑枝带离人间各地,汇向陌水城外那一处设好结界与杀阵的“灭魔之地”。 所有的一切似都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可令人没有想到的噩耗,却也选在此时悄然降临。 远方的陌水城,却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消息自千里外传来之时,亦秋正与幽砚一同,坐在一间寻常的食肆之中。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人们讨论着消失的春天,讨论着家中的屯粮,对面茶楼的说书先生,还讲着近来人间各地盛传的金赤神鸟衔神木之枝拯救人间的故事。 系统的声音却在此刻忽然响了起来。 【警告,监测到陌水城灵力波动异常,上古凶兽“蜚”成功复生!若不将其斩杀,人间将会遭受与原文相似的毁灭性打击,从此沦为一片魔土!】 【请宿主务必帮助主角守护人间,改变《枯枝瘦》世界线,让结局合理走向Happy Endg!】 “什么情况?你说清楚一些!” 【上古凶兽“蜚”成功复生,陌水城已然沦陷!】 沦陷?这个词用得有点吓人了…… 亦秋瞬间紧皱眉头,咬牙问道:“夫诸和祸斗呢?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都在那里,她们在幽砚的结界下设好了杀阵,怎么会轻易败了呢? 【非常抱歉,由于目标不是主角,我无法对其进行任何形式的锁定。】 “……”亦秋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眼望向幽砚,焦急道,“陌水出事了,系统告诉我的!” 亦秋的神情忽然发生变化,幽砚自是第一时间看在了眼里,此刻见亦秋这般焦急,也没有太过慌张,只是镇定地问道:“它说了什么?” “它说蜚复生了,陌水城已经沦陷。”亦秋说着,眼底明显有了几分慌乱,“我有问夫诸祸斗如今在哪,可它给不了我答案……” 亦秋话音刚落,便被幽砚从座位上拽了起来,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随着幽砚一同跳窗而出。 那一刻,亦秋只听得展翼振翅之声自身后响起,便发现自己已在无数人类的惊叫声中随幽砚一同飞向了天空。 而那暗红的羽翼于凡人的眼中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幽砚很快便以灵力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亦秋:“幽砚!刚才我们被人看见!” 幽砚:“一点小意外,但是无妨。” “这也无妨?”亦秋不由诧异。 “无妨。”幽砚淡淡说着,“他们会自己骗自己的。” “啊?” 什么叫他们会自己骗自己? 亦秋正茫然着,便听到了来自人们的自我欺骗。 “刚,刚才……那是妖精吗!” “什么妖精,那分明是神女啊!” “神女?” “你没听说吗?前日有人在百里外发现了神树的新枝,这肯定是神鸟来到我们这里了!刚才那个身影,明显是个女子,传说中神鸟不就是女子吗!” “可……可神鸟不是金色的吗?” “金赤,金赤,赤红的赤,不是翅膀的翅,刚才神女的羽翼不就是赤色的吗!” “她没有伤人,她是神女啊!” 一时之间,街上的行人,食肆的食客,还有那些茶楼喝茶听书的人们,纷纷开始对着方才“神女”消失的天空祈祷,祈祷所有的苦难早日烟消云散。 “还,还能这样啊……”亦秋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不意外。”幽砚轻声说着,振翅离开此处,飞往了陌水城所在的方向。 如今这人间遍地都是关于神鸟的传说,其版本多得数不胜数,有些人看到只金色、红色的小鸟都能直呼神鸟,更何况一个生着羽翼出现,而后又忽然消失的女子? 那小猪蹄子当初肯定想不到,半个春天过去后,人间百姓心中的他,已然成为了一位身姿婀娜的神女。 这若是放在今日之前,亦秋定会想着在重逢之时好好打趣他一番,可今日陌水出了事,她已没了这样的心情。 “幽砚……” “不管发生了什么,先回去看看。”幽砚淡淡说道,“现在着急没有用。” 幽砚的语气永远这么不慌不忙,无论旁人如何手足无措,她都不会自乱阵脚。 这样镇定的反应,让亦秋心安了不少。 她想,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有幽砚在,一定都会迎刃而解。 为了全速而行,幽砚在短暂思虑后终是幻出了庞大的妖身。 亦秋又一次坐在了钦原鸟的背上,双手不自觉轻抚着钦原后颈柔软的红羽,以此缓解那无比焦虑的心绪。 这一次,幽砚没有像上次那样表现出一丝不悦,只安安静静地任亦秋轻轻抚摸。 “上一次,我这样摸你,你还不高兴呢。”亦秋一时苦中作乐,趴在钦原的背上,伸出双手轻轻搂住了巨鸟的脖颈,“你今天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幽砚不禁反问,“把你丢下去?” 亦秋瘪了瘪嘴,道:“那不至于,这儿这么高,我又没长翅膀,一定会被摔死的。” 幽砚听了,不由轻笑:“你现在听到这些,都不会害怕了。” 亦秋顺了顺幽砚颈边的羽毛,笑道:“我才不信你会把我丢下去呢。” 从前她总是怕这怕那,幽砚随口一句恐吓,便吓得她瑟瑟发抖,可如今她与幽砚都一同经历生死了,她才不信幽砚会轻易将她丢下。 在赶往陌水的路上,亦秋远远望见了自己与幽砚来时种下的扶桑枝。 先前,这些扶桑枝还不断吸收着怨气,将其尽数传回陌水,可此时此刻,那些怨气却都滞留在了扶桑枝的周围,久久不曾散去。 幽砚说,招阴阵法应是出了问题,位于陌水城外的主枝或许遭受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这才导致那些被灵力聚拢的怨气尽数滞留在了各地扶桑枝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扶桑枝旁满是怨气,人们若是靠近……”亦秋不由担忧起来。 “扶桑枝内蕴有神树之力,自然也能压制住怨气,虽不是长久之计,但短时间内不会出事。”幽砚给出的答案并不算糟糕。 幽砚片刻不歇地向陌水赶去,待她抵达之时,已是两日后的深更半夜。 夜晚的陌水,总是安静的。 可今日的安静,又与往常不太相似。 陌水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门窗之上都贴满了驱妖辟邪的符纸,这些符纸中蕴含着微弱的灵力,应是出自仙麓门众修士之手,虽无法抵御强大怨气,却勉强可以防住一些修为低微的邪祟。 本该安静的夜晚,偏偏隐隐传出了阵阵重咳,与一些轻而浅的抽泣之声。 很显然,这个夜晚,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入眠。 亦秋伏在钦原鸟的背上,遥遥看见城中河流已然干涸,而在这月色之下,一股极其浓烈的阴怨之气,正于城中被百姓移栽于各个角落的扶桑枝旁萦绕不息。 人间各地的怨气都被聚集到了陌水,招阴阵法一旦破损,陌水自是首当其冲。 如果不是这些扶桑枝蕴含的神力压制了怨气,只怕以这怨气的浓度,定能在一夜之间将此处在变为一座鬼城。 亦秋随着幽砚一同赶到了城北荒山中的那片乱葬岗,这才发现这里除了那株不惧天火的血色扶桑,其余的一切都已成为了一片焦土——那是天火燃尽后的模样。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亦秋诧异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亦秋万分警惕地运起灵力,却被幽砚轻轻按住了手背。 “幽姑娘,亦姑娘,你们可算来了……” 亦秋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还算眼熟的身影,独自立于这黯淡月色之下。 第192章 第 192 章 那个身影是残缺的, 在这算不得远的距离下,亦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个人失去了他的右臂,再无支撑的衣袖随着夜风轻轻飘扬, 断臂处隐隐浸染了一抹纱布也包不住的鲜红。 他的脸色惨白, 面容较之以往憔悴了许多,亦秋愣了半天,才敢上前相认。 “贺……贺,贺修竹?” 来者不是旁人, 正是那仙麓门留仙阁中,琴仙楚听澜最得意的门生,也是原文之中因一场比试被男主打脸受挫,最后带着怨恨一步步走向黑化的炮灰配角。 可自从去年试炼大会结束,原著剧情线被彻底改变以后, 亦秋就没怎么将这位原文中的炮灰放在心上了。 再后来,她与幽砚先后两次于陌水养伤,一次是在城中客栈, 一次是在仙麓门客舍, 两次都曾与之打过几次照面,却并未有过多余的接触。 若说有多熟, 那还真算不上,不过此人相貌气质也算出众,总不至于见过那么多次还认不出来。 只是许久不见,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亦秋犹豫地走上前去,皱眉问道:“你的……你的手怎么……” “不必在意。”贺修竹说着,皱眉望向幽砚, “还请二位随我回仙麓门一趟, 先前留守在此的两位姑娘如今身受重伤, 正在仙麓门中休养。” “身受重伤?!”亦秋不由诧异。 这蜚竟如此可怕,夫诸祸斗拼至重伤都没有将它斩杀? 贺修竹神色严肃道:“她们有话要与二位姑娘细说,我不知去何处寻人,只好在此等候。” 贺修竹说,月灼与渐漓曾言,此处是幽砚设下的结界,如今结界被毁,幽砚迟早会回来探看。所以他想,只要在此处守着,就一定能够等到幽砚。 他确实等到了,可她们回来的似乎晚了许多…… 亦秋抬眼望向幽砚,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原文曾写,此凶兽身携剧毒,行水则竭,行草则枯,见则天下大疫。 想不到大家千防万防,竟还是让它来到了这个人间。 难怪,难怪陌水城河流枯竭,百姓都似染了怪病…… 沉思过后,亦秋下意识拉住了幽砚的衣角,眼底满是担忧:“幽砚……” 幽砚沉思片刻,皱眉道:“先去看看。” 幽砚说着,回身望向那株血色扶桑沉默了许久,忽而运灵于掌心,施了一个亦秋也看不懂的术法,这才转身离去。 在回仙麓门的路上,亦秋向贺修竹问了问陌水城的近况。 她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就连贺修竹也不太说得清楚。 约莫十数日前,整个陌水忽然怨气横生,就连城中四散的扶桑枝都快压制不住了。 琴仙在发现城中怨气过于异常后,派他离山调查此事,他循着那股怨气一路找到此处,才发现这里竟然有着一个蕴含巨大灵力的招阴法阵。 如此可怕的一个阵法,让他瞬间慌了心神,本欲回到仙麓门中禀告三尊,却被守阵之人抓了起来。 渐漓与月灼可一直都记着江羽遥走前说过的话。 江羽遥说,此事太过冒险,绝对不能让江轩知道。 就算渐漓月灼二人从不曾见过贺修竹,以她们的修为,也能轻易分辨出那来自仙麓门留仙阁的功法。 为了瞒住此事,她们二话不说便将贺修竹绑了起来——虽然没有证据,但亦秋有资格怀疑“绑人”是月灼的提议。 考虑到此人是江羽遥与洛溟渊的同门,她们只是将他绑在了附近的一棵树上,且每日都会前去喂食两次。 无论渐漓还是月灼,都不是什么守得住嘴的存在,所以在这“被绑架”的过程中,贺修竹也算知道了这个阵法存在的意义。 原来人间将会出现一个可怕的上古凶兽,而这个阵法便是用来对付那只凶兽的。 在得知此事后,他曾多次向渐漓与月灼保证,自己绝不将此事向外泄露丁点,奈何就是得不到二人信任,只能一直受困于此。 他看得出来,此处所汇聚的怨气几乎已经达到极限,这个结界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三日前,此处忽而天摇地动。 那一刻,分明是白昼,天地间却昏暗一片,唯有森冷入骨的阴怨之气萦绕着整个乱葬岗。 贺修竹说,那一瞬狂风大作、惊雷骤响,沾着尘泥的残碎枯草被卷得漫天飞舞,最终聚拢于那血色扶桑的顶空之中,带着血气与黑烟,缓缓凝成了一个好似绝望深渊的旋涡。 月灼忽而来到他的身旁,指尖灵力轻轻一闪,便斩断了绑缚他的绳索。 “凡人,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能应付的!” 黑衣少女这般说着,忽而弯身低吼,将自己置身于一团灼热的烈焰之中,在贺修竹的面前生出黑色的皮毛,尖利的兽爪,一点一点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黑犬。 它每行一步,脚下荒土皆会燃起炽热的火焰。 那一瞬的灼热,一个凡人根本无法承受,贺修竹知晓自己修为远远不及这些妖兽,连忙撑起护体灵力向远方退去。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一个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竟是自那半空的血色旋涡中怒吼着飞跃而出。 它身形似牛,头部呈白色,长着两只巨角,额间仅生着一只恍若深渊的巨眼,身后托着一条长长的黑色蛇尾——那无比庞大的黑犬站在它的面前,都显得渺小了许多。 而它落至地面的瞬间,四周阴怨之气皆向它聚拢而去,许多原本于结界之中无比安静的怨灵,在这一刻尽数哀嚎起来。 它们哀嚎着,被那可怕的凶兽吸入体内,最终于这尘世消失不见。 下一秒,金赤色的灵光忽而闪起,将所有阴怨之气尽数压制。 而在那压制的阵法之中,又多竖起了一道杀阵。 一时之间,火光冲天,暗沉的天空更是落下瓢泼大雨。雨水逢火化刃,燃着烈焰,纷纷刺向那身形巨大的凶兽。 只见那凶兽摇头晃脑地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用力一震,血色的黑雾便于顷刻之间挡住了那千千万万的雨刃。 黑犬昂首口吐烈焰,与此同时,天地之间忽现一只四角白鹿,泛着柔白灵光的鹿角如树木枝丫般疯狂生长,将这天地间所有雨水凝做入云的水柱。 炽热的烈焰自地面顺水扶摇而上,无数燃着烈火的水柱,又向着那身形如牛的庞大凶兽飞速靠近。 庞大的凶兽即刻运灵抵挡,当所有灵力碰撞的之时,那炸开的灵光竟是无比刺目,凡人根本无法睁开双眼。 贺修竹说那刺目的灵光于天地间闪烁了许久,他只能听见巨浪拍地、烈焰灼烧,还有猛兽的嘶吼与哀嚎。 那可怕的热浪,骇人的阴怨之气,还有巨大的灵力波动,每一样都让他感到难以支撑。 身而为人,努力修行十数载,再怎么被师尊肯定,受门人尊敬,他在这些凶兽的面前依旧如同一只蝼蚁。 当所有灵光消散之时,眼前只余下了一阵暴雨也无法浇熄的火海。 贺修竹下意识想要逃离此处,却听见了幼犬般的呜咽,分明那么微弱,却又偏偏入了他的耳。 他到底还是以灵力向前破开一条道路,重新回到了那个已然残破的阵法之中。 他看见了重伤昏迷的白鹿与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小黑犬。 他还看见了一个浑身流着墨绿血液,不住散发着一股焦愁的庞然大物。 它的身上,还残留着火光,皮毛都已被烧毁大半。 但它依旧活着,呼吸都已十分微弱。 它睁着一只布满了血丝的大眼,静静望着眼前的人类,那样的目光,似是一种恐吓,而它身上依旧萦绕着一股森冷的阴怨之气。 他看见它的血肉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再生。 这只凶兽会为人间带来灾厄。 他告诉自己,必须杀了它。 所以他拔出琴中之剑,聚全身灵力于手,自那只巨眼而入,狠狠刺穿了它的颅骨。 幽砚听到此处,不禁轻声说道:“不自量力。” 贺修竹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任何。 他确实不自量力,那一剑为他带来的反噬,便是从此失了那一条右臂。 那一剑刺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其抽离,伴着一声犹在耳畔的诡异低吼,那阴怨之气几乎瞬间顺着剑身缠上他的手臂。 他看见自己的手,从握剑的掌心与指尖开始快速溃烂,剧烈的疼痛于顷刻间钻心刺骨,险些击溃他所有的理智。 就在那一刻,旁侧奄奄一息的小黑狗,拼尽余力吐出了一团火焰,灼烧向那条被蜚的剧毒所侵蚀的手臂,也让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烈火拖延了剧毒的蔓延,他当即聚灵为刃斩断右臂,拖着伤势将白鹿与小狗带回了仙麓门。 亦秋听到此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上次看见小猪蹄子自己烤了自己就已经够害怕了,想不到仙麓门狠人真是不少,这儿竟有烤完自己又赶忙剁手,剁完手还能四处跑的。 “那,那后来那只凶兽呢?” 贺修竹说,当天夜里,他带人回到了那里,却再没看见那只凶兽的尸首。 直至白鹿醒来,他才得知那只凶兽的灵息尚在,并未真正死去。 “这都没死?”亦秋惊道,“你不是把它脑袋都刺穿了吗?这怎么还能活下来啊?” “是我没用,我该再……” “也是完全没用。”幽砚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语,沉声说道,“凡人无法抵御它护体灵的反噬,那一剑已是你的极限,你不知它命门生在何处,就算再补一剑,也只是白白折损了自己的性命。” 幽砚说着,沉默片刻,继续道:“那凶兽恢复力如此之强,只要杀不死,过不了多久便能恢复行动。如果不是你将它再次重创,又在它恢复之前带走了夫诸祸斗,恐怕那两家伙真会折在此处。” 亦秋皱眉追问:“那现在怎么办?” “它应该还很虚弱。”幽砚说,“如今陌水怨气极重,它一定舍不得离开。” “可……” 那可是夫诸祸斗在提前布置好的杀阵中都灭不掉的家伙啊,就算它如今十分虚弱,也不是个好惹的东西吧? 她真的不想幽砚再去涉险了。 幽砚淡淡说道:“先听听那俩凶兽怎么说吧,我不至于为了凡人卖命。” 亦秋:“……” 喂喂喂,当着凡人的面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有什么事,等江羽遥和洛溟渊回来了再说。”幽砚又说。 “那我们是要去找他们吗?”亦秋不禁追问道。 “等着就好,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诶?”亦秋歪了歪脖子,茫然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第193章 第 193 章 亦秋全然不记得幽砚什么时候有给主角们写过书信。 可当她问出心中疑惑之时, 幽砚只淡淡回了一句:“刚才。” 刚才? 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沉思过后,她想起了幽砚在离开乱葬岗前对血色扶桑施下的术法。 既然相距千万里远的扶桑枝能彼此感应,那通过扶桑枝把此处的危险告知江羽遥, 应也不是什么难事。 幽砚做事一向思虑周全,且懒得与旁人解释分毫,亦秋对此早已习惯, 一时也不再多说什么。 时隔大半个春季, 亦秋再次回到了仙麓门。 这个所有故事的起点, 如今已是冷清了许多——当然, 这是因为大部分弟子都在陌水城中。 如今的陌水城, 怨气实在是太重了, 光靠着扶桑枝是无法压制的。 来时亦秋曾见城里城外河流枯竭, 不少百姓已有染病迹象,只怕那蜚早已潜藏其中, 正不停吸收城中怨气为自己疗伤。 等蜚伤势恢复,它一定会离开陌水,到时人间各地都将陷入绝望。 原文之中, 蜚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boss,刚出现就被幽砚骗得团团转, 最终在幽砚的利用之下和男主一样成为了对抗天界的牺牲品, 一场大战后闹得两败俱伤, 让幽砚轻松捡了一地人头。 可就算蜚再怎么不聪明, 现如今也是在幽砚的算计之下来到这个尘世的。 乱葬岗中那个结界,就算破损了, 也依旧残留着幽砚那神魔一体的独特灵息, 他日但凡见上一面, 蜚必定能够将其认出。 事到如今, 再想让幽砚像原文那样忽悠这只上古凶兽,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不过幽砚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她只是随着贺修竹去往留仙阁,见到了还在修养的夫诸与祸斗。 她们伤得着实不轻,甚至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保持人形,只能拖着妖身于此疗伤。 幽砚的计划到底还是被三尊知道了,好在为了不动摇人心,三尊并未将实情告知其他弟子,贺修竹自也对此守口如瓶。 此时此刻,四角的白鹿伏在那留仙阁的清泉边上,周遭萦绕着无比微弱的柔光,小小的黑狗则闭着双眼趴在一旁,时不时打一个带火的喷嚏,见地面燃起,便又张开嘴巴将其吸了回去。 亦秋在远处看到这一幕,一时竟觉有些哭笑不得。 “小热狗!”她快步跑上前去,蹲在了小黑狗的身旁。 月灼睁开一只眼睛,目光萎靡地看了亦秋一眼,又缓缓将其闭上。 亦秋:“……” 短暂沉默后,月灼再一次睁开了双眼,这一次目光不再那么萎靡,且惊奇地“诶”了一声。 很快,她挣扎着抬起了脖子:“小羊妖!” 这小热狗果然伤得不轻,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话音刚落便打了个带火的喷嚏。 亦秋被吓得不轻,连忙向后跳了数米,避开那些烫人的火星子。 月灼见状,连忙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将目光望向了幽砚:“你们可算回来了!那独眼大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它也太难对付吧!” 一旁白鹿睁开缓缓双眼,也将目光投向了幽砚,眼底写满了疲惫不堪,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两千多年前,渐漓曾为保住月灼性命,牺牲自己半数修为将其心魂封印于芜州石穴之中,她如今的力量远不及月灼,受到重创后自也比月灼更为虚弱一些。 不过此时此刻这都不是重点。 “你们有话对我说?”幽砚淡淡问道。 “抱怨的话算吗?”月灼反问。 幽砚见月灼如此回应,便转身望向渐漓,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有话对我说?” 渐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个家伙十分怪异,它虽有庞大的身形,却又像是无形之物,与它对上之时,我只觉所有力气都耗在了虚空之中……就像,就像摸不到它一样。” 亦秋皱了皱眉,道:“可它会受伤不是吗?” 渐漓说:“是,它会受伤,可它好像不会死……” “它就像是一团烟雾,就算打散了还能重新凝回去,仿佛根本没有任何要害可言!”月灼说着,扭头看了贺修竹一眼,道,“你看到那家伙的时候,那家伙浑身是伤,对吧?” “是。” 月灼抬起脑袋,再次望向了幽砚,气愤道:“可在他赶来之前,那家伙的皮肉分明已经被我烧尽,我是眼睁睁看着它吸收了四周的怨气,让自己的一堆焦骨重新生出血肉……那个速度太吓人了,如果没有受人阻止,只怕不出一刻钟,它就能恢复行动,要了我和渐漓的性命!” “这……这怎么可能?”亦秋不由诧异。 蜚要有如此强的自愈能力,那现在早该大肆祸乱人间了,还东躲西藏什么啊? 这世上,还能杀不死的boss? 小鸟咕咕飞不至于这么设定文中的反派吧? “我骗你做什么!”月灼说着,吸了吸鼻子,没精打采地趴在了地上,“除了扶桑神女,我还是第一次遇上烧不掉的东西……” 小黑狗的语气挫败极了,渐漓闻言,不禁轻叹一声,垂眼自责道:“对不起,是我们失手了。” 幽砚沉默片刻,道:“你们尽力了。” 月灼不禁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啊?那家伙根本杀不死啊!” 幽砚当即反问道:“它不可能没有弱点,你们与它交手过,真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可把它的皮肉全烧了,就连五脏六腑都没剩下,唯独留下了一堆骨头,还有……”月灼话到此处,不由愣了片刻。 “还有什么?”亦秋连忙追问。 小小的黑狗犹豫了一下,歪着脖子,不太自信地说了一句:“还有,还有一颗烂掉的眼珠子……” 亦秋:“眼珠?” 月灼点了点头:“眼珠,那是眼珠!”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到的,那一堆焦骨里,有一颗焦黑的、圆溜溜的烂肉团,那是它最先恢复的地方,刚一愈合,就恨恨地瞪着我……” 亦秋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焦骨之上有一个烂肉团,还很快恢复成了一个大眼珠子,瞪着前方…… 这个场景,听起来都有点恶心。 不过,所有血肉都被烧尽,那颗眼珠还能留有血肉与一个形状,只怕真是蜚的弱点所在,蜚在遭受重创之时,把大多力量用于保护此处,才能让它没有受到致命创伤。 而贺修竹也算恰好歪打正着,在蜚无力反抗之时,重创了它唯一的弱点,这才得以救下渐漓与月灼。 但凡他那一剑刺在了其他地方,蜚都能够快速自愈,赶在他们逃离之前将其尽数杀掉。 如此说来,那看似不自量力的一剑,竟还为大家争取了不少时间! “看来那就是它的弱点。”幽砚淡淡说着,目光扫了旁侧贺修竹一眼,“若是没那一剑,只怕如今的陌水城已经沦为人间炼狱,你这条手臂断得不算没有意义。” “可我还是没能将它斩杀……” “毕竟只是凡人。”幽砚半点面子也不给人留,“若非夫诸祸斗让它暂时失了自保能力,你便连它的护体灵都无法刺破。” 亦秋听了,连忙扯了扯幽砚的衣袖,与此同时开口安慰道:“不用自责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我,我估计都没胆子上前的!” 身为一个凡人,遇见那种情况,分明可以头也不回地逃走,可他还是回头了,而且知道帮忙补刀,还恰巧撞上了boss的弱点,这已经十分不错了。 毕竟如今的仙麓门,若是除去三阁的三位尊者,也就只剩这贺修竹还有几分本事了。 那一日但凡换做仙麓门其他弟子,怕是都无法破掉蜚身上微弱的护体灵。 贺修竹能恰好撞上这一场恶战,看似是一个意外,实则是一种必然。 说到底,三尊信任他,才会派他出来探查怨气异常的缘由,而他确实也没有辜负了这份信任,成功为整个陌水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可惜的是,炮灰到底只是炮灰,小鸟咕咕飞对这个角色没有半点偏爱,在原文之中赋予他的能力就十分有限,自然也就不可能轻易秒杀boss了。 她现在就希望幽砚少说几句。 毕竟贺修竹为给boss补刀已经断了一臂,身为一个琴修却少了一条右臂,往后怕是只能改换修炼方向重新开始了。 这对一个修行者来说,得是多大的打击啊,可眼前之人却半声怨言都没有。 亦秋心里不禁有了一些感慨。 原文中的贺修竹就是一个虚荣心与嫉妒心极强的伪君子,永远将自己看得最重,真遇到这种危及自身的事情,只怕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可他是楚听澜的得意门生啊,当初仙麓门遇难之时,幽砚欲救楚听澜性命,楚听澜可是宁死都不曾舍下门中弟子。 这样一位尊者,用心栽培十数年的爱徒,自也该品行端正,且绝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正因如此,蜚才会遭受重创,不得不藏匿起来暗自疗伤。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从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拯救的。 小说里苍生皆被作者无情毁灭,人们对此似乎没有任何抵御能力,可事实上,文中一个炮灰都在努力守护这个世界,而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也都在看到希望的那一刻便开始了自我救赎。 这一切就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般,让亦秋开始相信大家并非势单力薄,相信这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相信等到主角归来,大家联手就一定能将那只如今身受重伤的凶兽斩杀。 到时她应会随幽砚一同回到魔界,想办法还人间一个木神。 第195章 第 195 章 幽砚离开了仙麓门, 不过没有带上重伤的夫诸祸斗。 亦秋还以为幽砚真信了拉钩那种小孩子才信的玩意儿,搞半天还是有留人下来监督她的。 幽砚离去后不久,渐漓与月灼便跑到亦秋的门前休息了。 这一鹿一狗往门口那么一趴, 亦秋便知她们一定是受幽砚之托,专门前来为她把门的。 夫诸祸斗好歹是上古凶兽, 就算如今身受重伤,想要守住一只修为低微的羊驼小妖也是绰绰有余。 “不用把我当犯人一样吧?我又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亦秋托腮坐在门槛之上, 望着眼前的白鹿与小黑狗, 忍不住小声嘟囔了起来。 小黑狗扭头看了亦秋一眼,一脸认真道:“你是,你怎么不是?” 亦秋皱了皱眉, 反问道:“我哪里是了?” 月灼半点面子也不给亦秋留,仰着黑溜溜的小脑袋, 开口便是一句:“芜州那次, 是谁分明都跑了,还一定要哭唧唧地回来送死?” “我……” “若是那日金乌与扶桑神女不曾折返回来, 你怕是小命早就没了!”月灼话到此处,言语分外认真地反问道, “你说你,可不就是不自量力么?” 亦秋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一张小嘴微微张着, 最终还是在欲言又止好半天后选择了闭嘴。 小热狗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一只不自量力的羊驼。 她从来都很鄙视那类自身实力不怎么样,偏又总在关键时刻嘴里大声喊着:“要走一起走, 我与你同生共死!”然后强行留下来拖人后腿的角色。 可直到遇见幽砚, 她才发现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 她确实很怕死没错, 可如果这个世上少了幽砚, 她便也就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了。 所以,因为幽砚,她成为了自己鄙视的那一类人。 “可我也不傻。”亦秋小声说着,“你们都去不了,我又凭什么去呢?” 她知道,芜州那一次,她若没有回头,洛溟渊和江羽遥便也不会回头,朝云不会出现,翳鸟不会骗走祸斗,那也许这世上真没有幽砚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的,蜚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骗走的祸斗,一起作战的朋友们也并没有转身离去,丢下任何一人。 她就是那个最无用的家伙,若是硬要跟去,便需要有人抽空保护,一定会添不少乱子的。 这一战若是败了,这里的人间,便会如同小说里写得一样,变成第二个森冷无光、弱肉强食,且死气沉沉的魔界。 “我觉得我可以去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烧死那头独眼牛的!”月灼说着,一脸不悦地龇了龇牙,“早知道它的弱点是那只眼睛,我和渐漓才不会输给它呢!” 小丫头总是喜欢逞强,哪怕自己是落败的那一方,也依旧是半句怂都不愿认。 那毛茸茸的小黑脑袋上露出这样的小表情,亦秋在旁侧看得是想笑又不敢笑,毕竟这小热狗打个喷嚏都能把她烤熟了,她哪里敢惹这小热狗生气呢? 不过亦秋从来都是藏不住心事的人,眼底笑意虽已算得一瞬即逝,却还是被月灼看在了眼里。 “你这什么表情啊?”月灼不禁问道,“你在笑话我吗?” 亦秋闻言,连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渐漓连忙上来打圆场:“天色也不早了,亦秋、月灼,你们想吃点儿什么?” 亦秋瘪了瘪嘴,好奇问道:“你都这样子了,还能做饭呢?” 渐漓摇了摇头,笑道:“去画墨阁说一声便是了。” 也是,如今画墨阁中还是留着几个弟子的,仙麓门众弟子也都知道这一鹿一狗是江羽遥收服的“神兽”,她们想吃点什么,只需要随便寻个弟子说上一声,便不至于被饿着。 就这样,渐漓带走了月灼,没让那小热狗在这种小事上与亦秋追根究底。 这俩凶兽倒也算是言出必行,答应了幽砚要守着亦秋,就算做不到片刻不离,也不忘在短暂离开时设下一圈十分粗暴的灵力封堵。 亦秋望着客舍周围那一大圈膝盖高的火线,感受着此处骤起的热度,一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真不用这么防着她,她有自知之明的。 亦秋轻叹一声,走进屋中,拿着小团扇呼呼扇了起来。 没多会儿,渐漓与月灼便带着饭菜回来,撤去了外头那热死人的火圈。 饭菜是挂在白鹿脖子上带回来的,她们回来得很快,显然自己也没有先吃。 亦秋连忙上前接过了白鹿脖子两侧挂的饭盒,从中取出碗筷后,将饭菜细心分成了三份,送到了两只暂时没手的凶兽面前。 先前在敖岸山暂居的那段日子,亦秋见渐漓吃素偏多,月灼则比较喜欢荤食,所以在分菜时多给月灼分了些肉,那小热狗看到自己的餐盘果真还挺满意的。 亦秋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望着旁侧的白鹿与小黑狗,一时有些想摸,但又完全不敢。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是心里有着太多忧虑,迫切的想要转移注意力。 屋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了,亦秋跳上屋顶,静静望着幽砚离去的方向,一颗心惴惴不安。 渐漓带着月灼跃至房顶,趴在了亦秋的身旁,数秒沉默后,开口轻声问道:“你能感应吗?” 亦秋思虑片刻,点了点头:“嗯。” 这个夜晚,对常人而言无疑是寂静的,毕竟寻常人类对天地灵气毫无感知,就算妖魔鬼怪斗法斗得天昏地暗、灵光灼目,寻常人类也是看不见的。 未经修行的人类所能感知到的,只有狂风骤雨,阴云雷电,又或者大火燃起后漫天的滚滚浓烟。 陌水若能够安全度过此夜,那么无论今晚发生了什么,在人们看来都只是下了一夜暴雨。 可常人感应不到的,亦秋全能感应到。 她知道,有一股森寒的怨气正在不断聚拢,它们朝着陌水城北乱葬岗的方向涌去,这些怨气不止来自陌水城,而是来自人间各地。 那可怕的怨气使得整个陌水乌云密布,包括远在城南与城北乱葬岗遥遥相隔的仙麓门。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怨气?魔尊大人到底在做什么?”月灼不禁好奇问道。 “魔尊大人的心思,谁又猜得透呢?”渐漓说着,轻叹了一声。 亦秋瘪嘴抱住了双膝,双眼愣愣望着远方,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而远方的天空,忽然发生了异变。 亦秋不由得站起身来。 高山之上,视线无所阻,远方的夜空之中,不断汇聚成型的阴怨之气化作一片巨大的血色阴云。 而阴云之下,竟有染血之木混着那阴怨之气不断向上攀生。 “是神女!”月灼诧异道,“那是扶桑树!” 那是扶桑,血色的扶桑,只一刻便已冲破云霄,化作了一株招阴引怨的参天巨木。 渐漓不禁喃喃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亦秋皱了皱眉,忽而想起了什么。 这本小说的原文之所以名叫《枯枝瘦》,便是因为女主最后的结局,是为了一个诅咒,不惜放弃自由与轮回,化作地缚灵滞留于人间,成为一株被怨气包围的血色枯树,永远不生不死地承受着永生折磨。 相传扶桑神树,枝可上天入云,根可坠地通幽。 神之力也好,魔之力也罢,她都能轻易将其汇聚。 正因如此,原文中的江羽遥才能不惜一切代价汇聚世间阴怨之气,以此为咒,换得洛溟渊往后余生皆是生不如死。 若是那通天彻地的血色扶桑真正长成,江羽遥便可以凭此汲取人间所有阴怨之气,失了这份力量,蜚必将伤势难愈,它要不想在各方势力的追杀下时刻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就必须在血色扶桑长成之前全力阻止。 幽砚说她有法子让蜚离开陌水城,原来是这样一个兵行险招的极端法子。 亦秋知道,幽砚向来敢做敢赌,什么都能利用起来。 可幽砚这样做,必定会使江羽遥受阴怨之气影响,但凡江羽遥心志不坚,便极易生出心魔。 而且此时此刻的乱葬岗必定是怨气聚集,毫无疑问地成为了蜚的最佳战场,这一切肯定在幽砚的预料之中。 其实,如果大家愿意,他们完全可以趁着城中怨气涣散,直接选在陌水城中与蜚开战。 神也好,魔也罢,对他们而言,陌水不过人间一城,毁了便毁了,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更多百姓,他们牺牲的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数字。 幽砚一向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她太清楚如今若是不愿牺牲整个陌水城,会使猎杀难上不知多少倍。 尽管如此,幽砚还是将这样的计划告知了江羽遥和洛溟渊。 她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一个或许可以保住陌水安宁,却极其冒险的选择,在这个选择下,他们一旦失败,那么每个人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甚至可以说,就算能够成功,也有可能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他们真就这样选了,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犹豫。 天神在人间懂得了怜悯,“蝼蚁”般脆弱的人类在他们眼中,也终于成为了值得尊重与守护的生命——或许这便是他们的正果。 那么幽砚呢? 她与之一同赴险,是也拥有了曾经不屑一顾的善意与怜悯,还是仅仅为了不让那只总是多愁善感的羊驼,看见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变成一座荒城?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今夜过后,大家都能好好的回来。 第196章 第 196 章 远方的夜空, 似被绝望笼罩。 那是寻常人类无法看见的异常,血色扶桑参天而立,无数阴怨之气染着魔息将其萦绕。 半空之中, 缓缓聚起了巨大旋涡,那种深不见底的黑,就这样于暗沉夜色中层层裹挟着令人的压抑血色浓烟。 而那旋涡的四周,夹杂血色的幽绿灵光似烟雾般笼罩着整片天地。 远方骇人的异样发生后, 骤雨匆匆而至, 白鹿下意识撑起一道灵光, 将亦秋护于其中。 隔着朦胧的雨帘,亦秋依旧能够望见一个巨大的骇人身形, 自那可怕的旋涡之中走出, 不管相距多么遥远,都携着一种满载绝望的压迫感。 那可怕的压迫感, 让亦秋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蜚!”月灼不由惊呼,“是它,那头独眼巨牛!” “怨气果然能为它所用……怨气聚集之地, 它便能快速自愈。”渐漓轻声说着, 话语中满是担忧。 “这头丑牛在那牛什么牛啊?”小黑狗咬牙切齿地说着,“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将它烧成灰烬!”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的月灼连幻作人形都做不到了,只怕是根本无法抵御蜚所驭使的强大怨气,若非如此,幽砚也不会不准她们一同前去。 就在远方整片天地都似被那种压抑的绝望彻底吞噬之时, 那阴沉而又可怖的夜空忽然就燃起了一阵灼目的火光, 火光攀着那参天的血色巨木席卷漫天阴云, 只一瞬便点亮了整个暗夜。 在原文的世界观中,天火可以燃尽一切,阴怨之气自也不会例外。 电光石火之间,亦秋只见一金赤色巨鸟自熊熊烈焰中振翅而起。 它展开了那携着红焰的双翼,拖曳着浴火的长长尾羽,徘徊于血色扶桑枝头,华美如神明降世般与那周身携着阴怨之气的上古凶兽两相对峙。 血色扶桑竟也在那一瞬在灼灼天火中绽放的新枝,不再染血的枝叶上燃着重重红焰,撑开携着烈火的巨大树冠,一时如云般遮天蔽月,于狂风骤雨之中开出了震人心神的火树银花,绚烂得不禁令人感慨,尘世烟火远不及其万一。 骤雨浇淋着不熄的天火,参天巨木之上的金乌与那身形巨大的上古凶兽忽而吞吐灵力彼此相撞,天地一时为之震颤,灵光于顷刻间炸开,刺目到令人睁不开眼。 数日前,夫诸祸斗与蜚一战,双双重伤,却都不曾惊动仙麓门众人。 可此时此刻相隔如此之远,亦秋却偏偏可以看得如此清晰。 其实,不只是亦秋,也不只是月灼与渐漓,就在方才,那些仍留在仙麓门中的弟子也纷纷掌起灯了,让这暗沉的山顶有了点点烛光。 此夜,陌水城中每一个能感知到天地灵气的修者,皆被这惊世一战自梦中唤醒。 想来也是,如今人间各地怨气,皆被江羽遥以散落四方的扶桑枝唤来陌水,蜚必能借其之力强大自己,哪怕重伤在身,也能拼死来上一次困兽之斗。 困兽之力,最为可怖。 若是放在从前,只怕洛溟渊与江羽遥估计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可如今许久不见,这二人的神力竟已觉醒到如此惊人的地步。 亦秋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怔怔地望着远方那被天火彻底吞噬的夜空,再不见那可怖的巨大旋涡。 天地间所有的颜色,似都在那照彻一切的火光中黯然失色。 而烈焰之中,已失了金乌与蜚的身形,唯余一株参天火树,在暴雨之中激起层层遮眼的白雾。 这天界也是稳得住,人间都打成这样了,愣是没有点天兵天将啥的出来“劝架”。 想想也是,这破世界观里的神仙向来如此,将天道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天道讲究一个“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故而天界有规定,仙神历劫不得以神力助之扰之,凡间有难也应凡人自度,于是在主角堕魔之前真就无人管顾,在凡人差点尽数死于灾厄之前天界也真就无动于衷。 这帮神仙心小起来连一个魔胎都容不下,心大起来则连苍生死活都能不屑一顾。 有本事就全都一视同仁啊,搞什么双重标准! 他日那小猪蹄子若能接管这天界,她定要抓着江羽遥好好地啰嗦一番,让她架着他将这些破烂规矩全都改改! 不过,先前她还觉得《枯枝瘦》的主角完全没有半点主角光环来着,如今看来这主角光环其实一点也不比爽文主角逊色嘛。 前期血厚打不死,中期开窍成长快,顺手便能收服强大的凶兽,还有足够硬的后台——这不比她这只穿书后一事无成的羊驼强多了? 这可真令羊驼羡慕啊…… 亦秋不禁想,蜚再怎么强大,也因夫诸祸斗和贺修竹的补刀而身受重伤,如今无非是强弩之末,应是敌不过主角光环的吧? 奈何很多时候,她就像个毒奶之王,很多事情她不去想还好,一想便真会反着来。 所有的一切,全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一道刺目的惊雷划破天际而来,穿过灼热的天火,重重击落在扶桑的枝头。 火中似有让人看不清的虚影颤颤巍巍,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落雷纷纷自天边落下。 “草,这他妈是什么啊!”亦秋一个没忍住,骂出了脏话。 月灼歪了歪脑袋,眼里满是不解,渐漓却不禁轻颤起来,低声说道:“那是天道雷劫!” 亦秋不由诧异:“天道雷劫?” 渐漓望着远方,怔怔说道:“仙神历劫飞升皆需经历天道雷劫……” “它没病吧?挑在这种时候来?”亦秋咬牙怒道,“天界的仙神死守天道不管人间百姓死活就算了,他们选在这个时候降劫,是真的没有脑子吗!” “只怕是神女与金乌其中一人突破了凡俗之境,这才引来了天道雷劫……”渐漓皱眉说道,“熏池说过,天神之所以不会轻易干预人间之事,就是因天界之外尚有天道,天道才是主导众生秩序的存在,天界负责的只是维系天道正常运转且不被逆命者扰乱。所以……此劫并非来自天界,而是源自天道,它根本不受天界控制,一旦降临,就必须承受,要么生、要么死……” 亦秋闻言,瞬间气得牙痒痒。 小鸟咕咕飞,你丫逗我呢? 危难时刻临时突破,这分明是爽文剧情,可偏偏这样的突破会触发那劳什子的天道雷劫。 能够写出这样的傻逼设定,只怕这傻逼作者打从拟大纲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让主角HE吧? 她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这破小说的主角是真的惨,她看小说那么多年,还真就没见过主角能背运到这种程度的。 就在亦秋于心底疯狂吐槽之时,遥远视线中那携着血色的浓浓怨气,竟是忽如火海中卷起的巨浪,重重跃起,又沉沉拍向那烧灼夜色的天火。 它似浓烟厚雾般将其彻底淹没,而那参天巨木,也在那被浓烟裹挟的烈焰中扭曲、枯萎,一寸一寸失去了生机。 亦秋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刚才还在一旁说大话的小黑狗忽然就呕出了一口血来,瑟缩地依在了旁侧白鹿的身上。 亦秋下意识将目光望向渐漓,只见渐漓此刻也神情痛苦,似在强忍某种钻心刺骨的疼痛。 头顶遮挡大雨的灵力忽而消散不见,豆大的雨珠打在亦秋的身上,每一滴都似带着浓厚的怨气。 这雨淋着有些疼,亦秋却根本无暇顾及。 签订血契者,命不由己。 渐漓与月灼如今是江羽遥的灵兽,性命尽数系在了江羽遥身上。于她们而言,主人生灵兽生,主人死灵兽死,她们既然承受了如此痛苦,江羽遥此刻便一定伤得不轻! “你们……”亦秋不知所措地蹲下身来,却见远方魔气暴涨,幽绿而又森冷的灵光夹杂着血色席卷了火光通明的夜空。 而那阵阵惊雷,仍旧自天边向下劈来,似要撕裂那被火灼烧的天际一般,而那紧随而来的声响更是犹如炸在了耳畔,吓得亦秋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只觉这一刻好似末世降临,天崩地裂亦不过如此。 压抑,无尽的压抑,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当亦秋忍着那压抑之感,再次低头之时,只见身侧的渐漓与月灼都已紧闭双眼,似是失去了意识。 亦秋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伸手探看她们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在,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可她也不知为何,一阵剧痛自心口泛起,又于顷刻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由眉头紧皱,捂着胸口于大雨之中蜷缩起来。 什么情况啊,相隔那么远,这雨还能有这么可怕的威力吗? 亦秋狠狠咬了咬牙,想要运起灵力护体,却发现自己半点力气都不剩下了。 这雨要是能伤人,渐漓和月灼都会死掉的……不管怎样,她得带着大家先回屋子里…… 亦秋这般想着,看着白鹿发愁了片刻,最终决定先救自己能力范围能的,于是万分吃力地抱起了晕倒在白鹿身上的小黑狗,软到不住颤抖的双脚一个打滑,便瞬间从房顶摔落在地,那愈发浓烈的剧痛让她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意识消散前,她护着怀里的小黑狗,不禁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思。 怪事,真是怪事……我难道要死在这个地方?在这个离boss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 在原来的世界被水呛死,到现在的世界又被雨淋死,我真有那么娇弱吗? 这雨水如此可怕,也不知在屋子里是否安全。 若是不安全,陌水城的百姓怕不是要在今夜死绝了…… 不对,远处怎么有人在往这边跑啊? 好眼熟的身影…… 伞也不打一个,还真是不怕死啊。 【叮——】 【警告——警告——】 【系统监测到宿主灵魂状态异常!】 第197章 第 197 章 前来订货的客户操着当地的方言, 语速但凡稍微快上一点,便让她这个外地人只能听一半猜一半。 “不好意思, 您能再说一次吗?我有点听不清……” 电话那头,客户的声音逐渐暴躁起来,她却也只能受着忍着,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 好不容易挂断了一通订购电话,里屋财务部的女同事便挺着大肚子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将一叠夹着发/票的单据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小秋,我这身子不方便走动了, 你给我送一下呗?地址我发你微信里了。” “那电话……” “让小吴帮你看着呗。” “晚点我还得和李姐去清点仓库, 这个前天就说好了……” “这地方很近的,你就帮我跑一趟, 很快就回来了,赶得上的。” “哦。” 短暂沉思后,她拿着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还未走出公司便撞见了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上司。 “小秋, 要出去呢?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个面包,中午没去食堂, 有点饿了,要对街那家的,什么都行, 你看着买吧。” “哦,好……” 她不禁低头, 看了一眼手里的单据与发/票。 小小一叠薄纸里,她看见了屋外的炎热, 看见不熟路的自己差点没能找到目的地, 看见回来时被李姐批评不守时, 看见上司饿过了头,皱眉挑剔她买回来的面包不合口味。 下一秒,她坐在了热闹的年饭餐桌上,无数眼熟的亲戚有说有笑,桌上每一个同辈都比自己有出息。 在给长辈敬酒与祝福时,大家都妙语连珠,唯独她这个平日里在网上键盘打得啪啪响的家伙,半天憋不出一句能让长辈们满意的话。 “亦秋今年二十五了?” “二八……” “还不嫁人呢?上次相的那个不挺好?长得精神,收入也稳定。你啊,要求别太高,再过两年都没得挑了。” “就是,都这岁数了。” 真烦人,一个人不好吗? 她才不要和不喜欢的人将就一生,才不要给哪个男人做免费保姆,除非……除非对方对她很好,好到天天照顾她、保护她,让她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 可她这么寻常又普通的女人,哪里遇得上那么好的人呢? 这么好的人,才不会看上她的。 所以还是一个人好。 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或是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刷刷微博、看看小说,偶尔下定决心抽个空,咬牙补补朋友疯狂安利却被自己鸽了很久的剧。 活着好像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到……她不知何时呆站在了冰箱面前,打开冰箱拿出一根不会让自己感受到任何经济压力的冰棍,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恍惚。 她好像不该在这里。 这个她无比熟悉的世界,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本该刻入她灵魂深处的东西。 手中的冰化了,化作黏手的奶浆,划过指尖,滴落地面,只一瞬便又四散为一缕幽绿的灵光,猝不及防刺入她的心房。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神情恍惚之时烟消云散。 她趴在地上,以一种非人的姿态——这不是她熟悉的姿势,可她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伸长着毛茸茸的脖子,怔怔望向身前坐着品茶的女人。 她想看清她的面容,却只被那女人揉了揉脑袋,所有视线皆被那垂下的宽大衣袖遮了个彻彻底底。 一阵莫名的焦虑,让她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后退两步,又一次抬眼向前望去。 女人面色惨白,半侧着身子躺坐于床,看似已无比虚弱,偏却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点上她的眉心。 “因为,你愿与我同死。” 只那短短一瞬,所有的记忆,便如潮水般,跨过两个时空,跨过万千岁月,由不得半点抗拒地向她奔涌而来。 她曾无意闯入那幽静冷清的魔皇宫,经一人保护,穿过森冷可怖的魔域,行过引渡亡魂的冥河,撞进人间的炎炎夏日。 她曾小心翼翼、万般忐忑地想要靠近那个阴晴不定之人,在陌水,在仙麓门,在梦中昆仑,在无数个恰巧路过的城镇村庄。 她曾坚定地以为一个人没什么不好,直到习惯了依赖一个人,便于不经意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那个没啥用的系统曾经告诉她,这是千千万万个崩坏世界中无比寻常的一个,可她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个地方对她而言,便是所有世界中最好的一个。 可偏偏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警告——警告——】 【系统监测到宿主灵魂状态异常!】 什么叫灵魂异常,是她死了,还是主角顺利飞升后便算她完成了任务,系统要强制送她离开了? 她不能回去,至少不该一声不吭地离开。 她答应过要等幽砚回来…… 当眼前的一切消失无踪,她开始疯了似的奔跑,奔跑在记忆里每一个熟悉或是陌生的旷野之中,寻找心底最依恋的身影。 可忽然之间,黑影般细而长的巨手抓住了她的四肢,冰凉而又森冷,不住地将她向后拖拽。 她拼了命地挣扎,拼了命地嘶喊,恨不得用上自己每一分力气,只为留在这里。 “滚开!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不走!” 少女扳命似的在床上闹腾,手脚并用地将床震得哐哐乱响,那疯魔的样子,跟遇上杀猪刀的猪似的,毫无形象可言。 好一阵尴尬后,扳命的少女缓缓冷静下来。 她试探性地眯开了一只右眼,只见一只小黑狗跳上了自己的床铺,瞪着一双红宝石般的大眼,上下打量着她。 此处不是她与幽砚常住的客舍,不过各方面的陈设倒依旧是仙麓门的风格,想来是大家将她挪了个人多的地方,便于随时照顾。 白鹿趴在门口扭头静静望着这边,熏池与贺修竹此刻也在屋中,此刻神色皆是十分尴尬。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尴尬,竟让亦秋有了一种如遇至亲的激动感觉。 她还在这里,她没有回去! “系统!” 【在呢。】 “现在什么情况?大家都怎样了?蜚死了吗?我任务完成了吗?!” 【现阶段情况十分乐观,蜚已被斩杀于陌水城北乱葬岗中,城中百姓对此毫无察觉。】 【男女主已承过天道雷劫,彻底觉醒自身神力,只待此世一过,便可褪去凡俗之躯,回归神位。】 【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并未真正圆满,宿主还没有完成所有任务哦。】 她不过做了一场梦,这……这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 系统说情况十分乐观,所以大家都没事,当日熏池一同去了,如今也好好回来了,幽砚也肯定没事,是这样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躺赢吗? 亦秋愣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只下意识伸手理了理乱糟糟的衣裙和头发——得亏她如今穿得还算严实,连脚丫子都没露出来,否则可真就是在挑战这些古代人的三观了。 愣神之余,亦秋看见屋内屏风被人叠起,而窗外下着丝丝细雨,白日里的天色多少带着几分暗沉,不由对昏迷前发生的事有了几分印象。 她应该是被那一夜的雨淋昏头了,昏迷之前她看见了一个人影。 亦秋皱了皱眉,下意识抬眼望了一圈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贺修竹的身上。 如果没记错,她看见的就是他,缺了一条胳膊的人在大雨之中身形总是格外单薄且容易辨认。 只是她分明记得此人来时伞都没打,为何他现在看上去好好的,自己却晕倒了呢?如今的自己再怎么说也算有点道行了,体内还有着许多幽砚的灵力,就算比不过这仙麓门中数一数二的弟子,也不至于相差那么大吧? 亦秋这边想着,旁侧月灼竟是半点不给面子地问了一句:“小羊妖,断臂的说你是从屋顶摔下来的,你是不是摔傻了呀?” “我……” “你都昏迷五日了!”月灼说着,抬起了自己黑乎乎的一只爪子,似是想要比出一个“五”,奈何小小的爪子毕竟不是人手,乍一眼只能看到四根趾头。 “你们……你们都在这里围着做什么啊?” “还不是被你闹腾的?画墨阁的人类小丫头大老远跑来,急匆匆地告诉我们——你不对劲!”月灼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枕头上,“我和渐漓晕倒是因为神女受了重伤,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还说呢,那雨有问题,我可一直帮你挡着……”亦秋小声嘟囔着,却见大家眼里都闪过了一丝诧异。 “那雨……有什么问题?”贺修竹问道。 “没问题吗?”亦秋不禁诧异。 “幽姑娘走前曾说不管外头什么动静,都不准我们轻易动身前往查探,我本耐着性子一直未动,却不料感应到你们所处之地灵力异常,这才发现你们全都晕了过去。”贺修竹说,“那夜我冒雨前来,不曾察觉雨水有任何异样。” “哈?”亦秋呆愣片刻,只觉脑子轰隆一下炸成了一团乱麻,完全不够用了。 如果不是雨,她怎么会那么难受? 难道是系统错误判定主角身亡,所以差点失手把她给抹杀了? 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 “幽砚呢?幽砚在哪儿?”亦秋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眼底忽然满是忧虑。 按月灼所说,这都过去五天了,幽砚肯定回来了的,可她从睁眼到现在,竟完全没有看见幽砚。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的。 话音落时,亦秋目光扫过了眼前的每一个人,却发现大家的眼神竟都多少有些闪躲。 “怎么回事?”亦秋问着,不禁将目光望向了屋中说话最直的那只小狗,重复着多问了一遍,“怎么回事啊……” 月灼下意识扭头看了看渐漓,又看了看熏池,似还在思考,便被亦秋将脑袋掰正了过来,一时眼底写满了“震惊”。 短暂沉默后,小黑狗眨了眨眼,道:“你别一脸奔丧样,看着怪吓人的,魔尊大人她……她,她还没死呢!” 什么叫还没死啊? 亦秋瞬间暴躁地跳下了床。 第198章 第 198 章 系统又骗她, 这个系统每次说话都不说清楚的。 这个宝才口中的“情绪低落、伤势未愈、情况乐观”,全是一些模棱两可的用词,真实情况往往总是出人意料! 在前去找幽砚的路上, 熏池大概说了一下当夜的战况。 大致情形其实与亦秋在远处看到的差不多,江羽遥在幽砚的帮助下, 使用了某种比较危险的术法,借着散落人间各地的扶桑枝将怨气强行吸入己身,以此逼蜚现身。 蜚匆匆赶来,欲夺怨气强大自身, 却不料金乌转世竟在凡间, 让它又一次遇上了那可以燃尽一切的天火。 十数日前与夫诸祸斗一战, 已让它元气大伤, 此刻再遇金乌扶桑, 还被熏池与幽砚拦阻了去路, 一时进退两难,于是做出了拼死一搏的决定。 江羽遥曾经说过, 世间力量哪有什么善恶之分, 无非是用于守护便为善, 用于毁灭便是恶。 她虽将阴怨之气聚集于己身,却仍在怨气袭心之时留存了自己的意志,反将这强大的力量掌控,用以抗衡上古凶兽。 可谁也没能想到, 这强大的力量竟能冲破她体内灵脉, 助她突破凡人之境, 引来了那传说中的天道雷劫。 天道在这个世界观里, 可比天界有些老顽固还要不讲道理, 天道雷劫何等威力, 根本无需赘述。它在那种时刻忽然到来,无疑是把本就艰难抵御着怨气侵蚀的江羽遥往无望深渊里推了一把。 而不管是电视剧还是小说,女主遭遇雷劫男主都会无条件去帮忙硬抗,《枯枝瘦》的主角自然也逃不过这万古不变的狗血仙侠爱情定律。 洛溟渊那小猪蹄子抗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是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可多少仙神都未必能够安然抗过天劫,如今他不过半神之躯,十几道天雷落下来,好大一只火鸟当场被雷劈了个外焦里嫩,差点咽气儿。 那天道雷劫就跟自瞄导弹似的,除非有人傻到自己冲上去挡,否则根本不会伤及无辜,这无疑是给了蜚一个绝佳的机会。 蜚为怨气凝聚而成,本就不具实体,唯一的弱点便是那只眼睛。阴怨之气向来扰人心神,蜚深知这一点,自是趁着江羽遥和洛溟渊无暇管顾怨气之时,操纵天地间四散失控的怨气进行反扑,想要一举侵蚀两人本心,引其心魔入体。 就在局势惊天反转的那一刻,旁侧护法的幽砚忽而腾于半空那被怨气吞噬的火海之中,竟以一股极其强大的魔气,将天地间阴怨之气凝为一种实体,束缚着那独眼的巨牛,在熊熊烈焰中承下了大多天雷,发出震天嘶吼与哀鸣。 末了,天雷落尽,天火散去,参天的血色扶桑蜷缩枯萎,夜空恢复一片至暗宁静,本就荒芜的乱葬岗被烧得万分死寂。 当所有怨气烟消云散之时,天地间便只余下了根本无力插手只能自保的熏池与三个重伤之人——或许,都已经称不上“人”。 用月灼的说法就是,熏池带回了一节小树枝和两只烧焦的小鸟。 亦秋紧皱眉头地走了许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所以现在他们人呢?” “那儿有一个。”月灼仰着下巴,用鼻尖指了指院中花坛里的一节高不过膝的小树苗。 似是为了给予配合,一旁的渐漓鹿角微微发光,像浇花似的在小树苗的头顶落起了毛毛细雨。 小树苗晃了晃,很给面子地长出了两片新叶。 亦秋不由抽搐了下眼角:“她要多久才能长起来……” “如今扶桑已经彻底觉醒,恢复了为神时所有的记忆,自我疗愈不会太久。”熏池说着,不忘补了一句,“金乌亦是如此。” “幽砚呢?”亦秋连忙追问。 只见熏池迟疑很久,这才说道:“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看不出来……” 熏池猜测,那一夜幽砚应是使用了某种禁术,这才得以在短时间内催发出可与天道抗衡的强大魔气。 这样的禁术,一般极为耗损自身,当一切结束,万籁俱寂之时,他明显感觉到幽砚的三魂七魄即将消散。 奇怪的是,那些魂魄似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一直保持着一种将散未散的状态。 他曾试着探看,却被吓了一跳。 他说,幽砚的命魂少了一半,而正是少掉的这一半被某种力量护住了,这才强牵住了她其余的魂魄。 幽砚生来神魔一体,自愈能力远超寻常仙神与妖魔,只是这几日她伤势恢复得十分乐观,却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看来只有找到另一半命魂,将其安然无恙地带回她的身旁,才有可能让她转醒。 可另一半命魂在哪里,是他根本无从寻找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又是三魂七魄又是命魂的…… 熏池说幽砚的命魂少了一半,而恰是这一半的缺失让重伤垂死的幽砚得到了一线生机,可那一半的命魂却不知现在何处。 亦秋对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多少有些了解,万物生灵皆有三魂七魄,魂魄散尽者将永世不入轮回。 七魄姑且不谈,三魂分别主命、主智、主情/欲,而命魂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只要命魂在,其余散去的魂魄都还有机会被命魂给牵引回来,可一旦命魂也散了,那一个生灵可就真的死透了。 幽砚的命魂怎么会少了一半呢? 这一半命魂的缺失,到底是幽砚用来搏命的算计,还是曾经历经苦难之时遭遇的灾祸,如今恰好因祸得福? 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替幽砚寻到那另一半命魂,这样才能让幽砚再度醒来。 在踏进房门之前,亦秋做好了最糟糕的心里准备。 她甚至在心里设想了一下,自己可能会看到一只被烧秃的屁股带刺儿的焦黑小鸟,万幸当她推开房门走到床边的那一刻,那令人难以直视的画面到底是没有出现。 一只仅有鸭子大小的暗红色小鸟蜷缩在软和的被褥之上,身上毛羽十分崭新,应是刚长出来不久,紧紧抱拥着缩起来的蜂尾,那姿势像是……煮熟的小龙虾。 亦秋迈着犹豫的步子,怔怔向前靠了几步,一把老泪在泛红的眼圈里打起了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见那小鸟睁开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瞳。 亦秋:“不是说……醒不来吗?” 熏池:“这……” 一路跟来的月灼瞬间蹦上了床,一脸震惊道:“神了,竟然真的醒了!” 小鸟翻了个白眼,扭着身子换了个姿势,将尾刺对向了月灼。 月灼瞬间向后跳了半步,眼里本能生出了几分警惕。 亦秋赶忙提着月灼的后颈皮,将其从幽砚床上抓了下来,丢到渐漓背上,道:“你们都出去吧,都出去,这里我在就可以了。” 熏池闻言,当即招呼着大家离去,在月灼开始咋呼前将其带走,还顺便反手带上了房门。 房门紧闭后,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沉默。 她缓缓坐至床边,心情复杂地望着面前小小的钦原,一时又心酸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 她根本想都没有想过,幽砚会像这样变回原形,无比虚弱地躺在自己面前。 这鸟女人不是一向强大又骄傲吗?这么厉害的家伙,怎么也有把自己玩脱的一天?她到底什么时候才懂得怜惜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不总做出那些疯狂的举动…… 亦秋越想越觉鼻酸,伸手戳了戳小红鸟的翅膀,几分心疼、几分责怪地问道:“你怎么搞的啊?那天夜里的事熏池都和我说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啊?” “……”幽砚回应亦秋的,只有一阵沉默,她紧闭着眼睛,任亦秋怎么戳都一动不动,就跟从未醒来过似的。 “你用了什么禁术啊,你和那家伙拼什么命啊,你要是……” “我不那么做,他们会死。”小小的钦原没什么力气地打断了亦秋的责备,低声道,“那样你会死。” 亦秋一时噎住,好一会儿才红着双眼,咬唇反问了一句:“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不在了,我怎么活?” 短暂沉默后,幽砚轻声叹道:“这不还在么?” 那语气,就像大人神色敷衍地哄着被自己气到的小孩儿一样,明明没什么道理,偏又理直气壮得很,大有一副“你不原谅我,我就说你小气”的架势。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没能忍住,伸手抓住钦原鸟两只翅膀的根部,将幽砚从床上拎了起来。 如今只有鸭子大小的钦原鸟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挣扎不过一只羊驼小妖,一时只能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瞳,一脸窘迫且不愿认命地望向了抓着自己翅膀的亦秋。 “你做什么!”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熏池说的那什么半个命魂,其实也在你算计之中,你其实就是在赌,赌那半个命魂能护住你的性命,是不是?”亦秋红着双眼大声质问道。 “……” “是不是?”亦秋再一次逼问。 好一阵沉默后,幽砚不禁无力地应了一句:“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打算这么做啊?反正你想做什么我都拦不住你,你就当给我个心理准备不行吗?”亦秋不悦地抱怨着,有些哽咽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我没输,不是么?” 亦秋闻言,不禁咬了咬牙,一时掐死眼前这只小鸟的心都有了,奈何指尖稍微用了点力,又忍不住开始心疼。 说到底,幽砚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许久,亦秋冷静下来,将手中的小鸟放回了软和的床铺,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万分后怕而又极度不悦地朝幽砚凶道:“你就这样……就这样把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你真就不怕吗?还有你那半个命魂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伤过你,还是你把它藏到哪儿了?你……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啊?不是说好了,要彼此信任的吗……” 原本是凶巴巴地质问,结果问着问着却把自己委屈哭了。 亦秋一哭,幽砚就急了。 她颤抖着没什么力气的两只脚丫子,努力站起身来,眼里满满写着不知所措。 “你……”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我……你还是觉得我会感情用事,你……你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告诉我,只会误事……是吗?”亦秋说着,用力吸了下鼻子,咬牙切齿道,“我就误事了,你要一早告诉我你会这么做,我就要误事!我自私得很,我从来都很伪善,如果千万人的性命要用你的去换,我宁可当个罪人,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别说这样的话……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这样的选择,会折磨你一生。” “你不要以为你很懂我……” “我就是懂你,所以我敢赌。”幽砚说,“你问我,那另一半命魂在哪儿……就在你的体内,只要你能护住它,我便不会有事。” “什么……”亦秋不由诧异,目光呆滞了许久,才愣愣问道,“什么时候,你,你把我也算……” “我没算计你。”幽砚轻声说道,“去年秋,我用禁术将半缕命魂写入你的掌心。” 亦秋思绪不由飘向了远方。 去年秋,她仍记得…… 幽砚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奇怪的咒印,却说什么:“你有秘密不告诉我,所以我也不告诉你这是什么。” 她从未想过,从那一刻起,幽砚便将自己的半条命都交给了她。 那么轻描淡写,那么不动声色…… “此法无可逆转,却并非为了赌命偷生。”小小的钦原,语气认真且支支吾吾地说着好像十分难以启齿的话语,“那时……我不曾料到会有今日,所做只为……只为从此往后你承受的伤痛,都……由我分担一半。” “我只是……想护着你,像护着自己的性命一样,护着你。”她说,“因为你值得,所以决定拼上所有的那一刻,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护着我。” “可……可我在梦里忘记你了,那个世界没有你……”亦秋不禁通红了双眼,“我要一直找不到,你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可你就是找到了啊。” 第199章 第 199 章 亦秋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后怕过。 如今再去回想, 她才反应过来那一夜心口忽然泛起的剧痛,似乎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抽离感。 那一刻,幽砚身负重伤, 三魂七魄险些散去, 正因如此, 留在她体内的半缕命魂感应到了本体即将消亡, 试图从她体内抽离, 才会对她造成如此明显的痛楚。 所以系统监测到的灵魂状态异常,其实并不是她自己的灵魂发生了异常, 而是幽砚留在她体内的那半缕命魂将要消逝。 而她于梦境之中重返现实,回到那个从不曾出现过幽砚的原本世界, 与其说是一个噩梦,不如说是一种三魂七魄给予自己的暗示。 暗示幽砚正在缓缓从她的世界消失, 当最后半缕命魂抽离,她将再也寻不回自己此生最为珍重的一切。 要是,要是在那浑浑噩噩的漫长梦境中,她并没有记起幽砚, 并没有拼尽一切寻回幽砚、抓住幽砚, 会不会自己醒来之时,这世上也就再没有幽砚的存在了? 如果是这样,所有任务完成之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回到从前的那个世界吗? 像那场梦一样,一个人过着和从前没有区别的生活,日复一日…… 如果不曾遇见幽砚,或许她直到历尽生老病死也不会厌恶那样寻常的每一个日夜。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那寻常的一切对如今的她而言, 就像是一场噩梦, 她在梦中寻回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便拼了命地想来醒来,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 “我求求你,不要再拿自己的安危做赌了,你不在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你,你就算要死,也得死在我的眼前,我一定和你一起块儿去,往后这个世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都和我没有关系!”亦秋说着,咬住下唇,吸了吸哭红的鼻子,语气委屈却又坚定,“如果我们有来生,我要和你一起轮回,来生我能离你近一点,我要从小就和你相认……如果没有,我们一起灰飞烟灭,风往哪儿吹,我们就一起往哪儿去,不到散尽不分离……” 亦秋止不住哽咽地这般说着,颤抖的双手忽将眼前小小的钦原轻轻捧入掌心。 她看见掌心的鸟儿有意缩着带毒的尖利尾刺,生怕不小心会伤着她的那副小心模样,不禁想起这小鸟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一时没能忍住,哭着哭着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小鸟忽而拧起眉心,眨了眨不知何时有些湿润的双眼,一脸扭捏且不情愿地想要跳回床上,却被亦秋直接抓住了后颈。 “你放……” “我放肆!我就放肆!”亦秋瞬间抢起了幽砚的台词。 短暂愣神后,幽砚不自觉在亦秋手心里扑扇了下小翅膀,无奈道:“我说,你放手……这像什么样子?” 亦秋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一时又想哭又想笑,仿佛失去了面部管理一般,半天都没挤出一个正常的表情。 就这样,她与那小鸟大眼对小眼地相视许久,这才直接将其拎入怀中。 “我不放开。” “你……” “你也别觉得丢人什么的,你现在这个样子,需要人照顾,我不照顾你,是想换别人来吗?”亦秋话到此处,皱了皱眉,继续道,“你想换谁来?想让谁看见你这弱小可欺的模样?” 幽砚一时无言,只得缩了缩身子,由着亦秋将自己抱在怀里,指尖一下又一下抚着她身上的毛羽。 这是亦秋第一次抱着这么小的幽砚,曾经能带着她飞向昆仑山巅的巨鸟,如今就在她的怀中,也就一只鸭子的大小,像个宠物似的,小小的脑袋,长长的脖子,脚丫子小小个,身上的羽毛也是又顺又软。 她摸着摸着,心间一软,许多责备的话语都再说不出来。 许久,幽砚闷声问了一句:“摸够没有?” 亦秋回过神来,望着怀里的小家伙看了半天,这才扬唇道:“这叫天道好轮回。” “……” “当初你没事就摸我,现在也轮到我摸你了,多公平啊。”亦秋理直气壮道,“再说了,当初我生活不能自理,如今你生活不能自理,被照顾的那一个,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嘛。” “……” “别一脸不情愿,我会像你当初照顾我那样,好好照顾你的,这些事让我来,总比叫仙麓门的弟子在这儿进进出出的好!”亦秋一本正经道,“毕竟你在他们眼里不是人类,要让他们照顾你,你别扭,他们也别扭,我说得对不?” 幽砚深吸一口气,刚闭上双眼,便被亦秋用食指挠了挠小小的后脑勺,一时不悦地扭了扭不大的身躯,习惯性地用双翼将尾巴遮了起来。 亦秋手指拨弄了一下幽砚的翅膀,害怕且好奇地问道:“都说钦原尾刺带有剧毒,触之即死,真的假的?” “我能控制。” “那让我看看!”亦秋说着,又戳了戳幽砚的翅膀。 她还没仔细看过幽砚的妖身呢,如今有机会看看,可得好好了解一下。 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怀中小鸟是她今后要嫁的鸟,既要跟随一生,总得足够了解吧? 从前她没机会看,如今可算是让她寻着机会了。 “干什么!” “看看啊,让我看看!” “看那个做什么?” “看看嘛,看看怎么了?反正没什么危险,我们什么关系呀,你别小气嘛!” “……” 这事还真由不得幽砚大方或小气,她如今身子已经虚到想要站起来都没什么力气了,自然只能带着一脸生无可恋,忍羞任由亦秋随意摆布。 亦秋倒也没将幽砚欺负得太过,她现在是可以对幽砚为所欲为,可难保幽砚不会记仇,将来尽数报复回来。 毕竟幽砚要是恢复了,只需手指对着她轻轻一点,便能轻易锁住她的灵力,将她变回一只羊驼,她可不想有那么一天。 正因如此,自认聪明的亦秋抱着小钦原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半天,最终在对方耐心消耗殆尽前选择了收手。 “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亦秋说着,将一脸死相的小鸟像宝物似的轻轻放在了床上,转身溜出了房间。 可她哪里会做吃的呢? 这地方没电磁炉也没微波炉,她连火都没生过一次,肯定是要找人帮忙的。 亦秋刚出门走了没几步,正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茫然呢,便听见江羽遥的声音自旁侧花坛中传了过来。 “亦秋,你在找谁?” 那声音虚弱极了,听起来不比屋子里那傲娇的小鸟好上分毫。 亦秋愣了片刻,这才连忙靠上前去,蹲下身来,轻声道:“我想找点吃的,幽砚还饿着呢。” 话音刚落,亦秋自己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先一步打了一声小鼓,这让她忍不住抿唇尴尬了一会儿。 面前的小树苗并没有笑话她,只是轻声为她指了个路。 如今伤疲的大家都休息在长清阁中,所以此处也随时备着热一下就能喝的瘦肉粥,亦秋顺着江羽遥说的方向走了十来分钟,便寻到了长清阁中的厨房,厨房恰好有人,顺手为她热了一下中午刚熬好的粥,并配上了几个馒头和两碟小菜。 亦秋一边道谢,一边将其接过,快步赶回,路过小树苗时还不忘同挥手打了个招呼。 不过江羽遥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有那树叶向下低垂着,风一吹便摇一下,看上去虚弱极了。 亦秋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感慨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成功打败了这篇文的最终boss,虽说与最初的计划有所出入,付出的代价也大了不少,但比起原文的结局,确实好上太多了。 进屋后,亦秋将饭盒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出来,又把床上卧着闭目养神的幽砚轻轻抓上了桌面。 她望着幽砚窘迫的小眼神,一点点将手里的馒头撕得极碎,用特别小的勺子,一口馒头一口粥地细心喂养着这比自己不知小了多少的鸟儿。 幽砚显然不习惯这样的照顾,每一个表情都写着抗拒,可再怎么抗拒,饭也还是要吃的。 亦秋说:“你不要别扭了,好好吃,我还饿着呢,只有喂完了你,我才能吃我的呀。” 幽砚听完这句话,这才稍微安分了一点。 亦秋这下算是发现了,幽砚再怎么弱小可欺,也是个死傲娇,想要对付傲娇的小鸟,温柔没有用,凶也没有用,还是得像从前那样卖惨才行。 “幽砚,我发现……像你以前那样一口一口地喂我吃东西,真需要很强的耐心……”亦秋说着,食指指腹轻轻按了按钦原尖尖的喙,在幽砚十分不悦地表情中轻笑了一声,“不过你这嘴也太小了,比我当初小多了,我喂你可比你喂我辛苦啊!”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幽砚深吸一口长气,见亦秋又递来了馒头碎,于是在呼气的时候顺便张开了小嘴。 那模样乖巧极了,若不是知道这只小鸟的身份,谁又能联想她从前的模样呢? 亦秋这般想着,忍不住伸出手指揉了揉小鸟的脑袋。 “你……” “我?” “适可而止。” “行吧。”亦秋耸了耸肩,又摸了一把小鸟翅膀上的毛,伸手点了点那立在桌上的小小爪子。 小鸟瞬间来了脾气,说什么也不继续吃了,只扑扇着暂时还飞不动的翅膀,一下摔到地上。 亦秋惊呼一声,连忙放下碗筷,蹲身去看幽砚有没有摔疼。 可她刚靠近,便见屁股带刺儿的小鸟站了起来,颤抖着两只小脚,摇摇晃晃走回床脚,仰着脑袋向上跳了几次,却如何都跳不上去。 亦秋不由笑出声来。 幽砚:“……” 亦秋:“还是我来吧!” 小小的钦原不禁翻了个白眼,身不由己地被抱上了床铺。 第200章 第 200 章 亦秋将幽砚轻轻放在了软和的被褥上, 食指揉了揉那颗小小的脑袋,见其扭头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才转身走回桌边, 吃起了自己的那一份粥食。 喝粥的时候, 亦秋时不时回头瞄上一眼, 见幽砚一直缩在被褥中心, 窝在那被自己压出来的小小凹槽, 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身上新长的羽毛绒绒软软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不会动的绒毛玩偶, 又小又可爱。 亦秋看着看着,不禁去想,幽砚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从前她不好意思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 也喜欢在一个地方趴着一动不动,以赌气的形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只红色的小鸟儿也会脸红吗?如果会的话, 那小脑袋此时此刻应该很烫。 就像羊驼被羞耻感胀满全身时那样,脸和耳朵会发烫, 但偏偏身上绒毛太多, 谁都看不出来。 亦秋再怎么说也昏迷了整整五日,这五日多靠自身灵力撑着,胃都变小了, 一时半会儿吃不了多少东西, 于是随便填了填肚子, 便收拾起了桌上的餐盘, 准备归还餐具。 就在她起身走至门口时, 幽砚的声音轻飘飘地响了起来。 “你要走?” 那小语气, 努力装作不在意,却又全然掩饰不了其中不悦。 亦秋强忍住了笑意,回身望着床上睁开一双小眼睛望着自己的幽砚,微微歪了歪头,道:“我不走,就是把东西送回去。” 幽砚闻言,尴尬片刻,闭目“嗯”了一声。 亦秋扬了扬唇:“我马上回来,你乖乖的哦。” 幽砚再一次将视线转向别处,极其别扭地摆出一脸不期待的模样。 无论这小鸟怎么傲娇,亦秋也不可能真不管她了。 不管怎么说,幽砚都是为她伤成这样的,她自是要把幽砚照顾得无微不至的。 只是幽砚这鸟女人傲娇得很,白日里一会儿看不到亦秋就不高兴,可入夜之时,又硬要催亦秋离开。 “为什么啊?你这么小,又不占位置,这床够我们睡的。” “你……我怕你做梦乱动,会压着我。” “我睡觉老实,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把你抱怀里,绝对压不着你。”亦秋努力争论着,“再不放心,你就睡我枕头边上,我总不能用头压死你吧?” 幽砚闻言,陷入一阵沉默。 亦秋有资格怀疑,幽砚应该不是怕被压着,只是不想以这副模样在她边上睡觉吧? 想想也是,不管换了谁,被一个自己曾经日日夜夜护着的弱小妖精,像小鸡仔似的抱在怀里睡觉,都会十分难堪的。 可亦秋就喜欢看幽砚难堪。 那小鸟每一次露出难堪的神色,她都会忍不住想要欺负她,虽然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厚道,可她确实完全忍不住。 这种带有报复性质的行为,简直刻入了她的骨血,每分每秒都能给她带来精神上的满足与雀跃。 要不是怕幽砚会记仇,她恨不得捏着这小鸟的一对小翅膀,一边欺负,一边笑道:“你也有今天!” 最后,幽砚没有赶走亦秋,甚至在不剩多少气力之时,被亦秋揪在怀里又揉又捏又顺毛,羞耻了许久才得以认命入眠。 那之后的日子,仿佛一下就重新回到了曾经无比安宁的模样。 当不再需要被人照顾后,亦秋将幽砚抱回了曾经借住最久的那间客舍。 如今大家都在仙麓门中养伤,熏池算是伤势最轻的,体内伤势大多源自天界的刑罚,渐漓与月灼次之,没过几日便已恢复了人形。 洛溟渊身为全文最强抗揍之王,自然有着开挂般的自愈能力,伤得那么严重,恢复人形的速度仅比那小黑狗慢了两日。 而那一夜因为目标太大,被劈得最惨的江羽遥,则是一直无比虚弱地埋在土里,期间她的老爹江掌门是日日过来浇水,只恨不能为她施上点肥。过了大半个月,这才拔萝卜似的打泥里抽了出来,借着洛溟渊渡送的一点灵力幻回了人类模样。 这些伤员虽一个个面色惨白,但好歹都有了维持人形的力量,想来已无大碍,可幽砚就不一样了,她至今还是一只小鸟,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精神头一直不怎么好。 “你多久才能变回去啊?”亦秋轻声说着,手指戳了戳卧床不起的幽砚。 “这就伺候累了?”幽砚闭目反问。 “累,累死了。”亦秋说着,戳了戳那颗小小的鸟脑袋,引得幽砚抖了抖翅膀,不满地用作势喙啄了一下空气,以示威胁。 这些日子,幽砚太没有精神了,这让她又担忧又心疼——不过这种情绪并不会影响她趁机欺负这只小鸟就是了。 毕竟这样的幽砚,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有点活力,而且幽砚生起气来,也绝不会伤她分毫。 其实她还挺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睁开双眼,看着枕边安安静静蜷缩着的小钦原,便会心头一暖。这感觉,就像历经千帆,终于来到了遥远的彼岸,从此再也没有任何险阻一般,令人分外安心。 亦秋喜欢照顾幽砚,因为从前都是幽砚照顾她,她也想证明自己可以。 她从来都不是笨手笨脚的人,她也可以把幽砚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每一次给幽砚喂饭,每一次给幽砚擦洗身子,她都会亲力亲为,绝对不放过幽砚任何一个窘迫的瞬间。 这样的日子,不止让她觉得自己特别有用,还让她觉得幽砚如今根本离不开自己。 尽管,她已十分相信,幽砚早就彻底离不开她了。 养鸟不似猫猫狗狗那般热闹,更何况亦秋养的是幽砚这样一只别扭、傲娇又高冷的鸟,这让她每天闲下来的时间总是特别多,这让她决定趁着这个时间做点什么。 幽砚离了她就会不开心,而这屁股带刺儿的鸟也不方便带进城里,亦秋只好麻烦仙麓门的弟子帮自己跑了一趟,下山带了点做女红的针线与料子回来。 亦秋一直记得,她欠了幽砚一个定情信物。 幽砚送了她一个香囊,她便送幽砚一把团扇,反正都是刺绣,都是第一次,谁也别嫌谁敷衍。 就这样,亦秋一有空闲时间便坐在床边或是桌前埋头绣。 幽砚每一次好奇凑上来想看,都会被她赶走,或是用法术丢回床上,从未受过这种委屈的魔尊大人,一连好几日没给自家羊驼小妖好脸色。 不过亦秋也不太需要一只鸟儿给她好脸色就是了,反正再怎么好的脸色,放在一颗小鸟的脑袋上也不会太好看。 这可是她要送给幽砚的定情信物,虽然因为条件不允许,她并没有办法躲着幽砚偷偷绣,但至少可以选择保持一点神秘感吧? 在幽砚一次又一次好奇地干扰之下,这个礼物从开始动工到彻底完工,一共花了亦秋四天的时间。 第四天的下午,亦秋在画墨阁小师妹的帮助下,终于将自己的刺绣做成了一把小团扇,开开心心蹦跶回屋,跳到闭目立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幽砚面前,大声“哈”了一下。 幽砚微微眯开半只眼睛,一脸幽怨且努力装得十分淡漠地望着眼前冷落了自己足足四日,此时此刻还挡了自己阳光的亦秋,只一个眼神便已写满了“不悦”二字。 可下一秒,亦秋微微向前倾身,单手自身后晃出一把团扇,遮住了自己笑吟吟的面容。 “怎么样?我送给你的!” 钦原不由向前伸了伸脖子,闷闷不乐的眼里忽而闪过一丝光亮,偏又很快遮掩起来。 亦秋满心欢喜,却半天不曾得到回应。 短暂沉默后,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将遮挡视线的团扇往旁侧歪了些许,望着窗前歪着脑袋却神色淡漠的小红鸟,瘪嘴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啊?这是我为你绣了四天的礼物诶!” 幽砚望着团扇打量了许久,忽而眨了眨豆大的双眼,反问道:“这是麻雀?” “是比翼鸟!” “这树形状很怪。” “连理枝,这是连理枝,这是两棵树缠在一起的,哪里奇怪了!”亦秋差点没把手里的团扇糊幽砚脸上,努力深吸一口气缓了下情绪,这才皱眉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没听过吗?” 她自认是一个很俗的人,所以在拿到针线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俗的东西。 有些东西,俗归俗,可蕴意好呀! 亦秋可一直记得,去年七夕,江羽遥绣了一对鸳鸯,她与那小猪蹄子八成就是那一夜成的。 既然是送幽砚的礼物,总不能照着江羽遥的抄啊,除了鸳鸯,她便也只想得到比翼鸟和连理枝了。 天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难绣,又是树又是鸟,为了图案好看一点,她可是特意找了画墨阁的小师妹帮忙画了一幅,认认真真照着一针一线绣的。 她觉得自己绣得真的很不错了,虽说和画墨阁小师妹画的原图有着很大的出入,可不知比幽砚那香囊强了千倍百倍,幽砚凭什么看不上啊? 亦秋大声纠正完,心里依旧不爽,干脆反手关上了窗子,将窗边站着的幽砚一窗户拍回了屋内。 “我可是伤患!”窗子那头传来的幽砚的声音。 亦秋却只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凶巴巴地自外头推门而入,双手叉腰,望向了呆呆跌坐在床边茶几上的小鸟。 “我绣了四天!”亦秋咬了咬牙,用力抓紧了扇柄,“你是不是瞧不上?” 小红鸟见状,不禁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羽毛:“我没说难看。” “那就是想说咯?” “……” “没否认,就是觉得不好看!” “其实,还是比我的强上那么一点。”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忽而扬起一抹笑意,向幽砚缓步走去。 小红鸟不由得朝窗边瑟缩了一下。 第201章 第 201 章 若是除去那场昆仑梦境, 这也许是幽砚一辈子最听话的几日。 亦秋望着那小鸟在窗下墙边瑟缩的模样,一时竟是半点脾气都提不起来,沉默许久,到底还是走上前去, 再一次推开了窗户, 抱起幽砚, 坐在了太阳照映的茶几边。 她一手抱着钦原,一手拿着团扇, 轻轻扇起一股风来, 吹得小钦原柔软的红羽随风而动。 小鸟眯着双眼, 没什么精神地缩在亦秋怀里,虚弱得仿佛谁都可以将她置于死地,看来想要恢复正常的行动, 真不是十天半个月可以做到的。 这一次, 幽砚伤得确实太重了, 或许自己不该对她那么凶的。 毕竟这鸟女人说话一向不怎么好听, 这是三千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脾性了。 “扇子你先帮我收着,等我伤势恢复了,会找你要的。”幽砚的声音打断了亦秋混乱的思绪。 亦秋愣了片刻, 瘪嘴道:“你不是看不上吗?” “谁说的?”幽砚无奈道,“我可一句坏话没说, 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我定罪了。” “你说是麻雀, 还说这树长得怪……” “你就是绣条虫子我也喜欢, 麻雀和怪树怎么了?”小鸟仰着脑袋,望着亦秋。 亦秋心头一暖, 可低眉时见幽砚这样仰头望着自己, 一时竟是慌了一下, 伸出手心捂住了那颗小脑袋的视线。 她想,以幽砚那个视角望上来,她应该不会好看…… “你干什么……” “你自己晒会儿太阳!”亦秋说着,几步越过屏风,走回床边坐下。 没多会儿,带刺儿的小红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高高立在屏风之上,俯视着床边坐着的亦秋,摆出了一副“我就要盯着你”的模样。 亦秋不禁仰头问道:“你不晒太阳了?” “嫌热。”幽砚淡淡说道。 “还没到夏天呢。”亦秋说。 “许是祸斗害的吧。”幽砚说着,飞落到亦秋身旁,又拍拍翅膀与之擦身而过,几步跳到枕头上,懒散卧好。 亦秋脱掉鞋袜,抱膝靠坐在幽砚身旁沉思了许久,忍不住轻笑着打趣道:“小热狗做错了什么?” 幽砚想了想,亦轻笑着回应:“又或者,没有绿植只有日照,这天凉快不下来。” 得,这下也不知这锅到底被甩给了金乌,还是甩给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句芒。 不过说起来,春日快要过去了,整个人间还是一片颓败之景,草木不逢春,万物生灵就似又过了一个漫长却无雪的冬。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江羽遥把扶桑枝散落人间各地,天界众神可借扶桑枝将神力散落世间,花神也终于可在扶桑枝附近开出应季之花,还人间些许颜色。 可这只是暂时压制各地怨气,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春是四季之首,没有首,何来尾?失去了春神的人间,等同失去了四季。 没有四季的人间,过不了多久,总会归入一片死气沉沉。 蜚确实死了,可若是任由人间继续这样下去,谁又能保证不会因怨生出第二个蜚,又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 原文之中,蜚的存在让人间化作炼狱,代表光明的日华之力渐渐微弱,再也不能对魔族造成多大的威胁,魔族得以离开地界,让这片曾经生机盎然的大地在顷刻之间沦为魔土。 天魔两界的一场大战,便在这崭新的“魔土”之上展开,甚至牵扯上了妖界。 仙妖神魔的战火,几乎彻底毁掉了人类生存的大地。 如今蜚是不存在了,魔族无法来到人界,若是天魔两界的大战在所难免,那么是不是就需要天界攻入魔界了? 对于这个疑问,一直往返于天人两界间的熏池可以给出答复。 仙神难以踏入地界,天庭至今依旧试图与妖界友好交涉,想借妖族之力寻回天界的木神,奈何妖界至今态度仍旧冷淡,天界只得派兵暂时前往冥府驻扎,随时待命准备出征。 听熏池说,天界仙神大规模侵染魔气进入魔界,将造成难以净化的不可控局面,若是待到夏日,妖界仍旧不愿出手,天界似乎打算以某种极端方式阻断神脉,让仙神在不受魔气侵染的情况下强行进入地界。 不过这样一来,强入魔界的天兵天将只怕难免神脉受阻,就算能自魔界重新归来,修为也必然大损,没个数百上千年难以恢复如初。 这是一个牺牲不小的决定,若非万不得已,天界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他们也想等,可人间等不起。 如此抉择虽然冒险,可好歹天界还是有作为的,比起小说里没什么作为的样子要强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个世界观中,人族为天神所造,天界若都不守护人间,人间不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彻底完蛋了? 这样的消息,熏池并没有告诉还在养伤的洛溟渊和江羽遥。怎么说大家也算相识一场,多少知道点对方的脾性,此事归根究底与他们有着不小的关系,他们要是知道了,想必会冲在最前面。 那俩才刚历完雷劫,能以人形下地走路的日子还没过多少天呢,别再让天界以什么不知名极端方式阻断神脉进入地界了,要是与魔界那些凡事只看拳头不讲道理的魔族起了冲突,她又得跟着提心吊胆了。 她现在呢,就一心希望辛苦了一年多的小树和小鸟,可以在这人间的小山上好好修养。魔界到底是幽砚的地盘,有什么事,等幽砚回到魔界,肯定会迎刃而解的。 只是不是现在。 幽砚如今这伤势情况,别说无法越过被天界驻守的冥府了,就算可以成功回到魔界,只怕也会被早就觊觎魔尊之位的人给顺手干掉。 毕竟魔界强者为尊,谁若能斩下魔尊的头颅,魔界各族都会毫无异议俯首称臣的。 魔尊离了魔皇宫,就像电视剧里的皇帝微服出游,若是街边受刺,死了就是死了,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仗着自己的身份给人定罪。 唬也好,骗也好,幽砚想要回去,怎么都得恢复到让人看不出她有受伤,这才足以震慑魔界。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幽砚的伤势明显有所好转。 最初跳都跳不动的小鸟,现在已经可以满屋子四处飞,而且前阵子已经可以运起灵力为自己疗伤了,想来恢复人形不会需要太多的时间。 幽砚可以运灵疗伤后便没先前那么闲得慌了,疗伤之时她不怎么搭理亦秋,亦秋闲时自然也就在仙麓门四处乱逛了起来。 去年盛夏之时,亦秋跟着幽砚来到此处,那时的仙麓门人还对妖精避之不及,且大多数人怀着一种修仙者的迷之高傲,让人喜欢不起来。 如今才过去一年不到,她这只羊驼小妖在这儿四处溜达,竟也能走哪儿都被人恭恭敬敬鞠上一躬,山中弟子更是一个个都谦逊了许多,再没有昔日的傲气。 想想也是,这一年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仙妖神魔,足够他们认知到自己的渺小了。 其实有一件事,也一直悬在亦秋心上。 幽砚曾经多次对她说,洛溟渊和江羽遥之所以能与她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如今只是人类。 高高在上的仙神一向低看妖族、厌恶魔族,这是上万年都不曾变更的。 凡尘一世,在仙神数千年的记忆中有如沧海一粟,更何况这一世中的短短一年? 恢复了记忆的金乌与扶桑,到底还是她熟悉的洛溟渊和江羽遥吗? 因着这个问题,她许久没敢同他们说话,就算往往望见了,也下意识绕步离开,生怕不小心撞破了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实。 可大家身处一座山头,哪能真正避开? 亦秋不过是寻了处崖边随意晃悠,晃悠累了,便寻了块山石坐下,竟也被江羽遥抓了个正着。 她发誓,她只是望着半点生机没有的远山发了个呆,回过神时,江羽遥便已忽然坐到她的身旁,吓了她一大跳。 “好久不见,亦秋。” “确实……最近,幽砚需要照顾,我也没怎么走动。”亦秋低眉说着,不知如何面对旁侧之人。 数秒沉默后,江羽遥问道:“幽姑娘最近怎样了?她一向喜欢清净,我都不敢去打扰。” 亦秋应道:“挺好的,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人形了吧,到时她便带我回魔界,朝云的事,我们会帮忙的,明年开春之前,我们一定将她带回人间,绑也绑回来……” “她许是不知人间发生了什么,若是知道,一定不会这样不管不顾。”江羽遥的语气好似与从前无异,可又确实让亦秋感到了几分本不应属于这副身子的沉稳。 “嗯。”亦秋点了点头,尴尬了好半天,这才低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属于扶桑的那些记忆。” “你怎么知道?除了溟渊,我可谁都没有告诉。”江羽遥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好奇,“是他告诉你的?” “没,幽砚猜的。”亦秋说着,瘪了瘪嘴。 其实是系统说的,可她并不想对江羽遥解释这种玩意儿的存在,有些秘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知道。 江羽遥轻叹了一声,手臂环住双膝,轻声道:“我们打算把这事瞒下去,毕竟此生阳寿未尽,不管从前是谁,这一世都不该用那样的身份去面对爹娘、师叔,还有门中的师弟师妹们,他们会害怕的。” “嗯,有道理……不管怎样,恭喜你们了。”亦秋说着,忍不住小声问一句,“这一世过后,我们……还算朋友吗?” “为什么不算?”江羽遥反问。 亦秋想了想,认真道:“我是个妖精,幽砚是魔尊,我终究是要随她一起回魔界的,我们之间……存在着对立的关系。” “我想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绝对的事。”江羽遥说,“我想起了一些事,两千五百多年前,昆仑山曾经发生过一件震动天界的大事。亦秋,你和幽姑娘都是那样的关系了,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 “若我是她,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不公,只怕是在来到陌水,见到溟渊的第一日,便已选择将其迁怒,为自己报仇雪恨了吧?”江羽遥说着,摇头笑了笑,“可她没有,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却又明白了,因为她身旁有你。如果不是你,这一世后他将永留凡尘,我也将回到碧海,独自守着所有的遗憾。” 亦秋鼓了鼓两腮,心道不是这样的,真实的情况,是你俩都会被幽砚搞死搞残搞疯掉。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这一世的记忆,较之碧海的数千年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可我就是万分珍重,甚至有时会有一种……我是江羽遥,关于扶桑的一切记忆,只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江羽遥说,“我想永远守着这一世的记忆,我的爹娘,我的师叔还有我的同门,包括你、幽姑娘、熏池、渐漓与月灼……我想,永远和你们做朋友。” “小猪蹄子也这么想吗?”亦秋不禁问道。 “你这样叫他一声,看他应不应不就知道了?”江羽遥笑着回道。 望着江羽遥眼底的笑意,亦秋不由释然,她想了想,小声说道:“要是他还应,我就要厚颜无耻地麻烦他帮我个忙了。” 江羽遥好奇道:“什么忙?” 亦秋沉默了片刻,托住下巴,认真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想为魔界讨个太阳。” 亦秋想,她与幽砚帮了天界这么大的忙,讨个好处应该不过分。 要是魔界也能像人间一样,幽砚一定会很开心的。 第202章 第 202 章 “为魔界……讨一个太阳?” “是啊, 魔界只有不惑城能看到日升月落,可那儿的太阳都是冰冷的,就像是人间的冬天。而且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昏暗阴冷, 没有昼夜、没有四季,寻常草木根本无法生长……”亦秋认真应道, “我一直在想, 如果魔界能变成第二个人间多好啊,那样的话,魔土将不再贫瘠, 大多魔族都能自给自足, 像人间的人类一样,不再过那种弱肉强食、茹毛饮血的生活。” 亦秋话音落时, 明显看见江羽遥的神色分外诧异, 不过短暂诧异后, 她并没有说出任何打击人的话语,只是手肘撑着膝盖, 单手托住下巴, 认真问出了一句话。 “亦秋,你知道不惑城为什么和魔界其他地方不一样吗?” “不知道。”亦秋不禁摇了摇头。 “地界之所以被称之为地界,就是因为它深埋于人界之下, 地下怎么会有光呢?” “对哦……那,那不惑城为什么会有光?”亦秋说着,不禁皱了皱眉, 好奇追问道, “妖族, 妖族的妖都也在地界啊, 同是地界, 妖界为何能拥有一片光明之地?” “魔界不惑城与妖界彼此相邻,它们是上古巫妖分立时出现的混沌之地,与其去说它们属于哪一界,倒不如说它们是用来接连人界与地界的桥梁。与之相似的混沌之地其实还有一处,那便是冥府,只不过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够望见人界的日升月落,后者却被地界的阴暗冰冷彻底裹挟。不过无论是光明还是晦暗,这种混沌之地中的天地灵气都能彼此中和,既不会对仙神之体造成损伤,也不会让魔族感到痛苦。” 江羽遥说着,望向亦秋,无比认真道:“绝大多数的魔族无法长久忍受太阳的炽热,而且就算可以用灵力将这炽热抵消,它们自身所修炼的灵力功法,也很难适应与接纳因日照形成的各种天地灵气。”江羽遥说着,望向亦秋轻轻摇了摇头,认真道,“所以就算哪日两界通道打通,天庭允许魔族在人界自由出入,魔族也很难在人间长久生存。” 江羽遥说,魔界可能根本承受不起太阳带去的光明。 亦秋听了,不由目光呆滞了片刻。 要不是江羽遥这么一说,她都忘记这么一回事了。 魔族血冷,不惧严寒但惧酷暑,所修功法更是大多以操纵地界最为常见的幽冥之力为主,幽冥之力阴邪,来到人间这种阳气汇聚的地方多少要受到几分压制的。 或许,真如原文所写,毁灭人间,可以让人间成为第二个魔界,可若真赠予魔界光明与温暖,却未必能将魔界变为第二个人间。因为那对魔族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万物生灵都在为了适应环境而改变自己,上万年来魔族为了适应魔界早已经改变太多,人界对他们而言,就像是鱼儿眼中的河岸,若要选择前往,必然痛苦万分。 就算金乌造日送予魔界不会受到天界责罚,魔族中人也未必能承受得起这份好意。 想到此处,亦秋不禁轻叹了一声,眼底多少闪过几分失落。 “我随口一说的,凡事无绝对。”江羽遥说着,轻轻拍了拍亦秋的肩背。 “其实是我想要的太多。”亦秋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我想让魔界变成第二个人间,只是因为我喜欢,我以为幽砚喜欢,不是真正想让魔族能够活在光明之中。” 这就像是,鱼儿无法游往天空,鸟儿无法飞往大海。 天地万物的生灵各有自己生存的方式,谁也不该凭着自己的意愿去改变任何人。 江羽遥沉思片刻,轻声问道:“亦秋,你讨厌魔界吗?或者说,你想留在人间生活?” 这样的问题,让亦秋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讨厌魔界吗?仔细回想,她在魔界咸鱼度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魔界哪里不好,也没有更想留在人间。 她只是觉得,人间很好,幽砚可能会更喜欢人间,但幽砚到底是不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的。 “我……其实在哪儿都好,只要和幽砚在一起……”亦秋小声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幽砚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人间了。” “幽姑娘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江羽遥说着,闭目深吸了一口长气,扬唇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她喜欢的或许从来不是人间,只是每一个有你的地方?” “啊?” “你在熏池的画境中见过,碧海远比人间要美,可在等他历劫归来的那九世光阴,我却如同身处牢狱之中。在那样的仙境待上数百年,其实还不如与自己在乎之人,在阴暗幽冷之处,伤痕累累地彼此相伴着熬过一个长夜。”江羽遥睁开双眼,望着远方看了许久,这才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入过他的梦境,陪他熬过九世的孤苦与绝望,才深知这世上的光于暖从不在眼前,而在于心底深处。” 亦秋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其实她早就知道,对于幽砚而言,天人两界并无多大差异,无非都是曾经容不下她的地方。反倒是那幽暗阴冷、弱肉强食的魔界,才是她真正的容身之所。 而小说之中,幽砚更是直接将人间变为了第二个魔界,对此甚至没有生出半点惋惜。 幽砚不喜欢昆仑,却愿与她在那处处充满旁人恶意的地方,日复一日珍惜着那无比平淡的欢喜。 幽砚不喜欢人间,却愿为她心中那些怜悯与顾虑,一次又一次对这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间施以援手。 亦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幽砚可能从来没有喜欢上哪一个地方,哪一种东西,她只是渐渐接受了自己希望她能够喜欢的一切。 这一切,似乎仅仅只是因为她们在一起了。 如果有一天,她注定要离开这里,那么就算她真能在离开之前,为幽砚留下一个变得和人间一模一样的魔界,幽砚也是不会开心的。 差点忘了,幽砚将半缕命魂都给她了,她若被系统强行带走,那幽砚又会怎样…… 不一会儿,亦秋心事重重地带着一顿饭菜回到了暂居的客舍,推开房门之时,竟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坐在桌边品茶。 她站在门口呆愣了许久,直到那人抬起一双淡金色的细长眼眸,望着她淡淡说了句:“怎么才回?”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几步飞扑上前。 幽砚可算是从那只小鸟的模样变回了人形,亦秋太久没有见到幽砚这副模样,忽而有种恍惚的思念,所有杂乱的思绪都在那一瞬被彻底清空,余下的,只有那种忍不住想要上前与之相拥的冲动。 她快步跑到桌边,放下手中餐盒,张开双臂想要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却还没能碰触到幽砚的身子,就已被一道灵光阻隔在了咫尺之外,就跟人撞上了玻璃似的,再也近不得分毫。 亦秋咬了咬下唇,皱着眉心后退了半步,小嘴微微动了动,目光委屈,刚想说点什么,忽觉手腕被其冰冷的五指握住,只轻轻那么一拽,便随之跌坐在了幽砚腿上。 不管何时何地,面前之人是何身份,主动拥抱和被人拽入怀中都绝对是两种体验。 “你……” “怎么,不是急着对我投怀送抱么?” “胡说什么呢!”亦秋两颊绯红地翻了个白眼,想要站起身来,力气上却又完全拧不过幽砚,一时只好低着眉眼,小声转移话题道,“今天的饭菜,你应该挺喜欢的……” “嗯?” “用不着我喂了吧?”亦秋说着,抬眉对幽砚眨了眨眼,似想以此暗示幽砚——你被打回原形的这些日子,可没少在我面前丢人,身子刚恢复一些,还是不要急着翻记仇小本本来和我互相伤害了。 也不知是不是暗示生效,幽砚在短暂沉默后松开了亦秋的手腕。 亦秋连忙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幽砚身旁,将餐盒中的饭菜取出,轻轻放到了桌上。与此同时,不忘随口问着:“你怎么忽然就变回来了?” 幽砚伸手接过亦秋递上来的一双木筷,幽幽反问道:“怎么,不想见我这般模样?” 亦秋一时哭笑不得:“哪有?我明显是在关心你好吧!” “我还以为你很遗憾,以后不能再……”幽砚话到此处,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静静望着亦秋。 可这后面的话不管说不说,意思都是显而易见的。 亦秋抿了抿唇,老实道:“其实多少有点,毕竟你当小鸟的时候,真是特别乖顺。”她话音刚落,便见幽砚瞪了自己一眼,一时忙着摆了摆双手,为这句话找补道:“但你也不能一直是那副鸟样啊,我可不想嫁给一只吃饭都要人掰碎了喂的小鸟,虽然很可爱也很乖顺吧,可我还是更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幽砚沉默片刻,对亦秋伸出了一根食指:“我倒是不介意娶一只吃饭都要人掰碎了喂的羊驼。” “别别别,不用掰碎了喂!”亦秋连忙双手握住了幽砚伸出的手指,分分钟将其掰弯了回去,语气讨好道,“我自己能吃,而且还能帮你夹菜呢!” 她说着,试探性地缓缓松开双手,二话不说为幽砚夹了尖尖一碗的菜。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从前就没少这么干。 第204章 第 204 章 “天界那些讨人厌的家伙竟然真把路堵上了。” “熏池骗你做什么?”幽砚悠悠反问道。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 翻了个白眼,道,“是了, 你肯定什么都想明白了, 那就别和我这个脑子笨的绕弯子了,快点说说吧, 我们怎么回去啊?” “没想明白。”幽砚说着, 在一旁轻轻坐下, 单手托腮, 望着连接两界的河面陷入了一阵沉思。 亦秋向四周望了一圈,几步跑到幽砚身旁,负手俯身,歪着脑袋问道:“你来的路上,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说了,走一步看一步?”幽砚淡淡说着,目光望了亦秋一眼, 闭目叹道,“我知天界派兵驻扎于此, 却不知有这么多, 让人想溜也溜不进去。” “熏池骗你做什么……”亦秋把同样的话还给了幽砚。 幽砚缓缓做了几下深呼吸,低眉不悦道:“一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碍事玩意儿。” 亦秋耸肩于她身旁坐下,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出来时谁也没告诉, 想找人帮忙都麻烦了……要不, 再回去, 找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想办法?什么办法?”幽砚笑道, “我这身份, 若同他们说, 我是来帮忙的,换你你信么?他们若是不信,难道还要天帝那老顽固的儿子顶着众怒,亲自将我送回魔界吗?” “这……”亦秋一时噎住,半天不知如何应答,好半天才问出一句,“那我们就在这儿干坐着?” 幽砚没有应答,只是陷入了一阵沉思,那有些苍白的面色看上去并不凝重,想来是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着急。 鸟女人不至于想不到法子的,亦秋这般想着,在一旁乖乖地抱膝而坐,仰头望向了天上的明月。 不惑城也有这样月光,除去看上去更冷了一些,似乎也和人间没有多大区别。 幽砚说过,回到魔界便会娶她,到时三界许许多多的人都会知道,她是魔尊幽砚唯一的妻子。 古代人的思想,可比她所生活的那个现代社会呆板多了,她与幽砚都是女子,一定会惹来不少非议,不过幽砚从来都没有怕过,所以她也一点都不害怕。 唯一令她感到害怕的,就是还没来得及等到那一天,这个世界便容不下她这个原本不属于此处的灵魂了。 静默无声之时,思绪总是分外杂乱。 短暂的胡思乱想,到底还是被这初夏忽而阵阵吹来的风拂了个清醒。 只是这风里,似夹杂着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灵息,似是仙神,却又不像熏池。 亦秋隐隐察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刚伸出手指戳了戳幽砚,想要提醒一二,便听得幽砚淡淡说了一句:“出来吧,要藏多久?” 这……早就发现了? 亦秋深吸了一口闷气,心想这样也对,鸟女人哪日若是虚弱到有人靠近都需要她这只修为低微的小妖提醒了,估计真就在这三界混不下去了。 幽砚话音落时,天地之间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倒也不是不可能。”枯木山林中,暗淡月色之下,那声音竟透着几分空灵,“一声不吭就走了,太不把我们当朋友了吧?” 话音落时,身后枯木忽而逢春般生出嫩绿的新枝,又在繁茂之时随着一道柔和的灵光,摇身幻作一副人类的皮囊。 旁侧树梢上的一只麻雀,竟也忽然随着一阵火光坠地,化作她们熟悉的模样。 “你,你们……” “要回魔界不说一声,若不是我发现了,真不打算好好道别了?”江羽遥说着,几步走上前来,望着亦秋的目光多少携着几分不满。 亦秋张了张嘴,本想道歉,却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心虚地反问了一句:“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江羽遥应道:“也不久,比你们早来半日。” 亦秋诧异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你近日多次找熏池问地界入口之事,就是用脚指头猜也该猜到了,你们要回魔界。”江羽遥笑道,“前日,小师妹说你们不见了,所以我们就提前来守着了。” “这也太快了吧……”亦秋不由惊叹,不愧是有主角光环的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她是真没想到,如今这两人竟都能追上幽砚的速度,但转念一想倒也不意外,毕竟幽砚伤势太重,一路走走歇歇耽误了不少时间。 只是他们来就来嘛,竟还变成树啊鸟的在旁边偷听了那么久,恢复神力后可真是为所欲为。 亦秋正在心里犯嘀咕呢,洛溟渊便已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你们要去找朝云和那只翳鸟?” “啊……嗯。”亦秋藏不住消息地点了点头。 “太危险了。”江羽遥不禁皱眉,“翳鸟生了魔心,已经拥有了魔的力量,朝云随她而去,也许……早已不是当日的朝云,更不是句芒了。” “不一定的……就算不是了,也总得想法子把她劝回来啊。”亦秋小声嘟囔道。 她这话刚说完呢,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幽砚便已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此事你们不便插手。” 江羽遥道:“怎就不便插手?因为朝云在魔界,还是因为你的身份特殊,我们不便当着天界之人的面出手相助?” 幽砚冷冷应道:“你看,其中利害,你们不都很清楚么?” “可这事我们不该袖手旁观。”江羽遥说,“旁人不清楚,幽姑娘你还不清楚么?朝云堕魔,虽是为了翳鸟,可一直被保护着的我们,就算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一样难辞其咎。” 幽砚闻言,沉默数秒,这才继续说道:“想那么多做什么?给我点时间,我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幽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被任何人帮助,是怕欠下人情吗?” “……没必要罢了。”某只鸟女人说话的语气,一听就在瞎傲娇。 “其实要真说亏欠,我们欠幽姑娘太多,总是要还上的。”江羽遥说着,上前两步,将亦秋从地上扶了起来,弯眉笑道,“欠了人情不还,心里可过意不去,幽姑娘要是实在看不上,那便只能麻烦亦秋代为接受了。” “啊?”亦秋愣了片刻,抬眉偷瞄了幽砚一眼,见其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的样子,便稍稍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你……你和小猪蹄子真能送我俩进去?冥府那么多神仙守着呢,能都买你们的账吗?” “谁说要硬闯进去了?”江羽遥笑道,“我有法子避开他们的。” 江羽遥说着,退后数步,双脚竟然化作树根,在亦秋诧异的目光下深深地探入了地底。 这是什么办法?难道是要用树根探路,绕开冥府直通地界吗? 好家伙,不愧是女主,业务能力就是强,这还能打地洞呢! 第205章 第 205 章 亦秋原以为待会儿大家要顺着地洞去地界呢, 可不一会儿她便发现自己又犯蠢了。 无疑,她对这种仙妖神魔遍地跑的世界,总体认知还是太过浅薄。 扶桑巨木, 上可至九天, 盘蜿而下屈,亦可通三泉。江羽遥想去地界,何须跟地鼠似的打地洞呢? 亦秋在一旁感慨了没几秒,便见江羽遥双手化为数条藤枝,将旁侧之人尽数缠绕。一时之间, 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扶桑叶如被狂风卷起般, 绕着这片天地打起了转。 随着双脚被拽离地,只一道灵光闪过,亦秋的眼前已是天昏地暗,好似堕入深渊一般,险些被那一阵眩晕感折腾得吐出来前吃进肚子里的晚饭。 就在此时,她忽而感觉双脚再次触碰地面, 心底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踏实。 奈何落地的同时, 双腿不自觉地瘫软了一下, 险些跌倒的那一刻, 幽砚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身, 不动声色向她体内渡了些许灵力。 亦秋几乎是在瞬间跳开,握紧幽砚中断渡灵的右手, 皱眉道:“我没事的!你不要再耗费力气了!” 幽砚抬眉一笑, 胡乱揉了揉亦秋额前的发:“开始管家了?我的小管家婆。” 亦秋无奈地瘪了瘪嘴,没有反驳, 只是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 此处无星无月, 定神感受一二, 便能察觉四周缓缓流动的天地灵气与人间全然不同。 都说这三界之中天地灵气无处不在,一切生灵若要修炼,皆须择取其中之一与自身灵脉相融,而一个地方的天地灵气越是充裕,也就代表此处越是适宜修炼。 魔族多修阴邪功法,只因地界最不缺的天地灵气便是那象征着黑暗,被天界仙神成为“魔气”,甚至为人族、妖族所不齿的幽冥之力。 这种天地灵气,虽说人界与天界都有,可却只会在地界大量汇聚。而它们的大量汇聚会对寻常凡人,以及受日华之力庇护的仙神之体造成不轻的损伤。这也正是天界那群神仙为何迟迟不敢进入地界的原因。 此处幽冥之力极重,远远重过人间阴气最盛之地,显然已经处于地界之中。 设定说扶桑上可至九天,下可通三幽没错,这就像作者给主角开的任意门外挂,亦秋是半点意见都没有。可先前不是说过,仙神进入地界会受魔气侵染吗? 原著里主角都是先生魔心再入魔界,如今他们就这么顺利地开挂进来了,且啥事儿都没有吗? “你们……”亦秋愣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这里魔气那么重,对你们没有影响吗?” “不做好准备,又怎么敢过来呢?”江羽遥说着,抬手露出了腕间一道深黑的血痕,轻声笑道,“阻断神脉之法,倒也不是什么多难的禁咒,只是时间有限,待这血痕顺此处延至心脉,魔气便再不可控。” 亦秋不禁担忧:“那,那是不是只要能在那之前离开,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江羽遥摇了摇头:“当然。” 亦秋沉默片刻,于心底向系统询问了一下。 系统自然也很快对此做出了回复。 【不会哦,如果这么简单,天界大可以派人直接进入地界,又何必试图得到妖界的帮助?】 亦秋皱了皱眉:“你骗人,我有那么好哄吗?” 江羽遥神色一愣,最后回过神来,无所谓道:“不要紧的,折损些修为罢了。” 她话音刚落,系统就又一次将话说了下去。 【此法之理,是提前引魔气入体,封入灵脉之中,用以接纳、适应,以及阻断魔气在周身其余灵脉中的流动。这么做,能大大降低魔气对自身的影响,可当这一条被封入魔气的灵脉承受至极限之时,也会对自身造成极强的反噬。而且就算不用面对极限之时,这条灵脉被魔气浸染之处也基本废了,往后再不能用以修炼。所以可以说,血痕生长得越长,对自身的不可逆损伤也就越大。】 灵脉不比灵力与修为,损了便是损了,努力多久都很难恢复如初。 可有些人,说得却是轻描淡写。 亦秋本想劝上几句,却听一旁沉默已久的洛溟渊也开了口:“有些代价,横竖都要有人承担的,今日我们不来,他日天界也会派其他人来。到时的代价,或许就不止这点了。” 这样的回应,让亦秋直接失了言语。 正如幽砚先前所说,此事若不在天界下定决心进入地界寻人前解决,天魔两界难免一战,到时的代价确实不至于此了。 就算没有什么《枯枝瘦》的坑爹主线,就算他们不是主角,也没有什么主角光环,单凭他们的身份,以及朝云离开原因,他们就确实应该担起这份责任。 不管怎么说,他们才是与朝云最熟的人,若真遇上了执迷不悟的朝云,有他们在一旁,总会更好劝一些。 “既是如此,便别耽搁时日,快些寻人吧。”幽砚说着,转身走在了最前方,亦秋看了一眼旁侧两位主角,一时无奈地瘪了瘪嘴,连忙小跑着跟在了幽砚身后。 妖魔寿数极长,三年五载对他们而言不过转瞬,幽砚离开魔界不足一年,仿佛不曾惊动过任何一草一木,整个魔界都一如从前,不曾生出半点异样。而魔界之中,大多数人也从不曾见过幽砚,纵是遇见了,也全然认不出来,所以在幽砚的归来,亦没在魔界掀起半点风浪。 如今天界诸多天兵天将就驻守在冥府之中,随时可能不及损失,尽数阻断神脉闯入地界,如果不能先一步寻到朝云,将其送回人间,只怕此事再难善了。 原小说里,翳鸟堕魔逃入魔界,可是闹得魔族之中人人知晓其名,可不知为何,她在进入魔界后四处打探翳鸟的消息,却都毫无结果,更别提一向低调的朝云了。 这两个逃进了魔界的配角,就跟人间……或者说,跟在这三界蒸发了似的,半点音讯都找不到了。 面对这种令人极其无奈的境况,亦秋不止一次威逼利诱尝试让系统松口,想求一个朝云的定位,最后却都以失败告终。 在魔界,除去魔都不惑城,哪都没有昼夜之分,可魔族依旧能够依靠幽冥之力在每个时辰的浓淡去感知时光的流失。 这一点,早在初次离开不惑城时,幽砚便曾教过亦秋。 此处的时光,正渐渐流逝着。 虽只是短短数日,虽旁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亦秋却是越等越心急。 来到地界的第三日,江羽遥思虑再三后幻作原形,将根扎入地底深处,在这贫瘠的魔土之上长成了一棵参天巨木。 她似是早与洛溟渊商量过了,自己刚一化作一株巨木,洛溟渊便将灵力注入巨木之中,巨木掉落的树叶都会随风而去,携着只属于她的灵力,飘向魔界的每一个远方,应是在向外传递讯息。 他们找不到朝云,只能寄望于朝云愿意出来见他们一面。 这无疑是一个笨法子,可在此时此刻,却也是最容易奏效的法子。 扶桑乃是天界神树,如此做法无疑会引起魔界各族的注意,幽砚却并没有阻止分毫,只是祭出随身的长鞭,使其如巨蟒般缠绕于巨木之上。 三日后,魔界各族接连派人赶赴于此,诸多来者远远望见此鞭,一时都不敢再继续向前分毫。 他们知道,吹雪鞭是魔尊随身之物,此刻出现在此地,定是魔尊在做什么大事。 好奇心使得他们纷纷驻足于此,或遮遮掩掩,或光明正大,就这样将此地重重围起,里三层外三层,亦秋只要闭目凝神,便可感应到无数魔族那无比陌生的灵息。 这事可闹得太大了,只怕是守在地界入口的天界众仙神也已获知消息,指不定哪日便要挥兵冲入魔界了。 “这样真的有用吗?” 亦秋仰头望着那参天巨木,一次又一次在心底问着这么一个问题。 谁也不知本就伤势未愈的他们可以支撑多久,就算可以一直支撑下去,过不了多久,天界也必然有所行动。 况且,要是朝云真不顾念旧情,只想与翳鸟双宿双飞,以她们的本事,或许真可以在魔界之中藏身千年百年,到时那个曾经美好的人间也就不复存在了。 亦秋想到此处,心底不由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这个故事一直无法达成真正的大圆满,可男女主又确实成功在一起了,她的任务是否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如果任务卡在此处,便不能结算,她又是否能够顺理成章留在此处? 这样的念头,让她忍不住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抬手很用力,下手却很轻,毕竟她一直都很怕疼。 她发现自己确实很没心没肺,只要灾厄没有发生在眼前,便不会有亲眼目睹时那么强烈的不忍,便可以将自己摆在第一位,每天照旧该吃吃该喝喝。 可这样的没心没肺,偏却又没有刻入骨子里,变成深入骨髓的自私,这让她每次泛起这样的念头,都会被一阵无法逃避的罪恶感侵袭全身。 她知道,她理应期盼一个最好的结局。 巨木参天而立的第五日,亦秋啃着从人间带回的干粮,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扶桑巨木愣愣出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片阴冷幽暗的天地,竟似迎来了一阵明光,就好似忽入仙山之夜,仿佛人间星月在此处也洒下了天光,携着一阵分外柔和的天地灵气,驱散着四周森冷骇人的幽暗。 亦秋短暂愣神后,发现扶桑似与之有所感应一般,轻轻摇动起了那遮天的树冠。 可这样的力量,偏又携着一股极其浓烈的魔气,与之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仿佛只是短短那么一瞬,聚集于四周藏身的许多魔族竟都四散开去,似是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 亦秋忍不住伸手摇了摇旁侧闭目养神的幽砚,幽砚半点不曾慌忙,她缓缓睁开双眼之时,那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的五色灵光,已然照彻整片昏暗的天地。 这样的灵光,亦秋可太眼熟了。 她当初可差点被这玩意儿弄死在蛇山上! 第206章 第 206 章 亦秋至今记得, 自己最后一次看见翳鸟时,蛇山的夜空有多么扭曲。 五色之灵世间少有,多出现在与世隔绝的仙山之上, 原也该象征着圣洁美好,那时能够变成那副恨不得扭曲天地的模样, 只因翳鸟生出的那颗魔心彻底在那一瞬失了控。 今时今日,那样的灵光再度出现, 它依旧沾染着魔气,却已没了那夜蛇山之上骇人无比的诡谲之感。 五彩之鸟自远方飞来,那并不刺目的灵光,随着她的到来照亮了整片昏暗的天地。 亦秋愣愣站在原地,心底警惕几乎只是一闪而过, 便已在望见翳鸟身上侧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后烟消云散。 身形巨大的五彩之鸟在洛溟渊警惕的目光之下, 收拢双翼蔽体, 幻化为人类的模样,于灵光之中随着背上之人一同缓缓落于地面。 这若非是地界, 亦秋若非与之相识,都差点要以为这是神女下凡, 而不是逃入魔界的堕魔者现身了。 那个走在前方的女子, 无疑是那个曾经也算得与她相识的朝云, 又或者说, 那其实是叛离天界的木神句芒。 如今的朝云,已然解除了自身的神力封印,脱离凡人的躯壳, 变回了曾经自己的模样, 那般容貌, 若不是曾在画境与梦中见过, 亦秋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亦秋本以为再见木神,应似小说里写的那样,像一为爱将自己践如泥泞的傀儡,为了那心上之人,愿做一切违心之事,在自我挣扎中怯懦无依,眼底也再没有了一丝光亮。 可如今,她看见的却不是那副模样。 朝云出现了,循着扶桑外释向远方的灵力,来到了众人的面前。她的目光无比坚定,似早已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也早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朝云的身侧,则跟着那个曾经偏执成狂,险些屠尽了蛇山万千生灵的翳鸟郁溯。 这是亦秋第一次在画中境外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这个女子。 原文之中,郁溯便是一个偏执且歹毒的存在,她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伤害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为了能与所爱相守,不惜将其自云端拽入万丈深渊,永坠尘泥。她犯下的滔天大罪,万死莫赎,自身也毫无悔改之意,令人根本无法对其生出一丝怜悯。当时文下评论区里,可是每时每刻都有人盼着她赶紧去世。 然而今时今日,亦秋却觉得眼前之人竟无比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攻击性。这样的郁溯,像极了曾经在碧海日日为木神衔来小小礼物的鸟儿,温顺而又乖巧,仿佛曾经不断算计主角,又是投放魔种,又是骗狗烧山,还想把人困死在噩梦之中的歹毒之人不曾存在过似的。 可怎么会不曾存在过呢? 受到伤害的人,是不会忘记那些过往的。 亦秋明显可以感觉到洛溟渊眼里有恨,却不得不极力压制,只因今时今日,他个人的恩怨比起人间的存续,根本不值一提。而说到底,那个会护着翳鸟的木神句芒,才是如今人间唯一的希望。 想起许久以前,遍体鳞伤的少年咬牙说着自己一定会为爹娘报仇时那坚毅的眼神,亦秋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而就在此时,参天而立的扶桑,忽而幻出一道魂灵,魂灵又将所有枝木化作灵力,尽数收归体内。 巨木在灵光之中消失的那一刻,江羽遥亦自那缓缓散去的灵光中走了出来。 江羽遥就像过往每一次保护师弟那样,第一时间站到了那个早已不再需要她来保护的洛溟渊身前,握紧他紧捏成拳的右手,似乎平息其心底怒火。 她静静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至少,在属于扶桑的记忆中,这副面容于她而言是无比熟悉的。 亦秋也不懂,为什么故人重逢总是喜欢对视许久,仿佛不把对方看明白了,有些台词就根本说不出口。 好在这样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朝云先一步开了口。 她说:“你来了。” 江羽遥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两声,这才应道:“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她的眼里,多少带了几分质问与怨恨。 她不明白,又或者说,她其实是明白的,只是很难接受。 句芒本就是守护她的神灵,这早在世间还没有金乌,盘古刚劈开天地不久便已如此。她被自己的根茎与枝叶困在碧海的千年万年里,句芒是一直伴着她的。 这一世,句芒为她来到人间,成为了她的师妹朝云,更是自幼待她如亲人一般。 无论句芒还是朝云,都是她十分在乎的朋友,她很难接受,自己曾经那么珍重的朋友,有一日会为了一个伤害过她与洛溟渊的人,背离天界,舍弃人间,甚至是离开了她。 世间情爱,其实江羽遥也明白,为一人舍下所有的自私与冲动谁都会有,而那最终抉择,也尽数缘于一念之间,责备也无任何用处。 可江羽遥就是想当面再见朝云一次,向她问上一个问题。 “句芒,再不守护扶桑了吗?” “其实扶桑早就不需要句芒守护了,不是么?” “你是天界的木神,司掌天人两界万物春生,你的一意孤行,让人间陷入劫难,你可知道?” “我能料到。” “朝云,我还该这么称呼你吗?曾经是你告诉我,是非善恶源于本心,力量用于守护便是善,用于毁灭便是恶,我一直记着……你的力量,本就是那与生俱来的,用以守护世间的力量。”江羽遥微微红了眼眶,皱眉上前两步,执着追问道,“让苍生因你的离去而陷入疾苦,你真不曾悔过?” 亦秋不由诧异,她一直以为这些话是江羽遥自己的想法,今时今日才知原是朝云所言。 能说出这番话的神明,又为何会为了一人,犯下这般罪孽…… “悔。”朝云说着,在郁溯有些失落的目光下,轻声笑道,“悔自己决心来得太迟,才酿成今日之祸。”她说着,牵起郁溯的手,“我从一开始便该做出一个选择,而不是一味地逃避,与试图阻止一切发生。” “你的选择,就是为一人而不顾苍生?”亦秋不禁开口质问,却在那一瞬被幽砚捏了捏肩颈,前一秒还怒气冲冲,后一秒便连忙缩了缩脖子,一脸诧异地回身看了一眼,“幽砚……” 幽砚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可那眼神显然是想让亦秋在一旁安静看着,不要说话。 亦秋抿了抿唇,皱起眉头,不再说话。 朝云闻言,没有生气,只是拉住了身侧眉头紧皱的郁溯,淡淡说道:“夫诸若生魔心,人间洪灾不息,祸斗若生魔心,人间火海一片。我渡我所爱之人,只为她在酿成大祸之前迷途知返,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洛溟渊问:“你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向来是个怯懦之人,分明心有所向,却又偏偏优柔寡断。很久以前,我曾违背众意救下一人,虽无人知晓是我所为,我却因此自责许久,生怕当日一时心软终会酿成大祸,因为她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可许久以后,我又看见了她。”朝云说着,将目光望向幽砚,微微扬起唇角,继续道,“她真如我当初所想,不似旁人说得那般十恶不赦。” 朝云说,那个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几乎为世所不容,或许她确曾踏着尸山血海走上权力巅峰,却还是对这世间残留着一丝善意。 她想,那份善意,或许来自那人身旁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一直陪伴着那个人的小姑娘——那姑娘,便是她心底所有的善,就像夫诸之于祸斗,是世间所有的光明与善意。 她曾亲眼看见一个遭受过那么多苦难,经历过那么多无助,终于拥有复仇之力的人回归光明拥抱了这世间善念,她又如何能够放弃一个迷了路的人——何况,那人是她心中所爱。 她说,她一直在想,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过逃避,也许一切都不会变成今时今日的模样。 万幸她终以微薄之力,多少拦阻或是弥补了一些过错,无论是仙麓门中一场大火,金乌的九世梦魇,还是蛇山堕魔时未完成的那场吸灵禁术,都不曾让郁溯真正酿成大祸。 上一次,她曾犹豫过、追悔过,可这一次,她却无比坚信自己是对的。 她唤醒了被心魔控制的郁溯,郁溯也愿意尊重她这一次的选择。 “那因此死去的人呢?被魔种残害之人何其无辜?”江羽遥咬牙问道,“朝云,碧海只有我们三个,就算不提从前,溟渊也是你此生的师弟,你就这么……” “那确是郁溯之过,可一切因我而起,我愿承担所有。我既带郁溯来此,自有偿此血债之意。”朝云说着,坦然向前半步,“师弟……或者,我应称你金乌。郁溯伤你此生养父养母,今日我将她带来,任你惩处,所有责罚,我与之一并承担,哪怕是这条性命,你说一句,我们都毫无怨言。” “我要你的性命作甚!”洛溟渊这般说着,到底还是在数秒僵持后压下了心底的不甘,沉声让步道,“你要赎罪,就回天界领罚,从此……” “回天界,天界会放过她吗?”朝云轻声问着,紧紧握住了郁溯的手,自我应答道,“不会的,天界只会留下我,让我活着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 “我可以为她求情……” “你不了解你的父亲,天帝不会允许妖魔亵渎神灵,上万年来,死于天界条例的妖灵太多了……我同郁溯说过,从今往后,我愿同她一起生、一起死,她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你不愿回去?”洛溟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我不会回去。”朝云坚定道。 这样的答复无非令人愤怒、恐慌,可最后留下的却只有深深的无奈。 亦秋不禁去想,在爱恨与大义面前,没有人有资格替旁人做出选择,更何况他们曾是最相熟的朋友。 尽管,向来自私又咸鱼的她,总是盼望有英雄能够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拯救世界,再热泪盈眶地为其牺牲感慨万千。 可她知道,如果此时此刻有人告诉幽砚,杀了她便可拯救苍生,幽砚一定只会对其报以一声冷笑。若是幽砚也曾上网冲浪,或许还会说上一句:“你在想屁吃?” 那么如果是她呢,系统告诉她,牺牲幽砚便能拯救这个小鸟咕咕飞笔下崩坏的世界,若否苍生将就此陷入绝境……若是刚来这里的那段时日,也许她真能想都不想便做出抉择,可现在,她却根本不敢面对这样的难题。 她会害怕选择,害怕为了大义失去所爱,更害怕为了所爱负疚一生。 正因如此,她甚至不敢开口说点什么,只敢地垂下眼眸,沉默旁观着眼前的一切。 “你说你渡一人,只为不让她酿成大祸,可对你而言,什么叫酿成大祸?难道只有凶兽邪魔的残忍杀戮才算大祸?他日人间若是陷入饥荒,人们易子而食,城外尸横遍野,为她做出这样抉择的你,就没有酿成大祸了吗……”江羽遥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最终要做出抉择的人并不是她,可她也渐渐失去了底气,“我……我知道,我明白,也理解你的选择,可是……可是句芒,人间不能失去你……” 江羽遥说着,不禁咬了咬下唇,紧握着双拳再不言语,似在进行着某种心理挣扎。 也许如今为神的她,应该为了天下苍生迫使眼前之人就范,她有千万种言语可以站在至高点让其动摇,可她的语气却近似哀求。 “人间要的是万物生发、四季轮转,并不是木神句芒。我答应过郁溯,再也不会离开她,可我也不会逃避属于我的责任。”朝云说,“扶桑,地界的出口,被等着抓我回去的仙神守住了,我不想见他们,只想见你……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 “……”江羽遥眼底生出几分茫然,似无法理解朝云此刻所言。 朝云却是浅浅笑道:“天地将我孕育,我本也该为天地而生,但草木能动,山石可转,我又非是死物,怎能无情无欲,任自己生死皆不由己?” “我本想着,待郁溯心有悔改,便带她回天界谢罪,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愿为她担下所有,只求天界放她一条生路,让她留在我的身侧……可我越来越怕,怕我带她回去,与她相伴一生,只是一个谎言;怕她因轻信了我,而受尽天界刑罚,却再不得见我一面;更怕那一别,会是我也无法改变的永别……” 她说着,转身仰头望向无星也无月的天空。 “我曾以为,对于守护苍生一事,我从不曾动摇分毫,可很多时候,动摇也只在一念之间……所以,我愈发确定,我可与她同死,但不能与她分离。”朝云话至此处,回身笑道,“但是无妨,我说过,我不会逃避属于我的责任。” “你……”江羽遥皱了皱眉,也不知为何,呼吸不自觉沉重了几分。 “妖魔两界,总有许多为人不齿的禁术,可力量从来只在于善与恶间的抉择,不是吗?”朝云说着,眼底闪过几分释然,“师姐,我这样叫你,你可不可以全当这一世,我只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凡人……凡人总能任性一点吧?” “朝云!” “地界无星无月,更无人间诸多草木繁花,只因有些力量全部聚于天界仙神之手。可三界安宁,若真由一人意愿可轻易抉择,那所谓的守护者,便也可能在某一个日夜忽而变作毁灭者……”朝云说着,轻声喃喃了一句,“这三界,不该是这样的……” “……” “我无力改变任何,希望有一日,你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应不是错觉,亦秋在朝云的眼底看到了一丝从不曾在那双温柔眼眸中出现过的决绝。 下一秒,四周灵光忽而骤起,瞬间照彻这片幽暗而阴冷的魔土。 许是方才谈话之时,朝云与郁溯已悄无声息地趁着大家不注意,结下了一个令人感到无比陌生的巨大法阵。 旁侧的幽砚无动于衷,亦秋下意识运起灵气想要自保,却发现这个阵法并没有任何攻击力。 她愣愣回头又看了幽砚一眼,这才发现四周已在不知不觉间生出数不尽的草木新芽,好似人间春生也来到了这暗无天日的魔界。 法阵之中,魔气惊人浓烈,却没有一丝一毫是用来伤人的。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只见翳鸟忽而化作飞鸟,飞身盘旋于空,以五色灵光引万千幽冥之力向此处缓缓汇聚。 而朝云竟也绽开了双翼,周身萦绕着夺目的光芒,好似自我燃烧一般,催生着法阵中的一草一木。 “朝云,朝云你在做什么!”江羽遥下意识向前半步,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被地面生出的藤条束缚。 地面新芽与藤枝不断生长,只短短一瞬,便如囚牢一般,将其彻底吞噬其中。不消片刻,便将其逼出原形,化作一株巨木。 可藤枝不曾放过她一分一毫,如万千灵蛇般顺木蜿蜒而上,将其重重裹挟。 洛溟渊想要出手阻挠,却被飞身上前的幽砚拦下:“小子,这不是杀阵,看不出来?” “我……”洛溟渊愣了片刻,耐下性子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看这法阵之形,应是妖界禁术‘聚灵阵’的逆行之法。” “啥意思啊?”亦秋不懂就问。 “聚灵阵,顾名思义,将灵力汇聚于自身,通常用来剥夺他人修为。”幽砚皱眉道,“逆行,则反之。” “她……她们……”亦秋不禁瞪大双眼,眼底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第207章 第 207 章 亦秋看得出来, 此法阵范围虽广,可阵中所有天地灵气皆汇聚在了江羽遥、朝云与郁溯的身上。 这阵法结成得悄无声息,从头至尾朝云与郁溯都不曾进行过半句交流, 甚至连对视都只有短短几瞬。这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她们肯定早就商量好了, 且不知为这一日准备了多久。 有些术法之所以被三界中人称做禁术,便是因为这样的术法通常需要逆命行之, 需要以血肉魂魄作为献祭,效果更是大多阴损至极, 且十分容易对自身造成严重反噬。若想避免或减轻反噬,就得寻他人代自己受罪, 又或者是不断以禁术获取更多力量,再以这种力量压制反噬,直到反噬严重到再多力量也压制不住而惨死于反噬之下。 其实各界各族皆流传着不少禁术传说,许多禁术不难寻得,甚至不少妖魔甚至人类都曾涉猎过相关禁术的施展方法, 只是根本不敢轻易使用,只当是压箱底,不至绝路不会提起。 毕竟这些禁术, 哪怕是妖魔两界, 也总是为人所不齿,禁术需要付出的代价, 以及对自身造成的反噬,更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的。 望着眼前此情此景, 亦秋不禁皱了皱眉, 眼底满满都是茫然。 而系统似也察觉到了她的茫然, 再一次充当起了小百科全书的角色。 【聚灵阵, 在《枯枝瘦》世界观中,属于妖界的高级禁术,可分毫不造成流失地夺取他人毕生修为于己用。与众多珍贵秘籍一同藏于妖界王宫,有守卫严加看管,寻常妖族根本无法接触。】 “那她们是怎么得到的?通过妖神?” 【该支线剧情已错过,无法再次探索。】 靠!这还是个支线剧情?之前也不见有提示啊! 感情她在人间待的这小一年,直接就错过了一个支线剧情?她真的永远可以相信这个系统的废物程度是没有下限的! 算了算了,错过就错过,反正她也没有为了旁人让幽砚再度奔波劳碌陷入不可知危机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她们这段日子的努力,好歹为人间止了损,要是当初真的直接回到地界来走这条支线了,没准如今人间就真成原文里写的那样了。 不过如此一来,有些事情确实说得通了。 先前亦秋一直很困惑一件事,妖都虽立于地界,可大多妖族皆在人界生存,人间若是有难,妖神不至于无动于衷。现在再看,才有些事情早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旁人处理得差不多了,所有的一切,差的不过是最后一个步骤。 木神生来便不自由,她与生俱来且无可替代的力量牵系着千千万万的生灵,所以她的性命从不属于自己。 人界的众生,绑缚着她的自由。她的七情六欲之上一直锁着极其沉重的镣铐,若是永远像从前千年万年那般,静静停留在原处,那不会痛,也不会累。可正如她所言,她毕竟不是死物,怎能无情无欲,任自己生死皆不由己? 她不能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因自己曾经的怯懦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错,所以她做出了一个让人都难以接受的决定。 她离开人界之前,不曾为自己辩解分毫,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为了郁溯弃天下苍生而不顾,却今日方知,她再怎么想要冲破枷锁,也没敢放下属于自己的责任。 至少,在化去郁溯魔心之前,在得知这世上有一种禁术能换取一个“双全法”之前,她再怎么害怕,心中所想也一直是要回去,回去那个让她不自由的地方,用自己曾经没有的勇气,坚定地与郁溯面对往后所有的一切。 直到她们得知了这种禁术的存在,这才下定决心,一同前去寻找追寻自由且不用牺牲众生的唯一方法。 所以,或许正是朝云与郁溯真的说服了妖神,从妖神那儿得到了这禁术的修炼与施展之法,所以妖神才会迟迟没有对天界的求援做出任何回应吧? “她们这样逆行禁术,真是要将毕生修为渡给江羽遥?”亦秋皱眉于心底向系统问道,“那之后呢,她们又会怎样?” 【禁术本就是用极端的方式以少换多,是歪门邪道的捷径之术,可逆行禁术不同,既为逆行,定需付出更大的力量与代价。其实宿主心里是有答案的,不是吗?】 亦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是,却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 亦秋早已不是当初对阵法术法一窍不通的人类,经过修炼,她对灵力有了一定的分辨与感知能力。 此阵明显是以郁溯的力量催动,碎去朝云的每一寸神骨,散去朝云的每一分神力,再将其尽数送入江羽遥的体内。 郁溯堕魔之后确实获得了心魔之力,修为不知比从前高上多少,确实有这个能力催动这样的术法,以此保证朝云的力量不受一丝折损地流入江羽遥的体内。 不过如此一来,她将受到的反噬绝不会比朝云少上一分一毫,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灵脉损毁,再也无法正常修炼。 今日过后,三界之中就没有木神与翳鸟了。 或许,她们会成为两个寻常的妖灵,彼此相依相伴,直到此生命尽。 因为失去了修为,损毁了灵脉,再也无法重新修炼成人,寿数也会比大多妖灵短上许多,甚至遇上危险也再无法自保,随时可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同死在某一个日夜。 可这一切都是她们共同的选择,为了自由也好,为了赎罪也罢,她们应该都不会为了今日的抉择而后悔。 为神者,成全了魔一心所求的独一无二,为魔者,亦成全了神不愿舍弃的芸芸众生。 破开枷锁的那一刻,她们飞蛾扑火般拥抱彼此,拥抱也许不配得到任何人祝福的自由。 那一日,亦秋在那草木蓬勃生长的禁术法阵之中,仰头怔怔望着那她并不太能尽数理解的决绝之举。 她前些日子才知道,扶桑原是可至九天、通三幽的神树,却终在三界分立后,被长长久久困在了碧海中那座孤岛,连自由都不配拥有。 但今时今日,扶桑于此疯狂生长,终是冲出阵法结界,撞破了那一处天地之间阻隔两界的存在,于天际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就像给予她这份力量的人一样,再不压抑自己分毫,一心渴求自己不曾拥有过的自由。 上万年来,那只属于人间天光,忽而自那裂缝中倾洒而入,遥远却又无比温柔,透过扶桑的层层枝叶,零零散散落入黑暗,照亮着一方小小的天地。 四面八方,赶来了无数魔族,他们遥遥望着那随风吹叶而舞的点点天光,目光中闪烁着难辨来由的光芒,似是向往,却又不敢靠近。 而再之后的事,便是属于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了。 洛溟渊和江羽遥离开了地界,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将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两只鸟妖带回天界领罚,只是做下决定,向三界撒了一个谎——木神句芒魂散地界,过往种种,不必追究。 他们离开前,亦秋忍不住问洛溟渊,他放过了翳鸟,是否也放下了过往的仇恨? 曾经面容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像个大人,他沉默许久,才沉声说了一句:“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了。” 再之后,便是一场不知此生是否还能相见的告别。 亦秋也不知为何,自己似乎特别放不下最终没能从洛溟渊口中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 她忍不住去问幽砚,却被幽砚一语点醒。 幽砚说,那一年昆仑,天界那么多神仙都在,洛溟渊那小子的父亲也在,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爹是怎么死的。可恨与不恨,放下与否,又能改变什么?她有能力复仇,可她若想报复天界,就注定毁掉许多亦秋在乎的人与事,而逝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 亦秋不禁想,洛溟渊该是恨的,至少此一生走完,彻底丢掉这个人类身份之前,他很难对此释怀,可事到如今,他的恨已毫无意义。 就算亲手杀掉那只再也无力反抗分毫的鸟儿,他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数千万年来一位故友随之而去时的痛苦与绝望,而不是哪怕一分一毫的,来自报复的快感。 那日天界破开的窟窿,终是在江羽遥离开的大半个月后,一点一点渐渐被天地灵气修复、合拢。 光明彻底消逝前,那儿就跟旅游胜地似的,不知有多少魔族闻讯赶来。 除去居住在不惑城的魔族,其余大多魔族久居黑暗,却从没有停止过对光明的向往——尽管,他们自己都有可能忘记了心底曾经有过这样的向往。 一个月后,夫诸祸斗来到地界,一路寻至不惑城,还差点与城门守卫起了大冲突,就是为了帮江羽遥和洛溟渊将现如今人界的消息带入魔界。 亦秋得知此事,连忙赶去亲自迎接,将她们带入了魔皇宫。 夫诸祸斗说,那能使得万物生发力量,已经随着散落四方的扶桑枝遍布了整个人间,现在的人间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而今年冬至来年秋收,朝廷也会大开各地粮仓,帮百姓们度过这艰难的一年。 天庭欲立江羽遥为新一任木神,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殊荣,江羽遥却拒绝了这一神位,只是将每一寸来自木神的力量都与自己本体分离,再借扶桑枝还归整片天地。 她记得句芒离开前说过,三界安宁,若真由一人意愿可轻易抉择,那所谓的守护者,便也可能在某一个日夜忽而变作毁灭者。 这三界不该是这样的。 难怪,朝云选择了她,这世上除了她,没有人能做到这一件事。 夫诸祸斗的到来,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扶桑灵种。 亦秋捧着手里装灵种的布袋,眼底不禁闪过一丝诧异:“地界严寒且少光,人间的植被很难在这里生长……” “人间可不只有喜光喜暖的植物,木神能赠给天人两界的,一样也能赠予地界,否则……妖神为何要答应她的请求?”渐漓说着,弯眉笑了笑。 亦秋愣了片刻,微微扬了扬唇,笑道:“渐漓,这话应该不是你说的吧?” 月灼在一旁点头打岔道:“是啊,这话是神女说的!” 果然,扶桑懂是懂句芒的,木神对扶桑神树上万年的守护,亦不会终止于一朝一夕。 木神放弃所有,追求自己的自由,而她留下的力量,也将永远守护着扶桑,守护着整个三界——真正意义上的三界。 亦秋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小鸟咕咕飞真正想写的故事,可系统确实在夫诸祸斗离去后给予了她最终评定。 【恭喜宿主完成本次任务目标,彻底变动《枯枝瘦》的世界线,成功修复崩坏的世界。】 【系统正在为宿主进行积分结算,所有积分将以1:10000的比例,在现世以合法的金钱交易模式支付宿主,还请宿主稍等片刻。】 【根据主支线完成度,判定宿主积分为873点。】 【现世之门已开启,请宿主做好返程准备!】 说什么呢,逼逼叨逼逼叨的。 好吵,好烦人。 亦秋:“我……说过不回去的。” 她要是忽然走了,幽砚会疯掉的。 【为了不影响各个小说世界正常的运转,每一位穿越者离开后,都会留有高智能AI代替宿主继续生存,宿主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一瞬的心酸,决堤般涌上心头。 什么叫会有高智能AI代替?她与幽砚说好的未来,这么轻易就能被不存在生命体的东西代替,那这一路又算得上什么? 幽砚不会看不出来的。 “你骗不了她的。”亦秋争辩着。 【高智能AI已在宿主执行任务时进行了足够多的学习,在各个世界都有使用,必定能够模仿得天衣无缝……】 “你骗不了她的!” 系统的话语被亦秋情绪激动地打断,似想极力证明什么,偏却又忍不住感到害怕。 她渐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将她拉扯,那种感觉,就像很久以前被浮梦珠吸入那般,令她根本不知如何抵御。 可它们拉扯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三魂七魄——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生与死、去与留,竟都由不得她。 亦秋忽然转过身去,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朝幽砚休憩的地方跑去,脚步却不可抑制地变得愈发沉重。 她不想走,不想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想自己被任何东西取而代之,幽砚对此却是毫不知情。 她终究是跑到了幽砚的面前,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幽砚回身望向了双眼泛红的她,眼底似闪过一丝诧异。 亦秋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与视线愈渐模糊,只微微张了张嘴,本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勇气开口。 如果,那什么AI真能骗幽砚一辈子…… 她为什么要为了自己一时的不敢,去打碎本就该属于幽砚的那些来之不易的美好? “怎么了?” “……”她向前伸出了手,手里紧紧握着那一袋来自扶桑的灵种,想要假装若无其事说点什么,攥紧的指节却将她彻底出卖。 “亦秋?” 魂魄抽离肉身的痛,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所有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亦秋看见幽砚向自己伸出了手,自己倒在她的怀里,却再看不清她的神情,听不见她的声音。 说好要死在这里的,她曾以为在生死这一点上,自己至少有得选,结果…… 还是不得不食言了。 第208章 第 208 章 当属于这具身体的五感六识彻底消失, 她第一次看到了所谓的现世之门。 它像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悬浮的一条星河,而星河的末端,是一道夺目的光晕, 遥远而又神秘。 她无数次问系统,自己是否可以留下来,系统都没有给予明确的答案。 其实, 答案一直都很明确,只是系统不敢对她说罢了。 有那么一刻,她隐隐感觉自己的记忆开始飞速流逝, 那些不久前才亲身经历过的一切,正在被某种力量抽离她的三魂七魄。 她想挣扎, 想要大喊大叫, 却发现自己没有多余的力气。又或者说,所有的挣扎, 所有的呐喊, 都被这浩瀚的宇宙彻底吞噬。 她目光呆滞地漂浮在这虚空之中, 有些涣散的灵魂, 在这里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与为这个“宇宙”制定规则的人谈任何条件, 而那个系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观测者,根本无法帮她分毫。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宣告一个事实——当最后一滴泪落尽时,她便会失去曾经视作性命的一切。 这个世界的一切, 真就要与她毫无干系了吗? …… “咳咳!啊咳……咳!妈哟咳咳咳……” 人倒霉了, 真是喝个热水都特喵呛人! 亦秋用力锤着胸口, 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颤抖着右手, 将喝了一半的水放回电脑桌上,要死不活地半眯着双眼,伸手在键盘边摸出了手机,用一种极其标准的葛优瘫躺在了电脑椅上,没好气地点开了自己刚刚看完的一部小说。 她想,她应该为这本自己真情实感追了几个月的小说写一篇长评,不过现在时间比较晚了,先打个完结评分,其余的就先欠着吧。 这篇文名叫《枯枝瘦》,女主是碧海的扶桑神女,男主是天帝之子金乌。 文中,男主犯下大罪后被罚去人间历劫,女主为与之相随一并来到凡间化作一世凡人,两人以同门师姐弟的关系并肩作战、相互扶持,一路追寻着来历不明杀人魔种,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他们在过程中遇上了带着自家灵宠来人间游玩的魔界之尊,水火不相容却偏偏深爱彼此的上古凶兽,撞破了为爱成魔的偏执反派想要获取心魔之力报复天界的歹毒计划,看到了至交木神的堕落与对爱与自由的最终抉择,最后一起努力改变了天界许许多多破烂规矩。 她很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到……喜欢到,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不过她不是代入了女主,而是代入了女配魔尊身旁的灵宠——那只无比娇气的,吃饭要人喂的,一难过就找个地方自闭,一生气就爱吐口水的羊驼。 她总觉得,那只羊驼和自己好像,而她也病了似的,站在那只羊驼的角度,发了疯地痴迷着那位魔尊大人。 脑子真的可以随意拆卸吗[小霸主][全订] 第213章 2分 故事结束了,大家都很好,要是能有幽砚的番外就更好了。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她戏份不多,可我就是特别喜欢她,真的很久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了,表白作者大大,空了就回来写长评。妙笔生花,给一颗深水鱼雷做奖励吧! 发完评论,她反反复复刷新着评论区,意犹未尽地与每一个认真分析着文中角色的读者进行着互动与交流。 可不知为何,她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她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不断对她说着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这个故事,不该是这样的! ——你答应过,绝对不会离开她的! ——你说过,会陪着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你为止……她一直需要你,她不能没有你!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她接受了这个世界,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没有你,她会重新堕入黑暗的! ——亦秋…… 亦秋……我的名字? 她抹了一把眼泪,双手抱着手机,视线模糊地看着文中不知为何开始胡乱跳动的文字。 它们像是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如同一幅幅画面完整的画卷,跃入眼底,撞入门间。 她揉了揉双眼,翻找着文中每一处自己热爱的片段,忽然“羊驼”二字,竟纷纷变作了自己的名字。 “我一定是疯了……” 胸间忽而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痛感自心间涌上了头,又仓促奔向四肢百骸,似要将她撕裂一般,不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 她睁开双眼,自己仍旧站在饮水机前猛烈地咳嗽,咳着咳着,强烈地呕吐感涌上喉头。 她快步跑进厕所,蹲在蹲便面前,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掐着喉咙,感受着一种至死般的窒息感。 那一瞬,她听见了奇怪的“叮”声,听见了一个令人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机械女音。 【系统已与宿主进行安全绑定。】 【成功接收宿主请求——“把笔给我,我写得比那傻X作者好一百倍!”】 【本次任务目标——改变《枯枝瘦》世界线,让结局合理走向Happy Endg!】 枯枝瘦……世界线……合理走向HE…… 魔界初遇时,那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危险背影。 初至人间时,那无时无刻不在欺负她、恐吓她、嘲笑她的可恶反派。 最终,竟是在芜州,在仙麓门,在一场梦境,与一片聚阴之地,为她挡下了所有。 她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将一个人刻入灵魂深处,难以割舍。 就像她没有想过,自己竟也值得被一个人护在心间,视若珍宝。 幽砚,她命中注定会遇上的那个人,还在那个世界计划着她们的未来。她与她,该有一场宣告天下的盛大婚礼,更该有一个走至此生命尽才肯分离的未来。 而不是她改写了所有结局,最终只能隔着冷冰冰的文字,在另一个世界将其遥望,再不相见。 …… 【警告——警告——】 【系统监测到宿主灵魂状态异常!有异世界的力量正在干扰宿主返程,系统正在寻找解决方案,宿主无需惊慌!】 …… 【警告——警告——】 【系统监测到宿主情绪状态极度异常!还请宿主冷静下来,不要太过激动!】 【系统监测到宿主生命体征难以正常维系!还请宿主努力自我调整,不要抗拒系统的帮助!】 …… “宝才……” 【在呢!宿主别怕,我会带你平安回到现世……】 “我说过,我死也要死在有她的世界……我骗她太多次了,她却还说,喜欢我骗她……只要我愿意,她可以装看不出来,只要我开心,骗她一辈子都可以……” 【……】 “所以,别救我了。” 【……】 “这一次,我不想骗她……毕竟,她那么聪明,我真的骗不到啊。” 与其让那鸟女人发现自己的小羊驼被掉包了,绑着那只假货疯了似的逼问她的下落,发现无果后寻遍天地,只为找到一个再也回不去的灵魂,她倒不如直接死在那个世界,至少这一次,没有像个骗子一样,欺骗那个鸟女人的感情。 *** 亦秋自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中醒来,浑身上下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任何知觉,整个人就像是灵魂漂浮在虚空,身体轻得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一种幽绿色的灵光重重裹挟着悬浮于空,灵光之外是青铜之壁,将四周封得死死的,似要将她囚禁于这个幽暗且密闭的空间之中。 她感觉不到身上留有任何灵力,只得皱了皱眉,伸出手指上前触碰那紧闭的青铜墙壁,可还未碰到分毫,便已有一种灼烧之感,吓得她连忙缩回了手指。 她试着询问系统,却发现那些曾在自己脑内扎了根的诸多数据,竟都在此时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无数次在自己耳边叮来叮去的系统音也再无任何声响。 什么情况啊? 自己这……算死算活啊? 她见过的阴曹地府不长这样,那这里是现世的地府,还是那啥破烂世界拯救系统的牢狱啊? 她这是严重违规了,所以要被囚禁一生? 不至于,不至于!她是来帮那群家伙忙的,不想要奖励了,连死都不能自由地死吗? 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她跌坐在灵光之中,眼泪止不住向下坠去,滴落的却也全是无形之体。 亦秋有些无望地喊着幽砚的名字,喊了好一会儿,忽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摇地动吓得瑟缩了身体,脑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便已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向了一个光口。 她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自己就像是流水,被人从什么小口子里吸了出来。 昏暗的视线,出现了一缕烛光。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抬眼向其望去,看见那熟悉的面孔之上,分外担忧且欣喜若狂的神色,一时忍不住张开双臂,哭喊着想要上前将其拥抱——然后,从幽砚身上穿了过去。 哈? 亦秋愣了愣身,转身只见幽砚坐在床边,而床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羊驼,怎么看怎么像死透了,四肢摆出的那个动作僵得要命。 什么情况…… 是那个“我”真的死了吗? 她怔怔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心酸,便被幽砚指尖释出的灵力一把拽住,以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塞回了那个躺着的身体。 只一瞬,五感六识尽数回归四肢百骸。 两个字——难受! 这副身体,经历了灵魂离体的剧烈疼痛,就像少吃了好几天又被冻僵了似的,又冷又饿,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一般,极其酸软无力。 一切都是这么猝不及防,可她却压抑不住心中狂喜,挣扎着起身,呜呜地往幽砚身上蹭去。 “呜……” “你是不是想走?” 幽砚用力捏了一下小羊驼的左边只前蹄,力气不大,可架不住这羊驼身子虚弱得吹个风都跟要垮了似的,疼得亦秋眼泪水瞬间就掉下来了。 亦秋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天地良心啊,我怎么可能想走?我死都不怕,拼了命回来,你就问我这个?” 可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是:“嗯!嗯嗯~嗯嗯嗯……嗯?” 救命啊喂,她对天发誓,这些“嗯嗯嗯”没有哪一个是真心的! “我说过,你这辈子必须一直陪着我,就在我的身旁,寸步不离!”她说着,捏紧了另一只手里的一个小小的圆形铜铃,“你若想走,我便碎了你的身子,拘了你的魂魄,寻个随身物件,将它囚在我的身侧,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嗯?!”亦秋严重怀疑这鸟女人不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折磨过这只羊驼。 “我差一点……差一点……” “嗯~~~?”差一点什么,差一点真把小羊驼撕碎了?最后没舍得? “差一点就留不下你了……” 幽砚说着,将那瘫软在床上的小羊驼紧紧搂进了怀中,语气竟有几分陌生的哽咽。 她说她此一生没那么害怕过。 那不知受到什么力量影响,竟渐渐与亦秋三魂七魄剥离的半缕命魂,预示了她将要失去亦秋的事实。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掉。 她拼了命地想要将其挽留,不惜使用缚魂铃将那被自己牢牢缚住却又不断抽离的魂魄困住,设下重重术法与结界。 她不管那个魂魄来自哪一个未知的世界,不顾操控着这个世界的力量到底多么强大,只要自己的命魂还与之牢牢牵系,她便决不允许亦秋被任何未知的力量带走。 “你是我的……我不准你走,你答应过我的……我当真了,你后悔也没用,我不会放你走的……” “嗯……” 是啊,她答应过她的。 她不后悔自己许诺过的所有,只后悔自己最终还是自私地隐瞒了幽砚一切,如果她能早点说出来,也许幽砚就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她此刻才知,原来幽砚早有准备。 那半缕命魂,并不仅仅是为了护着她,也是为了绑缚着她。 如果没有那半缕命魂的牵绊,也许她会悄无声息地离去,让一个智能AI顶替自己一生。许久以后,幽砚可能会发现,也可能并不会,可不管会不会发现,她们之间都再没有任何交际了。 万幸,幽砚一直都知道,她的羊驼是一个骗子,所以早就未雨绸缪。 她喜欢被她骗,只要她别走,怎样都可以。 谁让她此一生如此荒唐,就这样莫名其妙、不可自拔地认定了这只小羊驼。 从前她护不住自己珍重的一切,如今但凡是她抓住的,她便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手。 毕竟,她还要听那小笨蛋追在她的身后,一辈子叫着她的名字。 就像刚才缚魂铃里,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对她充满依赖的声音。 “幽砚——” 只一声,她就知道,她的亦秋回来了。 第209章 番外一 在魔界, 没有人不惧怕幽砚,这位魔尊危险至极,相传招惹过她的人, 基本都留不下一个全尸,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界皆知,这位魔尊生来便是神魔一体,曾在西王母寿辰之日,于众神仙手中逃出生天,更在来到魔界后踩着尸山血海走上了今时今日这样一个属于魔界的权力巅峰。 这位魔尊三千来岁,对寿数绵长的神魔而言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年轻, 可偏偏如此年轻的一个女流, 偏就在统领魔界的数百年来,变成了让三界望而生畏的存在。 所有人都说,这样一位魔尊,做什么都不会令人意外。 然后, 魔尊大人真就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感到意外,却又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的举动。 魔尊幽砚身为女儿之身, 竟要迎娶一个同为女儿身的小妖。相传, 该小妖修为极其低微,样貌顶多算得清纯可人,身上并没有任何出众之处,看上去就是一只修炼过程中妖身长歪了的羊妖,就算撇开性别不说,也怎么看都配不上强大而美艳的魔尊。 可偏偏这个三界中最毒的钦原鸟,就是执意娶了一个如羊羔般弱小的妖精。大婚前夕, 便昭告三界, 大婚之日更是宴请了妖界之主以及魔界各族族长。 非但如此, 上万年间素与魔界不和的天界,此次竟也托妖神之手送来了三份贺礼。 一为花神之力,宿于一颗灵珠之中,借那不知何时生遍魔界的扶桑枝,赠予魔界百里杜鹃花海,可长开十日不谢。二为十根金乌之羽,悬之可化为暖阳,照亮方圆百里,虽远不及人间之日可照耀整片天地,却也不会因为过于炽热伤害魔族天生阴寒的魔体,亦多少可助人间草木生长。三为天界一诺,往后的千年万年,只要魔族不再祸乱人间,人间便永不再对魔族设阻,这就等于,只要修为可抵人间天地灵气摧折者,皆可在不伤人不作乱的前提下自由出入人界。 如此厚礼在大婚之日到来,无疑是给足了那小妖面子。 一夜之间,那小妖的名字便随着这场大婚的消息,一同传遍了整个三界。 这就是她——亦秋,一只世人眼中,修为低微、平平无奇,不知靠着什么才能从灵宠上位至魔尊夫人的羊驼小妖。 如果有人问她:“你到底是如何攻略下魔尊大人的?” 她想,她大概会答:“也许是靠着人畜无害的咸鱼本能,以及一只灵宠不该有,但一个人多少会有一点的娇气吧……” 她才不会承认其实是因为笨,所以从一开始就被那个鸟女人当成了一个阶段性玩物,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久,最后觉醒了奇奇怪怪的属性,哪怕被用鞭子缠住身子,被一脚踢下床、揪耳朵、踹屁股,甚至还在梦里被“开脑洞”,也还是甘之如饴。 其实,她对幽砚有过可多意见,可到最后才发现那些小小的不满,在能与其在一起一生一世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幽砚不是一个温柔的人,至少不是一只温柔的鸟,可幽砚明明那么不温柔,还是把仅有的温柔都给了她,那份温柔又笨拙又幼稚,偏却让她找不到任何抗拒的理由。 这个鸟女人,就是那么霸道,温柔起来也那么霸道…… 得亏那彻底消失的倒霉系统并没能力顺着那半缕命魂将鸟女人送去她所生长的现代社会,否则鸟女人这性子,怕是能在那个信息传播速度极快的世界掀起轩然大波。 亦秋这般想着,感慨万千地轻叹了一声,习惯性用力伸了伸懒腰,随意将手拍向了靠右的床里侧。 幽砚一向睡得很轻,不管在何时何地,稍有声响便会醒来。以往每次亦秋睁开双眼,幽砚都不会在她身旁,对于伸懒腰时身侧空空如也这件事,亦秋已是分外习惯。 可这一次,她的手往旁侧随意一打,便碰上了坚硬而又粗糙的墙壁。 这不是她熟悉的触感。 亦秋瞬间睁开了迷蒙的睡眼,只见眼前是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已感到十分陌生的泛黄墙纸。 这是她租房的墙纸,房东不给换,早就老旧得裂了缝、卷了边。 她抬眼愣愣望向了天花板——没错,是那盏原本有八个灯罩,如今已经只剩下两个灯泡在亮的老吊灯。吊灯位置很高,她个子小不好清理,里外都很脏了,每次灯泡不好使了要去换都会弄得她一手灰,她又偏偏舍不得花钱找人打扫,总想着没准什么时候就要换地方住了,没必要为那抠门房东打扫这种边边角角的卫生。 我怎么在这里?! 亦秋惊得翻身而起,起身的一瞬,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沉重了很多。 其实不是沉重,只是相对于妖精的身体,这副人类身躯确实有些不太好使,特别是此刻空调未开,夏日的炎热扑面而来,热得她浑身是汗,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幽砚!”亦秋下意识喊出心底的名字,无尽的恐慌在那一刻差点将她淹没,一双眼眶几乎瞬间泛了红。 “哭什么?” 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厨房传来,亦秋不由松了一口大气。 她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便已跑到厨房门口,瞪着一双茫然而又惊喜的眼睛呆愣了许久。 幽砚就在她的面前,站在那有些脏乱的厨房里,厨柜上、小锅边,还静静躺着不知何时吃剩的螺蛳粉包装,里头没用完的白醋伴着一点点酸笋余渣散发出了一股并不好闻的酸味儿。 幽砚回身望着她,皱了皱眉,长发散落肩头,一袭红衣曳地,与此处“风景”格格不入。 亦秋挠了挠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穿了一件皱巴巴地吊带睡裙,因为太汗,有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这让她一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跟着幽砚一同皱了皱眉。 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么邋遢过啊,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啊?太奇怪了吧! 救命,为什么她会回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幽砚会和她一样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令人窒息的场景会恰好被幽砚撞见? 最关键的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模样,幽砚真的认得出来吗? 亦秋这般想着,下意识在幽砚的注视下退后两步,又退后两步,最后一溜烟将自己缩进了卫生间。 洗漱台的镜子上照出了她从前的模样,平凡到仿佛扔进人群就会自动隐形。 也不知今天是不是周末,所以本着不出门不洗头的原则,她的头发有那么一点点脏了。 亦秋哭丧着脸在卫生间里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通,尽管知道这副模样怎么收拾也比那羊驼身子差得远了,却也还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幽砚。 当她吹干头发、化好淡妆、扭开门锁,怯怯将头探出卫生间的那一刻,幽砚已经将她的电脑椅挪到了阳台边上,大敞着窗帘,出神地望向了窗外。 “幽砚,我……” “这是什么地方?”幽砚回身问道,“你家?” 亦秋愣了片刻,见幽砚没有半点认不出自己的表现,一时松了一口气,在床头摸到手机后便带着满头问号,小心翼翼靠上前去。 幽砚对亦秋的靠近没有任何抗拒,这让亦秋胆子大了不少,她背靠着电脑桌,沉思片刻后抿唇说道:“这是我家,这房子是我租的,你……你要是不喜欢,要是住不习惯,我可以去换一家,前提,前提我租得起……” 亦秋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似想看看系统承诺的八百多万奖励到底有没有到账。 她想,以她如今的工资待遇,她这一辈子不吃不喝都攒不到八百多万的,要是那笔钱真到账了,她不仅能帮爸妈换个新房子,还可以选个房价不高的小城市安家,让幽砚在这个世界生活得好一些。 幽砚毕竟是魔界的魔尊,锦衣玉食惯了,要是真回不去了,总不好跟着她这个穷苦咸鱼将就度日的。 可偏偏那钱就是没有到账。 垃圾系统,竟然空手套白狼,一分钱不花就骗她打了那么久的白工! 她要报警了啊! 亦秋正苦恼呢,便听幽砚淡淡说了一个字:“你。” “啊?我?” “平日里就穿成这样?” “……唔。” 该来的都会来,果不其然,魔尊大人还是嫌她穿得伤风败俗了。 可大夏天的,她又没有妖力护体,不穿成这样还能穿成哪样?亦秋瘪了瘪嘴,走到衣柜旁翻出一套长袖长裤,在柜门后快速换上,又连忙打开了空调,在床边乖巧坐下,小声嘟囔起来。 “我热嘛,这天这么热,在家凉快点也没人会看见啊……再说了,你朝楼下看看,很多人都这么穿,我们这边就是这样的……” “……怪地方。”幽砚说着,抬眼看了一下正在制冷的空调,眼底闪过一丝好奇,下一秒目光又落到亦秋身上,上下打量一通后,淡淡说道,“你还真是凡人之躯。” “不然呢?我骗你做什么?”亦秋没好气道,“我就是看了本小说,莫名其妙就穿到你那个世界去了,本来没想回来的,可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回来了……幽砚你,你怎么来了啊?” 幽砚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亦秋不由诧异:“不知道?” 幽砚应道:“不知道,睁眼就在这了。” 亦秋一时噎住,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肚子不自觉叫唤了一声,幽砚闻声,不禁再次皱眉:“我本想为你做点吃的,但没找到柴火。” “啊,不需要柴火,我去做,我去给你做!”亦秋说着,连忙起身跑进厨房,把乱哄哄的厨柜收拾了一下,又简单地煮了两碗鸡蛋面,端到了幽砚面前。 出来之时,幽砚正坐在阳台护栏之上,双腿悬于半空,长长的衣摆在烈日之下随风飘扬,好一副心无所系,随时都有可能跳楼的想不开的模样。 亦秋吓得半死,连忙放下手中面碗,大步冲上前去,嚷嚷着将其拽了回来。 幽砚皱眉道:“我又摔不死。” 亦秋不禁咬牙:“我当然知道你摔不死,我是怕你被人拍下,以‘女子穿汉服跳楼寻短见’的关键词上热搜好吗!” 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家楼层可不低啊! 现代社会信息传播速度那么快,一个留着暗红长发,身着一袭红衣古装的女人,大白天的忽然坐在了十一楼高的阳台护栏上,这要是被人拍到了,不得分分钟传播开去? 可这道理她懂,幽砚可不懂,对她来说,这不过就是随便找个舒适地地方坐坐罢了,结果竟然被亦秋吼了,这谁能忍? 亦秋一看幽砚神情不对了,立即怂了起来,短短数秒,脸色便已经温和了不知多少个档,哄小公主似的将幽砚一路拉进屋中,将电脑椅推到放面碗的电脑桌前,对幽砚做了一个“您请”的动作,笑道:“先来吃点东西吧!” “在这儿?”幽砚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电脑桌十分小,摆放了一个笔记本电脑后,剩下的位置恰恰可以放下一个大碗,平日里亦秋都在这里将就着吃饭,毕竟这客卧一体的租房小得可怜,每个房间都挤得很,根本没有能够单独拿出来吃饭的地方。 亦秋瘪了瘪嘴,道:“你先将就将就嘛,这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初在昆仑,你能给我的条件可比这儿差多了。”她说着,见幽砚张了张嘴,连忙将其话语提前阻断在了萌芽阶段,“这不能怪我,我已经很努力,每天都在上班工作了,可我就是没钱啊!我要是有钱,我也想在大房子里住,每天都吃好吃的东西啊!我……我发誓,你既然来到这里了,我就会负责到底,以后我再努力一点,绝对不会委屈到你的,好吗?” “谁要你养我?” “我不养你,你养我啊?” “不然呢?” “这可不是你的世界了,魔尊大人!”亦秋说着,端起自己的面碗,一边吃一边说,“等吃完了,我得和你说说这个世界,省得你一不小心闹大麻烦了……” 那一瞬,幽砚的眼神诧异而又幽怨,仿佛在对亦秋说着——你竟然嫌我麻烦? 可有些事真不是能随便让步的。 吃完面后,亦秋很快收拾好碗筷,同幽砚大致解释了一下两个世界全然不同之处,随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熟悉这个世界之前不要轻易单独离开这个家,最好不要与这个世界的人有接触,更不要使用法术,避免被当做异类。 说完这个,亦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今天竟不是周末,自己还得上班,且此刻已经迟到,忽而感到两眼一黑,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拎着包跑出了家门,离开前还不忘对幽砚多啰嗦了几句。 这一日,她过得迷迷糊糊,就跟身在梦里一样,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一心只想回到家里,看看幽砚到底有没有乖乖听话。 天知道,她可太害怕幽砚跑了。 上乱七八糟的社会新闻其实都不算大事,她最怕的是自己回到家后发现幽砚已经不在,而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 虽说以她现在的收入,想要多养一个幽砚压力还是挺大,可她宁愿顶着这份压力,也不想再和幽砚分开。 而且,幽砚有手有脚又聪明,一旦熟悉了这个世界,再想法子在这个世界得到一个合法的身份,一定不愁赚不到一点小钱的。毕竟自从认识了幽砚,她便开始认为,只要与自己相依相伴的是幽砚,那么两个人的生活总是好过一个人的。 下班后,亦秋第一时间乘地铁赶回了家中,开门的瞬间,便如遭五雷轰顶。 挂在墙上的电视屏幕碎掉了,上面残留着些许令她十分熟悉的灵力,而坏掉的家具并不只有电视机,还有卫生间里的洗衣机,它被砸得都快没个形状了,全然就是一堆废铁…… 亦秋张了张嘴,几乎是颤抖着全身,向幽砚伸出了一根手指。 “你,你……你……” “你说过,我被人发现会出大事。”幽砚目光朝电视机瞟了一眼,理直气壮道,“有人藏在那里面,窥探这里。” 亦秋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下,幽砚怕是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开关,把电视里的人当坏人了…… 可砸电视就算了,洗衣机又做错了什么? 亦秋咬牙指了指卫生间里残破的洗衣机:“那个呢?” 幽砚淡淡说道:“它凶我。” 亦秋一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那台洗衣机确实十分老旧了,每次按开都叫唤得很难听,可叫唤得再难听,这台不属于她的洗衣机也罪不至死啊! 电视机、洗衣机,非自然报废,而是人为损坏,以那抠门房东的性子,得让她赔多少啊? “幽砚!”亦秋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她用力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有些无助地背靠着房门蹲坐下来。 这鸟女人是属狗的吗?是泰迪柯基哈士奇还是阿拉斯加啊?怎么就这么能拆呢? 亦秋连拖鞋都没有换,只低头望着手机短信里自己不足两千的银行卡余额,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在此刻,许久不曾联系过的家人打了一个视频通话过来,吓得她一个激灵,好半天没敢点下那个接受。 家人的电话催命似的叫了一声又一声,一旁幽砚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显然是没有听过这样的“音乐”。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接通视频电话,一个喊着“秋秋”的低沉男声自那头传来,她都没来得及回应,便见自己的手机被一股灵力拽到了幽砚面前。 “你是?”视频通话那头传来了老爸诧异的声音,“秋秋的朋友?” “你又是什么人?”幽砚反问。 “我是秋秋的父亲,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有事……” “亦秋是我过门的妻……” “幽砚!”亦秋吓得连忙冲上前去,一巴掌将手机拍到了床上,手指长按电源,在老爸诧异的追问声中关了机,一脸崩溃地望着幽砚,“你……你好歹给我爸妈一点准备时间啊?” “为什么?” “为……为我,我这么多年,没谈过恋爱,他们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怎么办……”亦秋说着,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她真没想向亲人隐瞒幽砚的存在,更不是觉得自己喜欢上一个女人有多可耻,可幽砚这个身份确实特殊了一些,她本想缓一缓,至少等到幽砚熟悉了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经济来源,再去向爸妈出柜。否则爸妈要是将幽砚当做游手好闲的不良少女,宁死也不同意她们在一起的事,她又该如何是好? 亦秋觉得自己的世界忽然糟糕透了。 屋内空调不知何时关上了,那汗流浃背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全身,身体的沉重使她感到无比疲惫。 她还在思考待会儿怎么和爸妈解释,便被幽砚一下压倒在了床上。 “你在生我气?” “不是,不是……你别压着我,我鞋都没脱,睡衣都没换呢!床会弄脏的!” “你在生我气?”幽砚又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 幽砚手心力度很大,紧紧捏着亦秋的手腕,一张脸靠得很近,近得每一次呼吸与心跳都清晰得让人心绪难平。 幽砚一点也不像亦秋熟悉的幽砚了。 这样的幽砚,似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毒,弄得人意志昏昏沉沉,分明十分生气,却仍是情难自禁。亦秋也不知为何,忽然不自在了起来,一张挂满汗珠的小脸已然通红,想要用力挣扎却又使不出一点力气。 这鸟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霸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让着她一点呢! 她闭上双眼,只觉意识愈渐模糊,偏又忍不住用力推了幽砚几下。 耳畔忽而传来一声低喃,带着温热的鼻息,让她感觉耳朵有几分湿痒。 “嗯?闹什么?” 闹什么?家都被拆一半了,这鸟女人竟敢问她闹什么?! 亦秋一时怒火中烧,脑子瞬间清醒了起来,睁开双眼大吼道:“家都给你拆了!你问我闹什么?!这屋子不是我的呀,我得赔钱,你把我爸吓到了,我想跟家里借钱都不一定能借到了!你知道我一个月工资多少吗?我可怎么赔啊!你可好,你就知道欺负,就知道这样压着我,这样那样我,你……你可恶!” 她一股脑地冲着幽砚吼了半天,下一秒只看见幽砚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尴尬,好一阵尴尬过后,亦秋保持着在幽砚怀中不动的姿势,下意识转动着眼珠,望了一眼四周。 目之所及,不再有卷边的墙纸,只剩两个灯泡的吊灯,坏掉的电视机,以及那个两人睡会特别挤的单人床。 这里是幽砚的寝殿,四周缓缓流淌着令人分外熟悉的灵力…… 刚才所有的一切,竟然都只是一场梦? 这梦也太可怕了,她没有想到幽砚在梦里竟然那么熊,熊得让她差点当场气绝。 “你刚才说什么?” “我……” “你梦到我了?”幽砚不禁笑着捏了捏亦秋的下巴,“你把我带回你家,见你爹娘了?” “才,才没有!”亦秋连忙否认。 她看见了床脚褪下的红衣,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她与幽砚成亲了,就在昨天,受到了许许多多的祝福。 然后昨天晚上,幽砚欺负她了。 这个鸟女人真的很过分,力气又大又会折腾人,弄得她现在很累,简直没有半点起来的力气,只能缩在幽砚怀里做着奇奇怪怪的梦——而且梦里都没有摆脱这种累的感觉! 她才不要让幽砚知道,自己做个梦都在被……被幽砚欺负。 这也太丢人了啊! 可幽砚偏就饶有兴致地追问着:“你梦到了什么?和我说说。” 亦秋皱了皱眉,扭头不想应答幽砚的话,却被幽砚搂得紧紧的,根本无法脱身。 “你在梦里,也在想昨夜的事?” “……”才没有,至少……至少不全是,身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在以为自己回到原本世界的第一时间,她真有很认真地思考过将来怎么生活的!全都是幽砚坏,幽砚在梦里都那么坏,才会变成最后那样! “你觉得我欺负你了?” “……”难道没有吗?昨天晚上……不就是在欺负她吗? 亦秋这般想着,眼底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雾气,原本平日里分外清澈的目光,此刻湿漉漉的,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幽砚轻轻理了理亦秋鬓边的发,将其别至耳后,低声问道:“你不会要把梦里的罪一并怪在我身上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亦秋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撑着幽砚的肩,向后挪了一点点,认真地望了幽砚许久,最后抬起有些被压住的胳膊,用手指戳了戳幽砚的脸颊,小声嘀咕道:“撇开梦里的不说,昨晚你总欺负我了。” “有吗?” “有!” “哪有?” 亦秋争执道:“你,你说你会温柔的,可你一点也不温柔……” 幽砚捏了捏亦秋泛红的脸颊:“我已经很温柔了。” 亦秋咬牙道:“我感觉不到啊,我说疼你也不理我,我挣扎你还更用力了……你看不到我哭了吗?” 幽砚静静看着怀里嘀嘀咕咕的小羊驼,这小丫头的声音又软又娇气,就和这副弱小的身子一样,磕碰一下都要不得了的很。 可她就是由着她抱怨,每一句嘀咕入了耳,都让她心情格外愉悦。 亦秋小声抱怨了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可幽砚却是一脸没有听够的模样。 “就说完了吗?” 亦秋不禁抽搐了一下眼角,心道这鸟女人怎么在挨骂时也能一脸欲求不满啊? 亦秋:“你有病啊!” 亦秋说着,想要推开幽砚,却又一次被紧紧拽回了怀中。 下一秒,幽砚将手伸进被子,一下搂住了亦秋的腰,许是昨晚在她腰上留下了红印,此刻一碰便让亦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对不起。”幽砚毫无悔意地说着,俯身上前,亲吻了一下亦秋的眉心,又滑至眼角、耳垂,最后抬起她的下巴,与之深吻。 亦秋下意识想躲,却被那力度十足的手指扳了回去,一时通红着脸颊,不自觉配合着眼前之人的索取,直到快要喘不过气了,这才向后扭着脑袋,小声呜咽了一下。 幽砚放过她的第一时间,她攥紧棉被,小声嘟囔道:“你是流氓吗?” “你就这么看我?”幽砚笑着,再一次扶上了亦秋的纤纤细腰,无辜道,“可一直很期待这一天的,难道不是你吗?” “谁让你欺负我的……”亦秋不自觉缩了缩身子,没什么底气地瞪了幽砚一眼,像被人掀开了遮羞布,满脸绯红。 “你可以欺负回来,我不介意的。” “……算了,好累的。”亦秋说着,将头伏上了幽砚光洁的锁骨。 她不禁想起了那个让人恼火的梦境,忍不住翻了翻那本幽砚一无所知的“账”。 “你在梦里,拆了我的家,让我损失好大……你还和我老爹乱说话,你……你惹我生气了,还想用那种方式让我消气泻火,你这种行为就很不对劲!” “看来我在你心里真不是什么好人。” “你知道就好!” 亦秋气呼呼地应着,却发现幽砚又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你……你不对劲!” “你有意见?” “我有!” “哦——我不听。” 就这样,全新的生活,从换一种方式被鸟女人欺负开始了。 亦秋不禁想,她要有力气,一定有这鸟女人哭的一天! 第210章 番外二 大家好, 我是小鸟咕咕飞,一个特别喜欢幻想的绿江作者,擅长写两个人之间的小甜饼。 我的话, 最为大家熟知且喜爱的作品应该是《XXXX》和《XXXXXX》, 基本上能卖掉的版权都卖了, 也带动了不少新旧文的阅读量。 可是在因为这两部作品出名后, 我也看到了很多让我十分困扰的评价,比如这个作者只会用最老的套路写甜文,也就感情渲染得比较好,多读几本会发现人设差不多都一个样,几本书的主角名打乱重组都没有违和感, 完全没有突破,越看越没有意思。 就我个人而言, 我对我笔下每一个人物的感情都是不一样的,大家的人设就算相似也绝不相同,我能说出他们很多的不同点,大部分一直陪伴我的读者也是如此,可否认我的人是不会去在乎那些细枝末节的。 我知道,一个作者写不出被所有人喜欢的作品,就连名著都会有不小的争议,何况我一个臭讲故事的写出来的俗套故事呢? 可很多时候情绪都不是一种可以控制的东西,那些言论刺激着我, 因为我就是个很玻璃心的人, 就算知道评论区应该留给读者, 就算再怎么努力不去与人争执, 心里也会感到难受。其实大多人都是这样, 不是吗?被人夸上几句, 可以开心几分钟,可被人骂上一句却能难受一整天。身为创作者,我想我足够清楚,满眼的赞美根本无法抵消一份恶意,就像再柔软的棉花,里面要是藏下了一根针,也是会把人刺出血的。 毕竟那是在拥抱柔软时碰触到的刺痛,你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范,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它扎入了心底。 这比早知道糟糕的结果,做好心理准备后站着挨巴掌痛多了。 我和朋友倾诉,我说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敏感又脆弱。朋友安慰我说,敏感源自很强的共情能力,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你写出触动人心的故事,也能让你随时随地怀疑自我,你现在需要一个平衡点。 她说,如果真的在意那些言论,就去试试吧,试试走出舒适区,试着写一次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风格。 所以我决定转型了,在许多读者的支持声中,我花了很大功夫做下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观设定,认真做人设、想剧情,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我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喜欢故事里每一个拥有名姓的人。 存稿还没有写几章,细节逻辑都没有顺好,我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新坑了。 于是,我开冲了。 旧文的热度还没消散,不少老读者涌入新坑,新坑数据特别好,前期一路好榜,涨势更是一骑绝尘,文下虽然有着让我不敢去看的争议,但也有越来越多令我欣喜的评论。 ——感觉咕咕这一次的文风变了好多,都快不像我认识的咕咕了,感觉咕咕一夜长大了。 ——看到作者名,以为是一本感情流甜文,点开正文看了十几章发现竟然是剧情流,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作者。鸟大这本给人感觉真的很不一样,鸟大加油啊。坑太浅,先养养! ——身为一个多年老读者,追了小鸟那么多本,这一次的主角人设真让我眼前一亮,这真是小鸟第一次写成长型主角啊,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也有很多争议,但相信以后一定会强大起来的! 我想,虽然新坑新风格,难免有很多否认与偏见,觉得只会写小甜文的作者写不来大格局,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该坚持自我,把心里想写的故事完完整整呈现出来。 所以,我一边努力埋伏笔、写细节,一边开始为了捍卫自己的作品,和读者展开了对线。 这些现在在文下对我指指点点的读者,要是真能撑到最后所有故事展开,伏笔都被挖出来前后呼应的时候,一定会大跌眼镜,直呼过瘾,恨不得在心中大喊一句:“小鸟咕咕飞永远的神!” 是的没错,我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作者——至少在我自己的心底,是这样看待我自己的。 什么?你说男主塑造太娘,除了是个小白脸就一无是处,在哪儿都要女主保护? 成长,你懂不懂什么叫成长?人物不需要成长的吗?这种被同门师兄弟踩在脚下的底层小可怜柔弱点很正常啊,将来肯定会威武霸气日天日地的好吗? 什么?你说女主自轻自贱,嘴巴长出来只是为了吃饭,遇事从来不解释? 这叫善意、隐忍、温柔,懂不懂?身为一个心思沉稳的师姐,她行事的动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人物之所以这么行事,是因为她就是这个性格,你不能因为你遇到这样的事不会这样去做,就觉得所有人都不该这样去做。世界是有多样性的啊! OOC?没有OOC,我是作者,我怎么可能OOC我笔下的角色呢? 你懂什么啊,你比我更懂我笔下的角色吗? 你问我幽砚到底有没有爱过男主?我觉得感情这种东西,你说有就有,说无就无吧,看每个人心里的想法了。不管怎么说,幽砚对洛溟渊有一定同理心……啊?你说一个魔尊为啥会对天帝之子有同理心?这个……这个怎么说呢,设定里有,但我还没来得及写呢,急什么急,往后看啊! 啥?郁溯为什么会爱上金乌,感觉这段感情很突兀……咳咳,女配爱上男主很正常吧?何况男主的身份那么光芒万丈的,一个妖精会爱上多正常的。 这里小声哔哔一下,其实我大纲里写得是郁溯爱上了朝云来着,这是一段分明双箭头却爱而不得导致的虐恋情深,想要那种“背离此生信念也要去爱一人”的禁忌感,以及那种责任与自由之间痛苦挣扎的抉择感。可是开坑后我在某些论坛上看到许多排雷帖,说言情文里有耽美百合向CP简直是一种天雷,这不就吓得我不敢写了吗?人设都写出来了,要推动剧情啊,只能让郁溯喜欢洛溟渊了不是? 啊?你说蛇山大火的暗线没有挑明?这……这个嘛,是有安排的,但是后来觉得没必要,所以砍了,砍了也不影响结局不是吗? 其实那个暗线也是一对百合CP,一只鹿一只狗,水火不相容,为了在一起耍脾气报复社会的故事。 我倒是挺喜欢这条线的,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写出来。 你问我为什么不写? 怎么说呢,文下骂声越来越多了。 我不是说我怕被骂啊,我只是…… 只是觉得,我对不起他们,不管是读者,还是我文里的角色。 嗯,嗯……你骂得对,我是越写越差了,我是高开低走了。 第一次写这样的文,我很茫然,那么好的曝光率,让我收获了那么多新读者,我每天都在看评论,夸的骂的都在看。 我太想写出让读者满意的故事了,我没有存稿,每天都在按自己的临时想法去写,有时候评论里有那么一两句骂声,我就会怀疑自己这么写是不是错了,就会想在接下来的更新里去淡化这样的“错误”。 可写着写着,我发现我大错特错了,我每一次想要去淡化一种错误的时候,都在偏离我真正想写的主线。 我开始痛苦,我开始想要回头,却又再找不到回头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继续写,努力思考怎么样才能把已经乱掉的逻辑圆回来。 其实我和一起写文的基友讨论过很多次,哪怕剧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哪怕人设已经变成这样了,只要我愿意,我还是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把前面的伏笔用上,我还是可以让一切回到正轨,给这个故事一个完整的,让人接受的结局。我写了那么多年文,我有这个逻辑能力,我有这样的本事,可我却失去这样的勇气了。 因为这个故事,已经不是我最初想写的故事,而故事里的每一个人,也都不再是我最初想写的那个角色了。 我毁了他们,我觉得文下所有的骂声都是他们对我的报复,是我罪有应得。 你知道吗,我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当这个世界在我笔下崩坏的时候,我比谁都要难过。 我开始厌恶打开文档,开始排斥每天都要准点更新的感觉,开始畏惧打开后台,开始害怕看见评论,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坚持最初的想法。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结束吧,不要再糟蹋我曾经热爱过的这个世界了。 所以,我烂尾了。 所以,曾经许诺过的话,都成了大话,成了笑话。 所以,我受到了群嘲,看到了很多老读者因为这一篇文发誓再也不看我所有的文。 但是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在许许多多骂声中,我翻出了备忘录里那些没有被圆上的逻辑,那些前面埋下后根本没有再提过的伏笔。 我开始思考,我从哪个环节开始出了问题,如果换一种写法,又会有着怎样的结局?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梦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梦到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那是我最想要的结局,是我曾经最想写的故事,那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每一个人物都那么鲜活。 你问我会回去修文吗?我不会了,因为那个梦里的故事,和我笔下的故事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了,我不想把他们混为一谈,那是对他们的侮辱。 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 所以我决定开新坑了,新坑也是同一个世界观的故事,我想在这个世界观里补偿他们,在这个世界观里推翻《枯枝瘦》里的故事。 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写,文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山海》。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是不是一听就很矢志不渝、深情厚谊?这一定是一个很棒的故事,这一次我会坚持自我的! 所以,下本见吧,我很快就会带着全新的故事回来! *** 某不愿暴露姓名的羊驼亦秋:你这个坑货,还是给我去你自己写的坑爹世界里感受下你到底写了什么倒霉玩意儿吧! 小鸟咕咕飞:???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